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遇一夜都沒睡好,江德志的聲音一整晚都沒停下來,他睡眠很淺,有點聲音就會醒,可偏偏江德志每次喝醉都會發出無意識的吟聲,要麼就是喝醉了太難受,一直“哎喲哎喲”地叫。
每次都是這樣,之前江遇還說過幾次,但是江德志控制不住自己,因為他第二天早上都不記得。
徐美音準備好了早飯,江遇眼睛有點酸澀,坐下來喝了口粥,抬頭目光掠過卧室,發現床已經換了床單,上面空無一人。
“爸呢?”
徐美音在他對面坐下,半天沒回答,江遇便不再問了。
一旁的房間門緊緊閉着,裏面傳來一道壓抑痛苦的吟聲,江德志的聲音從這間房裏傳來,這間房是江萊的。
江德志無時無刻不想江萊,每次喝醉后喚得最多的就是江萊的名字。他喝醉嘴巴閑不下來,還喜歡亂跑,徐美音每次又打又罵把他留在家裏,半夜睡到一半旁邊床空了,而江萊的房間是緊緊鎖住的。
江遇不是不知道。
他看到江萊照片的時候很親切,腦海中想到這個名字心裏都是暖的,可因為五歲那年被淹導致他真的想不起來關於江萊的一點點記憶。
他有一個哥哥,他哥哥說長大后想當醫生。
江遇出去的時候訾落已經在門口等了,訾落見到他面色不佳的模樣,想起來昨晚聽見的吵架聲,沒問其他的,直接給他扔了瓶牛奶。
實在是困,江遇這一路上沒怎麼說話,訾落一直在他外側騎着自行車,默契地一起保持着沉默。
大課間的時候倆人沒下去做操,被胡孝平叫進了辦公室里,說物理競賽定在了十一月份,這次和去年不一樣,高三兩個名額,高一一個,高二則爭取到了四個名額。
胡孝平早就把他倆定下來了,如果只有三個名額,那估計江遇和訾落只有一個人能參加,今年有四個名字,他還能再爭取爭取希望兩個人一起參加。
“好好發揮,別辜負我為你倆做的努力啊。”胡孝平笑眯眯地,“好的名次到時候高考是可以加分的,我這有幾本資料,你們記下名字可以去圖書館藉著看,物理實驗室沒人的時候你們也可以過去用。”
訾落和江遇一同看向胡孝平的電腦,把書名記了下來。胡孝平說:“國慶回來摸底考也不能大意,訾落沖一把拿個年級第一,江遇爭取跨一大步,別總是在年級三十多徘徊啊。”
“……”江遇摸摸鼻頭,“這難度也太大了,一中各個都頂尖,哪能一下跨那麼多……”
“嘖,你這孩子。”胡孝平抬頭看着他,“你說難度大,你知道你後面的人多想追上你這個位置嗎?高二不能掉以輕心啊,一定要跟上,一中競爭力大,我為了你物理競賽的名額嘴皮子都要說破了……”
江遇覺得他還是不說剛才那句話的好,胡孝平足足說了三分鐘才放他們倆離開。
做完操的學生陸陸續續回來了,江遇趴在桌子上,以往這個時間他的位置准能曬到太陽,可惜外面天空陰氣沉沉,似乎有想下雨的跡象。
他又一骨碌坐起身來,從書包里掏出早上訾落給他的那瓶奶。
江遇喝了幾口,側過身子去看訾落。
訾落看了他一眼:“精神狀態恢復點了?”
“啊。”江遇呆了一下,點點頭,“還行,就是昨晚沒睡好。”
“你下次……”
訾落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江遇疑惑地看他的眼睛,問:“下次什麼?”
“沒什麼。”訾落垂目看桌上的書本,淡淡地說,“中午去我家嗎?”
