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天上還飄着細雨,賀懷沒有撐傘,身上的衣服幾乎被雨浸透。
見葉雪燭從屋裏迎出來,賀懷連忙加快腳步,卻因地上濕滑,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葉雪燭見狀,急忙要上前攙扶,卻被沫珠攔下。
沫珠生怕葉雪燭淋了雨再病下,求葉雪燭站着別動,自個衝進雨里,將崴了腳的賀懷攙到廊下,再與葉雪燭一道將人扶進了屋。
扶賀懷到椅子上坐下以後,沫珠便急着去找來一條軟巾,請賀懷擦乾濕發。
葉雪燭則為賀懷倒了杯熱茶,叫他暖暖身子。
賀懷木木然捧着葉雪燭遞來的茶,瞧那一臉愁雲慘的樣子,便知顧寒時的情況不會太好。
葉雪燭卻還是忍不住去問賀懷,寒時眼下情況如何。
賀懷紅着眼,遲疑了許久才回了葉雪燭三個字,“不太好。”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賀懷親口說出,葉雪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她雙唇緊抿,強忍着不叫眼淚掉下來,半晌才又問賀懷一句,“有多不好?”
賀懷重重地嘆了聲氣,垂下頭,沒有回答葉雪燭的話,似乎是在哭。
葉雪燭看着賀懷,盡量用平和冷靜的語調對他說:“賀阿伯儘管實話實說,我能承受的住。”
賀懷抬眼看向葉雪燭,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那五花蛇毒性霸道,雖然在公子被蛇咬傷中毒之初,宋昱他們就已經及時為公子逼出傷處的毒血,可還是有些許蛇毒隨着血液流動,侵入了公子的五臟六腑,若不能及時將公子體內的蛇毒全部逼出來,公子恐怕……恐怕熬不過三日了……”
“恐怕熬不過三日?”葉雪燭一臉怔忡地看着賀懷,似乎有些聽不懂他的話,“賀阿伯的意思是,寒時會死?”
賀懷不言,又垂下了頭。
“不!寒時不會死的!他絕不會死!”葉雪燭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要去找寒時!我要去找他!”趕着說,趕着就朝屋外跑去。
沫珠見狀,連忙追上去,賀懷也顧不得自己剛崴傷的腳,跟着追了過去。
這廂,被沫珠攔下的葉雪燭正奮力掙扎,求沫珠放開她,讓她去見顧寒時,就見負責看護寒江的暗衛匆匆來到門外,說是有急事回稟,葉雪燭這才停止掙扎。
她問那暗衛,“寒江是不是不好?”
暗衛遲疑了一下,才答說:“回姑娘,那少年剛剛已經咽氣了……”
聞言,葉雪燭僵愣在原地,很久才回過神來。
她甩開沫珠的手,說她不信,說寒江沒有死,寒時也不會死,她要去找寒時,她一定要要去找寒時。
見葉雪燭在遭受連番打擊后,幾乎已經失去理智,沫珠無奈之下,只能把心一橫,一個刀手將葉雪燭劈暈,然後小心地將人扶到卧榻上躺下。
聽見動靜,正在裏間床上躺着的楚寧,強打起精神,撐起孱弱的身子下地查看。
一出來就見剛被沫珠扶到軟榻上,面無人色,昏迷不醒的葉雪燭。
楚寧大驚失色,當場就吐了口血。
賀懷見了,連忙喚人進來,扶楚寧回去躺下,先是餵了兩丸藥下去,待情況穩定之後,才又伺候更衣漱口。
如此一番忙活下來,賀懷着實累的不輕,卻也不忘關懷葉雪燭,問沫珠要不要也給葉雪燭喂上兩粒救急的藥丸。
沫珠只道,她一個奴婢,哪有什麼主意,又道:“如今姑娘和殿下都病着,無法主事,賀掌事就是咱們大伙兒的主心骨,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賀懷斟酌再三,說是葯三分毒,不能亂吃。
說再等等看,若稍後雪燭姑娘的情況沒有好轉,再喂兩丸藥下去。
賀懷囑咐沫珠好生守着雪燭姑娘,說自己要去慎王府一趟。
他說,既然那名喚寒江的少年已死,便該讓他儘早入土為安。
賀懷又囑咐沫珠,“若稍後雪燭姑娘醒來,你請雪燭姑娘儘管放心,那少年的後事,我會料理妥當。”
沫珠聽了,略顯擔憂地看着賀懷,“掌事您剛崴傷了腳,本該好生養着才是,不宜如此奔波。”
“不妨事的。”賀懷說,又簡單與沫珠交代了幾句,便匆匆趕去了隔壁慎王府。
葉雪燭醒來時,已經是當天夜裏。
身邊除了沫珠以外,還有兩個溫王府的婢女,都是賀懷特意調來照料葉雪燭的。
醒來之後,葉雪燭盯着床頂發獃了很久,才醒過神兒來,問沫珠這是哪裏。
沫珠答:“回姑娘,咱們還在溫王府,此處是世子殿下正屋東邊的耳房。”
葉雪燭微微點了點頭,又問:“我睡了多久?”
