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寶劍三千柄,金銀靈玉五千擔,千年雪蓮十株,上品煉器爐一頂,高階儲物法器一雙,文徽鴛鴦雙彩墨、燕畿烏金硯並做十具,附以東境清瀾殿、江南起月軒、北境重雪居、三處房田地契。”夙媚念着婚書聘禮一欄,復道:“吾君在此,與天地為證,願迎寧氏折瀾為妻,此生不負良人。”
說起來,他們這架勢,比起下聘更像山雨欲來的僵持,玄天宗所謂的送婚人將寧清圍得死死的,生怕他們強搶似的。
這會兒,寧清不說話,顏淮也不說話,兩個當事人都這樣,夙媚只能選擇出來自己調節氣氛:“寧公子,給句話吧,我家君上為你,可是費足了心思。”
“你們所謂的費足心思便是強搶強逼么?!”有弟子先過寧清開了口。
夙媚望他一笑,眨眼間一柄帶毒匕首掠出划傷那玄天宗弟子肩甲,她是分毫不顧今兒大喜的日子不能見血,也不在意那弟子如何痛嚎。
夙媚收了匕首悠悠道:“讓你說話了?你是寧公子?你也配,摻和我家君上和寧公子的事?”
寧清瞳孔微縮,終是攔住身後群情激奮的玄天宗弟子,輕道:“何必如此難堪……”
“這就難堪了?”夙媚一笑,語氣卻是緩和恭敬了不少:“我家君上可是有令,今兒您要是說一個不字,難堪的還在後面。”
寧清聞言一僵,似有些不可置信道:“想我如何難堪……”
“唔。”夙媚似想了想說辭,伸出手道:“您若說一個不字,我們就殺三個玄天宗弟子,這大喜日子公子也不想看血濺三尺吧?”
“何況,你們這點人,也不夠我殺的。”
“我……”寧清始終沒看顏淮,他是從不知他這般值錢,也從不知,這般多的人命,就在他一言之下。
“您不用急着答的,先把這葯咽下去,再決定怎麼說吧。”是夙媚揮揮手,一顆極似毒藥的丹藥落入寧清掌中。
“您是吃,還是,不吃。”
“師叔!不可!”本因同宗弟子受了傷噤聲的弟子們再度發言,寧清掌中丹藥顯然是毒,他們怎麼能為了自己的苟活眼看着師叔受此苦楚。
“我們今日就是自刎於此!也不能答應你跟這魔族的婚事!”
“師叔!”
“無妨。”是寧清揚手喝止,毫不猶豫地將丹藥往口中一喂,幾乎是丹藥入喉剎那,他就當眾嘔了血。
即便如此,寧清依舊是抬手示意其他弟子莫要喧嘩,他扯着袖擦了擦唇角血痕,艱難擠出個笑來,朝顏淮方向拜道:“……哪有什麼願與不願,承蒙君上厚愛。”
承蒙君上厚愛?他從不喚他君上的……
顏淮指尖微顫,面上不顯分毫,他來前就告訴過自己的,無論寧清如何答他,他都要狠絕到最後。
可原來,一個稱呼就足夠傷人。
今後他不再是他的溯回,而是魔君顏淮。
“走罷。”是顏淮語調極輕,轉身而離,也是寧清一個踉蹌,被身側弟子扶住時難止咳血。
本該歡喜之至的下聘之日,像個徹頭徹尾的鬧劇。
寧清倒下前一瞬,這驟然模糊的視線,再無顏淮身影。
“緣何要信一個連人都算不上的魔族之愛,這世上最卑劣的,正是妖魔。”南思遠聲調一如既往。
剛轉醒的寧清沉默無言,又聽南思遠問了句:“時至今日,寧道友還是不肯與我們一道么?”
“……我答應你。”寧清乾澀應了句,他有些失血過多,本源生機循環復往又好像還能撐住。
“可南思遠,世上最卑劣的從不是妖魔,而是如你一流,冷血入骨,心腸更勝蛇蠍者。”寧清伸手蒙住眼,“你自詡人間衛道者,你衛的什麼道,連與常人的感同身受都做不到,還每每都要給自己戴個高冠。”
“世上空有鎖妖塔,怎的就沒鎖人塔,也好解決你這般,虛仁假意之人。”
寧清近來病得愈發重,刺他的話也愈發尖刻,不過南思遠不在意,他這功成咫尺,寧清罵他多少句虛仁假意他都不在意的。
他是為了人族前路,是為了替容榭道君掃除這路上的最大障礙,寧清辱他又何妨?千萬人不解又何妨?
時間會證明,他為人族大計付出了多少。
至於似寧清這般優柔寡斷之人,也不過塵土一抔。
較之寧清與南思遠之間的劍張跋扈,顏淮這邊可謂靜如死水,沒有半分大婚將至的喜慶。
“你這,但凡是冬日,房頂都不容你這般放肆。”宴止提了壺酒,喚着房頂上一動不動許久的顏淮,要不是現在是盛夏,他都要懷疑顏淮凍成冰雕了。
“我不敢去見他,甚至不敢想他。”顏淮沒回頭,只緩慢答他。
直到宴止握住顏淮腕上綢帶,揚聲道:“血都浸透了,看不見?”
