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你,為什麼拋下我。你明明知道,除了你,這世上我別無親人。”金陵月自行坐到了一把暗紅色的圈椅上,整個身體緊緊的陷進去,想要把自己和椅子融為一體一般。
細長白皙的指節死死的摳在把手上,努力抑制住自己身體裏的顫抖。
白玉輝緩緩的走到金陵月身後,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撫在金陵月好看的眉眼上,道:“文言,這些年,你受苦了。”
金陵月自醒后先是發瘋的找了白玉輝許久,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他從南方到北方,一路跌跌撞撞,無頭蒼蠅一樣的亂撞。
後來,江湖上不知道怎麼傳起來,江月門裏的兩個關門弟子,害的門主毒發身亡,兩個不肖弟子又從此杳無音信,八jiu十成是拿了門主的所有積蓄亡命天涯去了。
金陵月每落腳一個地方,總能聽到這些個閑言碎語。
期間實在氣不過,也和對方動過手。
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在仗勢欺人上頗有心得,金陵月自然是討不到半分便宜。
從那以後,金陵月便不再提及自己的名號,月齊,江月門下的關門弟子,月齊。
隨着時間的奔騰而過,這件陳舊的故事漸漸的被落上了灰塵,再也無人問津。
金陵月卻偶然得知,朝堂上左丞相派新添了一員猛將,白玉輝。
幾經兜轉,終於,金陵月也跨進了朝堂,這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最初想要質問他為何不告而別的憤怒,也在跨進官道兒的路上,被磨得消散了許多。
他如今只想知道,他的師兄,是否還是那個曾經愛護他愛護到骨子裏的師兄。
可是,第一眼瞧見他,丰神俊朗的白玉輝,站在自己的身旁,卻是連多一眼的餘光都不肯施捨。
他,竟然裝作不認識他!
好,很好。
金陵月索性和他演到底。
只不過每每看到他用那種曾經的溫柔目光去注視別人的時候,心中的不適感驟然加劇。
到底他金陵月的心思,就像白玉輝原來說過的一樣,小孩子一樣,藏不住事兒的。
“那你今日來,是為了什麼?道歉?還是解釋?”金陵月半仰在圈椅上,任憑那只有些粗糙的掌心在自己的眼眸上反覆周旋。
白玉輝抬起手,露出好看的笑臉:“踐行。”
“奧?什麼身份?”
“你想讓我用什麼身份?”
金陵月苦笑一聲:“我還能叫你師兄?”
白玉輝道:“隨你,左右不過一個稱呼。”
金陵月眼中立馬來了神采,幾乎是一躍而起,道:“過往不提,你我現在都好好的活着,這就夠了。師兄,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像從前一樣……。
白玉輝嘴角微揚,大手不由自主撫上金陵月額頭碎發,“等你從西南回來,我同你好好聊聊。”
“好,你等我。”
兩人各自回府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金陵月想起來自己那個衝動的輕吻,此時臉面通紅,念及此處,又將薄被往上拉了拉,蓋住半個臉面。
白玉輝方才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制止,他是了解他的心思,還是……
金陵月胡思亂想了半宿,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天微亮,就被門外的小廝喊起,匆匆拿上行裝去和工部尚書匯合。
京城的早晨,格外的清亮,心情大好,即便是兩眼發昏,金陵月仍然覺得天高雲淡,河山大好。
他不知道,他離開京城的第三日,朝堂上再一次發生了不小的動蕩。
兵部尚書,病逝了。
太醫在兵部尚書的府邸守了一天一夜,終是無力回天。
才走上人生小巔峰的老尚書,就這麼突然的撒手人寰。
皇上為表示心痛惋惜之情,親自寫了嘉獎狀,派人傳到了老尚書的靈堂上。
從來無功無過的老尚書,,死後能得一張可以傳家的嘉獎狀,也算是可以含笑九泉。
結果,老尚書下葬的當日,好端端的天兒突然狂風大作,吹得墓冢兩旁的白幡子肆意狂舞。
幾個抬棺材的人哆哆嗦嗦的不敢下棺,猶豫間,兩個白幡攔腰折斷,正砸到前方抬棺人的門庭上。
頭破血流的抬棺人還算有些紮實功夫,死命的抬着棺材沒讓它掉下去。
緊接着,又是一陣猛烈的狂風迎面而來。
飛沙走石間,抬棺人兩眼模糊,加上頭上的傷口被飛石再一擊打,疼的受不住,手一松,黑木雕花的棺材,哐當一聲落了地。
參加葬禮的除了老尚書的親屬家眷,還有幾個朝中大臣,比如,對老尚書青睞有加的右丞相。
棺材蓋被掀起,老尚書的儀容出現在眾人眼皮子底下。
不知道人群中誰小聲嘀咕了一句:“陳尚書的嘴角怎麼在流黑血?是中毒了嗎?”
