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朋友與父親
第五章
劉星泉父親的葬禮后,劉星泉再也沒來過顏家。
幾天後,顏家來了一位小真新的客人。他是顏真的同齡好友,名叫崔明智。
“顏少爺這是在幹什麼呢?這多天都不理人。”崔明智開口就是埋怨,“扣扣上敲了你好幾次,連個消息都不回。”
小真說自己的扣扣前幾天無法登陸。
“無法登陸?你被盜號了?是不是上次去網吧……”說起到網吧兩個字,崔明智止住了聲音,環視着周圍。
“我媽不在家。”
“我是知道你媽不在我才來的。”崔明智鬆了一口氣,“每次來你家,你媽那個眼神總能判我六次死刑。”
“為什麼是六次?”
“這是形容!我怕了你媽了!”
小真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崔明智害怕顏母。與家長心中的優秀學生劉星泉不一樣,崔明智就是過來玩遊戲的。
崔明智輕車熟路地打開家用機,兩人一人一個手柄對着大屏幕打起了遊戲。電子遊戲小真並不陌生。智慧生物用來尋找娛樂刺激大腦中樞分泌愉悅化學物質消耗時間的方式。對於他來說這只是身體反射神經的一次檢測。小真掃了一眼操作流程,便順利上手了。
他們玩的是兩人對戰模式的戰場遊戲,不一會兒崔明智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我的遊戲體驗極糟。”崔明智顯得很不服氣。
於是他們換了一個遊戲,比賽誰能在最短時間內越過猴子登山。一開始是崔明智佔優,但當小真了解遊戲機制后,他的分數便一騎絕塵將崔明智扔在了山腳。
“這不科學!!”崔明智喊道。於是他們又換了一個遊戲。崔明智像前兩次一樣又被打得稀巴爛,被小真大殺特殺后,崔明智哀嚎着倒在沙發上,“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厲害!!”
“我只是在按照規則操作。”
“是嗎?你是在凌△辱我。”崔明智在沙發上哼哼着用着不恰當的名詞,然後他驚呼道:“這是什麼?”
雞站在沙發扶手上歪着腦袋看着他。
小真說:“這是一隻雞,名叫斑船長。”
“雞!!!!!!”
“對,一隻雞。”
“為什麼你家會有雞!!!”
“雞是人類生態圈常見的動物。”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個雞為什麼會在房間??”
“它是我的朋友。”
“它會拉屎嗎!!”
“廢話。”
“為什麼你會養這種東西?它會拉屎啊!”
斑船長嘶鳴道:“難道你不會拉屎嗎你這兩腳怪!”
當然在崔明智耳中只有一串嘶啞的雞叫。崔明智試着去摸它,被斑船長一記翅膀打得喊出了聲。小真告訴他,這隻雞很聰明,聽別人說壞話會懷恨在心,報復的方式多種多樣並不局限於拉屎。
崔明智不由得往旁邊挪了挪。
小真並不想浪費一個下午只玩遊戲,便打探起了其他信息。
有關劉星泉父親去世的事,連崔明智都知道了。
說起這話題,崔明智的聲音都低沉了幾分。“劉星泉的爸爸去世了啊。他媽媽真可憐。”
小真問他知不知道劉星泉爹是個怎樣的人。
“他爹不是你家以前的司機嗎?要熟悉應該你最熟悉啊。”崔明智抓了抓頭,說道:“是個話不多的大叔,人挺和善。我爸說劉司機是老實人有福氣。”
“什麼意思?”
“劉星泉媽媽那麼漂亮人又好。”崔明智嘆氣道,“我最羨慕的劉星泉就是這點。他媽媽就是仙女!”
“……”
“要是劉星泉媽媽是我媽,我也能考年級第一。”
“你在假設你和劉星泉是兄弟?”
“切,誰要和那個假正經做兄弟,我是說假如。”
“所以你在假定劉星泉是你的兄弟,你如今的智商就能得到質的飛越?”
“……你在嘲諷我的智商很低嗎?”
“我在根據你的假定推測。”
“放屁!”崔明智怒道:“我只是覺得劉星泉媽媽很好,劉星泉就算了,我家那個天天捶打我心靈的便宜弟弟就已經夠我天天想死了。”
崔明智說的便宜弟弟是他后媽帶來的拖油瓶。崔明智的母親在多年前便與他的父親離婚出走。如今他爹再娶新妻,崔明智有了個后媽和一個便宜弟弟。
他便宜弟弟的特長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跟着后媽一起把他爹哄得服服帖帖。如今他爹的心已經偏到了天上,彷彿那個便宜弟弟才是他爹正宗的親兒子。崔明智隨後又修正了一下自己的發言:“其實我那個便宜弟弟是他的親爹,我的親爺爺!”
