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承寵

尚衣承寵

建元二年,三月三日,風和日麗,劉徹在忙了幾個月挖人、藏人、發展人的地下工作后,按例去了霸陵祭掃。

張騫跟他磨磨唧唧了快十天了,非要去看看大月氏,他雖然准了,但是還有很多要細細琢磨的地方,一時心情重重,路過平陽侯府,就準備順道進去散散心!

一群謳者嘻嘻哈哈在迴廊下,清脆的笑聲傳得滿園子都是,正是杏花開放的季節,年輕貌美的一群姑娘,統一穿着雪白色的舞衣,鬢間簪着紅色的釵環,透過嫩綠的枝葉,隱隱約約的身影晃動在漆柱紅瓦的迴廊下,端得是“纖衣雲袖扯春風,正是杏香飛滿園”。

不用劉徹細看都知道肯定是一群美人,繞了幾步走近些,才辨出有幾個像是領頭的女子,穿的更華麗些,舞衣紅白相襯,在裙角和袖口,還綉着些簡單的花紋。發間裝飾也比別人多,大多是飛蝶樣式的金釵壓在一頭烏髮中,在陽光下散出些小小的光影甚是扎眼。

劉徹心情大好,腳步也慢下來遠遠的望着,正在此時一個領頭的女子脫離了人群,跑向花園的另一側,背影翩躚,衣帶飛起,紅白的舞裙襯得一頭濃密柔順的黑髮像一匹迎風翻湧的綢緞,看起來比貢上來做禮服的絲綢的質量都要好。

那女子在花門處停下腳步,原來有個少年在那裏等他,滿臉喜色,兩個人嘀嘀咕咕好一陣。直到這邊女子有些着急了,揚聲調笑着起鬨:“青小子,有什麼秘密我們不能聽呀?是不是相中哪家姑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邊的少年似是感到略有害羞,但應該也見怪不怪了,除了下意識往那女子身後躲了躲,並沒反駁什麼,跟那個頭髮極其好看的女子低聲快速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那女子返身回來,就跟先前出聲的女子打趣起來,離得遠,劉徹聽不清,只傳來幾句“我弟弟”,“次次這樣”,“再罰上台”甜糯軟軟的聲音極其好聽,劉徹漸漸笑開了,並未再作停留,轉身往正廳走去。

正逢平陽過來迎他,呼啦啦跪了一地,等他跟姐姐寒暄了幾句,一起往正廳走,眼風一掃,那邊已經沒有人了。估計是姐姐已經讓人都退下了,劉徹略有失落,但更惦記着這些日子念經一樣的張騫。

內無兵權,兵弱將少,劉徹更多的希望是他們可以成為未來籌謀匈奴的外部助力,可對他們還是了解太少,一路艱難險阻也是問題,雖然張子文免不了多吃些苦頭,但若成了,實在是大大的好事!

朝堂新政失敗后,大事還是需要看太皇太后的意思,一想到太皇太后,劉徹就頭疼,第一次跟匈奴聯姻氣沖衝去找祖母要虎符,祖母明明是鼓勵過自己的,但是呢,後面就是多方壓着自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不肯信任交權罷了。朝中眾人也沒有肯把寶押在他身上的,母后的那些人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

平陽看到劉徹滿腹心事的坐下,愁容不減,還以為是因為前段時間跟阿嬌吵架還沒和好,出聲問到:“陛下?陛下!”

“哦”劉徹回神過來“姐姐何事?”

“你來我府上還問我何事?”平陽內心嘀咕了一句,開口嗔道“今日天氣甚好,陛下卻愁眉不展,坐下來也不說話,是前段時候跟皇后拌嘴,還是祖母又說你了?”

“沒有,是聽張騫說了一些關於匈奴的消息,有些好奇,所以走神了”劉徹隨口答道“嗯~這酒不錯!姐姐真是心靈手巧。”

“喜歡吃就帶點回去”平陽有些意外,“什麼消息?我這裏倒是多進了一些兵書,哦,還有關於匈奴馬匹的消息,是前段時間從匈奴回來的貨商說的,我已經命人整理成書簡了。要是陛下想知道有關,我就派人拿來。”

“匈奴馬匹?”