眾人嘩然。
右丞相信步走近棺材,仔細一看,果然,陳尚書的嘴角,有一絲黑色的血線掛在嘴角。
在場的還有陳尚書往日裏經常來往的郎中,當著眾人的面重新檢查了一遍陳尚書的遺體。
末了恭敬的對着右丞相回話道:“回丞相,老尚書這是中毒而亡。”
葬禮就這麼草草的結束了,老尚書的遺體被直接抬回了老尚書府。
至於到底是交給大理寺還是刑部,右丞相要進宮請示皇上。
半日後,上頭擬好了聖旨,將老尚書的遺體送到了大理寺。
刑部尚書坐在刑部大堂望着門口匆匆而過的宣旨人,冷笑一聲,不再理會。
老尚書的遺體被小心的抬出,安置在大理寺的驗屍房裏,準備重新驗屍。
大理寺隸屬皇家直接掌管,不歸六部,不參與黨爭,所以深得皇上信賴。
將老尚書安置在這裏,怕是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大理寺卿高大人是和刑部尚書同屆的試子,一路過關斬將,一個進了刑部,一個進了大理寺。
如今時過多年,一個成了刑部尚書,一個成了大理寺卿,也算是一種冥冥中的機緣。
突然被皇上塞過來一具屍體,還是兵部尚書大人,大理寺上下無不憂心忡忡。
辦案子久了,有些事情光靠個直覺,也能猜出一兩分其中關鍵。
堂堂尚書,能被人下毒,絕非一般人能做到。
況且老尚書年過半百,本就體弱多病,不會像那些年輕的大人一般,花天酒地,整日和一些烏七八糟的人混在街頭巷尾,弄得一身烏煙瘴氣。下毒之人的範圍,就縮小了一大半。
再加上陳尚書剛坐上尚書之位不久,也沒辦過什麼大事,有其名無其實,更談不上和誰積怨已深。
這無形中給高大人出了個難題。
查是要查的,從哪兒下手,要仔細斟酌。
看着已經魂歸故里的老尚書的儀容,高大人微微俯身鞠了一躬,輕聲說道:“老大人走好,本官一定還你一個明白。”
金陵月收到老尚書的死訊時,正在驛站里提筆寫信,抬首的明允兄剛剛寫完,陳尚書的死訊就傳到了耳中。
提筆的手一頓,金陵月微感不妙,一時間心中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同樣得到口信的工部尚書聞訊已經來到了金陵月的房間。
兩個人客氣了一番,便開始惋惜陳尚書。
前方還帶來了皇上口諭,西南緊急,不可耽誤行程。
話里之意,陳尚書的最後一面,怕是見不得了。
“金掌事,你日日坐班和陳尚書見面的時間也長,他的身體當真這般糟糕了嗎?不過數日,怎麼就…..唉,造化弄人。”
金陵月幽幽道:“陳尚書確實有些體弱多病,但是這麼突然離去,下官也很是詫異。”
“世事無常啊,什麼名啊利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留着一口氣才能看盡世間繁華,不然都是水中月鏡中花。你看看,我也是年紀大了,這麼感傷春秋。金掌事你還年輕,自然是聽不得我這種消極怨世。你好生休息,我們稍後還要上路。”
金陵月恭送走齊尚書,回到桌前,看着紙上了了的三個字,左思右想,作了團,扔到旁邊的水盆里。
墨色被盆中的清水暈染,清澈見底的水盆覆上了淡淡的面紗,猶如一幅未完工的水墨畫,倒映在不大的水盆中。
金陵月靠窗眺望外頭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感。
陳尚書的死,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經過了仔仔細細的復驗,大理寺的仵作終於找到了陳尚書的死因。
確實是毒殺。
且這毒,還不是聖金國能隨意見到的。
仵作捧着一碗清水,拿着銀針,放在一個鼠籠旁邊。
“大人,陳尚書所中之毒,無色無味,即便是用銀針探查,也不會有所懷疑。您請看。”說著將扎在陳尚書胳膊上的銀針拔出,遞於高大人眼前,“銀針至今沒有變色,可見這毒靠一般的查驗確實不易察覺。”
高大人接過銀針,對着燭火仔細辨認,確實沒有異常。
“那如何證明這是毒發?單憑黑血?”
仵作搖搖頭,將銀針取回,扎至陳尚書指尖,然後擠出兩滴黑色血液,滴到清水中,銀針順勢攪了兩下,清水變得有些晦暗。
仵作將籠子裏的小老鼠抓在手中,給它灌了幾口碗中的晦暗的水,再放回籠中。
幾人緩緩靠進籠子,俯身查看。
小老鼠起初還在籠子裏上蹦下跳,想要撬門溜走。
忽然,爬到頂籠的小老鼠尾巴直直豎起,緊接着,倒下,一動不動。
小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個快要打開的籠鎖,一臉的不甘心。
眾人看的甚是驚訝。
這隻不過是兩滴血,竟然發作的如此之快。
到底是誰,對一個年過半百無任何實用的老尚書,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