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我夢見你死了。”宴止這開場的不是什麼好話,“從好高好高的地方摔下來,我就在旁邊看着。”
見顏淮只看他不答話,宴止咧嘴一笑道:“別這麼看我啊,我不是不想救你,夢裏我也自身難保啊。”
顏淮送了他一個眼神,莫約是問,然後?
“然後……”宴止一頓,好似在斟酌言辭:“夢裏我在哭。”
這是宴止猶豫的緣由,他向來是不會哭的,在景容面前哭那是為了博取同情,還有阻攔景容下淵以免發現他們的秘密,這信手拈來的演技和夢中的哭泣,終究是兩回事。
“我好像哭得很厲害,但也不止是因為你。”宴止說著轉了視線,聲線也不覺低了下去:“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怎麼會穿一身紅……,還有,還有你。”
“你會穿淺色竟是我不知的。”宴止努力回憶着那殘缺夢境,“你穿的是,是雲水藍吧?染血了我就看得格外清。”
所以……
“你是來咒我死的。”
“沒有這回事!”宴止面色一僵,顏淮這一句話讓場面陷入僵局的能力還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幸而他已經被顏淮鍛煉得百折不撓了。
宴止閉了閉眼整理了一下思緒,復道:“只是你婚期剛定下,我又做這麼個夢,想跟你講講罷了。”
顏淮情緒一直不高,聽宴止這麼說了,也只是沉默片刻后道:“……他要是喜歡,我給他遞劍也無妨。”
“你這說的什麼話?”宴止聞言眉間微蹙,“剛定親可別說胡話。”
“何況。”宴止視線一轉,驀然笑道:“在我東境的地界,他們就是想動你,也該問問我允不允的。”
他這話半真半假,笑里的戲謔又摻幾分真假,顏淮靜望宴止眉眼間笑意,淡淡答了句:“凡人殺不了我的,主上,魔族王脈,可沒那麼孱弱。”
“但願吧,你留下的這群修界餘孽可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宴止嘆了口氣,最後問了句:“你留下他們,到底是為了給足寧清排面,還是另有算計?”
或許僅此而已,或許也別有心思。
魔族君主的婚期定在登位那日的消息迅速傳遍四境一澤,這魔族一統也在此一舉,不可謂不是大事。
“魔族新主大婚……”景容靜望着那荒蕪與繁茂涇渭分明的山谷,他不需要去碰都知道這裏有寧清靈力殘留,至於荒蕪處,莫約是他們玄天宗魂燈滅者血骨殘留之地。
這南境御妖他們玄天宗弟子魂燈滅的盞數,還不如東境一役,餘下魂燈尚燃的弟子,或許就關押在魔宮某處。
可魔族的婚訊,這另一位新人,不言而喻。
進一步會毀了他師弟期盼已久的佳偶天成,退一步對不住被關押在某處的修界弟子,他當如何抉擇。
今日已是初一,距離折瀾婚期,還有十五日。
景容遠望東境山河如舊,不覺失神,他上一次到東境來還是為了救無端,那時,他身側,也沒這麼空蕩。
如今無端暫代他守極北妖域,同行舊人離散,這天地偌大,他從來形單影隻。
也曾有名為凌雲的光彩行過過,也只是行過。
是凌雲握他手,一聲聲輕喃,喜歡,是喜歡,師尊。
也是宴止揚劍一笑,嘲他天真。
怎樣才不算天真,最初時,他分明只是希望,眾人皆安好,緣何就成了奢望。
是該止步不前,縱容寧清最後一次任性,還是倉促行軍,為隕落在東境的修士們討一個道義。
景容閉了閉眼,輕道:“暫且駐紮於此,替同僚收斂屍骨,待北歸時,為他們尋一處安身之地。”
“是,宗主。”身後弟子齊齊拜道。
景容揮了揮手止歇,帶了些疲意地轉身到了旁處去,罷了,就當他縱容折瀾最後一次,權做他新婚賀禮,或許,這也是,他作為師兄能為師弟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餘下的,就看折瀾自己的造化了。
掌上魂燈搖曳明滅,他原是想到東境時將這魂燈還予折瀾的,現在想來,或許千鷲宮早有魂燈新燃,替折瀾點亮前程。
至於這被玄天宗天驕和魔族新君齊齊挂念心上的寧折瀾,他並不好受,腹下絞痛伴喉間腥甜襲來愈發難熬,被魔力束縛着的門扉自顏淮走後也不曾再開過。
寧清伏在案上竭力消減着自身消耗,這即將陷入昏沉的神智,在門開一瞬被拉回,是被關押在地牢中的玄天宗弟子們蜂擁而入,驚喜道一聲:“寧師叔你還沒死?!”
