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我知道的。”顧寒時對巫律蘇說,“祝阿叔在最後一次赴約去見你之前,應是料到自己會有去無回,因此留下一封信,將自己的生平,以及他所知道的一切有關你與我母親的事,全都寫在了那封信中。
我知你與我母親曾經歷過怎樣的傷痛與絕望,但這並不能成為你肆意利用別人,濫殺無辜的理由。
你方才口口聲聲說,溫王殿下的死只是個意外,但事實上,那根本就不是意外,一切都是你很早之前就策劃好的。
從你帶着年少的我,以余陌塵余神醫的身份進入溫王府,溫王殿下就已經成了你復仇大計中,極為重要的一環。
你從一開始就謀划好,要讓你的同伴們扮作葛胥人,在寒宵城中大開殺戒,卻怕單單屠殺一群百姓,不足以令永嘉帝震怒,發兵剿殺葛胥全族。
於是,你便想到了溫王殿下。
溫王殿下身份貴重,同時又與永嘉帝面和心不和,想要讓溫王殿下得罪永嘉帝,被貶幽州,並非難事。
因此,你便選中溫王殿下,設計令他見罪於永嘉帝,說是被分封,實則是被貶黜到了幽州。
而你則一直都在暗中籌謀策劃,只等到你認為時機成熟,可開啟你的屠城計劃,你便會趁城中大亂之際,殺死溫王殿下。
死了一位正經王爺,就算這位王爺再不得永嘉帝喜歡,為了自身的臉面,也為維護大夏國威,永嘉帝也不得不出兵剿殺那些兇手。”
顧寒時越說臉色越沉,他實在痛心,溫王殿下太無辜,死的太冤枉了。
“你都說完了?”巫律蘇看着顧寒時,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他說:“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的臆測,真相併不是這樣。
說什麼我設計溫王被貶幽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殺死溫王,這簡直太荒謬!”
巫律蘇神情不變,可聽語氣卻是有些憤怒。
他輕呼了幾口氣,儘力壓下心中的怒火,改用還算平和的語調對顧寒時說,“的確,溫王被貶幽州是有人設計,可這個人卻不是我,而是溫王自己。
溫王表面上閑雲野鶴,一副不問世事的超脫模樣,實則暗地裏與臨安華家來往親密。
他是與華家密謀之後,才決定要去西北的。
你或許不知,葉天鈞雖是蕭家的女婿,卻暗中與華家來往甚密。
溫王要去寒宵城建府,就是華家在暗中穿針引線。
其實,早從那時起,華家與溫王就在密謀,要推翻永嘉帝那個昏君。
華家勸溫王去西北,去寒宵城,就是為讓葉天鈞保護溫王,以免在他們準備萬全,決定起事之前,溫王就被永嘉帝所害。
後來,溫王遭逢不幸,這不能怪我,只能怪他自己命運不濟。”
顧寒時明顯不信巫律蘇的話,質問他,“你敢說,你從未蠱惑過溫王,沒有誘使溫王下定決心來到寒宵城。”
巫律蘇面不改色,理直氣壯的回道:“無論旁人對他說過什麼,最終決定的還是溫王自己。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從未想過要謀害溫王,我甚至一直都在極力保全溫王……”
“不對!”顧寒時憤然打斷巫律蘇的話,“你一直都在害溫王,從你踏進溫王府的那一天起,你一直都在做令溫王痛心疾首的事!”
聞言,巫律蘇瞳孔微縮,面無表情的臉終於有些許變化。
明亮的月光讓他臉上每一絲的表情變化,都無所遁形。
儘管這變化十分細微,但顧寒時還是從他臉上讀到了驚訝與不安。
顧寒時眸色更沉,似乎是在極力壓制心中即將失控的憤怒,他默默深呼吸了幾下,才開口對巫律蘇說:“你以為我是從何時起,對一切起疑的?”
並不需要巫律蘇的回答,顧寒時接著說:“六年前,親眼看着父親慘死於自己面前,阿寧受到極大的驚嚇,一度失去心智,拒絕進食飲水,葯也喂不進去。
可奇怪的是,阿寧雖因此身體虛弱,可一直反覆發作的舊疾,卻有明顯的好轉。
後來,阿寧漸漸恢復了心智,肯乖乖進食吃藥,但身體卻反而每況愈下。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我便思考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最終我查到,是阿寧素日服用的葯有問題。”
“你可記得,你是在哪一年,帶我住進溫王府的?”顧寒時忽然話鋒一轉,問巫律蘇。
巫律蘇不答,微微別過眼,不肯與顧寒時對視。
這表現可以理解為他不屑回答顧寒時的問題,也可以理解為心虛逃避。
“那是永嘉八年的事。”顧寒時說,“當年,你帶我住進溫王府時,阿寧尚不滿三歲。
阿寧因胎里不足,自出生起就體弱多病,受了不少苦,你怎麼忍心對這樣一個無辜又可憐的孩子下毒手!
