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第八節

退朝後不到一個時辰,委派工部尚書和兵部掌事出巡西南的詔命就下達到了兩位大人手中。

此時白玉輝正在看送上來的官員人選,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中的筆停了一瞬,隨即在卷宗上躊躇了一番,索性擱置到了一旁。

屋外的天兒是越來越暖和了,現在不用穿毛絨大衣也感覺不出來寒冷,倒是方便了行走。

白玉輝端着茶盞起身,看着屋檐下兩隻通體黝黑的燕子,饒有興趣的慢慢靠到門口倚着。

春風拂面,院中的迎春隨風擺動枝條,幾片金黃色的花瓣飛舞到白玉輝半敞的杯盞里,悠悠的打着水漂。

白玉輝沒有注意,輕抿一口,滿嘴的花香。

坐了一上午的疲勞立馬下去了一半,通體舒暢,看向春燕的目光就更加的柔和,安寧。

“西南……來去最快也要半個月了……”

身邊添茶的手下接話道:“可不是,而且那裏現在是災區,人心惶惶的,去了就是遭罪。還是老尚書會躲懶,明明自己是正主兒,還不是藉著自己身體不好的由頭推給了金掌事。右丞相那一派,用起人來是真捨得,一點都不心疼。”

白玉輝回身笑道:“你倒是會心疼人,不如你替金掌事去調兵遣將?”

“……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就不要說,禍從口出的事兒還少嗎?”

手下忙添好了茶水,伸了伸舌頭,一溜小跑的退了下去。

按部就班的坐完了下午班,白玉輝剛要回府,就被風風火火衝進來的李副官撞了個滿懷。

李副官兩手小心提着兩棵金黃色的菠蘿,熱情的招呼道:“你看我來的巧不巧,就知道你一定會卡點回府。我緊趕慢趕,好歹趕上了。這是剛得的菠蘿,你帶回去嘗嘗。”

白玉輝提着葉子問:“哪兒來的?”

“左丞相方才送我的,一共給了我四顆。我給了我家大人一顆,我留了一顆,我記得你愛吃這種酸不溜丟的東西,給你拿了兩顆。”李副官笑道:“左丞相方才雖然說了我幾句,什麼有些魯莽啊衝動的,但是末了還是送了我新鮮的菠蘿,你說,左丞相是不是心底里還是贊同我的?”

白玉輝道:“我沒記錯的話,被你害的今天沒爬起來的周侍郎,最喜歡吃的就是菠蘿酥……”

???

李副官呆若木雞,半張着大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就好像被誰點了穴位一般。

“你,你什麼意思?讓我給周侍郎送過去?”

“我隨口一說,看把你嚇的。我還有些私事,先走一步了,明兒見。”白玉輝提着菠蘿,腳底生風,趕回府邸。

白藍正在大街上和街上的媒婆聊閑篇,聊得眉飛色舞時,看到了抱着兩顆菠蘿步履匆匆的白玉輝正朝自己走來。

白藍忙識趣的作別了媒婆,去迎接自家主子。

“主子,你從哪兒淘來的這玩兒意兒?街面上還沒有賣的啊?”

白玉輝沒有停步,將菠蘿往白藍懷裏一塞,吩咐道:“仔細削了,做成菠蘿酥。”

白藍高興的一蹦三尺高,“主子,您還記得我愛吃菠蘿酥?我太感動了。”

白玉輝腳步一頓,略有尷尬,笑道:“不是給你的……”

白藍的笑臉立馬凍結在了臉上。

……兩人隔着不大的距離,一時間有些尷尬。

猛然間,白藍想到了什麼。

“主子,你這是要送人的吧?”

白玉輝有些驚訝,隨即釋然道:“速度快點,別誤了時辰。”

入夜時分,無星無風,街上雖然燈火通明,行人卻少了許多。

白玉輝提着食盒,披着單薄的披風,信步走向那條自己走了許多遍的大街,停在了自己暗中看過許多次的硃紅色大門。

守門的人是右丞相府的,跟着丞相耳濡目染,這個識人的本事很是到家。

雖然沒能認出這個看着有些嚴肅的青年是何方神聖,但是常年的閱人經驗告訴他們,不是個平常百姓。

客客氣氣的下來台階,恭敬的問道:“來者何人?有何要事?”