原來是傷口又裂開了,半分止血的意思都沒有。
顏淮低了視線,無甚多餘動作。
是宴止隨手扯了顏淮髮帶,往前一遞道:“換一換都不會?”
顏淮這散了發,面色也僵了一瞬,他反手扯了宴止髮帶,拉得毫無防備的宴止一個踉蹌,只差沒提着酒從房樑上滾下去。
“顏,顏淮……你這,大膽!”宴止穩住身形,他抓了抓自己散開的發,“連本座的頭髮都敢抓,信不信我治你大不敬啊?!”
奈何,顏淮只握着他的髮帶十分冷漠地系在腕上,眼裏只差沒把罵宴止的字寫上。
跟顏淮吵架從來是自討沒趣的宴止一哽,把酒往顏淮眼前一遞道:“今兒你不把這酒給我喝乾凈,我明兒就叫人把你笛子全折了,再把千機綁了,讓你找都找不到人做去。”
就顏淮這費笛子的速度,他尋思他這威脅挺有效的,雖然顏淮向來滴酒不沾。
奈何,宴止這試圖脅迫顏淮從未成功過,顏淮只淡淡望他,說了今夜第二句話:“聒噪。”
反了天了,下屬嫌主君吵。宴止有些憤然,他分明是聽夙媚繪聲繪色講了一下下聘的場面,他估摸着寧清得氣吐血,顏淮也不會好到哪兒去,這才提着酒過來安慰一下。
哪知顏淮這人,半點不領情,還頗有些要把他從房樑上扔下去的意思。
但這不妨礙他宴止大度,自顧自在顏淮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宴止灌了口酒道:“其實,你自己也清楚,他從未與你站在一條線上過,就像我跟容榭,從始至終不是一條道上的。”
這下意識舉了例,宴止才后覺他怎麼把自己和景容,和顏淮寧清類比了。
宴止一頓,轉了話題道:“衡山時你便不該去,便也不至於糾纏至此,傷人傷己。”
可顏淮說:“我不後悔。”
“他要在發中藏劍,袖中藏劍,皆可,我通通允他。”顏淮化劍為綢,挽起散落的發,“他若再恨我些,也好,好過似我這般……”
“似你這般煎熬?還是痴愚錯付?”宴止在望繁星入目,“容榭已入東境,你選放走他的時間也還不錯。”
“可顏淮,你有沒有想過,他離開東境后,便與你是敵非友了。”
“我們的目的在九霄天,而非玄天宗,依我之策,本也不會攻到玄天宗去。”顏淮憑空繪符,結成的幽藍陣術由他一點掠過天幕直奔遠處。
以寧清的敏銳,嘗過他血一回就不會不記得,今日讓寧清吞下的丹藥顏淮是加了一重幻障的,顏淮現在趁夜色濃解了那一重幻障,藥效自然會慢慢發揮。
護住寧清心脈於顏淮而言是重中之重的事,容不得一點錯漏。
哪怕,寧清如今心絞瀕臨心竭,多有他的因素在內……
“哦?依你之策?何策?竟不用攻到玄天宗去?”宴止來了興趣,他原以為破除九霄天封印,定是要擾得這天下大亂,眾修自顧不暇,自然無從阻攔他們。
沒想到,顏淮今兒竟然告訴他,可以繞過修界第一宗玄天宗。
“拖住容榭,絕不要與他交鋒,他是你破這九霄天封印的最大阻礙。”顏淮說著,低了視線問道:“他可曾送過你什麼東西。”
“我想想,應是不曾。”宴止一笑,在玄天宗時,素來只有他討好景容的時候,景容又哪消回贈他什麼東西。
“那你腰上玉佩是什麼。”奈何顏淮一針見血,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宴止身上不屬於他的東西。
宴止笑容一僵,舔了舔唇道:“哦,這個……”
“他的半數家當呢,我得好好帶着,不然弄丟了多可惜。”言多必失,一涉及景容,宴止似乎也忘了,解釋就是掩飾。
宴止莫約是自己都忘了,依他的性子,不止不喜旁人碰他,還不會喜歡把別人的東西帶在身上,他對自己領域的控制性和獨佔欲,向來強得難以言喻,若不是他自己想,這玉佩里縱是封了玄天宗萬年積蓄,他也沒興趣戴上的。
顏淮深深看了眼宴止,他是想說些什麼的,又盡數化歸沉默。
從前的宴止是絕不會有猶疑或遲鈍的,更別提做多餘的解釋,可一涉及景容,他總不自覺的,猶疑了,或許這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
但旁觀者清,顏淮認識了他十幾年,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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