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時之人(1)
親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亡心裏會升起什麼樣的感受？
我曾經經歷過一次，而現在還要再經歷一次。
雖然第一次到後來被證明沒成立，可那次的感受也不是假的。而且第二次真真切切地成立的，因為我看着他死亡，看着他的生命消失。
我聽到了他漸漸微弱的心跳聲，我看見了他胸口的光暗了下去。
我看見了太陽的隕落。
你知道那種無可奈何的絕望感嗎？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那種無可奈何的絕望感總是在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冒出，永遠能再給你致命一擊。
看見托尼搶走了無限寶石后我就意識到了不好，當時我已經能預料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已經預料到了他的死亡——
但我無法阻止，因為那是那時的唯一辦法了，犧牲了那麼多我們必須勝利，哪怕還需要再一些犧牲。
我理智上接受但我情感上並不接受，我忽視我的直覺，我期待奇迹發生。
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因為它幾乎不會發生，那只是人們對於美好的一個嚮往罷了，給瀕臨絕望的人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稻草。
托尼的身體被無限寶石的力量摧毀的嚴重，救不回來了。
他倒在那裏的時候我沒有走上前，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沒有選擇走上前，畢竟那是最後一次擁抱他的機會了。
我清楚，但我就是沒有。
現在想想或許可能是因為害怕吧，我害怕直面托尼的死亡，我心裏仍舊保存着一絲見鬼的可笑幻想。
但是現實就是會一次又一次地摧毀我的心裏防線，它從不知收斂，肆無忌憚地做着一切讓人崩潰的事情。
我頭一次憎惡起了自己的四倍感知力，因為這讓我清楚地感知到了托尼的生命流逝，那就像是涓涓的流水，只能去伸手觸碰。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有個聲音在我腦海里叫囂着。
你應該做些什麼，你應該去救他！快啊！你可是美國隊長！快去救你的朋友啊！
可我能做什麼嗎？
我這麼質問我腦海里的聲音。
我能恢復他的傷勢嗎？我能轉移他的痛苦嗎？哪怕我是美國隊長我能逆轉生死嗎？
……
我腦海里的聲音安靜了下來。
我在心裏苦笑了兩聲，看吧看吧，連自己的潛意識都愧於面對這個，自己可真是失敗啊。
曾幾何時我希望我有更強大的能力救助更多的人，但往後我就越來越意識到即使有更強大的能力也不一定能救助更多的人。
耳邊的心跳聲漸漸微弱，直至消失不見。
托尼死了。
我意識到。
這個認知出現在我腦海里時其它想法都自覺地滾出了腦海。
我看着托尼，跪下來以示敬意。
他是一個英雄，一個真正的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的英雄。
托尼的葬禮算不上多麼莊嚴盛大，只是我們這幫熟悉的人參加罷了，就在那個小木屋，就在他家附近的小湖泊旁。
葬禮的時候摩根看見我便問我她的爸爸是怎麼了，為什麼這幾天都沒有出現。而我告訴她她爸爸是去一個快樂幸福沒有煩惱和壓力的地方了。
“那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傷心呢？”小傢伙問道，眨着那雙和托尼如出一轍的焦糖色的大眼睛，眉目間帶着只屬於孩子的天真與單純。
看着那雙眼睛，我壓抑着的悲傷一下子涌了上來，像是奔騰不息的河流，以不可阻擋之勢奔向遠方。
但為了不讓摩根擔心，我還是強行壓抑住淚水：“因為大家都在祝福他。”
祝福他能在那個未知的世界裏過得更好。
祝福他終於可以卸下重擔去休息了。
摩根興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在問完這些后便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安靜地看着人在她面前走來走去處理事情，眼睛滴溜溜地轉着。
我站在摩根旁邊，看着摩根沒有什麼變化的小臉，嘆息了一聲。
摩根是個聰明的孩子，可能她現在沒意識到這變化究竟代表着什麼，但不用過多久她一定會意識到的。
而這對她來說會是種巨大的壓力——人們無可避免地會對她說你的爸爸是托尼·斯塔克，是鋼鐵俠。
這意味着什麼呢？這意味着你要更優秀，不能辜負了他，不能辜負他留下來的一切……
但對於孩子來說這太不公平了，被迫承受來自他人的壓力，被迫背上所有期許。
可沒人能不這麼想，即使是我也得承認，我希望摩根能更優秀，能繼承托尼的意志。
而同時我又不希望摩根繼承托尼的意志，這看似很矛盾，但只要稍加思考就不矛盾了。
摩根要是繼承托尼的意志就難免走向跟他一樣的道路，而那條道路……太苦了，她不應該承受那些苦的。
摩根有這麼多人愛着她，她應該過的輕鬆快樂，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但最愛她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無論我或者其他人現在是怎麼想的，摩根未來的道路絕對不會順利。
在這樣的環境下可以想像摩根也會選擇成為一個英雄，但……
最光榮的犧牲，是英雄的宿命。
佩珀彎腰將放着托尼最初的反應堆放在花圈上，然後將它放在湖面上，再然後輕輕一推。
花圈向遠方飄去，帶着它象徵的東西。
我目送着它遠去。
而在目送的過程中，我看到了一句話，一句讓我再次抑制不住翻湧心情的話——
ProofthatTonyStarkhasaheart.
