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成為人類
第二章
顏家有兩個孩子,顏真是長子。
顏真下面有一個妹妹,名喚顏珠。這一家父母恩愛,家人關係非常和睦。
而它,在入侵顏真的身體后,自然地接受了他的一切。
家人都喊顏真為小真。
小真的意外讓一家雞飛狗跳了一陣。在最初的幾日,無論是妹妹還是父母都明顯關心過度。
它這種寄生生物能探查人類的情感,但這種熱情的智人家庭溫情還是讓它有些不適應。探查觀察與作為體驗對象完全是兩種概念。對於它來說,最近體驗過的智慧生命的最激烈的情感,就是先前他和一個同族用腐爛的屍體對居民打招呼后,居民們的尖叫三連外加爆頭。
無論如何,屍體都比不上活着的身體。它忍不住摸了摸這具身體,柔軟,富有彈性,年輕。這美好的感受讓它對安全保障委員會與監督之眼的憂慮壓縮至近乎零。
從現在開始,它就是一個名為顏真的年輕人類了。
小真,小真,它操縱身體發聲器官,念出了這個昵稱。它喜歡這個發音,也喜歡別人這麼叫它。
沒錯,它就是他,他是小真。
我就是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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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真數次檢查身體確認無大礙后,他的父母終於回歸了正常生活。
這個人類社會認為外星人只是遙不可及的存在。通過幾番觀察,小真相信,就算他大呼宣稱自己是一個外星寄生生物,也沒人會信。這隻會讓家人把他送進精神科看病。人類有一種通病,那就是一旦有了固定認知,便很難再去顛覆它。小真對目前這個社會對外星人的理解心滿意足,這意味着他只要不幹得太過分,基本不會有人發現。
小真本人是正在念書的中學生。正是活潑好動的年齡,眼下正值暑假,他沒多久就迎來了身為人類的第一個挑戰。
那就是接待自己的同齡好友。
他是小真的同齡人,名叫劉星泉。他是顏父前司機的兒子,也是小真的竹馬,一個學校的同班同學。他皮膚白皙,眉目端秀,睫毛濃密纖長,留着柔順黑亮的劉海,是一個標準的人類美少年。
當劉星泉走入顏家的第一天開始,小真就意識到了某些不同尋常。
小真並不能把握人類親朋好友之間的距離。但他已經觀察到了家人與親緣之外的人的不同。顏父顏母,顏珠,是顏真的家人。李嬸,張司機,王阿姨是外人。劉星泉本應歸屬於外人的一類。
但當劉星泉進門的那刻,顏母的喜悅就難以言表。觸手怪小真的種族技能之一是感知人類的淺層情感。當時他正在顏母身側,那溫暖而喜悅的潮水湧入了他的意識之中。這情感在小真的眼中形成了暖色的光暈,潤澤而柔和,就像是昏暗房間內的燭火。顏母正微笑地看着那個男孩——劉星泉。
這溫暖的情感與顏母對小真和顏珠有着微妙的差異,小真細細地品味着,嘗到了某種近似於憐惜的味道。
我宿主的母親,應該是非常喜歡劉星泉吧。
劉星泉與小真概念中的青少年完全不一樣。
他進了門后沒多久就進了小真的書房,除了開頭幾句日常寒暄問候,他就沒說過其他話。攤開書本,拿出作業簿后,一路蹭蹭蹭地寫,男孩的頭就沒抬過。劉星泉的用功態度讓顏母讚不絕口,小真則開始懷疑眼前這位到底是不是屬於青少年時期的人類。
以觸手怪小真對其他星球文明種族的了解,幾乎所有智慧生物幼年期到青少年期都具備了好奇心旺盛,時刻聒噪且有讓人頭痛的破壞性等特徵。
可眼前這位劉星泉,他已經安安靜靜待在書桌前兩個小時了。他低頭書寫着作業,緊緊抿着雙唇,細長的眉毛微蹙,將所有雜音與雜事都在擋在了他的世界外。
小真暗自咂舌,眼前這位同齡人如此,他也不得不跟着沉默地寫作業。經過這幾天對這個文明的熟悉,這些作業對小真而言其實非常簡單。但小真寫作業有一個障礙,那就是他對身體的操控並不得心應手。雖然日常生活沒有問題,但在寫字這種精細操控上,他的手非常不聽使喚。
要能達到精準的操控,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這具身體協調。此刻,他強行操控手去寫字的結果就是,只能寫出一個個慘不忍睹的鬼畫符。
小真瞄了一眼對面劉星泉的作業簿,對方的字就如劉星泉這個少年一樣,端正秀美,賞心悅目。
感覺到小真的視線,劉星泉抬眼看向小真的作業簿,他的目光掃過對方不堪入目的字,很明顯地愣住了。m.
