第21章

第21章

雙喜攤手,“才來當值,做些什麼還沒準話,來時姑母都囑咐過。”她抬眼四下打量打量,沒人近前,便挑了眉壓低聲兒道,“你說,這太監伺候主子怎麼伺候的呀?我聽說,官家身體不好,稍一鬆快也是宿在蓮弋夫人宮裏頭,都半年多沒來皇後殿宿過夜了。行過那檔子事兒的,時間長了定然憋不住,皇后和大監大人每回見面都屏退下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別不是快活去了。”她吐吐舌頭,“我胡說的,你就聽個樂子,可別說出去。”

她一笑,嗔道:“你怎麼也學着她們談論這種事兒?大監不是個全須全尾的,還能做什麼快活?”

雙喜捂臉,“都說了是胡說的,你聽聽就罷了,真要細說咱也沒見過,要怎麼細說?還不羞死人了。”

她撓她痒痒,“你慣來是個穩重的,到了上殿這裏卻沒正形。”

雙喜躲着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可別,我慣是怕痒痒,也不是到了上殿這裏沒正經,是見了你才沒正經,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地怪我了?”

她佯裝生氣,“你說我是個沒正經的?姑娘大了不中留,我看你是想男人了才是,得去求了恩典把你指婚出去。”

“我可是稀罕五花馬千金裘的世家子。”雙喜也不生氣,說笑話似的,“我家裏給我定了門親,男家有些權勢,對我也是死心塌地的,願意等着我二十五歲出宮,我瞧着人好,心眼也實誠,往後是個好夫君。他每月都會到宮裏走動,順道兒來看我,送我好些好吃的好玩兒的。”

允淑攏攏手,“你是個有福氣的,真叫人羨慕。”

“你就沒個青梅竹馬?”雙喜托腮問她。

她聽了,鼻子發酸,“有一個的,是我家……我家鄰居家的公子,比我大兩歲,喚做寶兒哥的。”差點順口說漏了嘴,那是她父親手底下參軍家的公子,生的健壯,成日在軍營里舞刀弄槍的,笑起來一口大白牙,也經常給她帶點心果子到府上去,慣會說好話哄她開心。

後來家裏變故,就再也沒見過,以前跟屁蟲一樣,在人家後邊奶聲奶氣的叫寶兒哥。

雙喜問她,“那他喜歡你么?”

她點點頭,“喜歡的,搬着小板凳拉着我去看戲的時候,說等長大了就跟我阿耶提親。”

“那你答應了么?”

“忘了。”她側過臉微微苦笑,“想來是沒答應,若不然,怎會再沒找過我?”

雙喜撐頭,“那是可惜了,若不然得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風雅故事。”

兩人正說著話兒,外頭有人喊她們,“都別再屋裏頭杵着了,當值去吧。”

雙喜捂嘴,“可憐見的,這是大監大人回了,咱們回去當差,你去哪裏?經文還沒抄完呢。”

她掖手,“我跟你一起去,萬一是叫我留在佛堂抄寫完,走了不是會被治個瀆職?”

雙喜想了想,“你說的對,那咱一起回吧。”

兩人才出來偏殿的門,正好碰上馮玄暢,他手裏握着卷經書,冷着臉看允淑,陰惻惻地:“跟我回司禮監,娘娘特別准了你明日抄完經書再送過來。”

允淑看一眼雙喜,“我得走了,明天再見吧。”

雙喜嗯一聲,目送允淑離開,瞧她跟在大監大人後邊,大監走一步她得走兩步,一路上顛顛跟着小跑,很快就出了皇後殿的大院。

雙喜搖搖頭,這場景跟大監大人在遛小狗仔兒一樣。

允淑跟着大監大人回了司禮監內書堂,接過大監大人撂過來的經書,心裏疑惑。

這是誰惹大監不高興了?一路上沉着臉就算了,回來還撂起東西來。

她怯怯走過去,細聲細氣的問他,“大監大人在娘娘屋裏吃氣了?”

馮玄暢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也不搭腔。

她遲疑着,心想還真是吃了皇后的氣,舔舔嘴唇開解他,道:“咱們做奴才的么,吃氣就吃了,不吃氣上殿的氣往哪裏撒?將軍額前跑開馬,宰相肚裏能撐船,底下的沒人敢給您吃氣就成了。”

他甩她個冷臉子,屋裏沒旁人,他攢了氣話問她,“我還不知道你鄰家有個寶兒哥,你鄰家不是個營地么?是營地里的寶兒哥?”

她心想大監大人真奇怪,寶兒哥怎麼了?又沒有招惹他,值得發這麼大脾氣?再一想不對頭,這是雙喜和她鬧騰的時候,說大監大人和娘娘快活的的話,叫外頭的大監大人聽去了。在背地裏議論人家的私事,當事人還聽了牆角逮個正着,可怎麼解釋才好哩。

她低着頭,聲兒細的蚊子嗡嗡一樣,“您別生氣,都是我的錯,不該同雙喜胡說,惹了您不痛快,您罰我吧,怎麼罰都成。”

說完她抬眼覷馮玄暢的臉色,心裏打着小鼓槌。

允淑戰戰兢兢的模樣,叫他哂然,他沒了脾氣,和顏,“往後別談論上殿,回頭叫人聽去,挨頓廷丈犯不上。”

她點頭,扯着衣襟,欲言又止的,還是開了腔,“大監大人,娘娘她長得美么?體貼人么?”

