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少昊君離

第八章少昊君離

君離醒來時不出所料的感覺到了脖頸上修長纖細的手,用最省力也最輕鬆的姿態擱在自己的脖頸上,只要稍微施加一些力道便可擰斷他的脖頸。

兗州位於北方,秋季夜裏自然也冷,往常只需要換上用絲綢和上等皮草製成的被褥即可,輕柔保暖,但在奴隸軍,貴族的待遇是最差的,連保暖的乾草都是兕子自己弄來的。

君離很難受,卻也不是不能忍受,就奴隸軍和貴族的恩怨,沒殺了自己已是幸運,就別要求太多了。

他比較擔心的是兕子。

夜裏冷,而帝國民風開放,從帝國歷任人王有一半父不詳或母不詳,四帝中更有三個父不詳便可知,更別提他和兕子都還是孩子,因而睡覺時自然選擇了一起睡,抱團取暖。

兩個人抱團取暖的確沒那麼冷了,卻很危險。

第一天的時候君離差點在睡夢裏被兕子給活活掐死,沒被掐死不是他將兕子給揍趴下了,生死一線時他深刻明白了一件事:雖然兕子很瘦小,但殺人的手法很嫻熟,連只雞都沒殺過的自己完全不是對手。

雖然不是對手,但他的掙扎還是有效果的,將兕子給驚醒了,清醒后兕子便鬆開了他。

“我不太習慣睡覺時周圍三尺有人。”

君離相信兕子的回答是認真的,因為兕子掐自己時根本沒睡醒,睡夢中殺人並非出自本心,更像是一種習慣。

這讓君離有點憐惜,因為自己的糟心出身,他對這樣的情況有着不少了解,這種習慣不是尋常經歷能夠造成的,有的人能靠自己的意志力克服,有的人胡天胡地的將壓力發泄出來后也能恢復正常,也有的人永遠都走不出來。

他不理解一個垂髫稚子為何會有這樣的後遺症,但那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最重要的是,兗州的秋夜真冷,他冷。

兕子只要清醒就不會想掐死他,秋夜卻不會因他的意志而升溫。

他不想凍死。

所幸,兕子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問題,沒再發生他睡得正香突然發現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慘劇,變成了每天醒來時脖頸都被人捏在爪下,只要對方稍稍用力就能捏斷。

兕子的氣力很大,也很懂殺人的技巧,捏斷脖頸這種事她能做到。

君離有想過兕子的爪子會不會哪天突然就加點力道,但這個想法也只是轉瞬,兕子的意志力和節操明顯比他那個糟心的生母好多了。

君離睜着眼沒動,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最好等兕子自然醒,不然猝然驚醒了兕子,很容易發生意外。

人已經醒了,但起不來,君離乾脆思考起怎麼脫困。

他肯定不能一直耗在奴隸軍,做為少昊部對帝都的誠意,他最好的結局是安分乖巧的在帝都當一個吉祥物,運氣差的話也可能是交惡時祭旗的犧牲。

後者的可能性不大,他對五兄有信心,五兄不會也沒底氣效仿祖先和帝都撕破臉,便是真撕破臉,撕之前五兄也一定會先派人將自己救回去。

實在救不回,估計五兄會利用自己生母的身份讓帝都顧忌一二,然後就是聽天由命了。

現在耗在奴隸軍,若死不了倒也罷了,可若是死了,很難說會對少昊部和帝都的關係造成什麼影響。

他再沒用也是沃州伯的嫡子,少昊部擁有大族長之位繼承權的帝子。

到時哪怕五兄不想撕破臉也很難控制民憤。

自己看不上和被人給弄死了是兩回事。

觀察了這幾日君離也算明白了,別指望奴隸軍能顧全整個人族的大局,他們根本沒有生而為人的意識形態。

這種情況,很難說自己會不會哪天就被殺了。

奴隸軍雖然因為自己的醫術不一定還想殺自己,但不希望王和少昊部結盟的人也肯定有,也肯定願意用糧食換自己的首級,手段高些,說不定還能將責任推給王。

鑒於歷史緣故,君離着實很難說服自己相信貴族們的節操。

兕子醒來時便發現君離睜着眼跑神,將爪子從他脖頸上挪開。

“在想什麼?”兕子隨口問。

“在想帝都的貴族會不會希望我死在奴隸軍手裏。”君離回道。

兕子道:“應該無所謂。”

君離不解的看着兕子。“為何?”

兕子反問:“你的地位重到無可取代嗎?有你沒你,少昊部都會重新臣服帝都,誠然,那是諸侯們不願意見到的,但殺了你也沒用,你的兄長不會為了你和帝都鬧掰。不過也不排除帝都覺得少昊部隱患太大,容易造就太陽王第二,弄死你后逼少昊部重新送個真正有實權的帝子去帝都為以後的佈局做準備。”

君離:“....沃州和西荒不一樣。”

兕子頜首:“是不一樣,羽族的威脅比龍伯更大,太陽王也很難跳出姓氏的束縛向龍伯投降,便是真的投降了,也有天險可守。不似羽族,沃州防線若破,想重建便只能拿人命一點一點磨,勝負也未可知。唔,從這個思路來想,帝都希望你活着的人應該比希望你死的人多。”

哪怕不高興少昊部拿個瞎子來糊弄自己,也得考慮大局。

君離道:“借你吉言。”

兕子道:“就事論事罷了。”

君離忽問:“你也是諸侯,你怎麼想?”

