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李承乾要叛逆?
將李承乾帶回了客棧,楊皓就讓人送了些點心來。
李承乾還是八九歲的娃兒,他可不管請他喝酒。
茶?
抱歉,那是吃茶。小孩子也不適合。
他像是招待大人一樣,將李承乾招待好了,才問他:“不知李小郎君有何見教?”
李承乾叉手,微微傾了一下上身,表現出極好修養:“乾聽說楊六郎是不忍百姓春耕辛苦,才突發奇想改造出五豐犁。楊六郎可是墨家傳人?”
楊皓失笑說:“李小郎君你也應當知道我先前是個小道士。怎就成了墨家傳人了?”
李承乾看他眼睛,說:“道家學醫的、煉丹的,我聽過的見過的不少。卻沒聽說有成了匠人的。”
楊皓聽他這麼說,也認真了:“你是好奇我所學……還是覺得匠人低下?”
李承乾不急不緩說:“楊六郎莫要誤會。乾並無輕視匠人之意。這次五豐犁出,天下百姓皆得其利。乾受夫子教導,都說聖人言才是正道,其他都是枝末……不知楊六郎如何看?”
這對父子怎麼回事,隨便一開口就是大命題。
李承乾看他不開口,也不緊着追問。只耐心等着他回答。
他看這小孩一副求知的表情,最終還是認真一點回答:“在楊某看來,天下沒有無用的知識,只有不會用的人。”
李承乾點頭說:“確實如此。譬如獵戶樵夫,都有他們謀生之術。若是教給長安城中百姓而言,卻是並沒有什麼作用。他們謀生還來不及,哪有時間打獵,更沒地方伐木。”
又說:“那是他們生活之道。每個不同的人,都需要有自己生存之道。
“聖人教化可讓人明理,以此學會生存之道。
“是故,三皇得以成皇成聖。
“而術,是個人循自我之道所創,旁人未必得用。”
最後又提出了問題:“乾卻有不明之處。既然有大道,為何就不能有大術?”
楊皓一聽這問題:這小子叛逆了啊。
明明身為豪勛子弟,卻想着要找大術,這不是要反了維護自己利益的道。
這問題,他不能胡亂回答,所以不答反問:“李小郎君為何求大術?”
李承乾默然,有些頹然說:“乾家中富貴。大道可以治國理家。只是這大道卻不能讓那家中真正康平和順。
“乾又讀過史書。發現歷朝歷代最終莫不是五德輪換。
“若是大道可行,為何國家總有叛逆?
“若是有大術,以大道行大術,家可以康平安順,國可長續萬年。百姓便可安居樂業。”
卧槽!
楊皓小夥伴驚呆了!
這小子不是叛逆,是有大志向啊。
他輕咳一聲,問:“那李小郎君覺得你需要什麼樣的‘大術’?”
“乾也極為茫然。李師……便是乾家中……西席,他學識廣博、德高望重。乾雖不敢說縱覽千篇,但孔孟之道也學了個七七八八,只是卻看不到有大術的蹤影。
“乾在書中,只看到為大道不及之處的辯護。諸如五德輪替之說,便是為朝代更迭找理由。
“若大道真是大道,不應是行天下皆準?為何過一段時間就不靈了?對此,乾百思不得其解。
“楊六郎改五豐犁,天下皆得利。乾以為得大術之要。故特來請教,該如何才能以大道施之大術。”
以大道施之大術?
楊皓沉默了。
原來不是要放棄大道,而是要道、術結合。這是一個小小孩子,想要找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治國、治家理論?
他明白是怎麼回事。而是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背景下要怎麼描述出來。
他沉思着。
李承乾很是沉得住氣,一直等着他開口。
半晌,楊皓抬起眼瞼,看着他說:“不知李小郎君可用過印章?”
李承乾一愣,卻不明白他說這個是何意,但還是點頭:“用過!”
楊皓讓人取來取來紙筆,然後沾墨寫字,先是寫了一行“李乾小郎君”五個字。字行間距很大。
他再度抬頭,對李承乾說:“我們假設,將這五個字做成印章。那麼不管怎麼印,它都是這五個字。對吧。”
“那是自然。”
“如果我們將每個字單獨做成印章呢?”
楊皓說著,將五個字分別畫了一個框:“那麼我們就可以打亂這些字的佈局,或者看酌情減少字。比如……”
他寫了兩個:“李郎”。
又寫:“李乾”、“李郎君”。
他停下來,說:“可看出其中奧妙了?”
李承乾似乎捉到了什麼,卻又像是在迷霧中行走。他茫然搖頭:“還請明言。”
楊皓說:“這就是我說沒有沒用的知識,只有不會用的人。”
他又在紙上寫着字:天地玄黃……
“如果我們將所有字都單獨做成一樣的印章,那日後印刊書籍,還需要每一頁都雕刻印版?”
