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葉子

金葉子

《芙蓉帳》07

她側耳去聽外頭的動靜,李二已堪堪站立在鄰座,沈時葶渾身微微發顫,連帶着摁着陸九霄的那兩隻手,都微不可查地抖動起來。

男人兩道劍眉微微挑起,眼睫垂下,瞧見她十指指甲被用蔻丹精心描繪過,中心還點綴着一朵小小的三瓣花。

陸九霄鼻息間儘是姑娘手心裏滲出的香氣,過於濃郁香甜,反而將她襯俗了。

倏地,男人薄唇輕啟,對準她的食指便是狠狠咬下。

不似曖昧地舔-舐,也不似溫情地含-弄,那當真是結結實實的一口,似是要將她這塊肉咬下來似的,疼得沈時葶嗚咽一聲,當即回過頭,下意識要將手抽回來。

可陸九霄不鬆口,她這麼一拉扯,反而更疼了。

沈時葶不敢動,老老實實受着,眼淚簌簌而下,不是委屈也不是惶恐,是真真疼的。

那根食指,好似要叫他咬斷。

須臾,一滴血順着指間流向掌心、手腕,鑽進了她的衣袖中,弄髒了綉着荷花的粉色衣袖。

陸九霄舌尖在她指間一掃,嘗到一絲鐵鏽的味道,男人皺起眉頭,用拇指指腹擦去唇下沾上的血跡。

他抬頭朝淚眼婆娑的姑娘輕輕笑道:“敢上手叫我住嘴的人,你倒是第一個。”

沈時葶這才明白,他為何發狠咬她。

都說十指連心,手上受了這樣的大罪,沈時葶覺得心臟也刺疼刺疼的,她一時顧不得近在咫尺的李二,只哽咽一聲,垂頭用帕子將傷處包紮起來。

陸九霄一隻腿屈起,手肘支在膝上,撐着側臉瞧她,便能望見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掛在她纖長濃密的眼睫下,眨一下眼,便墜下一顆。

“很疼嗎?”他忽然問道。

其實陸九霄的容貌和聲線都透着一股子少年氣,正兒八經時,那雙鳳眼顯得尤為明亮清澈,時常予人一種真誠又良善的錯覺。

但那也只是錯覺。

沈時葶小心謹慎地抬眼看他,眸子裏儘是星星點點的防備。

很顯然,她已然無法將眼前這個張口就咬人的瘋子與那夜將她丟進水中,救她於水火的男人聯繫在一塊。

思慮半響,姑娘咬緊下頷,帶着細微的哽咽聲道:“不疼。”

“不疼啊,不疼你哭甚?眼淚收收,瞧着我心煩。”男人近乎不近人情地說道。

聞言,沈時葶那將將溢出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憋得小姑娘那雙漂亮的眸子周圈都在泛紅,她忍着指間的疼意,彎腰去撿地上那把淺藍團扇。

正此時,珠簾外那道人影挪開了半步,人聲漸遠。

沈時葶一頓,是李二被石媽媽哄走了。

她心下一松,眼神遊離地往外瞧了一眼。

彼時沈時葶腦中閃過一瞬拔腿就跑的想法,但又被高台之下的歡呼聲給壓制了下去。

是了,這是花想樓。

是煙花巷柳。

她能跑去哪裏呢?

跑得了一次,第二次又當如何?

幾乎同時,她想起了那個滿臉血痕的楊姑娘。

沈時葶手一抖,扇柄碰了傷口,她“嘶”的倒吸一口氣,當即回過神來。

似是為了這一瞬間的想開,她鼻尖泛酸,忍了又忍,才握着團扇站起身來,回頭正對陸九霄時,面上已無半分矯情的委屈。

至少這個人,床事上沒有那麼些骯髒手段,不是么?

這麼想着,沈時葶咬咬牙,提壺給他斟酒道:“是,給世子賠罪。”

“就這樣賠罪?”

她呼吸一滯,指甲深陷進掌心的紋路里,凹出一道彎痕。

沈時葶不知她是怎麼坐到陸九霄腿上的,只感覺小臂一涼,男人將那隻染了血跡的寬袖揭開,準確找到那顆紅艷艷的守宮砂,緩緩摩挲了兩下。

她渾身的酥麻感從腳底湧上心頭,一動不敢動。

陸九霄彎了彎唇,將桌几上的摺扇塞進她手中,“拿好。”

隨即,他順勢將人抱着起身。

沈時葶一時沒有防備,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

此刻不過亥時,花想樓外依舊酣歌恆舞,歡呼、吶喊此起彼伏,這些聲響從門縫裏透進來,鑽進沈時葶耳里時,便只剩模糊的嗡嗡聲。

她雙手交疊於胸前,陸九霄每拉扯一下衣帶,她便多抖動一下,待到不着寸縷時,她渾身都在發顫,那小腹上的汗毛,一根一根肉眼可見地立起來。

陸九霄揉了揉她圓圓的肚臍,拍了兩下道:“還沒開始,你抖什麼?”