兕子怔了下,旋即回道:“我不是諸侯。”

君離聞言換了個問法。“那你覺得辛子如何想?”

兕子想了想,道:“應該希望你活着,希望王和少昊部結盟。”

辛氏的地緣不太好,雖然在兗州,但緊挨着沃州,和羽族中間隔着的距離....從輿圖上看,頗為親密,若非如此,辛襄子的長子也不至於戰死沃州沙場。

不是多有大局觀,着實是沃州的西北防線扛不住,辛國便會從後方變成前線,沒人願意自己的國家變成戰場,哪怕是做戰場上的一枚棋子都比戰場本身好。

王和少昊部結盟會增強王權,不管王權增強還是削弱,對辛國這種三流還邊陲的小國都沒太大影響。

甚至於,因着和前線過近的距離,辛國一直都比較支持帝國產生強權的人王,王權強大,資源自然會比較集中,邊境也就沒那麼危險,辛國自然安全。

典型例子如白帝和黃帝時期,這兩位在位時對人族的掌控可以說是達到了頂點,尤其是前者,其在位時是人族邊境最安寧的時期,後者?也很安寧,那是人族對外征戰最頻繁的時期,有危險的都是別人的防線。

這也導致白帝時辛國一直都很支持白帝,於是乎白帝崩后,辛國遭到了清算,很長一段時間都過得挺慘。

若非辛國的發跡史等於聯姻史,姻親無數,雖然都是中層的貴族,但中層貴族也是貴族,再加上數量可觀,不然很難說辛國會不會那時就換了公族。

也是這遭經歷讓辛國更加堅定了四處聯姻的決心,也造就了辛氏族人地緣血緣完全模糊的血統。

八荒六合皆姻親。

兕子繼續道:“不過,當今這位人王,辛子不是很看好。”

君離不解。

兕子解釋道:“人族如今是兩王並立,天無二日,王遲早要和太陽王對上,不論誰勝誰負,人族都將元氣大傷,羽族的風洲還能活很久,他等得起。”

族群內部的血戰是無法避免的,西荒和中原腹地的恩怨屬於不可化解的矛盾,只能靠武力從肉*體上消滅一方來解決問題。哪怕清楚虎狼環伺,人王和太陽王也無法不打。

處在那個位置上,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同理,有些事也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

若王真能如此順心遂意,王和太陽王也不至於弄成如今這般。

兩王並立,帝國兩分。

歷代先王見了怕是能氣得從王陵棺槨里爬出來。

君離的心情很低落。

兕子在他得空的時候拉着他去聽常儀子講學。

術算需要專心,腦子裏計算的時候自然會忘了煩惱,哪怕術算課結束了,常儀子也會閑扯一些故事放鬆一下學生們的精神。

這回閑扯的故事主角是四帝中的青帝,也是帝國的第二位人王,第一位是炎帝。

青帝所處的時代比較久遠,也比較原始。

一句話概括,那年頭人族的婚姻是血親通婚。

一個貴族,若是女性,那她不管和誰誕下的子嗣都具備繼承權,自然,若是和血親生的,那繼承權是最優先的。

若是男性,那他的子嗣中就只有和自己的女性血親生下的後代具備繼承權,其他子嗣統統不具備繼承權。

會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因為人族那年頭的民風比現在還開放,男性人族根本無法保障自己的子嗣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女性反倒沒什麼好顧忌的。

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沒人願意拱手他人血脈,但那年頭孕婦保健還沒如今這般發達,哪怕是貴族,生育也是很危險的事,現在也是,只是沒以前那麼危險罷了。

辛辛苦苦培養的繼承人,一個難產就沒了,損失太大了,可立男性繼承人,那最後家業的擁有者是否自己的子孫又是個問題。

血親通婚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不管繼承人是男性還是女性,家業都掌握在自己子孫手中。

自然,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彼時的社會形態導致的,孩童的夭折率太高,因而所有活下來的子嗣,不論嫡庶,家生還是私生都有繼承權,把人給嫁到別的地方,很難說會不會發展成不同方國之間的戰爭。

為了權力,用幾塊地換別國出兵幫自己搶江山,太划算了。

血親通婚可以避免這個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因素,這些因素加起來便是帝國早期瀰漫全境的血親通婚風俗。