寧清努力撐起身子去看清每一個人,艱難擠出個笑來:“知你們尚安好……我便也好……”
混在人群中的南思遠沉默朝寧清遞了粒安神丸,開門放人的戎肆望着寧清這狀態亦是無言,等寧清咽了藥丸才道:“我家君主仁德,允你們同宗弟子一見,明日酉時下聘,寧公子可莫再做這般狼狽姿態,辱了吾主威嚴。”
“什麼……?”寧清有些發昏,較之他這當事人,其他玄天宗弟子的反應更為激烈,這七嘴八舌吵起來,說戎肆說的什麼鬼話的都有,更吵得寧清心煩氣躁。
戎肆只冷哼了聲:“若無我家君上抬舉你們師叔,你們也活不到現在。”
聞此一言,死裏逃生的玄天宗弟子愈發生怒,剛要再跟戎肆爭執一番,話就通通止歇在了突然咳血的寧清之下,是寧清掌上一片血紅,伴他細碎內腑。
“別吵了……”寧清強撐着口氣一笑,“我們師叔侄重逢不易,勞煩戎護衛給我們些獨處時間……”
戎肆眼神一閃,攏了門離了這處。
戎肆一走,屋內又嘈雜了起來,一個瞎了隻眼的弟子小心翼翼扶着寧清坐下,問了句:“師叔……當真要嫁魔君么……?”
“我……”寧清還沒說完,就聽那弟子繼續說道:“那個魔君不是好人,師叔莫要嫁他。”
“他不是……”寧清抿了抿唇,借帕擦凈掌上血色,想反駁的話又一次被嘰嘰喳喳的弟子們堵回。
“他是!弟子親眼見得!寧九塵長老是他殺的!山谷里的火也是他放的!他殺了我們宗好多弟子!”那瞎眼弟子頗有些激動,“我這眼睛……也是山火里燒沒的,如今他還將師叔你囚於此地,意欲強娶,當真是罪大惡極之魔!”
寧清爭不過,索性低嘆了口氣不言語。
屋中嘈雜之言頗多,多是如何辱罵魔修及魔族如何不仁不義,寧清半晌無言,直至有小弟子見他不顯態度,輕聲提了句:“師叔……您不會……是自願與魔君締結姻親的吧?”
寧清還沒答,南思遠就笑道:“怎麼可能,寧道友被擄掠至此,自然也是痛恨魔族之至的。”
是啊……他合該是痛恨魔修乃至魔族,乃至,顏淮……
寧清這一言不發,像是默認了南思遠言辭,玄天宗弟子亦愈發群情激奮了起來,更甚者提議道:“我們修界弟子,哪能受這般折辱,如今既是齊聚一堂,不若殺出去,縱是死也要博個清白!”
“倒也不必這般魯莽。”解釋清了自己是卧底不是叛徒的南思遠愈發輕鬆,“這裏是魔宮,也不是我們能喊打喊殺的地方。”
“這魔君既是覬覦寧道友容姿,我們不若以此為契機……”
聽南思遠這話寧清隱隱有些想發笑,這南思遠為了拉攏人心還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他縱是有幾分容色,顏淮容姿亦是六道無人能及,又哪需覬覦旁人。
至於后一句,分明是想強行讓他默認,參與他們的計劃吧。
南思遠這三言兩語間,又將話題拉回了寧清身上,“寧道友如何看待呢?”
“我的確不願嫁他。”寧清一頓,“可我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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