“告訴你家大人,明允求見。”

片刻之後,白玉輝被請進了金陵月的府邸。

院子不大,很整潔,無花無草,連棵可以遮陽的樹都沒有。

直通大廳的路是白石階鋪就,路兩旁是一個一個的石墩子。

石墩子的高度正好可以坐人休息,看上去就像是故意擺在那裏讓來客休息一樣。

可是落在白玉輝眼中,這些都是些勾起回憶的勞什子。

石墩子錯落排列,不仔細看看不出什麼道道兒。

白玉輝只看一眼,便認出,這是一個機關,關鍵時刻能派上大用場。

金陵月方才正在沐浴,聽到白玉輝拜訪,匆匆的披了外衣就站在大廳口等候。

一頭齊腰的長發此時如黑色的瀑布一樣垂直的披散着,沒有擦凈的水漬正沿着烏黑的髮絲滴答滴答的敲打着白石地面。

他以為,白玉輝真的要和他劃清界限,彼此就這麼裝作不認識,直到……沒有期限。

沒成想,他還是來了,主動找來了。

金陵月有些驚喜,有些激動,還有些許的氣憤。

當年明明是他白玉輝虧欠在前,怎地過了這些年,半分歉意沒有,還倒成了他金陵月倒貼討好一般。

金陵月微眯着雙眼,想要將這個他認識了十年的人看清,卻發現,他真的已經變了樣。

曾經活潑的少年郎,如今英俊依舊,只是眉眼間的笑意,無時無刻不再告訴眾人,他非善類。

即便此時,白玉輝就靜靜的站在台階之下,半仰着頭與金陵月兩兩相望,金陵月仍然覺得看不清楚。

曾經圓潤的臉龐猶如被刀刃削過,稜角分明,剛毅有餘之際,平添了幾分戾氣。

粗重的眉毛原本卧在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上,格外深情,現在這雙眼睛時常都是笑着,卻總能透露出幾分疏離。

許是看到金陵月的後方已經滴出了一塊水印,白玉輝打破了沉寂。

“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菠蘿酥。”

金陵月瞥向那個小巧的食盒,道:“這個時節已經有菠蘿了?”

白玉輝一邊提着食盒自覺的進了大廳,一邊笑道:“皇宮中什麼東西沒有,沒什麼好驚訝的。”

將食盒放在小桌上,白玉輝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沒等金陵月反應,逕自為他擦起了發梢的水滴。

“雖說天氣沒有那麼冷了,也不能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帕子很快就被水漬浸濕,白玉輝擰了一把,繼續擦拭,道:“你明天就要出公差,路上要多注意安全。左右還有一個工部尚書,你就是一個陪護,不要太過激進。西南的兵力上一次已經調整好,你過去調度起來不會有什麼阻礙。遇事記得和工部的任尚書商量。他年紀大,總是……”

金陵月渾身一顫,猛然轉身,一把鉗住白玉輝拿着帕子的手。

白玉輝掌心裏的長發如絲綢般一樣順滑,呲溜溜到指縫間,指肚上傳來的酥癢感,讓白玉輝忍不住輕笑起來。

再看金陵月,卻是一臉的嚴肅。

“白明允,你又搞什麼什麼把戲?”

白玉輝想要抽回兩手,未果。

白玉輝便這麼任由金陵月緊緊的鉗着,笑道:“我能有什麼把戲,看你要出遠門了,巴巴的來送你最喜歡吃的菠蘿酥,怎麼?不想吃,那我帶走……”

金陵月一個推搡,白玉輝被猛地推到另一邊的門柱子上,背部隱隱有些硌得慌。

金陵月一個箭步上前,將白玉輝壓制在自己的身前。

白玉輝被推的有些趔趄,沒有站直,金陵月正好俯視着因為趔趄暫時比自己矮了一頭的白玉輝,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上次這般叮囑我,是什麼時候?正是你拋棄我的前一日。怎麼?你是打算再躲我三年嗎?”

兩人的距離極近。

剛剛沐浴過的香氣沒有預兆的撲鼻而來。

白玉輝微閉了雙眼,有些沉迷其中。

“說,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能發生什麼呢?