擱在現在,帝國早期的婚姻全是禽獸,但擱在那個時代,常儀子表示,已經很先進了。

比帝國早期更早的時候人族是雜婚制和群婚制,父女、母子什麼的,不足為奇,而帝國早期,直系親屬是禁止通婚的。

和直系親屬都能搞一塊的遠古時代對比,帝國早期的血親通婚反倒讓今人沒那麼噁心了。

明文禁止血親通婚的王是青帝,理由是血親通婚會增加嬰孩的畸形概率。

不過哪怕明文規定了,真正落實貫徹全族也是花了近千年的時間。

那年頭的嬰孩夭折率太高,血親通婚帶來的畸形嬰孩所佔比例很小,讓很多人對青帝的理由表示懷疑。

青帝也因此大力發展孕婦和嬰幼兒的保健,提高嬰孩的存活率,生生讓血親通婚的畸形嬰孩所佔比例被凸顯了出來才得以將同姓不婚,異姓通婚的觀念推廣開來。

做完了基礎介紹,常儀子道:“其實青帝隱瞞了一點,近親通婚到後期生下的後代往往健康美麗且聰明。”

君離不由扭頭望向常儀子,說美麗他信,但說健康,自己的先天目盲若沒猜錯,有很大的可能是血親通婚所致。

“青帝的未婚夫,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生而雙腿畸形,那難道不是血親通婚所致?”君離問。

青帝的感情生涯有過兩個男人,第一個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她的母親和猶子所出的孩子,生而畸形。

因為是姐弟,而那個時代的婚俗又是....總之,青帝長大后便和親弟弟定了親。

自然,後來沒成,青帝積極普及同姓不婚的觀念,自然不會說一套做一套。

常儀子頜首。“是啊,但青帝的弟弟生而畸形,她卻是極為健康的。”

君離道:“據說青帝父不詳。”

都父不詳,生父自然不是法理上的那位。

常儀子道:“我看過很多的史料,青帝的父不詳其實並不篤定,因為她的母親也不確定孩子是誰的,而不確定便意味着有可能不是血親通婚,也可能是。我也看過那個時代別的氏族的婚姻和子嗣記錄,後期的時候,誕下的後代普遍很健康。”

兕子開口道:“生下的畸形嬰孩都給沉塘或摔死了,只留下健康的,一代代的人為淘汰中,生命信息里不好的那部分自然也慢慢淘汰掉了,最終剩下的後代自然健康美麗又聰慧。”

常儀子似是驚訝的看着兕子。“對,這和人飼養牛馬家畜時讓家畜近親繁育純種是一個道理,這其中雖會生下很多殘疾的家畜,但也會有健康的,而那些健康的都格外健康,摔死殘疾的,留下健康的,幾十代之後,繁育的家畜品種都格外的優良。”

君離無語道:“人和牲畜怎能一概而論?”

常儀子道:“但那時血親通婚那些健康的後代都是基於此原理產生的,青帝,大概率也是。”

君離覺得,若青帝和她法理上的父親真是親父女,而她又知道了自己身上為何沒有血親通婚的副作用,怕是得噁心壞。

無怪乎青帝對推廣同姓不婚的觀念那般積極。

君離一時無言了。

常儀子看向兕子,問:“生命信息這個詞你是從誰那裏聽說的?”

兕子聞言心裏不由咯噔了下,青婧姑奶奶認識的和認識姑奶奶的,不是她手下人體實驗的直接受害者便是間接受害者。

兕子一邊腹誹着青婧傲人的豐功偉績一邊以茫然不解的眼神看着常儀子。“我是聽一位好像背負着深仇大恨的貴族說的,怎麼了?”

常儀子淺茶色的眸子淡漠的看着兕子。“沒什麼。”

一把悅耳的聲音在常儀子的腦子裏對常儀說:“這小孩挺會撒謊的,她的血液流速有異常,心跳頻率雖然也有改變,但不大,穩如老狗描述的大概就是這般狀態,只是,小小年紀,如此自制力怎麼練出來的?”

常儀子在腦子裏回道:“對着一個能通過血液流速與心跳頻率判斷他人是否說謊的人,只要沒被殺,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便練出來了。”

腦海里的聲音道:“我很難想像一個正常人和婧相處后未死也未瘋。”

常儀子在腦海里回道:“我也很難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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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儀子:古時候的一種尊稱,但和辛子表示子爵爵位的尊稱不同,常儀子的意思是有學問有知識的人,而古時候的姓氏不多,容易分不清不同子指的是誰,這種尊稱便是氏+名+子。常儀沒有姓氏,因此對她的尊稱便是常儀子。

帝國早期血親通婚的歷史,這個帝國的歷史特別長,能追溯到雜婚制時代,那會兒的確存在血親通婚的現像。但時代是會發展的,到了青帝時代,這位人王大力禁止血親通婚,不過效果不佳,血親通婚帶來的嬰孩畸形與夭折在那個時代占的比例不大,很難令人相信,因此她換了個思路,大力推進衛生保健領域的發展,結束了血緣婚時代,開始了族外婚的時代。

辛國的地理位置很坑,不是前線,但和前線的距離特別近,人族衰落時,別人再倒霉也不過是淪為棋子,辛國卻是妥妥的棋盤,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兕子對於□□強權的的嚮往遠甚於對民主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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