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緣杏呆住了。

眼前的少年面如金玉,氣度華清,如輕雲白月,叫人難以直視。

朝思暮想的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當即令她手足無措。

“我、我……”

緣杏每日都在偷偷想今日會不會見到大師兄,但真的見到,她卻一下子慌了神,小小的臉頰也開始冒紅。

緣杏氣質文雅,平日裏並不聒噪,但她一向表達流暢,也不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的悶葫蘆。

可是在羽師兄面前,她卻覺得喉嚨里像堵了棉花,居然好久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害羞地低下頭,像棵委委屈屈的含羞草。

公子羽倒是習慣了緣杏這樣,他不知道她在其他時候表現有所不同,只當是師妹生性內向。

公子羽安撫道:“你不要怕,即便你不會,我也不會笑你。你有哪裏不理解的?不妨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上一二。”

說著,羽師兄已經作勢去看她的功課。

羽師兄離得這麼近,緣杏哪裏還能正常去想功課,她心如亂麻,腦袋裏亂糟糟的,只得飛快地往她的功課上一指。

緣杏指的,正是她先前背了好幾次,卻還不停出錯的那一段。

公子羽循循善誘:“你是這一句背不下來?”

緣杏紅着臉點頭。

“這裏不難。”

公子羽笑着指點:“但凡背書,不管是心訣還是文章,都不能死記硬背,你要先理解意思,才能順理成章地記下來。”

公子羽的指尖在緣杏抄下來的句子上滑動:“像這句話,‘失無為之事,更以施慧,立善道進物也’①,你不能將它背成‘失無為之,事更以施慧立善,道進物也’,字是一樣的字,但斷句不對,你若是沒有理解意思,就像在背一堆沒有章法的雜字,既效率低下,又沒有多少知識獲益。”

說著,公子羽另取了一張紙,將這行字謄抄在紙上。

他的字極好看,比起師父給他們看的羽師兄當年的本子,又有不少進步。

北天君給的心訣都是沒有句讀的古老文言,甚至有不少是記在竹簡上的,若是不通意思,光是整理出來就要費不少心思。

公子羽細心地替緣杏將斷句斷好,一小句一小句地替她解釋含義。

公子羽比緣杏大不了幾歲,卻能講得簡單易懂、深入淺出。

然而緣杏的注意力,卻全被羽師兄本身吸引。

公子羽坐在她身側,兩人衣袖時時觸碰摩挲。羽師兄身上有淡淡的凝神香,大約是沐浴時用過草藥的香味,有着醒神的清爽。

待講解完畢,公子羽引領着她背道:“你隨我讀,大道廢,有仁義。”②

“大道廢,有仁義。”

“智慧出,有大偽。”③

“智慧出,有大偽。”

“你自己背一下試試。”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

說來奇怪,緣杏雖然太過在意師兄,心神動蕩,但是隨着師兄給她一句一句拆分解讀,她只是獃獃地聽着,竟也真的記了下來,那些複雜困難的古文,就像忽然成了簡單的句子,輕而易舉就能印入腦中。

緣杏完整地背了,果然去了之前的磕磕絆絆,變得流利起來。

公子羽抬手輕輕撫摸緣杏的頭,帶笑道:“你看,並不難吧?”

緣杏當即紅透了臉。

羽師兄溫暖的手落在她頭上,有一種春日暖陽似的和煦感。

緣杏的心臟快跳了起來,她不自覺地期待這一刻保持得再久一些,期待羽師兄能多誇誇她,再多摸摸她的頭。

然而公子羽不解小女兒的心事,只是象徵性地摸了摸,就禮貌地收回手。

緣杏十分失望。

不過經過這麼一回,緣杏的膽子比先前大了一些。

她想要和羽師兄多說一些話。

緣杏的目光看來看去,最後落在公子羽隨身攜帶的琴匣上,微微歪頭,問:“師兄,是無論何時都背着這個匣子嗎?”

從緣杏第一次見到羽師兄起,他就與這個琴匣寸步不離,好像無論何時都帶在身邊。

要知道,琴即使做得再精巧,還是會有不少分量。

羽師兄現在還不是成年男子,整日背來背去,看着就很沉。

公子羽一頓。

他想起之前琢音也提及過想看看緣杏師妹的樣子。

公子羽於是順水推舟地問:“師妹想要看看這把琴嗎?”

“可以嗎?!”

緣杏喜形於色。

公子羽頷首:“當然。”

說著,他將琴匣放到地上,在緣杏面前打開。

緣杏新奇地湊上去。

這是緣杏第一次見到羽師兄的琴。

其實要說這把琴的外貌,並沒有多麼別緻,第一眼看上去挺簡單的,遠不及琴匣那般有着外露的精緻,但古琴雖沒有雕太多複雜的花紋,卻給人一種特別漂亮的感覺。

琴身修長筆直,琴弦堅韌發亮,它放在地板上,有一種通透的美感。

緣杏看得眼前一亮,不自覺道:“好美的琴!”

