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番外:臨淵

第六章番外:臨淵

六界重新恢復安定后,臨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捧着一串紅色的鈴鐺前往冥界。

鈴鐺中,有着他的小鳳凰的一縷殘魂,這是他費盡了心血才將她快要消散的最後一魄凝聚成功,然後用心頭血溫養着。

冥界被涅槃之火肆虐,如今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臨淵視而不見,直奔奈何橋,君頤庭早已在此等候他多時。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人站在君頤庭身邊,準確來說,是兩隻魂魄——

曼殊和未揚。

臨淵小心地把鈴鐺交給君頤庭,眼神眷念:“讓她輪迴吧。”

君頤庭同樣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串看起來脆弱無比的鈴鐺,就怕一個不小心傷了這小祖宗的最後一魄,到時候臨淵又要發瘋。

“等等。”曼殊突然出聲,見兩人都看了過來,她福了福身,輕聲道,“尊神,浮生的這一魄,已經沒有了自己的意識,尊神需得給她一個信物,讓她不至於迷失在忘川河中。”

盛放着彼岸花的黃泉路,沒有回頭路的奈何橋,以及會消弭記憶的忘川河,都不是浮生這僅剩的一魄能平安走過的。

若是沒有人在前指引,只怕這渾渾噩噩的一魄會被輪迴道中的惡鬼給吞噬。

臨淵微微頷首:“多謝。”

他指尖聚起神力,一串虛幻的完全由神力勾勒出來的紅玉鈴鐺出現在他的手指上方,然後“咻”的一聲竄入君頤庭手上的鈴鐺中,霎時,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浮生,不要怕,往前走,鈴鐺會護着你的。”

臨淵說完,後退一步,任由君頤庭帶她去入輪迴。

看着君頤庭往奈何橋上而去的身影,臨淵斂眸,掩住了眼底的幽色。

他多想親自護着她啊,免她驚,免她苦,免她四下流離,免她無枝可依。

只是,一切都不能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小鳳凰歷經輪迴,嘗盡人間的生老病死。

一次又一次,沒有盡頭。

他怕走黃泉路,怕過奈何橋,皆是怕她無所依。

……

此後的日子,臨淵走過山水,邁過萬物,見過荒蕪蒼白的雪,也看過溫暖明亮的煙火,可這一切,都不及他小鳳凰的一個笑容。

走遍天涯海角,臨淵在人間的第十年找到了小姑娘的轉世。

只是啊,他還未曾走過去和她說一句話,下一刻,她便在他面前失去了呼吸。

臨淵閉了閉眼,把他的小姑娘安葬好,繼續遊盪在人間,靜待她的下一個轉世。

他留在人間的第二十個年頭,再次找到了她。

此刻的小姑娘還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他還未抱抱她,就見她憋紅了臉,連一聲哭聲都沒能發出來,就沒了氣息。

如此反覆循環,臨淵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回到冥界,揪着君頤庭的領子把他從冥王殿中拎了出來,摁着他的頭懸至忘川河邊,冷冷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每一世都如此短暫?”

臨淵的這番舉動驚動了冥界的所有人,冥官等人遠遠地看着暴怒的臨淵,那股威壓即便是相隔這麼遠,也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因此都縮着脖子驚恐地望着這邊,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救他們的大帝。

曼殊和未揚也在一邊看着,只是在臨淵的威壓之下,他們的魂體都變得透明了許多,等聽到臨淵的冷聲質問,二人瞬間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君頤庭是正面承受臨淵釋放出來的威壓的,臉色不由慘白,神力更是被壓製得不能動彈,因而連掙扎都無法掙扎。

他是掌管六界生死的冥界大帝,臨淵問的問題他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了,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了,因此,對於現在這個場面,他也並不意外。

他唯一的意外,便是臨淵的實力。

能壓製得一界君王毫無反手之力,臨淵實力的底線,究竟在哪裏?

然而,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面對臨淵的怒火,他也不敢再隱瞞,連忙把他的猜測說了出來。

“浮生神女差點毀了六界,可以說是六界的罪人,本來她已經魂飛魄散了,天道便也不再追究神女的罪責,可尊神卻重塑了她的身軀,試圖讓她重回神位,因此天道才會讓她每一世皆不得善終。”

“神女已經輪迴了七次,可卻沒有經歷過磨鍊,再如此下去,神女的這最後一魄,遲早會被輪迴道的鬼氣消磨殆盡。”

臨淵聞言,鬆開了他的領子,靜靜地看着在忘川河中掙扎咆哮的惡鬼。

有那麼一刻,他覺得他和這些惡鬼並沒什麼兩樣,都是一樣的無力,一樣的痛憤着天道的不公。

父神,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這般對他的小鳳凰呢?

難道只是因為她是六界的劫難么?