沫珠答:“姑娘睡了有一日,眼下已經入夜了。”
沫珠接着又說:“姑娘不必擔心寒江那邊,賀掌事早些時候已經趕過去,將寒江的後事都打點妥當了。”
葉雪燭默默無言,半晌才又問:“可有寒時的消息?”
沫珠搖頭,“沒有。”
過了一會兒,葉雪燭再次發問:“雨停了嗎?”
沫珠應說:“已經停了。”
葉雪燭抬起手,叫沫珠扶她起來。
沫珠猶豫,勸葉雪燭,“姑娘才剛醒,多躺一會兒再起身吧。”
葉雪燭卻堅持要沫珠扶她起來。
沫珠無法,只能扶葉雪燭起身下地。
葉雪燭叫沫珠扶她到窗邊去。
大雨初歇,天空已經放晴,窗外一輪圓月高懸,星斗璀璨,照亮暗沉沉的夜空。
一切都是如此寧靜又安詳。
會不會是在今夜?
不會,葉雪燭在心裏搖頭。
今夜顯然來不及,或許是在明天夜裏,最遲後天夜裏。
總之,他們不會再等太久。
葉雪燭舉目,望着雲夢山的方向,在心中默念。
寒時,我永遠都是你最堅強可靠的後盾,你一切放心。
……
西北邊境的小城,一如既往地迎來屬於他的晨曦,又迎來晚霞,最後是黑夜。
當城中百姓在度過平靜又尋常的一天,都安然入睡以後,城中陷入一片寂靜的黑。
而溫王府與慎王府兩家,卻是一片燈火通明,無人入睡。
除此之外,雲夢山深處,一間幽雅的小築,也是燈火明亮。
然而守衛在小築內外的十數個人,卻在方才一陣淡淡的幽香飄過之後,全部癱倒在地,昏死過去。
看樣子,最快也要明早才能醒過來。
只見一身穿黑袍,頭戴寬大兜帽的人,走進了屋中。
與其說走,不如說是飄。
黑袍人步伐輕靈,形似鬼魅,一眨眼就去到了內室的床前。
從黑袍中伸出一隻手來,那隻手蒼白又清瘦,但不難看出,那是一隻男人的手。
他抓住被子一角,輕輕扯開,卻發現床上根本就沒人,只有一張被捲起的被子。
黑袍人身子明顯一僵,立刻扔下被子,沖向不遠處的窗戶,從窗口一躍而出。
如黑袍人所料,窗外有埋伏。
他從窗口一躍而出的瞬間,便已觸發了設在窗外的機關。
好在黑袍人輕功極佳,只受了一點擦傷,有驚無險地躲過了所有機關埋伏,朝屋后的樹林深處逃去。
樹林中皆是高大粗壯的喬木,密集繁茂的枝葉遮天蔽月,只有零星的月光與星光,透過樹葉間細碎的縫隙投照下來,根本不足以照亮前方的路。
而黑袍人像是極為習慣黑暗,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以驚人的速度前行,同時利落地躲開沿路隱蔽設下的捕獸夾,以及繩套陷阱。
驀地,如墨般黑暗的視野霍然亮起。
黑袍人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雙眼,不由得閉上眼,可腳步卻未停下。
不過瞬息時間,當黑袍人再次睜開眼,他已經跑出樹林,來到了山間的一處開闊之地。
他停下腳步,舉目望去,只見前方路的盡頭有一座墓碑,墓碑的旁邊站着一個人。
而那人的腳邊,還蹲坐着一隻體型巨大的雪狼。
一人一狼的身後,是一輪皓月。
方才,刺痛黑袍人雙眼的,就是那湛湛月光。
因是背對着月光,黑袍人看不清那月下之人的臉。
但就如那月下之人早已識破黑袍人的身份,黑袍人也清楚月下之人究竟是誰。
他被算計了。
算計的徹徹底底。
是窗外的那些機關,以及樹林裏的那些獸夾陷阱,迫使他一路來這裏,將他引到那個人的面前。
黑袍人本可以繼續逃跑,他也自信若自己想逃,便一定能夠逃脫。
可他並不打算逃。
因他今日來此的目的,就是將眼前之人帶走,絕不有失。
於是,黑袍人主動走上前,在距離那個人五步遠的地方停下站定。
他抬手摘下頭上的兜帽,與那人說:“寒時,六年不見,可想念為師?”
顧寒時死死盯着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不由得攥緊雙手,“我師父六年前就已經死了,他應該躺在那座墓里,你不是我師父!”
本已在六年前那場屠城事件中慘死的余陌塵余神醫,竟然沒有死,就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若是不知內情的人,必定會被嚇蒙,認為是鬧鬼了。
可顧寒時臉上卻絲毫不見驚訝之色,只因他早就猜到,不,是他早已認定,余陌塵就是巫律蘇。
是曾經巫嵐部的少主,是當年屠城慘案的始作俑者,也是他的親……
巫律蘇似乎毫不在意顧寒時對他的冷淡與抗拒,目光溫和地看着他說:“你既不願再稱我為師父,那便喚我舅舅吧,我的昭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