小真對人類混亂的倫理關係開始感到困惑。
崔明智臨走前還給他幾本書。書上貼着編號標籤,這表明是當地圖書館的藏書。
小真對圖書館這個名詞並不陌生。就算是在銀河中,圖書館也是智慧生命文明的收藏之所,獲取知識最便捷的殿堂。
他打開圖書館網站查了一下這幾本書的編號,信息顯示是宿主顏真在一個月前借的書,即將到期。
“你要去圖書館還書?”剛剛進門的顏父問道。
小真點點頭。今天顏父回來得比往常都早。
“我還要出去辦事,正好順路,一起吧。”
一旁的張司機趕緊跟上來,顏父搖搖頭表示不用車,和小真一起出了門。
這是“顏真”第一次和他宿主的父親單獨在一起。顏父是一位高大的智人,肩膀很寬,身材勻稱。因為經常鍛煉的關係,顏父看起來精神面貌極佳,比他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
斑船長跳到了小真的頭上,找了個合適的姿勢趴下。
從剛才就在盯着雞的顏父終於忍不住了:“你要帶它去圖書館?”
“是。”
“我覺得圖書館不會讓你的斑船長進門。”
斑船長聞言喊道:“種族歧視!標準的政治不正確!”它掀起翅膀抗議。然而在顏父眼裏,只是一隻雞嘰喳亂叫罷了。
“知道了。”小真將斑船長抓起塞進自己的書包,拉上拉鏈。
“……”顏父說:“你的小雞可能會悶死。”
“它不會死的。”小真確定地回答:“我的書包有足夠空氣流通的缺口。”
父子倆陷入了沉默。
正值夏季,路邊的紫薇花在日光下顯得愈發嬌艷,金森女貞整齊地堆在街道的兩側。再向前走,沿着坡道而下,就是一條橫跨市區的河流。他們走到河邊時,顏父突然停下腳步,直直地看着對岸。小真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對面只有綠茵蔥蔥的公園。
“都拆掉了。”顏父感嘆道:“以前我每天早上上學都要路過這裏。”
“哦。”
“以前這裏有個報紙散發點。那個時候爸爸我早上要5點起床去這裏領報紙。”
“是打工?”
“是。”顏父點頭,“先要把幾百份報紙全部分類疊好,一張張按照版面排序。報紙上有油墨,每次疊好我的手都是黑的。有的時候忘了洗手,把自己弄成了花臉,就這麼跑去上學,惹來一堆人朝我行注目禮,我還以為是我長得帥。”陷入回憶的他微笑了。
“報紙散發點的領導是個好人,知道我還要趕着去上學,所以特意分配給我沿路最近的小區。早晨送完剛好能趕去上學。”
“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像你這樣的好環境。你的書房都比當時我和你爺爺奶奶住的房子大。我們三個人住在一個10平方的小房間內住了十幾年。我沒有書桌,你奶奶的縫紉機工作枱就是我的書桌。我每天要在你外婆用它之前趕着把作業寫完。家裏的飯桌是臨時用一塊板搭起來的,吃完飯就要收起來,不然房間裏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我曾經去過一個同學的家,他家有一個可以足以開幾十人聚會的小花園,但最讓我羨慕的還是他的書房。那以後我晚上一直在做夢,幻想着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小房間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小真默默地聽着顏父的往事,猜測他大約是要激勵他好好念書。但他宿主的父親並沒有這麼說。
“那時候我唯一引以為傲的就是我的學習成績。因為成績還不錯,所以我在假期里會做家教輔導的兼職。但有一次,我輔導的初中生家中遭遇了失竊,他們被盜了很多貴重物品。於是家長就懷疑到了我身上,理由僅僅是因為我很窮。他們鬧得很厲害,報了警,甚至還將這事鬧到了學校。”
小真抬起臉看向顏父,男人的臉上很平靜,沒有憂傷也沒有憤怒,“學校的老師,還有校長,他們都相信我,為我爭辯,要求用證據說話。我至今都感謝他們。可惜我在學校里還是被同學起鬨排擠了,還被起了很難聽的外號。後來警方證實是他家的孩子偷偷乾的,這事才終於結束。遺憾的是並沒有人向我道歉。”
“你很恨他們?”
“不。”
“那時我希望我能成為校長和我的老師那樣的人。現在也是。”
顏父將手搭在了小真的肩上。“我們家有住家保姆,有司機。我的公司里有下屬和員工。但你要記住,他們不是我們的僕人。我支付金錢,他們付出勞動力。在契約精神上,他們與我是平等的。你的父親並沒有高人一等。”
說完這番話后,顏父輕輕用手拍了怕小真的腦袋。他的眼睛裏有閃光的水波倒影。
小真點點頭。
圖書館並不遠,顏父把小真送到門口就走了。
小真沿台階而上,書包里的雞突然喊道:“嘿,你看那裏。”
斑船長從書包的邊縫露出一隻鳥頭。小真用手指將鳥頭按了回去:“別出來,這些人類不高興看見我帶一隻雞進來。”
“我是說,你看旁邊那個!你這個宿主的爹還真是了不得的有錢人啊。”
小真也看到了那塊不大的碑,待看清上面的字后不由得愣了愣。
這是一塊圖書館捐贈紀念碑,那上面赫然寫着顏真父親的名字:顏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