可是在鳳族被屠盡,在妖界和魔界肆虐的時候,父神,你為什麼沒有阻止呢?

他的眼前彷彿被什麼遮住,再看不見任何的光明,悲傷的事情一次次在他面前重現——好友離他而去,父神抹掉他在生死簿上的名字,浮生為他而灰飛煙滅……

他以為自己能夠守着她永遠永遠。

可那些,到底還是夢幻泡影。

心底的難過和悲傷被無限放大,然後不意外的,愛變成怨,怨變成恨。

所愛變所恨,恨浮生為什麼要留下他一個人,恨好友走得太快,更恨父神心中只有六界生靈。

戾氣蔓延,攪得他心裏翻天覆地,風雲涌動,有什麼在心底滋生。

……

君頤庭被他鬆開了衣領,忙不迭地遠離了他一些,然而他只是轉身望着忘川河,背對着所有人,教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曼殊看着他孤寂落寞的背影,陡然一驚,因為眼前人的氣息變了。

不再是凜冽而清冷,而是一種很幽晦的氣息。

他,隱隱有入魔的跡象。

曼殊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為何會入魔,不由輕嘆一聲。

“尊神,小仙有一法子,不僅能讓浮生免去輪迴之苦,還能修復她的三魂七魄,讓她重回神位。”曼殊上前,輕聲道。

臨淵聽到她的話,身上幽深的氣息一變,重新恢復成了以前的樣子,就彷彿先前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他轉過身,眸色幽幽,冷峻的眸子落在曼殊身上,叫曼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見狀,臨淵收回了視線,淡淡道:“說吧。”

曼殊抬手,布下一層結界,隔絕了其他人的探聽,這才道:“浮生之所以每一世都無法善終,是因為天道不願給她生機,可倘若,連天道也無法察覺到浮生了呢?”

聞言,臨淵緊緊地盯着她:“你是何意?”

驟然而來的壓迫讓曼殊臉色一白,但卻還是繼續道:“曼殊知道,尊神已遊離在六界之外,連天道也拿尊神無可奈何。浮生若能和尊神一樣,不再受天道的制約,或許三魂七魄便可修復,身軀也能重塑。”

“而尊神乃是父神之子,天道不會制約尊神,所以,若是浮生的身軀用尊神的逆鱗所制,便能遮掩住浮生的氣息,如此,便能瞞過天道,只是,此法對尊神傷害頗大,不知尊神……”

臨淵的目光落在虛空中,忽然想到那個小姑娘對自己笑着說的話——

“阿淵,我希望你能無憂無慮一身輕,走遍天涯道路明。”

他的這一生啊,如亘古長夜,直到遇見了他的小鳳凰,才算破曉。

只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就像那束光,瞬間永恆之後便又迎來絕望。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得到之後再失去,餘生只剩回憶,殘缺的,可悲的,殘風破曉,只留下空城舊夢。

可小鳳凰啊,我不願放手,不想放手,只因忘記太殘忍,回憶太痛苦,以往的一切有多麼美好與甜蜜,他此刻便有多痛。

“本尊連命都能給她,何況只是一片逆鱗。”他的聲音虛無縹緲,卻讓曼殊聽出了一種莫名的悲傷。

曼殊垂下眼:“尊神要在天道發現浮生之前,找到她的轉世,將她平安帶到冥界,屆時,小仙會儘力幫尊神的。”

臨淵嗯了一聲,走到君頤庭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浮生的下一次投胎,在何處?”

君頤庭趕忙查了查,然後道:“在以南的地方,一戶姓陳的大戶人家裏。”

臨淵正欲離開,卻又聽見的曼殊的聲音在後面響起:“若是可以,尊神最好多收集一些天材地寶,淬鍊神魂的和修養神軀的越多越好。”

“本尊明白。”

說完,他轉身離去。

臨淵到君頤庭所說的地方去尋,卻仍舊是來晚了一步,但也是在這裏,他遇見了一隻雪白的狐狸。

狐狸求他救自己的夫君,她願意將自己的妖丹給他。

臨淵一眼就看出這隻狐狸是那隻紅色的大狐狸的孩子,看在她父親救了浮生的份兒上,他救了那個凡人,但人妖殊途,狐狸抹去了凡人有關她的記憶后,便跟着臨淵,與他一同去尋一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慢慢的,他們遇到的人越來越多,尋求他幫忙的人也越來越多。

當臨淵拒絕後,他們便心生怨恨。

神仙難道不應該是悲憫世人的么?

臨淵得知這些凡人的所想后,不由一哂。

世人總是跪求漫天神佛,祈求神仙能悲憫他們,一旦拒絕,他們就會想,神仙為什麼不能渡他們呢,為什麼不能救他們逃脫苦海呢?