劉徹說“也好,那就稍後送進宮吧,我來這裏是想跟姐姐這兒休息一下,其他事稍後再議吧。”

“休息?”平陽心中一動,給了旁邊侍女葉葵一個眼神,揚聲吩咐道:“傳樂”,

隨即望着劉徹說,“府里也新來了幾個小丫頭,春日裏新排的歌舞,陛下看看吧!”

劉徹沒有上心,隨口答應:“嗯,好。”

不一會兒,上來一批就是他剛剛看到的穿紅白舞服的姑娘們,個個清麗可人,不得不說平陽長公主眼光真好,可惜水平一般,劉徹沒什麼興趣,勉強當個背景音吧,相比之下,貌似他還是對糕點興緻更多。

平陽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等過了一曲之後,又上來一批,領頭的姑娘,背對着劉徹起勢,烏壓壓的黑髮就在他眼前晃上了!

“哎,是她么?那個跑過去的姑娘”劉徹心中一動,抬頭望去…

絲竹起,一步甩袖,一步轉身抬首,劉徹終於看清了這姑娘的樣子,真是好看,杏眼一雙,眼波含情,彎彎的柳葉眉綴在上面,小巧的鼻下,嘴角含笑,一點口脂,正是衛子夫。

她腰肢輕擺,舞步到位,黑油油的長發更是隨着動作,或飄揚或服帖,就像是一匹黑色綢緞用酒潑了卻沒洇進去,在上面滾來滾去,更襯得綢緞絲滑柔順,讓人忍不住想上去用手摸一下。

“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正是詩經中的《桑中》譜曲而作。

歌聲清脆,婉轉入耳

好歌!好舞!好得移不開眼的人!

歌舞過半,劉徹就打定了主意,眼神瞟向平陽長公主,正撞見平陽似笑非笑的揶揄地看着他,

“呃…”劉徹看了看自己,身子好像從原來的后靠變成前傾了,看着姐姐,掩飾地笑“呵呵”,

平陽也轉頭笑眯眯的:“嘿嘿”

“姐姐~”還沒等劉徹說什麼,平陽無聲的沖劉徹說了兩個字,口型正是:“不行”。

隨即欣賞歌舞去了,不再看他。

劉徹噎了一下,卻聽樂聲一變,快要結束了,顧不得再分辯,目光黏在子夫身上不願離開了。直到曲畢,眾人退去,劉徹還不自覺的盯着門口看。

“陛下~”平陽喊了一聲那個還在盯着門口看的傻弟弟,

“我精心□□的丫頭們,表演得不錯吧?”平陽還特意把“精心”二字咬得極重

“好!”劉徹心下一轉,裝作難為的樣子,“就是……”

“就是……”

“就…是…”

劉徹憋不住了,出口問:“姐姐,你怎麼不問就是什麼呀?”

平陽早就看透了他的意圖卻不願表露,辯駁道:“就是什麼?你這個人,讓你欣賞你還能看出水平高低,讓你評價,你能說出什麼門道啊?你看你“就是”半天,也沒就是出來啊!”

說罷就要扶着葉葵的手起身,“得了,陛下也看累了,在這歇一會兒?還是回去了?”

劉徹半天也沒插進去嘴,剛說了個:“我…”

平陽就整整衣服,自顧自的搶答:“還是在這歇一會兒吧,我那個酒還沒給你裝呢,你正好再勻點給阿嬌送過去!”

劉徹一聽阿嬌的名字,氣就不打一處來,剛要嚷兩句,看着平陽轉頭定定的看着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劉徹踱步走下階來,鄭重道:“姐姐放心,既然是精心培養,還便宜我這個親弟弟,我自然是好好對待的”

平陽神色肅然的問他:“你能嗎?”

劉徹斂了笑意,鄭重說:“自然能!”