“好啊。”這倆字江遇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出來,因為他不解訾落為什麼突然會提出中午去他家裏,以往都是晚上過去,不過他自己心虛,倒也不敢問。
中午的時候江遇回了趟家,徐美音依舊在商場裏忙,江德志沒起還在睡,江遇回房間拿了幾本書直接去了訾落家裏。
訾成民在公司里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手下管了一批人,有時候工作忙中午並不會回來。謝小安倒清閑許多,每天中午都有時間回來給訾落做飯。
謝小安做的飯菜完全是按照倆孩子口味做的,米飯蒸好了,圓圓的飯桌上擺了三道菜,蒸了魚還燒了湯,米飯盛了一大碗放在江遇面前:“快吃,嘗嘗這魚,我中午下班回來剛去挑的,新鮮。”
說著夾了一大塊魚肉放進他碗裏,江遇端起碗接過說了聲謝謝,看了一眼訾落,拿起筷子夾碗裏的魚肉。
謝小安看見了,說:“這魚沒刺,放心吃吧。”
江遇抬眼笑了一下,把香嫩的魚肉咬進口中。
“你還記得小時候阿姨給你做魚吃嗎,你不會挑魚刺,被魚刺卡了兩天,給我嚇壞了。”謝小安坐他對面,把一塊魚肉夾進訾落碗裏,“那時候落落還怪我說了我兩句,從那之後阿姨再也沒買過刺多的魚。”
江遇聽到“怪”一字微微一愣,轉眼去看訾落,對方低着頭吃米,並沒接上他的目光。
小的時候訾落經常拉着他來這裏吃飯,他喜歡吃魚,可是江德志不怎麼好好做飯,徐美音又不會,他便很少提。
江遇記得那次,魚刺在喉嚨里卡了兩天,吐不出咽不下,訾落去給他倒了點醋,家裏沒饅頭訾落還跑出去買,辦法都試了一遍也沒解決,最後晚上的時候洗了個澡,洗完喉嚨里的魚刺就沒了。
可是江遇並沒想到因為這樣一件小事訾落居然會頂撞謝小安。
江遇小時候不愛說話,經常面無表情地坐在自家院子裏,前幾年還會哭,可他自己性格倔強,後來江德志罵他甚至動手打他,他睜着倔強的大眼睛一次眼淚都沒掉過。
訾落和他一起放學的時候都會拉着他回到這裏。
算上他不記得的那五年,這個位置一坐就是十七年。
昨晚的吵架聲訾家人聽到了,謝小安沒提,給江遇盛了碗蛋湯:“以後沒事就來阿姨家裏吃,想吃什麼跟阿姨說,阿姨去買。”
指腹在碗邊緣停留,湯冒着熱氣,江遇抿了下唇,說好。
天氣依舊陰,似乎越來越陰。謝小安收拾好就去公司了,走之前放了兩把傘在門口。
江遇坐在訾落的書桌前看了會書,看了一會兒眼皮往下塌,彎着腰下巴擱在桌子上犯困。
訾落正好洗完水果進來,看見江遇閉着眼睛,伸手捏了塊獼猴桃。
“張嘴。”
聽到聲音江遇睜開眼睛,看見眼前一塊綠,張開嘴巴咬住,眉頭立即一皺:“好酸——”
訾落笑了下,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還好啊。”
江遇坐直了身子,呲牙咧嘴:“我吃着好酸。”
“別看了。”外面颳風了,訾落把他的書合上,“睡會覺吧,我也困了。”
訾落的床很大,床單是像海一樣的藍,江遇其實在這張床上睡過很多次,只不過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從發現他對訾落感情不太一般的時候,在這睡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可以說,這次是這一年裏頭一回。
獼猴桃酸的他清醒不少,江遇躺在床邊,本來是側着身子,可他睡覺不老實,翻了個身子面向天花板。
他餘光看見訾落也是面朝天花板,身子突然有點緊繃。
訾落動了一下,江遇身子更綳了。
外面變了天,風呼嘯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江遇睜着眼睛,想了一下,說:“起風了。”
“嗯。”訾落應了一聲,安靜了一會兒,才問,“昨晚幾點睡的?”
江遇說:“一點多吧,捂住耳朵睡的。”
訾落聽着沒說話,彼此又安靜了片刻,江遇放鬆了不少,困意快把他全身包圍了。
他聽見訾落說:“睡吧,我定了鈴。”
江遇說了聲好,這一閉眼睡得特別踏實。
迎接秋天的是三天都沒停下來的雨,雖然不是傾盆大雨,但伴隨着風也令人無法正常出門。這三天江遇和訾落都沒騎車,而是比以往早點出門去擠公交。
這期間倆人還往地下樂隊跑了一回,那天外面很安靜,安靜地只有雨聲傳進耳朵里,音樂一響,就什麼雜音也聽不進去了。
秋凝讓人送來了幾道炒菜,身後還有一展架的雞尾酒。幾個人嘻嘻哈哈地吃完了一頓飯,最後秋凝開了車送倆人回了家。
轉眼國慶晚會就在這幾天,學生們個個心情浮躁,老師們也有報節目的,覺得學生聽不進去,便也不怎麼講新課了。
胡孝平那天在講台上扯着嗓子喊讓他們回去一定要多看高一的知識,不可大意,可惜有人聽見了也被即將到來的國慶假期的興奮勁兒蓋了過去。
天氣變冷了,江遇的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濕了一點,此時車上學生少,還有位置坐,他和訾落坐到了最後靠窗的位置。
訾落把書包放在腿上,從外面口袋裏拿出一包紙,打開遞給江遇:“擦擦臉。”
外面風大,江遇額前劉海濕了一點,臉上還有細小的雨滴,他伸手接了過來,微微側過臉去看了一眼訾落。
訾落的長相屬於往哪一站都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他和訾落從小一起長大,倒沒有像其他人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的驚艷,他只覺得這人很好看,不怎麼愛搭理別人,從裏到外透着狂。
江遇看着訾落擦乾了臉上的雨水,移開視線看了一眼窗外,可惜雨水早就打濕了玻璃,什麼也看不清。
“星期六天氣怎麼樣?”
訾落掏出了手機翻了幾下:“陰天,沒雨了。”
“那就好。”江遇看着玻璃上的雨水,“那我們去新華書店?”
沒聽見回答,江遇轉過頭去看訾落,倆人默默地對上了視線。
訾落這才開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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