若不是你那些年,一直都在阿寧的葯里動手腳,阿寧的身體何至於一直都孱弱不堪。
為了能留在溫王府,為了能利用溫王幫你實現復仇大計,你就狠心對阿寧一個無辜的孩子連下毒手,你簡直毫無人性!”
巫律蘇沒有出言否定顧寒時的控訴,因為這一切都是事實。
當時,他是以郎中的身份被請到溫王府,專門照顧世子楚寧,為楚寧醫病的。
倘若他將楚寧的病醫好,他便沒有理由繼續留在溫王府。
於是,他只能在楚寧的葯上動手腳,讓楚寧的病情時好時壞,如此他便能一直留在溫王府上。
巫律蘇自認為,他在葯上所動的手腳,十分絕妙且隱蔽。
就算拿着方子去到太醫院,給那些自詡醫術高明的老學究看,也都看不出任何異樣。
而寒時竟然老早之前就發現那藥方有異,可見寒時在醫藥方面,的確有極為卓越的天賦。
巫律蘇本該為此感到欣喜寬慰,可被顧寒時那樣盯着,他心裏實在高興不起來。
不知該如何向顧寒時解釋,巫律蘇索性不解釋,只道:“左右在你眼中,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
顧寒時冷聲道:“我沒這麼說。”
巫律蘇看着顧寒時,微微嘆了聲氣,正要開口說什麼,卻忽然猛烈地咳嗽了兩聲,隨即口吐鮮血。
緊接着身子搖晃了兩下,便膝蓋一軟,向前撲倒在了地上。
顧寒時見狀,怎會無動於衷,他立刻上前,俯身半跪,小心翼翼地將趴倒在地的巫律蘇扶坐起來。
見人雙目緊閉,似是昏死過去,顧寒時正焦急地要去探一探巫律蘇的脈息,誰知巫律蘇卻突然睜開雙眼,以驚人的速度與力量反身將顧寒時壓倒在地,並飛快地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玉瓶。
顧寒時盯着巫律蘇手中那個玉瓶,瞳孔劇震,因他知道那瓶子裏裝的是什麼。
他一邊奮力掙扎,想要將死死壓在身上的巫律蘇推開,一邊大喊叫巫律蘇住手。
而巫律蘇卻一絲停手的意思也沒有,一邊全力壓制住瘋狂掙扎的顧寒時,一邊急切地要將手中的玉瓶打開。
只見他神情扭曲,唇角帶着一絲莫名又詭異的淡笑,“昭昭聽話,很快就不疼了,很快你就能忘卻一切煩惱。”
“住手!你快住手!我不要!我不要忘記!”隨着顧寒時一聲歇息底里的怒吼,被死死壓制住的他終於掙脫出來。
被推翻在地的巫律蘇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連着嘔出好幾口血,神情痛苦,卻依舊緊緊攥着那隻小玉瓶不放。
顧寒時迅速從地上爬起,撲到巫律蘇身邊,要將那個小玉瓶奪下。
巫律蘇死活不肯鬆手。
這時,一直乖乖蹲坐在墓碑旁的雪球,發出不安的低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上前。
察覺到雪球的不安,顧寒時立刻朝雪球喊道:“你別過來!”
像是能聽懂顧寒時的話,原本已經站起來的雪球,又蹲坐回去。
它用那雙黑暗中泛着森幽綠光的眼,緊盯着不遠處纏鬥在一起的兩人,不時發出低沉的吼聲。
顧寒時明顯佔據了上風,在一番激烈的爭搶中,顧寒時最終將那隻小玉瓶從巫律蘇手中奪了過來。
巫律蘇喘着粗氣坐在濕冷的地上,斗篷上沾了不少泥土和草葉,唇角還淌着血。
自覺狼狽,巫律蘇垂下頭,不去看顧寒時,只管坐在地上兀自調整着呼吸。
而顧寒時則站在離他不遠處,手中緊緊握着剛搶來的小玉瓶,居高臨下地盯視着巫律蘇。
眼中除了憤怒以外,還有掩飾不住的失望與傷心。
他舉起手中的小玉瓶,質問巫律蘇,“這是什麼?”
巫律蘇不看顧寒時,也不回顧寒時的話,只低着頭靜靜坐在那裏。
於是,顧寒時又抬高音量,“我問你,這是什麼!”
巫律蘇這才抬起頭看向顧寒時,用極為強硬且理直氣壯的語調對他說:“這是對你有好處的東西。”
顧寒時笑了,笑的凄愴又悲涼。
巫律蘇從未見顧寒時露出過這種神情,莫名的有些心慌,剛要開口再說些什麼,顧寒時卻先他開口。
“當年是,六年前也是,你究竟還要偷走我多少記憶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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