“我還沒完全好,手抖。”小真厚着臉皮說,反正所有人眼中他是出了意外大難不死,短時間內有點後遺症很正常。
劉星泉點點頭,對他說了兩句好好休養早日康復的安撫之語,又低頭專心致志地寫作業。
一個糟糕的溝通對象,小真暗想。
人類這種生物,如果是一起長大的同齡人,理應有嘰嘰喳喳說不完的話。可眼前這位青少年人類,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中的作業上。小真試着拋了幾個話題,只得到了對方几個輕飄飄的“嗯”“哦”,彷彿石子在水上飄了飄,翻出一點水泡隨即沉沒不見。
他對劉星泉和顏真的關係一無所知。也許,這才是他們日常的相處?小真放棄了溝通的打算,繼續與自己的手奮戰。
顏母笑眯眯地端着水果盤走進房間。原本埋頭寫字的劉星泉立刻抬起頭,脆生生地喊道:“謝謝阿姨。”
“累了吧,休息休息。”顏母把水果盤放在劉星泉身邊,催促他快吃。她拾起劉星泉的作業簿,揚起眉毛稱讚道:“這字寫得真漂亮。小真,你看看星泉的作業,老師的評價全都是優秀,你要好好向人家學學。”
劉星泉垂下眼睛,耳根微微有些發紅。
“……”對於顏母的話語小真並不是太在意。這種話無非只有一個用途,那就是激發孩子的好勝心。它還沒有退化到去和一個人類青少年去爭個高低。
顏母又拿起小真的作業本,“這……”她嘆氣。
“我還沒完全好呢。”
“別找借口,星泉的學習成績一直就比你好,你是要虛心向別人學學。”顏母放下作業本,但目光還是痛難信地瞪着小真的作業簿,顯然這慘不忍睹的字深深刺傷了她,“要不要媽媽再約李醫生明天給你做個檢查?”
“我沒事!過段時間就好了!”
一旁的劉星泉嘴角微微翹起,原本秀美淡漠的臉頓時變得生動了幾分。顏母眉眼彎彎地和劉星泉說起了話,眼神充滿了疼愛,彷彿眼前這個乖巧的美少年才是她親兒子。
不僅僅是顏母,小真的妹妹顏珠也是劉星泉的簇擁者。作業寫完后,得到允許的顏珠便左右纏着劉星泉,“星泉哥哥”喊個不停。前幾天還是重點關愛對象的小真被堂而皇之地丟之一邊。
小真拿起遙控器看起了電視,隔壁房間不斷傳來母女與劉星泉的歡聲笑語。智人喜歡長得好看的東西,就算是橫跨千億星辰的遙遠星球,這類生物的喜好還是這樣。
劉星泉走後,小真問了顏珠一個問題,那是他剛剛從電視上狗血家庭劇看來的台詞。
“劉星泉和哥哥我,你更喜歡誰?”
顏珠今年12歲,臉頰粉嫩,眼眸烏亮。她歪過腦袋笑嘻嘻地答道:“當然都喜歡!”
標準的敷衍回答。以小真的經驗,這是智人種族不想回答時的統一答案。本質等於你在我心中可能比不上你的競爭對手。人類的血脈親情讓人傷感。小真覺得會無聊到會問這種弱智問題的自己也是弱智。
之後的數日,來拜訪小真的同齡人依然只有劉星泉一人。當然,他過來只是和小真一起寫作業。他們一寫就能寫上一個下午,殘酷的人類老師給他們佈置了足夠填滿整個暑假大部分時間的作業。小真對此並不反感,寫作業正好可以訓練他身體的熟練度。
只可惜幾日下來,小真在寫字上仍舊困難重重,就算全神貫注地去微調神經,寫出來的字還是歪瓜裂棗的丑。小真瞧瞧劉星泉寫的字,再看看自己寫的字,不得不嘆氣。
顏珠說,劉星泉是顏真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真是這樣嗎?
我覺得劉星泉並不想和我說話。小真懷疑這星球上的智人種可能對朋友這個詞的定義與銀河通用語有很大偏差。亦或是原主顏真和劉星泉發生過什麼。
在小真面前,他沉默寡言。在顏父顏母面前,劉星泉乖巧而討人喜歡,有一種用禮貌裝裱起來的恭敬。這種態度的割裂讓小真覺得奇怪,不過他現在也懶得去觀察研究青少年人類的人際關係問題。
他正在全力調整他的新身體。身體的原主已經腦死亡,既然決定棲身在這個身體裏,那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它們這種生物,本體的戰鬥力並不強,卻能在與宿主組織融合后對肉△體進行改造。小真的身體目前還在發育成長中,他不打算對肉△體做什麼大改動,而是在現有基礎上進行逐步肉△體強化與敏捷度訓練。
這顆星球尚未與銀河建立聯繫,其他敵人或者危險生物卻是可能存在的。它們一族的歷史就是被智慧生命所憎惡的歷史。近百個星靈歷以來的法律雖然承認了它們的生存權利,但毫無疑問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智慧種族想把它們撕個粉碎,而安全保障委員會和監督之眼那群瘋子更是在暗處尋找一切機會去剿滅它們。
“我恨監督之眼。”小真低聲咕噥,隨手將手中的鉛筆投擲了出去。啪!筆直直地插入了牆中。
“你做了什麼?”
劉星泉正站在門口。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吃驚地說:“你剛才幹了什麼?”
只見鉛筆幾乎一半沒入了牆中,就像是切入豆腐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