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朝日是個無神論者]
狹霧山上,心急如焚的真菰等來了一隻鎹鴉。
頭上有一撮白毛的小黑鳥還是個寶寶,詞彙量和嗓門都和前輩們相去甚遠,風馳電掣地一頭撞進鱗瀧左近次的窗戶,和培育師嘰嘰喳喳比手划腳了好一會,就徑直衝出去消失在了樹林間。
在三個孩子嗷嗷待哺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培育師咳嗽了一聲,有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
“朝日去執行任務,她的鎹鴉已經在找她了,吃飯吧。”
“哦……”禾井和林太郎乖巧地應了一聲,拿起筷子。
只有真菰聽到了小男孩輕輕的嘟囔聲,飛快地淹沒在吸麵條的雜音中。
“我還沒和她道別呢。”
——————
“我說——我們真的不能再商量商量了嗎——?”
女孩有氣無力的聲音沿着她飛奔而去的軌跡拉長成斷斷續續的一條線。
“就這麼差我這口吃的嗎??”
剛剛才猛地從樹林裏飛出來帶走她一點血的長藤聞言慢慢地停住了,這玩意微微曲起來貓尾巴一樣上下搖晃的時候帶着一點詭異的俏皮味道,像一個小女孩天真歪頭。
下一秒小女孩的聲音就真的響起來了。
“不,是兩口,你們兩個人。”這位很認真地糾正朝日:“我知道你把她藏起來了。”
朝日確實把木村藏起來了,儘管女孩瘦的要命,遠遠不足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重量,但在背着她在“山神”的藤蔓攻擊下東躲西藏,兜了巨大的兩圈之後,也成功地把朝日累趴下了。
朝日不敢把她叫醒,生怕她一醒就立刻投入鬼的懷抱,但繼續拖着她顯然也不是個事,朝日思前想後,找了片植物稀疏的地方把她埋了。
其實像最終選拔的時候錆兔把富岡藏起來一樣捆在樹上是最合適的,但朝日現在很懷疑襲擊她們的就是林子裏的植物,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就是自投羅網。於是她找了一塊看起來樹根比較少的地方,把木村豎著種進了土裏。
朝日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在“山神”沒有找到她的間隙提心弔膽地思考怎麼把木村種的比較舒服。
首先胳膊要埋進去一半,確保就算她醒了一時半會也掙不脫,不能全露在外面便於她逃跑,也不能全埋在裏面,以防自己遭遇不測沒有人來挖她;周圍要找點枯草之類的東西蓋上,又不能全蓋上讓她無法呼吸……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第一次,要是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你就忍忍。”她拍了拍那堆看起來像枯草一樣的東西。
“其實這個事是這樣的,我對召喚了解的還很少,但如果真的不想活了的話,我是不會被你叫過來的。”
木村早季還沒有醒過來,帶着濕氣的土腥味鑽進鼻腔,讓她在昏迷中也不自覺皺着眉頭,在最深沉的夢境裏,她聽到截然相反的兩句話。
一句很熟悉,來自她喝多了酒暴怒的父親——“你這麼沒用的女兒怎麼還不去死!”
還有一句特別激動,是她沒聽過的陌生小女孩的聲音。
“所以求你了姐姐,加加油啊嗚嗚嗚——!”
“我知道你把她藏起來了。”鬼說。
朝日嘆了口氣,白髮小姑娘泄憤似的在離她最近的樹根上踹了一腳,恨恨地說:“是啊,你什麼都知道,我還打個鬼。”
“你打的確實是鬼。”鬼贊同道。
這鬼說話好像富岡義勇。一股無名火直衝上腦門,朝日向因為被她踹了一腳不情不願地開始蠕動起來的巨大樹根投去一眼,立刻害怕地冷靜下來。
這地方光線微弱,很難判斷時間過去多久,但根據自己已經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的疲勞程度,朝日至少已經在這片林子裏和它糾纏了大半夜了。直到現在,朝日都沒有見過“山神”的真身。
明明最開始現身的時候樹榦里的那張臉是個男人的臉,現在在藤蔓尖端沖她呲牙的這個又顯然是個小女孩。
難道這片林子裏每一棵樹都是一個不同的鬼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朝日幾乎立刻就不想努力了。
“那你幹嘛還追着我跑,先去把她吃了不好嗎?”她開始破罐子破摔。
那鬼沉默了一會,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把她藏在哪,就只好先抓住你再去慢慢找她。”
咦?
