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是談尚賢。
幾個月不見,他身上的制服讓她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看了柳桑田一眼,向外走。
他身後跟着幾個人,有李從揚。
她跟過去,從旁聽席,坐進了檢方的休息室。
“這位是?”談尚賢的上司張龍問。
“桑田。”她臉色沉鬱,跟身為人母的身材並不搭。
“小月救的那個人?”
“小月救的,是她?!”
“桑田,柳頌遺書里提到了的那一個桑田。”
“是華陽前總裁秘書,南海項目財務專員桑田,曾用名柳桑田。”她雙眼冷淡得像墨玉一樣,沒有一絲活力,像是失去靈魂的人。
張龍與談尚賢看了一眼。
談尚賢問:“你來找我們有事嗎?”
“楊滄海所說的不是全部。”她眼神堅定的說。
張龍並不意外,他跟談尚賢也知道,有些事早在十年前就在運作了,那時的楊滄海,只是在華陽下屬的小公司,做項目的一個小小文職。
張龍向談尚賢看了一眼,目光移到辦公桌上的一個煙盒子上,他拿起示意談尚賢問下去。
談尚賢瞥了一眼煙盒,腦子裏閃過小月被燒死在麵包車裏的畫面,燒得看不出男女,成一塊黑乎的熟肉一般。他胃一下子反芻,酸流衝上喉嚨,彎下腰。
張龍看了一眼談尚賢,有些無奈,他來開了頭:“你知道南海項目資的流向?”
“知道。”
“我說的是南海項目是十年前的項目,從開始的第一年,到他被凍結,你都知道嗎?”
她眨了一下眼,沒有立即回答。
“你只進入華陽不太長時間,你知道的,也許就是我們掌握的。司法的資源是很寶貴的,重複的東西,不用再說。而且,現在已經進入了公訴的階段。所以……桑田你想救楊滄海,有新的證據嗎?”
“我有。”她垂下眼,看着他手裏的盒子。
“是嗎?那之前為什麼不彙報給組織,畢竟一直以來小月都想把你爭取過來。”張龍質問,“你現在的身份,無論說什麼都會讓真實度打上折扣。”
她抬起眼睛,安靜看着張龍,銳利的眼神像錐子一樣,直接把人盯透,她問:“我現在的身份,才會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真實可信,無懈可擊。”
“你是楊滄海的女朋友。”張龍很不好友的說。
“我是楊滄海的妻子。”她拿出一張婚書。
張龍愣住,接過,看着上面的日文,一時認不出這東西能證明什麼。
他有些錯愕,問:“這就是小月一直在接近的人?”
她反問:“我跟他結婚,會影響你們的調查、判斷?”
休息室內,空前的一靜。
柳桑田扶着腰站得吃力,但是腹中的生命這時很聽話的沒有過多躁動,就像知道自己的母親在做一件極難事,他能做的就是安靜一樣。
曾經為愛不顧一切,賭上前途和命運,只為找出柳頌死因的那個少女,現在懷着另一個生命。
這個生命,讓她強大,更甚以往。
張龍猶豫了一會,在想着要不要把審問楊滄海的一些事透露出去。
他說:“我得的消息正好跟你說的相反。”
柳桑田黑色的眼珠淡然的看着他,她在判斷,這個消息是指什麼。
張龍思考了一下,向談尚賢示出詢問之意。
談尚賢眼中閃了一下。
多年同事,有了默契。
張龍說:“你跟楊滄海不是法定的婚姻關係,你在華陽獲得的有關財務方面的資料,均是有人授意下提供給你的。也就是說,從你進入華陽的第一天起,你所看到的,都是精心設計過的。他想讓你看到什麼,就讓你看到什麼,他想隱瞞什麼,就隱瞞了什麼。你接觸的不過是些……是些被加工的東西。”
柳桑田臉上微微閃過一絲怔忡,她快速的勾下頭想了想。再抬頭時,發現除了張龍一張沒有表情的鯰魚臉,談尚賢和李從揚的臉上都透出同情的神色。
她深吸了一口氣,李從揚上前扶她:“他是在把你摘開乾淨。讓你不必參與進來的。”
她緩慢抬起眼帘,目光幽幽的向三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去,“他,是楊滄海嗎?”
沒有人回答。
“我問,這是楊滄海說的?”
“……”
“李從揚,你聽到過這些嗎?”
李從揚到底年輕,面柳桑田的質問,做不到面無表情,“我不知道。”
談尚賢覺得沒有必要下去,簡單的說:“你不用為一個,不承認跟你有婚姻關係的男人,在這裏拚命。”
說著打開大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從揚扶着柳桑田手在用力,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就要被人推出這道門。
這道門,曾經是她十八歲時,快要跨入的地方,可是……多年過去,她是以犯罪嫌疑人家屬的身份,進了這道門。
兜兜轉轉啊。
她到底做了什麼?