李承乾不是愚鈍之人,聽到這就猛然站起來,躬身行禮:“楊六郎巧思妙想,乾佩服!”
楊皓笑着擺手,說:“李小郎君請坐,且聽我說完。”
“請說!”
“你覺得這活字印刷之術,可算是大術?”
“自然是。有了這活字之術,版書刊便容易得多。對教化天下,何其利大?如此妙法,如果不算大術,還有什麼是大術?”
楊皓卻說:“你可是想着刊印容易了,書籍就該便宜了,更多百姓可以買書讀書?”
李承乾興奮還未收起,問:“難道不是如此?”
自前朝開始,朝廷就想着打破豪門大族在地方的控制。特別是在縣和鄉這個層面。皇帝根本無法插手。
皇命不下鄉?
不是皇帝不想下,而是根本下不了。
皇帝的政令出長安,都要靠那些豪門大族呢。
所以一直在想辦法完善科舉,想以此來扶植寒門。
只是如今的寒門,卻是扶無可扶。
因為寒門子弟,連書都沒有。
先前的書籍流傳,都是靠手抄的。市面流通極少。書籍(知識)被都壟斷在貴族手中。
你怎麼扶寒門子弟?
當然不是沒人想過辦法。
前朝就出現了版印技術,只不過版印量依然很少。而且版印出來的書籍很貴,普通人家根本買不起。
如果有了更好的印刷技術,書籍價格可以壓到最低。有心讀書的人,至少有機會得到書本。
李承乾雖然沒想到這麼深。不過想到這涉及到他爹的文治,心頭就不由發熱。
楊皓搖頭,說:“刊印技術,只是降低書籍成本其中一個方面。要想刊印一本書,不僅要印版,還要紙張、合適的墨等等東西。現在紙張價格可算便宜?”
李承乾哪裏有親自買過東西?他自然不知道。
楊皓告訴他說:“據說,晉時只一部《三都賦》就導致‘洛陽紙貴’。當時洛陽讀書人才多少?
“由此可見,當時能書寫的紙張太少。而如今造紙術,自晉以來,並未有太大改進。可想而知,如今可用的紙張同樣也不多。
“我並未調研過,不過一本書的成本,我猜至少七成是紙張。如果紙張成本依然居高不下,再好的印刷技術,書籍價格也無法降下太多。
“只有紙張、油墨等等成本都下降了,書籍才真正有降價的空間。”
楊皓繼續解釋說:“我們都知道一套印版一旦做好,所費人力錢力就是固定的。
“所費可以設定為五十貫。如果書籍太貴,買的人少,只能因五百本。那麼每一本書的印版成本,就是一百文。
“但如果紙張成本下降了,只需之前十分之一。書價隨即下降,那麼能買得起書的人,可能就會多一百倍。理論上,版印商就敢印五萬本。
“那麼五十貫額版印費,分攤到每一本書,所需多少?”
李承乾算了一下,傻了:“只需一文?”
“沒錯,只需一文。所以印刷用不用活字,並非降低書籍成本根本因素。它只是能提高版印時的效率。降低人工成本。
“但這個效率,在現實中,根本沒必要提高。因為紙張不夠用!
“如果沒有紙,版印效率再高又有什麼用?”
李承乾迷糊了,問:“這樣的妙法,竟然沒用?”
“不是沒用。只是受限於當前條件,顯現不出明顯優勢。不過,只要我們知道它有用,又知道為何不能用。
“就知道讓它能發揮作用的方向。
“想要讓它發揮作用,需要真正的大術。每一種大術,都是由若干個,甚至是無數個小術組成的。
“那如何用小術組成大術?需要不斷積累!
“比如說,改進造紙之術,需要不斷提高造紙效率,降低造紙成本。”
……
“讀書能啟智。讀書的人多了,聰明人也就會多起來。
“將這些人的聰明才智集中起來,繼續深入鑽研印刷技術、造紙術。
“書籍就能越來越便宜,越來越多的人能讀書。又有越來越多的人研究。研究造紙術、要就印刷效率更高的工具,研究更好更低廉的油墨……
……
楊皓說著說著,四十五度角望天……是屋頂:“這只是一個印章引發的一種大術。
“這就是儒家所言的‘勿以善小而不為’。
“因為,一項不起眼的小術,也能引出一系列的大術。
“也是道家所言的‘一生二二生三,然後三生無窮’。只要有了一個引子,後面就能引出一連串的眾多反應。”
他直視李承乾:“李小郎君,你說,這算不算是以大道施之大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