“……這有啥慢慢找的,”白髮小女孩無語地看着它:“通知一下你的小夥伴,又是藤條又是根的大家一起地毯式搜索,不是一秒鐘就能找出來了嗎?”
那藤條不動了,它像是在思考一樣左右晃了晃,篤定地說。
“你在試探我。”
它對這試探感到不太高興,於是離朝日最近的一根樹枝就毫無預兆地迎風暴漲,抽長成一根長滿倒刺的鞭子一鞭子向她掃了過去。
朝日以一個跳大繩的動作蹦起來躲開,在它重新盪高的時候一把抓住它帶刺的尖端,抻直了用膝丸斬下去。
“你把我弄疼了。”那半截藤條掉進土裏,一個照面就融化在了裏面,鬼像小孩子一樣抱怨道。
“哦,托你的福,我現在也挺疼的。”朝日聳聳肩。
“你乖點就不會疼了。”
“我乖點就死了。”
鬼不說話了。
朝日送死當然不急,這鬼也沒必要和她搞聲東擊西這一套,木村八成沒事,剛好趁着和它聊天休息一下。
過了一會,鬼慢吞吞地開口:“我沒有什麼小夥伴,這山裡只有我一個鬼,所有襲擊你的樹都是我一個人操控的。”
“那你還找不到她?”
“……你又試探我。”鬼不高興,又抽了一藤條過去:“但是看在你和我說話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
“因為我還不夠強,所以不能同時控制所有的植物,找你就不能找她了。”
朝日想了想:“那你找我吧,別找她了,你看她見到你話都不會說了,肯定很沒有意思。”
“對對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她和那些進山的人一樣,就只會說點什麼祈禱豐收拜見山神之類千篇一律的話,要麼就是嚇暈過去,我遇到這麼多人,除了獵鬼人之外你是和我說最多的。”
朝日差點嗆到自己,她糾結了一下先問鬼為什麼覺得她不是獵鬼人,還是先問山神的事,最後選了後面一個。
“那你是山神嗎?”
“我是啊。”
“?”
“我用血鬼術長植物,滿足人類想找到珍貴藥材賣錢的願望,沒有我他們要餓死了,他們都崇拜我,我為什麼不是山神啊?”鬼把臉換到一朵長在樹縫裏的蘑菇上,變成一張美女:“你看,我還能隨便地變樣子呢。”
鱗瀧左近次在錆兔和富岡他們走之前把朝日也一併叫過去,向他們科普過鬼殺隊的一些常識,其中就包括了一些具有特殊能力的鬼,就像獵鬼人會呼吸法一樣,鬼掌握一種叫做血鬼術的異能,能大幅度增加鬼的實力,一旦遇到就要千萬小心。
“?你怎麼哭了?”
“沒事,”朝日抹了把臉強顏歡笑:“我運氣真好。”
“雖然我也不知道山神具體是什麼東西,但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朝日附和它一下:“那他們說你收祭品是怎麼回事啊?”
“我餓。”鬼嘆氣:“再說了,我為人類做了這麼多,他們不應該回報我一點嗎?都是他們自己要來的,居然還有人專門跑進來要找我,說一定是妖怪殺了他女兒,要把我找出來燒死。”
“……然後呢?”
鬼笑起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把他也吃了。”
朝日沉默了一下:“你這一天得吃多少才飽啊?”
“其實我可以一直吃,但是這樣獵鬼人就會注意到我,所以我只挑稀血吃,稀血就很神奇,吃了之後可以變強。”
“所以你非吃我不可,都沒得商量?”
