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政一方

主政一方

最先開口的是吳先生,他依舊是坐在殿下的左下,只見他眯着眼,手中玩着兩個明晃晃的核桃。

白蘭先看了一眼陳阿猛,見他開了口自己便恭敬的立在堂上。

“回先生,謝家夫人故去了。謝家六娘似乎病的很嚴重,我等帶去的東西仍舊辭而不受。”陳阿猛說道。

白蘭聽到他說“仍舊”二字,便知道原來殿下從前是派人看過謝家人的。

“如何處置的?”

“白長史私下給了謝家八娘錢,讓她瞞着六娘先治喪。走的時候特意還將大夫留下看顧一番。”陳阿猛接著說道。

“哦?”吳先生眼睛終於睜開,從白蘭身上掃過。

“是。都是陳將軍的主意,小臣也想着,謝家如今遇到急事,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這樣熬,要幫,又要尋個妥當的法子,是以最後就這樣辦了。既不傷謝家的臉面,私下裏也不叫她們真的作難。”白蘭抬起頭,迎上吳先生的目光,毫不怯懦。

今天高堂之上加了一層珠簾和紗幕,簾籠之後的殿下卻一言不發。

白蘭目光投過去,珠簾搖搖,薄紗垂下,端端的坐在簾籠之後的殿下一身玄色的衣裳,看不真切模樣,只是姿態仍舊是絕代風華……

這個殿下總是與自己先前的看到的不同。

她與殿下相識不久,知道他這個人喜怒無常難以揣測,但總不是這樣木木的。

“殿下知道了,你們退下去吧!”吳老一擺手,手腕上的檀木佛珠顫顫的。

兩人行禮退出金玉堂。

遠遠的月亮門前夏燈和阿淺便迎出來道:“娘子。”

“回去說。”白蘭回到屋子,夏燈拿了尋常的衣裳給給她替換了。

阿淺將已經熱好的晚飯擺了說道:“娘子,今個可是真奇怪。跟着你去了一趟西市回來,殿下連性子都轉了,收了太守大人送的貌美婢女一百人,又招攬了隴西郡的才子十人。說是要一起帶去西涼呢!”

“哦?嗯,殿下從前身邊伺候的人確實少了,想來從前千里奔波不便帶人,這會子到了隴西郡便補足了也未可知。”白蘭拿白手巾抹了臉,扶着王氏一起坐下。

“還有奇事,說阿淺往後都不用去伺候了。”夏燈也接話道。

“這裏沒有外人,你們快些一起坐。”白蘭下意識的就招呼夏燈和阿淺一起坐。

“姐姐如今是長史,我可不敢壞了規矩。”阿淺辭而不受的說道。

夏燈卻一把按住她坐在了椅子上道:“我們家娘子就比別人就家的好,外頭規規矩矩的,私下裏把我們當做副娘子一般寵着。夫人最是清楚。”

夫人指着白蘭的腦門點了一下道:“我生了一個沒有規矩的,縱的一屋子都是沒有規矩。”

“娘子,外頭好像是有人喚你。”

太守府的剛留了頭的小丫頭站在門外朗聲喚道。

白蘭心裏暗罵,這真是連一頓安生飯都不叫吃了。

忙起身披了一件對襟的湖藍色褙子出院子門朝着月亮門而去。

月亮門前立着的正是麻花,手裏提着一盞八角宮燈,照亮了他那張像是淋了苦水的臉。

“怎地了?”白蘭問道。

“今個殿下從金玉堂回來,就卸了我的差事。”

麻花說著便更曾愁苦,耷拉着腦袋,像是蔫瓜一樣無精打採的。

“我若是明個能見殿下,替你問問。如今誰伺候?”

當差當差,差都丟了,自然是不能好過。

“如今都是太守府里送的那些美人兒,咱們一起出宮的人,都不叫沾手了。前頭從西市回來的時候殿下說改日還去的,若是殿下去西市,定然會叫了姐姐同去,姐姐可是要替我美言幾句。”

“該說的我自然會說。只是,像殿下如今也算是外放了,年歲也到了,尋幾個美人伺候,實在不是新鮮事。就是明日說不通,到了西涼總是有用得着你的事情,你也不必灰心。”

按照後世的算法,十三殿下如今已經是成年了。

少年人正是正是朝氣蓬勃,荷爾蒙旺盛的時候,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這樣的便利如果能清心寡欲,那倒是奇怪了。

畢竟,對抗本能,需要太大的毅力。

“咱們這樣若是不貼身伺候,往後便是難了。”麻花便嘆氣了。

“一定有好的法子。”白蘭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的小黃門了,她如今也是被騰空駕着,到底心裏也沒有普。

正說著只見太守府前院的穿廊中黑乎乎的走來了一個人。

麻花連忙舉起宮燈朝着穿廊前照過去,只見這人身量高大魁梧,面色黧黑,臉上一把大鬍子,正是陳阿猛。

“冒功?”