公子羽望着她看着琴不加掩飾的喜歡模樣,眼裏滿是單純,有些寵溺地笑了,倒覺得這個師妹更可愛些。

公子羽道:“若是知道你誇它,琢音定會高興。”

緣杏稀奇:“師兄你不僅給琴起名字,還認為它也會有想法感情嗎?”

公子羽不置可否:“我認為萬物有靈。”

緣杏不排斥這樣的想法。

她畫出來的東西存在時間都很短暫,但她依然相信即使時間很短,這些事物也是有靈性的。

於是她感興趣地看着師兄的琴,問:“那你覺得,你的琴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

公子羽一愣。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問,琢音是男是女。

公子羽考慮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想,世間並非所有東西都有性別。生靈需要繁衍生息,方才有陰陽之別;而琴是器物,雖有靈智,卻不會有男女之間那樣的情感衝動,自然無所謂性別,也不會有男女雌雄之分。

“原來是這樣。”

緣杏懵懂地點點頭。

公子羽看着她一本正經的小臉,有些想笑。

他其實想掐一下師妹的臉,但想想這樣不大莊重,還是忍住了,只是彎了彎嘴角。

公子羽將古琴放回琴匣內,背回到背上,又看向師妹攤着的功課,問:“你今日課業還有多少?”

緣杏老實答道:“抄寫還有三十頁,背書兩章,然後還要畫兩幅畫,明日都要交給師父和先生。”

聽着還挺多的。

公子羽想了想,叮囑:“我聽聞你身體不是太好,還是要注意量力而為,若是實在完不成,就先休息。師父雖然嚴厲,但只要合情合理,想來也會諒解。”

公子羽又問:“煈師弟呢?今日怎麼沒見他,你們近日不都是一起做功課的嗎?”

說到這個,緣杏皺起了小臉。

“不知道。”

她回答。

“煈師兄這兩天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做,在北天宮內外跑來跑去,一下子就不見他了。”

對緣杏而言,現在距離他們一起看過羽師兄當年功課的時間還沒有過去多久,煈師兄安分了沒有兩天,行蹤就又奇怪了起來。

緣杏對煈師兄的想法琢磨不透,但她其實……還挺擔心煈師兄又被師父打的。

羽師兄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這時,緣杏見羽師兄可能是要離開了,鼓起勇氣,坐直了身體。

緣杏問:“師兄,以後我若是還有不會的地方,可以去問你嗎?”

公子羽本是在考慮煈的情況,最近煈在玉樹閣的時間也很少,他身為大師兄,對師弟師妹的情況,定然在意。

此時,聽到師妹惴惴的詢問,公子羽一愣,方才回過神。

接着,他展顏一笑。

公子羽道:“當然,師妹隨時來都可以。”

公子羽這一笑,對緣杏而言,無異於秋水印月、春暖花開。

緣杏胸腔便填得滿滿當當,喜悅道:“謝謝師兄!”

……

不久,公子羽回到玉樹閣。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就將琢音從琴匣里放了出來。

琢音一從琴匣中放出來,不等公子羽動弦,就自己歡快地叮叮咚咚響了一陣。

公子羽詫異,要去試琴的手當即停在半空中。

他意外地問:“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琢音的狀態,似與平時不同。

“當然了!”

古琴發出雀躍的聲音。

琢音有些得意地道:“你的小狐狸師妹,她誇我漂亮!”

公子羽微愣,繼而微笑。

“師妹她生性聰穎,當然獨具慧眼。”

“嗯!她長得真好看!九尾狐族人人美貌,果然名不虛立。”

琢音好像對緣杏印象很好。

“不過……”

但說著說著,古琴又流露出些許迷茫的語氣:“她和一年多前,好像不一樣了,長大了許多。”

公子羽點頭道:“我們不同於器靈,雖是神仙,但也同凡人一般有從孩童生長成熟的過程,只是不會衰老,若無戰病意外,便不會死罷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

“日後……變化還會更大呢。”

……

這一晚,是個晴夜。

緣杏今日見到了大師兄,還被大師兄親自教了功課,既是興奮又是激動,寫完功課後躺到床上,竟輾轉好久不能入眠。

直到臨近子時,緣杏蒙上被子,才好不容易在喜悅中睡去。

然而,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連續不斷的“咔咔咔”聲弄醒。

緣杏揉揉眼睛,勉強鑽出被子,正要看發生了什麼事,就看見一顆小石子高高地飛起來,砸在她的窗戶上,又發出“咔”的聲音。

緣杏頓時清醒,疑惑地起身,開窗往外看。

只見是煈,獨自一人在外面。

他穩穩站在玉池樓庭院的樹木高枝上,兜里揣了幾十塊石頭,正一塊一塊往上扔,砸她的窗戶。

緣杏看着那道人影,驚訝道:“煈師兄?”

煈見緣杏醒了,就停止了摧殘窗戶的惡舉,對她咧嘴一笑。

煈神秘兮兮地道:“杏師妹,你可算醒了!快出來,我找到了厲害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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煈:每天都在挨打的邊緣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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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弼《道德經注》

②③老子《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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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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