鬼點點頭:“是啊,上次有個長着七彩眼睛的鬼來過這邊,和我說我再吃兩個人就可以變成下弦,再也不用害怕獵鬼人了。”
“你剛才還說沒人和你聊天你寂寞呢,眨眼睛就要吃——”朝日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她看到在那張惟妙惟肖的蘑菇美女臉上,非常熟悉的透明液體正順着牙齒的縫隙流下來。
“不行,你好香。”
口水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美女失神地喃喃道:“我覺得吃掉你我就可以變成下弦了。”
“好的,再見。”
這場談話結束了,朝日握着刀劈開面前的灌木叢,一個滑鏟從兩條樹枝的中間溜出去。鱗瀧左近次的訓練在她身上起了作用,現在斬開藤襲山那種程度的東西對她而言已經不再那麼費勁了,白髮小姑娘像一隻破壞力驚人的兔子一樣靈活地鑽進樹叢深處。
蘑菇的表面升起層層疊疊的水波,鬼震驚地看着她飛快消失的背影,嘴角沉下去。
「血鬼術-山蔭」
以它所在的地方為圓心,原本靜默無聲的森林開始作為一個整體,轟隆隆地動起來。
朝日拚命壓制着喘息。
又過去了很久,她甚至不知道天亮了沒,沒有太陽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和鬼玩捉迷藏對於精神來說是個極大的摧殘,況且她被鬼吸走了好多血,到現在為止都沒吃沒喝。
乾涸鋒利的渴意切割灼燒着她的喉嚨和肺管,她貓着腰蹲着,連大口呼吸都不敢,只能小小聲地嘶氣。
[保持呼吸。]粉頭髮師兄在鍛煉她跑步時候的冷肅教導迴響在腦海里,朝日緊緊地抓着刀,強迫自己忘掉身體上的所有不適,讓瘋狂跳動的心臟重回鎮靜。
一直這麼跑下去肯定會先耗儘力氣而死,她得想辦法幹掉它。
這個自稱是“山神”的鬼擁有可以自由長出與操控植物的能力,但是因為這能力還不夠強,所以連森林局域網的時候有延遲,不能立刻跑過來抓到她。
而朝日在間歇性躲避和交鋒的過程中先後試着破壞了那張臉和臉所在的植物,效果都不痛不癢,完全沒有造成什麼有用傷害,那麼——
“你到底在哪啊——!”
朝日踩着樹榦在林間飛奔,那些看上去堅硬無比的木質結構在她踩上去的瞬間扭動着試圖抓住她,而人類女孩的動作又輕又快,她手裏名為膝丸的名刀橫在胸前,斬落枝葉如同切開水流,像一支筆直射來的滿弦弓箭,一錯眼珠的時間刀鋒就近在眼前。
鬼一閃而過的臉變成兩半被勁風捲走,下一秒出現在朝日身邊:“你找不到的!”
它尖叫:“你永遠都找不到我!”
已經無法辨別哪一個落腳點是安全的了,就連隱藏在落葉枯草中新生的細芽都會纏住她的鞋底,葉片是刀,樹藤是鞭子,花是炸彈,果實是槍子,傷口和血冒出來的速度都來不及感到痛,朝日在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中高速移動,每留下一點血她的敵人都會變得更強。
“你會死在這裏!成為我的一部分!做我永遠的朋友!!”
會嗎?