“長史大人也在。我正要尋麻花,不是說叫別院的後頭看雜物,不好好當差,你混跑一氣作甚?”陳阿猛粗聲粗氣的問道。

“我,我是來看看長史大人的。”麻花心裏正是失意,素來最怕陳阿猛,聽了這話縮着肩,連腔調都有些變樣了。

陳阿猛的一刀眉猛然團在了一起道:“還不速速回去辦差,再如此沒有規矩,看我手下的鞭子還客氣。今晚遇到事也別朝外頭跑。”

麻花心裏想着好好的差事落空,如今又被陳將軍抓了個正着,諾諾應聲,然後垂頭喪氣的掌着宮燈的而去了。

宮燈的光暈消失長長的匝道上,白蘭預備轉身回了後院的屋子裏。

“白長史請留步。”

“冒功,何事?”白蘭此時餓的真是前胸貼後背,這頓飯吃的真是曲折了。

陳阿猛指指別院的方向,示意她要跟他走一趟。

白蘭這才注意到陳阿猛穿了一身隴西郡人的常衫,平日裏不離身的鎧甲長刀都不曾帶。

“長史請。”

白蘭跟着陳阿猛沿着長長的匝道,一路向東邊行去。

此時正是太守府用晚膳的時辰,侍女們多在府中夫人娘子處伺候,小童們都在月亮門以北的前院的雜物房裏聚着用飯食,尋常時候人來人往的匝道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到了別院並不入內,只是繞着別院順着院牆一直向南走,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繞道了別院的西南角。

這個角門直通後街,從角門入了別院。

跟着陳阿猛東拐西繞,到了一處低矮的房子,房門矮小,沒有窗戶。

像是給下人住的,又像是平日關押犯錯奴僕的地方。

房門前停着一輛馬車。

“長史請。”

陳阿猛立在門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白蘭伸手推開了門,腳跨過門檻的時候還有些猶豫,卻見一隻大手拉着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一下子拽到屋子裏去了。

屋子裏黑漆漆的,沒有掌燈。

驚魂未定卻聽見了殿下的聲音:“稍安勿躁!”

她來到這裏,記得最清楚的只有兩個人的聲音,一個是驛站東頭那人砂礫極大而沉的聲音,沙啞又極富磁性,過耳朵難忘;另外一個就是殿下的聲音,純質無華,乾淨又有厚度,如滾珠的顆粒一樣均勻有質感。

“殿下?”

這便委實有些奇怪了,方才在金玉堂明明就已經見過了,有甚話不能在金玉堂上說清楚?

屋子裏隱隱的散發出了一股霉味,看不見殿下,她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耳朵很靈。你什麼也不必問,只聽我說。”

“殿下請講。”白蘭恭順的回答道。

“昨日金玉堂上你的差事你辦的極好。今日謝家的差事辦的更好。本王沒有看錯你。”

“屬下應盡之職。”

“十六衛令安在?”

十六衛令的珍貴不言而喻,白蘭不敢亂放,央求王氏在貼身小衣上縫製了一個夾層,那黑色的十六衛此刻就藏在夾層里。

“在小人這裏,只是此時不便取。小人回頭取給殿下。”貼身的小衣,她也不敢此時就伸手去取。

“不必,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令在人在,令毀人亡。阿蘭,這令就是我的身家性命,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一雙大而寬闊的手一下子握住在白蘭消瘦的肩膀上,那手用了很大的力道,白蘭覺得有些生痛。

這是殿下第一次叫她的名,阿蘭。

“小臣記住了。”白蘭雖然覺得的痛,但並不敢立刻掙脫,生怕激了殿下他做出更加出乎意料的舉動,殿下行事實在是……

“謝家與我李家是有大恩惠的。我有一事相托,請娘子務必不要推辭。”

謝家,自然說的就是謝六娘一家十口人了。

“殿下,不是小臣不為殿下分憂,實在小臣……”謝家去的是依月古城,而她白蘭是殿下的家臣,自然是要跟着去涼州的。

“謝家的事情如此棘手,你都能辦的如此周全。往後她們一家人的事情,對娘子而言一定也是手到擒來。如果你應下此事,我便為你謀主政一方的知縣。”殿下純質無華的聲音在這黑漆漆的小屋子裏飄蕩。

主政一方,這四個字對於白蘭而言那真是內心隱秘的一個期望。

做官的沒有不想往上爬的,但是論其輕重來,做科長做局長乃至做部長都不如主政一方來的痛快,因為主政一方,方才有大展拳腳的機會,用世之心才能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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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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