突然,她一笑,怔怔的看着張龍:“鼎冠地產,在2016年到2019年間,與隆城華陽公司,虛構了一次度假村地皮的交易。
那塊地,價值十二個億。原是六十年代的香***鶴紡織廠的職工宿舍。
其實那塊地早在2000年時,破產被賣掉。後來改地名,成了中路鋪城中村,又一次轉賣。
但是那塊閑置了十幾年的地皮,已經不是當年的價格。
從五百萬,到十二個億,資金全由當地的商業銀行貸款。
用國家的錢,先買下,再用華陽集團的黑錢再買一次。
洗白了不無法入賬的錢,這些錢沒有用來開發,而是轉入海外賬戶。
那塊地,至今沒有開發。”
張龍臉上並不驚訝之色:“這些,到網上都能查到的,不能說明什麼。”
“或許是吧,海外賬戶的提供者,是鍾氏錢莊,掛的名頭,是鍾氏拍賣行,註冊地香港。而海外對接的公司,是莫氏旗下的鯨屯科技公司。註冊地在英屬開曼群島。”柳桑田如數家珍的把這些一一道出來,就像一個會計,用手指快速的點鈔一樣,每一個細節都不差分毫,每個名稱像報數字一樣的精準。
當她停下時,張龍一直平靜的臉上有了一絲動容。
談尚賢早已關上房門,眼中透着光。
李從揚像個局外人,可是他也聽出,這些絕對不是上網能看到的內容。
柳桑田深吸了一口氣,拉了條椅子,緩慢坐下,“我想,我們可以開始談華陽這些年洗錢的案子了。”
張龍霎時眉頭一鎖。
他垂下眼睛想了幾秒:“你是之前匿名暴料人。”
“或許……”她說,“算是整理了柳頌留下的資料,完成他的遺願。”
“為什麼在那以後,不跟組織保持聯繫?”他問。
“我覺得不是時候,楊家根基太深,你們動不了。”
張龍的眼睛一下了突出來,談尚賢像被電流擊中一樣,李從揚眼裏已經泛起一片慚色。
柳頌、小月……都死了。
“另外,在那個環境裏,我沒有辦法施展手段,個人的力量有限,我無法突破金錢構建起的堡壘,而所謂的證據顯然被人為左右着。”她輕輕按着小腹,“就如現在,想讓你們相信,我就要自暴,但誰來保證我的安全?”
“我們一定可……”談尚賢說到這裏自己都停下。
小月的事,上面還沒有定論呢。
張龍快速的切入他所關心的話題:“楊家這次洗錢已是鐵證。足以將楊滄海判個終身。”
“哼,這是你們要的。”柳桑田有些不悅,她要的不是這個。
“你是真的楊滄海?”
“是。”
“你知道這樣的後果?”
“知道。”
這跟小月所提到的柳桑田對楊滄海的態度一致。
但是,楊滄海在提審時,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對於柳桑田不聞不問,提到了,也只說她被他利用了。
半點看不出他對柳桑田有情有義的樣子。
甚至於還帶着點,玩弄感情的人渣味道。
所以柳桑田如此為他不顧一切,讓張龍也感覺到疑惑。
女人,真的不能做這一行,原則性和毅力都不強,一遇到感情上的事,什麼東西都可以放棄。
轉念一想,楊滄海這麼撇清柳桑田,是在保護她,不想讓她跟這案子有半點關係。
“那隻盒子你知道嗎?”
“柳頌的骨灰盒。”
“怎麼能打開?”
“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的確不知。
現在只有口供,真正的證據都只有證明華陽資金流向不明,但是不明,也就意味着無法追回已經流出的錢。
等於抓了偷金的賊,可是不知道他把融化的金子給弄到哪裏去了。
“楊滄海知道那些海外賬嗎?”
“他應該不清楚。”
“但資金是從桐城的南海專項賬號出去的。”
“總部有一個叫鍾芊雯的,她才是管理這些。但我想,真正的執行人,應該另有其人,因為鍾氏洗錢,向來有兩套賬,另一套賬,是一個叫錢西西的,或是叫許高的在打理。”
張龍怎麼也不會想到,這麼重要的事,鍾芊雯會讓幾個沒有背景的人,去執行。
他快速的回憶起訴書里,提到的幾個證人,的確有錢西西、許高這兩個人。
可是,楊滄海似乎沒有說到她們。
張龍問:“楊滄海真會為了你,扛下所有的罪名?”
柳桑田:“你當初不也不相信,我會為了柳頌,進入華陽,拿到隆城華陽洗錢的證據嗎?”
幾人同時一靜。
的確,沒有人想到過是她。
以為是跟華陽不對付的,搞打擊報復。
張龍說:“靠感情,是判定不了罪犯的。”
她反問:“法律真的無情,那又為何有坦白從寬一說?”
“楊滄海就從沒有一句實話。”張龍有些氣惱,沉聲說。
“讓我見他,他會跟我說實話。”
“現在?”
“對。”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