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1)
車水馬龍的街道,飛馳而過的轎車濺起無數水花,然後被噴濺上四面八方襲來的髒水,在大雨的沖刷下又統統抹掉。伴着轟鳴刺目的雷聲電閃,豆大的雨滴宛若慵懶的神女不願拿着柳枝揮散,一口氣傾盆而下,激烈地拍打着車窗。
嘈雜到極點的環境,從夢中醒來的顧從楊一睜眼就感覺到公交車的顛簸和震動,隨即坐起身的她看向外面修路的指示牌,默默咬住了嘴唇。夢中場景似乎還在眼前浮動,顧從楊愣愣地看着玻璃窗,覺得剛才那場夢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一開始說的時候只是想表達思念——“我好想你。”
可回答卻是這樣——“我也是,我也很想你。你走了那麼久,一直都沒回國,我去找你,你卻說了那樣的話,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徹底……”
夢中的對話和現實中的場景完全不同,明明不會出現的話語卻出現的毫無違和,彷彿天生就該如此一般,只是聽在耳朵里有種略苦的甜蜜,伴着晦澀的滋味,總提着——要是真的話,那該有多好?
如果真的是真心實意的歉意——“對不起。”
如果真的是真心真意的悔過——“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如果真的是全心全意的告白——“我愛你。”
如果所有的等待真能等到道歉和愛語,之前所有種種似乎都能煙消雲散,然而,不幸的是,現實中的她並沒有收到道歉也沒收到愛語,收到的只有對方自殺的訊息,看到的只有冷冷的墓碑。
即便知道答案不論歡喜還是傷心都不是真的——“你愛我嗎?”
但聽到的剎那間還是壓抑不住地心動——“我只愛你。”
即便知道回答不論開心還是難過都帶着虛假——“你不喜歡藍婉,對不對?”
但聽到的一瞬間還是無法抑制地想笑——“嗯,不喜歡。”
假如一切都是真的,該有多好?邱雲澤並不喜歡藍婉,從來沒喜歡過,他只喜歡顧從楊,從來都是,那該有多好。可現實不是,現實里邱雲澤屬於藍婉,顧從楊是不巧路過的旅人,無法停留也不能停留。
問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很奇怪了,可還是想問問看——“你,你是……怎麼死的?”
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解答——“被人殺的。”
頃刻間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無比認真——“是誰?”是誰殺了你?
可那人不想讓她參與這件事——“別管這件事好不好?”
即便如此,顧從楊也不願意——“為什麼?”
然而,下一刻,邱雲澤是這麼說的——“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會更傷心。”
一想到這裏,看着眼前掠過的風景,顧從楊忍不住在心裏發問:為什麼這個夢要在這裏醒來?
雖然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得到真相,但為什麼偏偏是在那裏停下?
好好回想了一番夢中的內容,儘管顧從楊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夢到這一切,可她希望,希望她能和那樣的邱雲澤多呆上一段時間,就算是夢也沒關係。
公交車報站可以下車后,顧從楊打着老婆婆給的紙傘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行人被大雨弄得更加匆忙,還有人的雨傘不幸被吹得倒過來。可明明風雨很大,顧從楊卻一點都沒被淋到,繪製着仙鶴的紙傘遇水之後彷彿活了起來,散發著隱隱金光。
好似真實又並非真實的表白——“明明我一直都喜歡你。”
即便不信又想相信的否定——“你說謊。”
迎來的是更為不現實又荒謬的答案——“我沒說謊,楊楊。我寫給你的情書,你也不想要。”
如果邱雲澤真給她寫過情書,那該有多好?那封情書一定會被她好好收藏一直存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可惜,那不過是夢中的戲言,當不了真。可即便如此,顧從楊仍舊忍不住地想:萬一是真的,該有多好?
如果喜歡她,那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很好奇——“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回答的人似乎帶着點害羞——“很早很早。”
不知道所謂很早是多早的她——“有多早?”
帶着三分羞怯兩分認真四分篤定一分懇切——“比你早。”
回味着夢中的場景,就算告訴自己不是真的還是忍不住回想無數遍的顧從楊在大雨中慢慢吞吞地走着。忽然,她聽到有人喊她,於是顧從楊轉身,朝着聲音的來源之處看去,看見了打着黑傘站在她身後的邱雲澤。
愣愣地注視着眼前人,還沒從夢中徹底脫離而出的顧從楊不禁把現實中的邱雲澤同夢中的邱雲澤重合在一起:“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帶着抱歉的話語;“我不喜歡藍婉,我只喜歡你。”——帶着篤定的回答;“我愛你,楊楊,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好了。”——帶着哀傷的請求……
不自覺地,愣了半晌的顧從楊扔下手中的紙傘,往邱雲澤那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但衝過去的一瞬間,她又想到那不是二十七歲的邱雲澤,想要抱緊的手最終只能緊緊攥住衣服,不敢踏出更為親密的一步。
“邱雲澤,”牢牢攥緊對方的顧從楊淚眼婆娑地在心裏喊道:“邱雲澤……”
其實她也不知道能說什麼,有太多太多的話堵在了心口的位置,以至於最終脫口而出的只有名字,就好像名字便能代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