可這神仙啊,又哪裏逍遙自在呢,不過是各有各的苦果,各有各的說不得、憶不得。

……

可也是在那一年,在他收了一隻狐狸的那一年,往生閣憑空出現。

那條始終無人膽敢踏過的黃泉路,迎來了它的第一個主人,也是此生唯一的一個主人。

陽間與陰間的交界處,往生閣安靜無聲地矗立着,唯有鈴鐺聲時不時從裏面傳出來,在這冷幽的地方顯得無比寂寞。

臨淵一次次地與他的小鳳凰擦肩而過,每一世都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於是,他再次去到冥界,將君頤庭按在了忘川河邊。

“生死簿給本尊。”

君頤庭一呆:“可是……”

臨淵按住他的手猛地用力,君頤庭整個人都往下墜,衣擺和烏髮落進忘川河水中,有惡鬼順着衣擺爬到他身上,卻在觸及臨淵的威壓時慘叫一聲,而後魂飛魄散。

“本尊再說一遍,生死簿給本尊。”他的聲音低沉,眼底卻有猩紅一閃而過。

君頤庭不得不把生死簿給他。

在他踏出冥界的那一刻,天地間忽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這是天道對臨淵的警告。

臨淵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再也不理會天道。

他要做的事,即便是父神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放棄,更何況只是天道。

在查清浮生的下一世后,臨淵抹去了她在生死簿上的名字,然後提前去了她的出生地。

……

十幾年後。

樹影斑駁,陰氣森森,一眼望去無數的石灰碑文,幽暗的林中藏着許多不知名的生靈和鬼怪。

它們有的棲在石碑上,有的棲在樹枝上,還有的棲在濕潤的泥土中,但都無一例外的閉目養神,一副安靜的模樣。

忽然,林中飛鳥被驚起,所有的生靈皆睜開了眼,露出了綠油油的眼睛。

四五個大漢追着一個不過三四的女孩兒進了林中。

小女孩兒身上處處皆是傷痕,但大多數都是擦傷。

沒了力氣的小女孩兒靠在灰撲撲的樹榦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呸,娘的,你再跑啊,看老子不宰了你。”為首的那個大漢啐了口唾沫,舉起手中的大刀往女孩兒的身上砍去。

小女孩兒驚恐地睜大了眼,臉色蒼白得如金紙,小手不由緊緊握住。

大漢忽然身體一僵,瞳孔縮了縮,然後直直地往後倒下,與此同時,幾聲“噗通”聲不約而同響起,剩餘的大漢也紛紛沒了生氣,倒在地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們到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小女孩兒更加恐懼了,小小的一團縮在樹榦下,眼神不敢往那些追殺她的人身上瞟去——即便他們已經死了,她已經安全了。

“噠噠噠——”

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小女孩兒抬頭,往腳步聲的來處看了一眼。

白衣男子恍若天神下凡,眉眼都似浸潤了山水般清冷,眼睫微垂,眉宇舒展開來,唇邊含笑,在這一瞬間,昏暗的林中似乎因為他的到來,變得亮了幾分。

他走到小女孩兒的面前,俯身,朝她伸出手,輕聲道:“往後,跟着我可好?”

小女孩兒沉默地看着他,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突然聽見她問:“你會打我么?”

她小小的一隻,讓臨淵想起了他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不由搖了搖頭:“不會。”

聽到他的回答,小女孩兒怯怯地伸出手,把自己黑漆漆的小手放進他蒼白無暇的手掌中。

黑色與白色,是那麼明顯的對比。

小女孩兒彷彿被這對比刺了眼,就欲縮回手,大手合上,攏住了她的小手。

“髒了,擦擦就乾淨了,不礙事的。”臨淵微笑道。

似是被他的笑容所安撫,小女孩兒不安的心漸漸放下,卻仍舊有幾分怯弱。

“你有名字么?”臨淵取出帕子,很耐心地擦掉她臉上和手上的泥土和灰塵,輕輕地問。

小女孩兒搖了搖頭。

臨淵擦拭的動作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地笑看着她:“既然沒有,那我為你取一個可好?”

“好。”

女孩兒細細的聲音響起,臨淵聽得眼底浮起淺淺的笑意。

“浮生,以後,你便喚浮生。”

“我叫臨淵,你可以喚我阿淵。”

“阿……淵。”

臨淵牽着她,離開這片密林,黑暗和不詳盡數被留在身後的林中。

“阿淵……哥哥,我們去哪裏?”小浮生不安地抓着他的手,小小聲地問,漂亮的鳳眸中藏了幾分小心翼翼。

“回家。”臨淵神色溫和,腳步放得非常慢,一如從前那般遷就她的步伐,“我帶你回家。”

我等了你很久,從初春等到深冬,又從深冬等到盛夏,四季輪迴,春去秋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讓我等到了你。

而此刻,我帶你回家。

回我們的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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