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葉雪燭拿起一旁的火鉗,小心又仔細地在裏頭翻動,確定所有的蠱蟲都已經燒成焦灰,才提起一旁的水壺,將瓮里的火澆滅。
“這邊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接下來咱們要把外頭的事也儘快解決。”葉雪燭邊說邊要從地上站起來,奈何跪坐的太久,雙腿又痛又麻,連試了兩次都沒能站起來,只好伸手叫沫珠扶她。
沫珠托住葉雪燭遞過來的手,卻沒有扶她起來,只問:“姑娘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詫異沫珠怎會問出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葉雪燭怔了一下才答:“自然是為城中那些身中蠱毒的百姓解蠱。”
“用您的血來為他們解蠱?”沫珠一臉情急,“您是知道的,眼下外頭少說也有上百個人中蠱,您要救他們,豈不是要流光這一身的血。”
葉雪燭聽了這話,挽過沫珠的手,安慰似的輕輕握了握,“你放心,我有分寸。”
沫珠緊緊回握住葉雪燭的手,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姑娘怪我自私也好,不顧全大局也罷,我就是不願姑娘冒着生命危險去割血救人。
在我眼裏,姑娘的安危才是第一要緊的,我就只在乎您一個人的安危。
至於外頭那些中蠱的百姓,裏頭固然有厚道明事理的,但多半都是一面受着姑娘您的恩惠,一邊在背後亂嚼您舌根的小人。
那些忘恩負義,口蜜腹劍的雜碎,根本不值得您捨命去救。”
聽完沫珠的話,葉雪燭神情微黯,卻還是堅持要去救人,她說:“沫珠,我要去救人,不為別的,只是為我自己。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故鄉,我的寒宵城如六年前那樣被毀,我必須要盡我所能去阻止。”
沫珠生怕自己會被葉雪燭說動,於是低下頭不肯去看葉雪燭的眼,“無論如何,我只知保護姑娘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絕不會放姑娘去以身犯險。”
葉雪燭嘆了聲氣,緩緩鬆開沫珠的手。
片刻,她喚沫珠,“沫珠,你看。”
沫珠抬眼看過去,只見葉雪燭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弓。
這是一張做工精良的桑柘木弓,從弓身上的磨痕來看,應該是有些年頭了。
葉雪燭說:“這是我八歲那年,我阿爹送給我的。
阿爹他手把手,親自傳授我張弓射箭之術,不只是要我賦有正義感與勇氣,敢於路見不平,救人於危難,更是為了讓我自己在危急關頭,能夠防身自保。
六年前,城中發生變故,我就是用這張弓,射傷了五個在街上胡亂砍殺百姓的賊人。
後來,我受傷昏迷,就再也沒見過這張弓。
入宮以後,慎王知我念舊,便命人仿造了一張送給我。
我感念慎王的心意,對那張弓十分愛護,每日都要拿出來擦拭保養。
可仿製的就是仿製的,樣子騙得了你,拿在手裏的手感卻騙不了你。
在得到新的弓以後,我反而更惦念那張舊的。
我原本以為那張舊弓,怕是被誰撿去劈碎當柴火燒了,卻沒想到寒時會替我收起來。
這些年,寒時一直都很用心的幫我保管,叫這張弓隨時都能上弦來用。”
葉雪燭看着手中的弓,目光溫情,就像是在看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寒時臨走前將這張弓交給我,他對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與當年我阿爹將這張弓交給我時說過的話,竟一模一樣,他說‘小燭,我將這張弓交給你,不只是要你去保護需要你保護的人,更是要你好好保護你自己。’”
葉雪燭看向沫珠,“阿爹和寒時的囑咐我銘記在心,絕不會忘。沫珠,你信我,我會救外頭那些人,也會保重我自己,你就讓我放手去做吧。”
沫珠看了看葉雪燭還在滲血的傷口,又看了看葉雪燭手中的桑柘木弓,最後又看了一眼目光堅毅的葉雪燭,心中一陣翻江倒海的掙扎后,終是點了頭。
葉雪燭立刻背上箭袋,拄着弓站起身來,“眼下外頭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咱們也不清楚,必須親自去看一看,才好考慮接下來要怎麼做。
沫珠,你現在立刻去為我備馬,我去找幾個妥帖的人過來,將這屋裏的七個人安頓好,另外我還要再去準備一些東西。”
沫珠應下,兩人約定稍後在後院的馬棚會和以後,便分頭行動。
待葉雪燭將屋內七人全部安置妥當,趕到後院馬棚,沫珠也已經將馬備好。
見到葉雪燭,小黑興奮不已,雀躍地打着響鼻,小跑着來到葉雪燭跟前,彎下頸子,小貓兒似的用腦袋去蹭葉雪燭的手。
