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山南水北謂之陽,水南山北謂之陰。
這是許多地方取名的原則,所以才會有山陰、洛陽、汝陰這樣的地名了。
此時,許盈一行車隊已經走到了葛陽縣,所謂‘葛陽’,指的正是葛水之北。此處地處鄱陽郡,鄱陽郡聽名字也知已經差不多是南方了,至少按照此時的概念是南方無疑。
此時正是南方大開發的第一個高.潮,但相對於北方來說,南方依舊是人口稀少、工商業蕭條、農業落後、開發程度十分有限的地區。這個時候的‘南方’指的不只是長江以南,甚至長江流域北方一線也包括了進去。
譬如荊州,大片區域都在江北,但誰都不會認為它在北方。
葛陽縣歷史並不悠久,算是一個新置縣,是當初東漢末年‘七國爭霸’時,南方政權留下的一個產物。不過這裏並不算貧瘠,此時的葛陽縣地處南方又毗鄰北方,周邊也算是這一地區的精華區域,經營頗善。
因為常有商旅往來,這裏私人經營的客舍很多。
其實此時天下不靖,四方郡縣私人客舍相較太平年間都更多了——這樣說或許很不能理解,天下不太平的話,工商業應該衰落才是,私人客舍又怎麼能興旺?
這要換一個思路,正是因為天下不靖,所以兩漢時由強盛的大一統國家維持的傳舍驛亭,這個時候才會難以為繼,給了私人客捨生存的空間。
地方上依然有傳舍驛亭,只不過沒有了強大的政權,都面臨著經費不足、經營窘迫的問題,裁撤也有不少。再加上戰亂損毀,損毀之後又無錢復建等等問題,現階段的傳舍驛亭早就沒有了兩漢時的方便。
能遇上是幸運,遇不上就得另外想辦法了。
當然,這裏的幸運也專指有身份的人,如果說兩漢時的驛站在未接待官員時還能給商旅、行人投宿,也算是驛站賺點外快,補貼驛站小吏。這時就不能了,因為此時的驛站規模和兩漢時不能相比,同時法度鬆弛之下,住驛站‘挖國家牆角’的人也多了起來。
驛站大多數時候都無力再接待其他客人。
葛陽縣的鳳來亭,這也是當初設縣時一併建立的驛站,規模不算大,但保存的不錯,往來官員常在此投宿。
常在此投宿當然不只是看中這裏對公文在身的官員免費,此時很多官員出身大家,並不缺錢。只不過,和想像中的私營比官營更能做好服務業不同,官營的傳舍驛亭可比私營客舍要好太多了!
這個時候經營客舍的民間資本顯然沒什麼經營豪華酒店的意識,這不是古人愚蠢,只是社會環境不同,人的思維方式也就不同而已。身處一個農業佔據絕對強勢的社會,商業只是農業的補充,這條路上大多數人只是淺嘗輒止。
‘豪華酒店’也不是沒有,但那就不是客舍了,而是朋友家的私宅——人脈很廣的官員、大家族子弟,每到一個地方就可以去訪親訪友,住到人家家裏,這自然是舒適又豪華的。
所以,這個時候的私營客舍十分簡陋,連乾淨都談不上,只是讓人有個休息的地方,方便喝口熱水,吃些熱飯而已...這種私營客舍針對的大多是商旅,而需要冒着戰亂、匪患等危險在外行商之人,大抵也是不在意條件好壞的。
更重要的是,私營客舍誰都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黑店!或者說有的客舍並非純粹黑店,但看到有利可圖的機會,也會臨時黑一把,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相較而言,朝廷驛站就好多了!條件和自己家不能比,但乾淨又安全,也不怎麼收費——傻子都知道怎麼選了。
許盈一行的車隊進入葛陽縣境內時,鳳來亭這邊的亭長已經等在亭舍外了。車隊由先遣的騎兵探路,若是遇到可以投宿的驛站、私人客舍,也會提前告知,好讓驛站客舍的人可以提前準備一番。
鳳來亭的亭長名叫吳基,年紀在四十歲上下,本鄉人,也算是走了關係謀了這活兒——別看此時的驛站沒甚油水,亭長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裏去,那也要看和誰比!相比起許多面有菜色的平頭百姓,他們的生活還是要好一些的。