白髮金眼的小女孩被藤條重重地抽下來,那些細長惡毒的藤蔓立刻纏繞上去,尖刺扎進身體,她被釘在上面高高地吊起來,臉上朱紅的印記被血勾畫的更長。
“山神”搖晃着的植物身體靠近她的臉,從花蕊中伸出來的舌尖舔了她的臉一口:“你可以再多說兩句的。”
然而回答它的不是朝日。低沉清澈的男聲帶着無邊的冷意驟然響起。
“差不多了。”源氏名刀提醒道。
下一秒那花就連着它探出來的舌尖被劈成兩半直飛上天空。雪亮的刀鋒切開了束縛着朝日的藤蔓之後停也未停直直向著她上方斬出去,空氣從四面八方湧入肺部,尖刺拔|出身體落下一片血雨,朝日抓着刀向上方用力揮出,銀白色的美麗弧光所到之處頭頂密密麻麻的厚葉子撲簌簌地落下來,透出了一點點細不可見的微光。
果然,這裏這麼黑是因為血鬼術造成的植物生長遮住了天空。
“我要找到你了。”
被血糊得看不出五官的女孩只有一雙澄金眼瞳火焰一樣明明滅滅,在暗夜中甚至灼傷了鬼的眼睛。
“不可能,你永遠都找不到我——”
落葉被狂風吹起來,帶着“山神”的暴怒向朝日的方向蜂擁而去。
在這刀山劍陣里,朝日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瞬息而來的殺機,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她抓着刀,回想過去的某一個濃霧籠罩的夜晚她背着刀,聽着彷彿在耳邊的呢喃聲,心驚膽戰地想着他到哪了?他發現我了嗎?
「你在哪裏呀?不要再躲了,出來好不好?」
那麼你又在哪裏呢?
——要是那些沒有用的東西都能消失就好了。
“……呼吸。”細不可聞的聲音從女孩唇齒間漏出來。
“三之型。”
“你騙我!你是鬼殺隊的人!”
“凈琉璃。”
——朝日很熟悉捉迷藏,無論躲還是追。
一切事物的細節都在朝日眼中消失了,那些縱橫交纏的枝蔓,土壤間穿梭的螞蟻,風,光,鐫刻在樹木枝幹上的人臉,一切的一切都飛快地褪色消失,而朝日的視野像水波一樣展開。
在一片漆黑寂靜的世界中,只有遠方的一棵小樹,微微地閃着光。
小女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中斷了。
“……靠啊真的是樹嗎?樹有頭嗎??爺爺我該砍哪兒啊???”
她的選擇真明智,日輪刀確實不是個實用的東西,她自從拿刀就沒見過幾個有正經頭的鬼。
賭一把吧。
銀白的旋風從落葉堆里直衝出來,朝日從來沒有這麼快過,肺像爆炸了一樣瘋狂吸收着氧氣,她穿過森林就像炮彈出膛。
鬼驚恐地發現,她奔跑的方向筆直地對着它的所在地。
“不,不要——”
下一刻它的視線顛倒過來,朝日提着這小樹的樹冠沿着它旁邊的樹榦向上飛奔。
她以前玩過一個手機遊戲,好像叫做瘋狂松鼠,她記不太清了,就是控制一隻小松鼠在樹上跑,儘可能地到更高的地方去。
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這隻松鼠。在樹彷彿瘋了一樣的阻撓中拚命向上面跑。
無數枝葉木杆扭曲着尖叫着七手八腳地向她包圍過來要把她融化在懷抱里,在黑暗中這一段本應該不太長的路因為疼痛和脫力變得漫長無比,朝日幾乎差點就要被拽着腳踝拉下來,痛的呲牙裂嘴表情猙獰,又開始覺得自己是暴風雨里的海燕。
直到她看到頭頂的亮光。
她和鬼都哭了。眼淚混合了疼疼疼疼陽光刺眼和終於見到你了的複雜感情瞬間模糊了朝日的視線,在鬼的凄厲叫喊中朝日踩着腳下的樹枝騰空一躍!
在變成飛灰灑落進它一直以來生活着的山林的時候,“山神”聽到女孩的聲音。
“我叫朝日,再見。”
初生的太陽披着萬丈輝紅霞光,映照在它的子民身上。
是朝日啊。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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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琉璃這一招之後會變得比較厲害。但現在朝日一般也就拿它躲躲鬼,是我家的出息孩子了。
晚一點應該還有一章比較短的。我們換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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