白玉輝腦中也一時間有些空白,思緒就像是飄蕩在萬里無垠的大海中一樣,看不到起點,看不到終點,整個思緒隨着海中的浪花一點一點翻起,消散,再翻起……

金陵月見他眼神迷離,一時間鬼迷心竅,俯身在白玉輝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

白玉輝原本還有飄忽不定的思緒,被這一個輕如鴻毛的吻徹底拉了回來。

兩個人都無比驚訝的注視着對方,眼波流轉間,那些想要記起,想要忘記的,統統的如同山洪暴發,呼嘯而來。

白玉輝到底是老練點,歪過頭去輕咳了兩聲,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金陵月,笑道:“文言,你,應該恨我的。”

金陵月一聲苦笑:“沒錯,我應該恨你的。”

三年前的夏天,同為同門師兄弟的兩個人還是個惹師父吹鬍子瞪眼睛的頑徒。

趁着師傅不備下山招貓逗狗,招蜂引蝶。

難得做了件好事,救了一個受傷頗重的青年。

不料想那人卻是東郭先生此生最為後悔救下的狼。

狼青年此次受傷就是因為暗殺兩人的師傅失敗,倒在了回去復命的半途中。

兩人還想着將人藏好,待救治好了給他們師傅一個驚喜,讓他刮目相看。

結果沒等到師傅誇讚,等到了師傅毒發身亡的噩耗。

兩人當時聽到師父身邊的小掌事這般說時,還以為是自己溜出去玩兒惹得師傅不高興在誆騙自己。

等看到那一地的黑色污血,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兩人幾乎是翻遍了整個山頭,才找到已經身體康健的狼青年。

狼青年念及他們的救命之恩,起初並不想傷害他們。

金陵月處處逼迫,使得狼青年不得不動了殺機。

狼青年擅長用毒,金陵月倒地之際,和他師傅一樣,口吐污血,眼看就要隨師父而去。

白玉輝惡從心起,和狼青年殺紅了眼。

原本就疾風勁草的招式招招帶了殺氣,狼青年很快就敗下陣來。

白玉輝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甚至於,沒有給他交出解藥的機會。

自己救回來的人,就這麼荒誕的死在了自己手上。

那是白玉輝此生殺得第一個人。

白玉輝顧不得他想,背起已經昏迷的金陵月就往醫館跑。

脾氣好的郎中惋惜的勸他節哀順變。

脾氣暴躁的直接將他推出門外,喊一聲“晦氣,都已經快死了還來作甚!”

白玉輝記不得是第幾家醫館,年輕的小郎中仔細檢查完金陵月的身體,思考了一會說道:“倒是有個方法可以試試,不知道可不可行。”

心灰意冷的白玉輝當即跪地,哐哐的磕起頭來。

小郎中說了他的計劃,計劃中缺少一個重要的藥引子,一顆千年人蔘。

人蔘好找,千年的人蔘,則是可遇不可求。

或許是金陵月命不該絕,彼時鎮上來了個大官,巡撫為了巴結大官,正好送了一株千年人蔘。

白玉輝雖然頑皮,卻從來沒有做過宵小。

為了讓金陵月能吃到那支千年人蔘,鋌而走險,翻進了大官住的驛站。

結果自然是被抓了個正着。

大官聽完他偷人蔘的來意,笑道:“區區一顆人蔘我也不在乎,只是世界上沒有白來的東西。我給你人蔘,我能得到什麼。”

白玉輝使勁伸長了被侍衛們用刀架住的脖子,用少年特有的清亮的聲音說道:“只要我有,都可以給你。”

金陵月醒過來時,白玉輝已經消失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渾渾噩噩的時候,白玉輝的聲音就在耳邊。

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叮囑他好好的活下去,叮囑他好好的鍛煉身體,叮囑他要長大,要成熟。叮囑了許多許多,金陵月在半夢半醒中聽的腦仁疼。

可是那些啰啰嗦嗦的叮囑,就這麼突然而然的,斷了。

不是和他躲貓貓般藏在了樹後面,房檐上,水缸里。

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消失了。

金陵月找過,瘋過,終是沒有半分白玉輝的任何音信。

白玉輝就此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在金陵月的眼前。

半年後,金陵月在被江湖上名門正派嘲笑的時候,他甚至開始懷疑,白玉輝會不會已經死了。

只有死了,才會在全天下都罵他是個害死師傅的掃把星時,無法站到他身後,堅定的告訴他,“別怕,師兄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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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腦的奸臣們如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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