吳基得到臨川王一行即將抵達鳳來亭的消息之後,立刻組織起了亭舍中的人手,打掃房間、準備熱湯什麼的。他自己則是帶着一個手下在外等待,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吳基頭戴皂色襆頭、身穿白色褲槢服,是典型的平頭百姓打扮,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皺紋很深、皮膚粗糙,一看就是飽經滄桑之人,一點兒看不出他也是個基層官吏。
所謂褲槢服,其實是一種北方游牧民族的服裝,此時中原地區胡漢雜居,胡人內遷之後對漢人的影響也很大。比如這褲槢服,就因為短身省布料,下身褲子又比裙子方便勞作,很快在普通老百姓中間成為常見。
而且普通老百姓還更進一步,將原本的大袖給改成了窄袖,進一步省布料的同時也更方便了。
吳基這個亭長還能勉強做到乾淨整潔,他身後的手下就只能讓人聯想到寒傖了——同樣的褲槢服,卻不知道補了幾回了,大概是怕浣洗太多縮短衣服的使用壽命,也或許是因為窮的討不起老婆,沒人料理這些事,原本白色的褲槢服早就灰撲撲的了。
“你這老兵,怎如此作態,你嫂嫂前日不是送來布履,如今還穿‘不借’?”吳基顯然和手下關係還不錯,說這話並沒有奚落責備的意思,而是關心手下,擔心他呆會兒失禮。
手下低頭看了看腳上草鞋,此時已經是秋日寒涼時,只穿草鞋是有些冷的,但他顯然早就適應了。不好意思道:“如今穿布履,寒冬難過。”
至於會不會失禮,他倒是不在意的。人家什麼大人物,會看他腳下穿什麼?就算看到了,也只會以為他們這等白丁日子難過,如此也是尋常。
臨川王,先帝之子,也是當今天子的弟弟,現如今是要去封地就藩。有傳聞這位大王是在洛陽受到了天子的疑心,這才離開洛陽的,不然誰會離開繁榮富庶的國都,去臨川這等窮苦之地——其實臨川算不得窮苦,但地處南方,在中原之地的人看來都上不得檯面。
當今天子是經過一場‘九龍奪嫡’上位的,九龍奪嫡時臨川王年紀不大,手上也無甚勢力,並沒有參與進來,如今再看倒也免了兄弟相殘、身首異處。只不過當今天子大約是疑心慣了,對沒有參與九龍奪嫡的兄弟也心有疑慮。
簡單來說,臨川王雖然身份很高,在上面的人看來卻不怎麼重要,如同一般宗室一樣。
但這些事小小鳳來亭的一個亭長是不會知道的,或者說知道了也不重要。不管臨川王是什麼處境,對他這樣一個小亭長來說,依舊是只能仰望的龐然大物。
小心伺候就是了。
吳基和手下在鳳來亭外等着,等到天邊日頭西垂,殘陽如血時,車隊出現在了大路盡頭。
不管臨川王是因為什麼去就藩的,人家屬於親王的鹵簿卻是不會缺的,這不是窮講究,而是‘禮法’如此。就算羊氏‘大周’因為國力衰弱的原因在這些‘排場’上規定相應減少,此時看來也很驚人!
親王鹵簿以一輛三馬金根車為核心,最前有步從、騎兵開導,又有打旗舉幡等等。長史等屬吏則各乘一車為前導,司馬等屬吏則做后從,后從之後亦有騎兵、步從。另外,金根車前後還有副車,加上後面許盈這一撥的車馬,見頭不見尾,確實驚人。
只不過鹵簿再驚人也是擺設,臨川王羊琮自幼愛騎射,根本不耐煩安坐車中,一路上大多數時候都是騎一匹西域寶馬,有時甚至會甩開車隊,縱馬一回再回到車隊。
吳基與手下看到車隊后就深深躬身,等到車隊停了下來這才在金根車前大聲拜見。只是拜見的人並沒有從金根車中出來。而是一個騎黑色駿馬,一身戎裝,頭戴皮冠的年輕男子從車隊後面趕了上來。
此人年紀再二十幾歲、不到三十之間,五官十分深刻,眉毛很密,眉間緊蹙,不做什麼表情也顯得十分嚴肅。而且皮膚和此時貴族流行的白皙不同,為健康的小麥色,同時和以敷粉擦紅為風尚的當世貴族相異,這人不沾半分脂粉,衣冠也十分樸素。
渾身一點兒裝飾也無,只有一把寶劍掛在腰間,卻也沒有鑲珠釘寶,深色皮革製成的劍鞘光滑又內斂,沒有一點兒花俏。
旁邊的馬奴快步跟上,接過馬鞭,打算扶主人下馬,但年輕男子並未借力,自己輕身下馬便道:“無須多禮,爾等安排客舍便是!”
說罷,便徑直往驛站客舍走去,舉止爽利。
至於剩下的事,後面下車的長史已經快步跟上,與吳基交代去了。喜歡麒麟兒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麒麟兒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