“好”平陽神色自若的說道:“那我們過會兒再議衛子夫的事,陛下先去歇息吧!”

“衛子夫!?”劉徹立刻反應過來,不自覺的拽了平陽的袖子,喊道:“子夫啊?名字叫衛子夫?”

“嗯~是的,陛下”平陽強壓下想笑的嘴角,轉身吩咐道:“葉葵,帶陛下去好好休息吧。”

得到滿意回答的劉徹,一路上都在嘟嘟囔囔:“子夫,好名字!姓衛...名字好,衛子夫,子夫~”

一直到了休息的尚衣軒,劉徹的笑意還沒散去。

沒多久,劉徹就聽到有人進來了,估計是前來服侍更衣的,也沒在意,把手伸開,等着換衣服,不自覺的又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衛子夫,嘿嘿”

“諾,陛下有何吩咐?”

未料到有一聲清脆的聲音答應他,劉徹嚇了一跳,猛的一回頭,看着那個姑娘正低頭恭敬地立在那,喜不自勝,本能的就想上前摸摸她頭髮,又覺得不妥,收回了手,穩了穩心神,試探喊到,”衛子夫?”

“諾”衛子夫答,頭低得更低了。

劉徹察覺到她有點緊張,更不好馬上再做些什麼親近的舉動,看着她還捧着衣服,吩咐說:“先更衣吧!”

衛子夫輕手輕腳的放下托盤,有條不紊的解帶,寬衣,穿衣,系帶,劉徹看着她在面前晃來晃去,心裏癢得很,裝作狀似不經意聊天,問道:“子夫你多大了?”

衛子夫恭恭敬敬的答:“回陛下,奴十六了”

“家有何人啊?都在姐姐府上么?”

“是的,家裏有個兄長,兩個姐姐,還有個弟弟,都在長公主府上。”

“花園裏的是你弟弟?”

衛子夫沒想到劉徹會這麼問,手裏動作一頓,下意識抬頭,正撞進一片盛滿笑意的眸子裏,只來得及想到“真好看”三個字,就羞得本能的把頭低下去。

可是才低到一半,就被劉徹捉住下巴,緩緩抬起來,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抬頭答話,這樣好看”。

衛子夫心狂跳,飛快的和劉徹對視了一眼,就連忙垂下目光,劍眉星目,器宇不凡,原來陛下真的像公主描述的一樣,長得甚是英武俊秀。

她本來就是頭一次來服侍外人更衣,還是陛下,如今要抬頭答話,衛子夫覺得又緊張又害怕,這算不算破規矩呢?劉徹會像平陽公主一樣平易近人嗎?

衛子夫閃過千百個念頭,越想越覺得更完衣的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了,都忘記了還有個問題沒回答,轉頭慌慌張張想繞過劉徹去拿裝衣服的托盤。

人還沒走出去,卻被劉徹搶先一步,堵住了她去路,更壞壞的邁了一小步欺身上前,最後反倒逼得衛子夫退了一步。

無處可走,下意識想跪下的衛子夫,轉瞬就聽到一聲輕笑,隨即高大的影子就挪開了,劉徹故意撩了一把小姑娘。

然後也不着急,坐在了桌子旁,看着她戰戰兢兢的,心中憐惜,更放緩了聲音繼續問:“你還沒回答呢?花園裏的是你弟弟?”

花園?花園裏?衛子夫一下子想起來上場之前她們在花園排練的事,竟然讓陛下看到了,立刻跪下老老實實的答:“是的,是子夫的弟弟。”

劉徹語氣平穩的繼續問:“叫什麼呀?”

“衛青,在公主府馬廄當差。”

“叫你何事?”

也許是談到了弟弟,也許是劉徹聲音溫柔,衛子夫已經不緊張了,回答都流暢了許多:“家中兄長辦事回來,要接風,弟弟說,他已經完成謄寫任務,請了半日假回去提前炒菜等我和姐姐回去。”

劉徹很好奇:“你弟弟不是在馬廄,怎麼還有謄寫的活?”