葉雪燭抱着小黑的頭,輕輕撫摸他的耳朵和鬃毛,“小黑,咱們要去打一場硬仗,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小黑像是能聽懂葉雪燭的話,立刻仰起頭來,跺着前蹄朝天一聲嘶鳴,氣勢逼人。
葉雪燭大受鼓舞,目光澄亮。
她沒再啰嗦,一躍上了馬背,與沫珠一道策馬而去。
城中的情況遠比葉雪燭想像的要嚴重。
午夜時分,本該空寂寧靜的街道上,隨處可見被五花大綁的發狂百姓,以及他們痛哭流涕,不知所措的親人。
而這些親人身上,多少都受了些傷。
有些傷在手上和手臂上,有些則傷在肩上脖子上,甚至有些人的臉上,也有在滲血的咬痕。
那些受傷的人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只盼自己心愛的爹娘,丈夫,或是妻兒,能夠恢復神智。
葉雪燭一路上只要見到,就會立即下馬救人。
成功拔除蠱毒以後,便叫那家人趕緊回家,緊閉院門與屋門避難。
至於身上的傷,暫且自行清理一下,等天亮以後再到溫王府取葯。
對於親人突然發狂,是因為腦袋裏鑽進一隻蟲子,而明燭兒能用自己的血,引出這種蟲子這件事,百姓們既錯愕又驚奇。
今夜所發生的一切,已經嚴重超出他們的認知,只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詭異又可怕的夢。
而明燭兒是照亮他們,將他們從噩夢中喚醒的光。
但連續取了八次血救人,“光”的身體已經明顯有些吃不消。
葉雪燭心知,這樣看一個救一個的法子不行。
以她如今的身體情況,最多再救五六個人,她便會因失血過多昏厥過去。
失去意識,便什麼都做不了了。
她必須要讓自己保持清醒,才能救更多的人。
於是,葉雪燭與沫珠,還有早前聞訊趕來,為她保駕護航的老李與小白商議,要將那些發狂的百姓集中起來,再為他們一同解蠱。
想將一群失性發狂的人集中到一起,絕非易事,而葉雪燭心中早有打算。
她解下背在身上的包袱,從裏頭掏出一張地圖。
地圖是之前她與顧寒時一同繪製的寒宵城地圖。
地圖繪製的無比精細,就連最偏僻,最少人知曉的巷子,都能在圖中找到。
手頭沒有筆墨,葉雪燭便沾着自己傷處的血,在圖上畫了幾個圈。
被圈出來的地方,都是城中的開闊處,有兩條大路的交叉路口,也有大片民居前的空地。
緊接着,葉雪燭又從包袱里掏出一把她早前裁好的布條。
“我會將這每一根布條都染上我的血,李大哥還有小白,你們將這些布條分發給其他兄弟,然後讓兄弟們帶上布條,用它將那些中蠱發狂的百姓,就近引到我畫圈的位置。
如此,將發狂的人都集中起來,能更快的控制住局面,也能更快地拔除他們身上的蠱毒。”
說罷,葉雪燭便解下手腕上早已被血染透的手帕,取來布條沾取她傷處的血。
沫珠見葉雪燭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痛心亦憂心,卻也勸不住。
老李和小白從旁瞧着,也是揪心萬分。
怎麼偏是柔弱體虛的雪燭姑娘的血有用。
他們人高馬大,體格健壯,放些血沒什麼大礙,雪燭的身體怎麼吃得消。
“沾一點兒就夠了,沾一點兒。”老李忙不迭地勸道。
小白也滿眼擔憂的隨聲附和。
而沫珠則緊攥手帕,隨時準備為葉雪燭止血。
待將準備的布條全都染上血以後,葉雪燭把布條以及城中地圖鄭重交到老李和小白手中,同二人道了聲辛苦。
老李鐵骨錚錚,流血不流淚的硬漢,面對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紅了眼。
立即信誓旦旦的向葉雪燭保證,拚死也會完成這份囑託。
“胡說。”葉雪燭因失血許多,說話的聲音有些無力,但目光依舊晶瑩澄亮。
她看着老李和小白,認真叮囑,“救人固然要緊,但保護好自己更要緊。答應我,如若不幸,陷入兩難之境,一定要選擇保全自己。”
老李和小白應下葉雪燭的話,交代沫珠一定要好生保護雪燭姑娘,便匆匆離去。
目送二人走遠以後,葉雪燭舒了口氣,她坦言自己有些頭暈,叫沫珠扶她坐下休息一會兒。
沫珠立刻小心翼翼地扶葉雪燭,去身後大宅門前的石階上坐下。
坐着緩神片刻,葉雪燭恢復了些精神。
她忽然發現腳下踩的石階上,有一小塊缺口。
而缺口的位置與形狀,是如此的熟悉。
她回身一望,果然是一塵書院。
夫子,蘭渲,你們在嗎?
我記得兒時,曾聽我阿娘講過,說好人去世以後,會飛上天去做神仙。
我想夫子和蘭渲你們一定已經飛上天成了神仙。
我阿爹和阿娘一定也在天上呢。
阿爹,阿娘,夫子,還有蘭渲,若你們在天有靈,請保佑我,保佑這座城,不要再讓六年前的慘劇重演了。
葉雪燭雙目微闔,默默祈禱。
再睜開眼時,她的目光更加堅毅明亮。
阿爹,阿娘,夫子,蘭渲,你們都在天上看着我吧,我絕不會讓你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