這下,沈時葶連抖都不敢抖,生生忍着,直至那雙乾燥的大手從肚臍處下滑,她猛然睜眼,下意識握住男人的手腕。

挺着一絲-不-掛白白嫩嫩的身子,睜着這樣一雙楚楚動人的眸子,她大抵不知,這衝擊力可比助興的葯要猛多了。

外頭的奏樂聲停了一刻,又緩緩響起悅耳的竹笛聲,新一輪的樂舞開始了。

春雨乍停,窗外微寒的夜風吹起紗帳,佛過男人精瘦的臂膀。

他額前的汗滑至骨骼分明的下頷,滴在那張白皙小臉上,混作淚水,沒入雙鬢……

陸九霄第一回知曉,做這事是會疼的。

不止她疼,他也疼。

那種難以前行的憋痛感,直讓他額間青筋暴起,恨不能將這人掰開揉碎才好。

但隨之而來的酣暢淋漓,亦是奇妙至極。

然而,沈時葶是未體會到何為酣暢淋漓,疼得險些昏過去倒是真的。

其間男人低喝過幾回讓她閉嘴,她也只能咬着手背將聲音咽下一半,剩下那半大的嗚咽聲,整晚都纏在陸九霄耳邊。

綿綿嚶嚀,合著絲竹管弦,柔白月色,恰是動人。

一番情-事收場,陸九霄長臂伸出賬外,撿起皺亂的衣裳披上,赤腳踏入湢室。

聽着水聲潺潺,沈時葶獃獃望着凝血的指間,雙眼空洞。

心下空落落的,她以為這樣便是最難過了。直至傳來一陣腳步聲,陸九霄彎腰撿起她的衣裙,丟至枕邊,道:“能走罷?”

她一頓,自然知曉這是何意。

小姑娘忍着渾身酸疼爬起來,躲在被褥里匆匆穿好衣裳,手抖地連那衣帶都系了三回才繫上。

陸九霄側身瞧着,踱步至梨花木架子上取下掛在外袍袖囊中的錢袋,一併遞過去,道:“拿着。”

足足半袋金葉子。沉甸甸,金燦燦。

沈時葶一怔,好半響才伸出掌心,那有些重量的錢袋便落在她手裏。“啪”一聲,好似是提醒她,從今往後,她便同這花想樓的舞娘、琴娘、妓子,無甚不同了。

這一刻,才真真是難堪至極,心頭像是針扎似的。

小姑娘咽下喉嚨里的酸澀,聲腔微顫道:“謝過世子。”

陸九霄抱手斜靠在床架旁,眉目輕挑,見她拽着被撕壞的衣襟,雙腿跪起,緩緩爬下地。

甚至連繡鞋也來不及穿,赤着小腳便推門而出。

陸九霄目光在那雙粉粉嫩嫩的繡鞋上微微凝了一瞬,隨後才落在那潑了紅梅的被褥上。

嘖。

陸九霄啊陸九霄……

男人眸子暗了暗,瘋了不成……

他在床頭站了半響,終是懶得喚人伺候,提起桌前的酒壺便翻身坐上了窗檯。柔白的月光鋪在男人凌亂的暗紅衣袍上,衣領處露出的一片,在月色照拂下,更顯冷白。

那廂,沈時葶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走在廊下,小丫鬟早早候在木香閣門外,見她如此,便迎了上去。

她低頭望見沈時葶指間凝固的血跡,驚呼道:“沈姑娘,這手怎的了?”

沈時葶遂瞧一眼,卻未曾應話。

正此時,對面那間屋子大開,幾個個高人狀的嬤嬤攙扶了兩個人出來,依稀還能聞見裏頭男人的醉罵聲……

是李二。

沈時葶身子輕輕一顫,直至嬤嬤攙扶着人從她眼前走過,她才瞧清,其中一人是王芩。

王芩大腿以下皆是赤着,一塊紅一塊青,還有長長短短的滲血的鞭痕,僅一條薄被覆蓋著身子。

擦肩而過時,原還虛弱無力的王芩倏然掙脫嬤嬤們的攙扶,猛地便朝沈時葶撲過來。

然,還沒等她撲上前,便自己先將自己絆倒了,她咬牙哭道:“都是你!都是你!原該你受着的!”

沈時葶獃滯不動,一眼不眨地看向王芩肩頸上的鞭痕。

見狀,小丫鬟忙將她推進屋裏,“砰”一聲闔上門,心有餘悸道:“沈、沈姑娘莫怕,王姑娘昏了頭,您可別往心裏去。”

沈時葶沒應話,只是掌心的錢袋硌着她生疼生疼的,一陣后怕地扶住門柱,腿一軟,緩緩蹲了下去。

這個地方,當真是人間煉獄。

她將小臉埋進雙臂,喃喃道:“阿爹,我怕……”

-

清晨,陸九霄昏昏沉沉地踏上馬車,扯了扯衣領輕咳兩聲。

秦義瞧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主子可是夜裏吹了風?”

男人悶聲道了句“嗯”,剛抬起手,便覺肩頸一陣疼痛。

他側眸瞥了一眼那處,昨夜裏小姑娘疼得最狠那一回,在他肩上結結實實來了一口。

興頭上時他還未覺如何,一夜過去,反而疼得厲害。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小丫頭片子,報復心倒是極重的。

忽然,馬車一晃,堪堪停住。

男人眉頭一皺,便聽一道哽咽的哭聲傳來:

“陸世子,您救救我家姑娘罷!”

陸九霄臉色微沉,他一聽這話,便頭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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