“是關於匈奴商客販馬的消息,長公主特命他整理的。”想到這個,衛子夫內心很開心,補充道:“弟弟因為喜愛馬匹兵器,幸得長公主賞識,如今還跟着府中護衛學拳腳。”

倒是個知道上進的,劉徹對這個弟弟心生好感,進而假裝特別感興趣繼續問:“好!有志氣,這麼好的小夥子,可有娶妻啊?”

衛子夫也是心中一片柔軟:“未曾,弟弟說,他長得不差,將來出息了再擇良配。”

長得不差?哈哈哈哈哈哈,劉徹更開心了問:“原來是這樣的不着急啊!那你們家人是不是都覺得,男子長得好會更吸引眾多女子愛慕么?”

“這個自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衛子夫雖然不知道為啥要聊這些,但是在陛下面前說家中之人,總比問些答不上來的刁難之詞好,所以就老老實實的回答。

豈料劉徹下一句就震得她慌了心神。

“不過,那你覺得朕長得如何,能吸引你嗎?”

“什麼?!!”衛子夫硬生生把這句話堵在了喉嚨里,看着劉徹帶着些許曖昧的眼神,突然想起長公主讓她過來時候說的那句“把握好機會”。

這下她明白什麼意思了。服侍陛下更衣,服侍!!陛下缺什麼服侍的人?輪得到她一個歌女,平常反應也不慢,偏今天惦記着晚上回家給大哥接風吃飯,竟然這麼遲鈍。

但是人生就是這樣,它的轉彎總在你覺得最平凡最不經意的日子裏,有時候甚至都意識不到你已經做了一個讓你人生轉折的決定了,它卻就那麼輕飄飄的發生了。

衛子夫內心翻江倒海,害怕?惶恐?害羞?震驚?彷彿什麼情緒都有,又彷彿只剩下一片空白,左手握右手,握得越來越緊,聲音都抖了:“陛…陛下,”

劉徹眼神帶上些戲謔,知道她終於反應過來了,緊着上前低頭問道:“朕不好看?”

“是…不!不…不是。”

劉徹半開玩笑的繼續接道:“看來姐姐給朕準備的衣服比朕本人要好看呀,子夫剛剛還敢抬頭答話,現在都不願意看朕了。”

衛子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一個勁的把頭埋下去。

劉徹笑了笑,覺得她好像更可愛些了,伸手把她扶起來,神色帶着滿滿的寵溺,語氣霸道吩咐道:“抬頭”

衛子夫深吸了幾口氣,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鼓起勇氣抬眼看去,劉徹還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挑眉反問“好看么?”

衛子夫感覺剛剛的心理建設瞬間“嘩啦”一下碎成了灰。腦海中只想起一句歌詞:“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子衿,大概說的就是陛下這樣的君子吧。

劉徹看着她略有驚艷的眼神,很是滿意,又湊近了幾分,用喑啞低沉的嗓音又問了一遍:“朕…好看么?

衛子夫像是被蠱惑了一樣,一時挪不開眼了,本能的回答說:“陛下,好看”

“可朕覺得,還是剛剛脫了衣服更好看,”劉徹湊近她耳邊,輕聲說道:“要不,你幫朕寬衣,再仔細看看吧?”

說罷一把抱起她,顧不得她驚呼,朝床邊走去,上面軟枕絲被的,躺上去舒服,時間還早,衛子夫可以慢慢看,他也可以慢慢吸引她......

衛子夫怎麼也沒想到一次惦記着晚餐的簡單的歌舞表演,就是一切的開始,開始了她自己不平凡的人生,開始影響大漢帝王的人生。

估計誰也沒料到,史書一句尚衣承寵概括的故事裏,兩個主人公卻聊的都是衛青,雖然一個真心實意,一個別有用心,這三個改變大漢命運的人,就以這麼必然又奇特的方式互相初步了解了。

早些了解也好,這樣一切美好的故事就可以漸漸的拉開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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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朝過年是在十月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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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椒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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