托尼·斯塔克有一顆溫暖的心。
他有一顆溫暖的心，一顆誰也比不上的溫暖的金子般的心。
那時我就在想，到頭來還是托尼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而我錯得徹底。
我曾說他在戰爭時絕不會帶着戰友穿過鐵絲網。
他說他會直接把鐵絲網剪斷。
那是我嗤之以鼻，想着這樣的‘英雄’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然而事實證明，他才是那個帶着戰友穿過鐵絲網的人。
他犧牲了自己，我卻苟活於世。
那時我就在想，托尼不應該犧牲自己，他有幸福的家庭，他在這個時代舉足輕重，就算去除鋼鐵俠的身份這個時代也需要他。而我不一樣，我是個過時之人，我不屬於這個時代。
無論這個時代有多麼歌頌我的事迹多麼崇拜我的個人也沒用，我已經被時代狠狠地拋棄了。
命運所能給予人的最可怕的羞辱就是把他扔進一個全然陌生的時代。在那裏，他所熟悉的都灰飛煙滅，他所鍾愛的也都煙消雲散。*
我和這個時代的聯繫只有那麼可憐的一點兒，而這一點兒隨着時間的繼續殘忍流逝也消失不見。
我想應該由我來打這個響指，我本應犧牲在過去，我現在活的這些時間都是撿來的。如此我犧牲在當下也是理所應當。
但也只是我想罷了，我的信念再怎麼堅定也無法改變事實。
而想到信念我又想起了托尼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我們不應該妥協，我們應該改變它。”那時的我還在因為註冊法案的事跟托尼生氣，那時的我一點兒都不理解托尼為了法案究竟付出了什麼。
托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糾結憤怒恐慌后怕，種種複雜的神色那時我無法理解，直到現在我才理解，並且意識到如果那時我鬆口一小下我們就不至於走到最後的那個境地。
“史蒂夫，你要知道，有很多時候信念並不管用，我們終要向現實妥協。”
“我們不是生活在理想的世界。”
事實再次證明，他是對的，信念不管用，反而會更讓你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現實一次次地告訴你，認識到你那該死的錯誤，承認你那該死的誤區，不要再驕傲自己的信念，你的驕傲無法替你辦到任何事，它只會使痛苦加深。
可惜我認識帶這個道理的時間太晚了，我無法向托尼親口說對不起，告訴他你才是正確的那個人。
人永遠都是在已失去的時候才會珍惜，這是個永恆不變的真理。
過去我有那麼多的機會向托尼道歉，但是我沒有。
過去有那麼多次機會走近托尼的心，但是我沒有。
過去有那麼多……
好多個過去，虛無的現在。
回想一下，我發現我和托尼相處的時間算得上還可以沒那麼緊張的竟然沒有多少。
紐約之戰的時候，我們彼此還不熟悉，還理念不合，我還在不認同托尼的做法。
奧創事件以後，托尼時常陷入自責之中，同時還要打擊九頭蛇，更加沒有什麼時間。
再往後便是內戰。
那場改變了一切的內戰。
從內戰到現在這將近七年的時間裏，我們見過他的次數少的可憐，把次數換算成天也沒有幾天。
而後好不容易我們冰釋前嫌，結果……
托尼把盾牌交給我的時候，沒人知道我有多麼開心。當然我開心的不是盾牌，而是他的原諒。
“繼續放在我那裏就會被摩根拿去滑雪，為了避免它遭受那樣的慘劇還是還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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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