他叫她嚇了一跳,立時捂住她的嘴,略帶訓斥,“你不要命了?”

她只以為他果然是心裏裝着娘娘的,也難怪,娘娘雍容,又是皇后,他在宮裏伺候,上殿看上他是他的運氣,不然日子得多難挨?

她也不因着二姐姐的事埋怨他,人呢,身殘志堅就是好樣的,她倒是有些佩服起他來。

他鬆了捂她的手,一提曳撒,“抄經書去。”

她說好,也沒再說話,拿着經書過來几案處悶聲抄寫。

他坐在那看着,她小臉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兩頰點了胭脂紅,粉嫩嫩的,眼梢吊著,睫毛忽閃忽閃的。

像畫卷摺子裏的仕女一樣賞心悅目。

他想再大些,等長起來了,前凸后翹的,就是個正經女人了。

允淑憑他瞧着,也不敢抬臉看回去,大監大人還生着氣呢,她悶頭抄經書不說話,多做事總是沒錯的。

他驀地開口,“後日七巧節了,我在娘娘那裏給你求了個恩典,許你出宮一天。”

允淑頓了手上的筆,開心道:“大監帶我去月老廟么?”

看她模樣,他很稱意,回說是。

得了回話,允淑更是開心了,連寫字的手也跟着鬆快不少。

第二日送了抄寫的經書回中宮,娘娘瞧着書冊子上的小字滿意誇她幾句,她見着雙喜,沒見着青寰,雙喜送她出來的時候說,青寰昨日遣到別的地方當值去了,是大監大人發的話兒,娘娘允了的。

她也沒多想,照舊上午批摺子,下午到掌執文書殿當值,下了值回住處背書。

一整天沒見着馮玄暢,晚上才得了空問廷牧,廷牧說忙着交代明天的職稱,因是跟官家告了假,許多事還要連夜操持。

她想大監大人不容易,為了陪她過七巧節,加班加點的。

書背完了,她掏出許久不曾用過的針線框子,纏了素練做大帶和蔽膝,又用金絲線綉上仙鶴雲紋,針腳綿密,做的妥帖,拿熨斗壓平實了,才板板正正的收起來。

神話冊子裏說,七巧節是牛郎織女一年見一回面的時候,久別重逢的仙凡相聚,免不得要傷心的哭上一場,灑些眼淚。

允淑一早兒就被雨聲吵醒了,她起來推窗看雨,雨像斷了線的珠子往地上砸。

今日不當值,她髮髻未理,直垂到腰間,青絲如瀑,越發顯得她面容嬌麗。

撐手到外邊接了幾滴雨水,眼見着雨就要停了,收回手理理頭髮,正要回身去梳洗,打眼瞧着院子裏撐傘而來的馮玄暢,他今日換下了官服只穿着平時的素衣。

他同旁的人不一樣,穿官服的時候自然帶着氣場,官威大,往那一站身邊的人就沒敢坐下的。

穿了素服,又顯清冷,少了分壓抑,多了些煙火氣。

她想是看呆了,忙拍拍臉去梳洗,正上妝,門被敲響,不緊不慢的調子。

“來了。”她喊着起身去開門,髮絲微動,開了門,馮玄暢一頭扎進來,收了油紙傘,瞧着她愣了愣,開口,“我給你梳頭吧。”

她訝然,“大監還會梳頭哩?”

他說會,時下哪種髮式最時興他都知道,他說未出閣的姑娘家在宮外不興挽髮髻,都是留兩撮頭髮散着,也不似孩童那樣的丱發紮起來像善財童子。

拉着允淑安置在銅鏡前坐下,拿了篦子給她梳頭,指法柔和的將頭髮分股,結鬟在頭頂上,也沒用托拄,半撐的鬟自然垂了兩個弧度,又束結燕尾,那頭髮絲在他手裏很快就扎出好看的式樣。

頭髮是姑娘最敏感的地方,旁人梳頭不似自己梳起來沒什麼感覺,大監的手一碰她頭髮絲兒,頭皮上就酥酥痒痒的直撓到心坎里,被馮玄暢這麼一撩撥,她身上酥癢的直冒小泡泡。

他說,這是新式樣,叫垂鬟分肖髻。末了挑了金釵環給她別上,仔細看了看銅鏡里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問她,“可還好看?”

她點頭,大大的讚賞他一番,“大監真是手巧的人。”

得了誇讚,他很受用,領着她出來監欄院。

雨已經停了,天上囫圇掛個不景氣的太陽,半空飄着微弱的虹。今日有風,天不甚熱,是難得沒有暑氣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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