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城裏的維新派早就要革命了
栗永祿最後悔的是不該將香玉交出去來。他就沒有想到官府的那些人也是聽命做做樣子,能交了差就行。誰還會昧着良心硬去跟那些打洋人的百姓上勁兒啊。只要是報上個“拳匪”某某某已被戰死,查無此人就行。
他是個鎮長,還沒有理解透上面的意思。明明白白那些“拳匪”還都是跟洋人開戰的,是“扶清滅洋”的,是老佛爺點頭恩準的。當初參加義和團的拳民都是受到縣上鎮裏表彰的,都是英雄好漢。
一下子就成了清廷該殺的“拳匪”,弄到誰心裏都一時解不開這個疙瘩,從府衙到縣衙,不管是大官還是小官,對於剿殺“拳匪”這個事情,都是能拖則拖,勉強交了差就行。
什麼是“拳匪?”,大家心知肚明,只不過是這些義和團拳民沒有打過人家洋人罷了,如打過了就是英雄,打不過卻成了“拳匪”,這是扶勝不扶敗呀,豈不知這些所謂的“拳匪”都是百姓自報奮勇參加的,他們當初所想的都是報效國家報效朝廷的。
要不是這樣,他栗永祿能將自己心愛的小妾送到戰場上去?
他的三個小妾就這樣被他送上了那個“不歸路”,至今杳無音信。
若是她們出去就沒有回來過,他栗永祿還不會感到虧心,而是三個就回來兩個,生是他為了避嫌將她們又送出去了。特別是香玉,還跪在他面前發誓要好好伺候他。
他將香玉親手送出去了,不但沒有給他加官進爵,鎮長還給下了,說他是嚴重的“拳匪家屬”。還讓同僚、鄉親對他的舉措責罵唾棄。
背事接踵而來,被劉福祿介紹安置到游風約鄉學的兩個兒子旗尚、旗書匆匆回來了,說是光緒駕崩了,老佛爺歸西了,要改朝換代了,城裏的維新派要革命了。
栗永祿弄不懂這“革命”是怎回事,他也知道光緒帝駕崩了,皇上駕崩這不是正常的事情嗎,他還是同治時期出生的呢。
到晚上才發現兩個兒子頭上的辮子都沒有了,白天只是見他們頭上戴着一頂黑色檐帽,前檐是黑皮的,有邊,兩頭鑲有兩個銅扣,挺新時的。想是髮辮盤在頭上,沒及注意。
栗永祿心裏咯噔一下,比官府當初來家裏抄“拳匪”還碎心。
做“拳匪”那是國家的事情,這剪辮子可是自家祠堂里的事情,是老祖宗的事情,再革命也不能革了祖宗的命根子吧。
晚上栗永祿好說歹說也沒有說通他們,剪是剪了,要讓辮子再長上去可不是一天半日的事情。
旗尚、旗書只是相隔一歲,十年前栗永祿留心已經給他們收養了兩房童養媳,他是有前車之鑒的,他從他便宜得到的那幾房小妾的經驗中就體會到了這的確是一個家庭趁早里料的一件大事,里料好了,又省錢又省力。
從上鄉學每次回來,栗永祿就讓他們跟各人的童養媳在一起,目的是早點通潤通潤感情,圓房是遲早的事,免得日後害羞。
這次回來他們誰也沒有去童養媳那裏,而是在鎮子裏轉悠,到處宣傳什麼:“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
這讓栗永祿更加害怕了,這是什麼“革命”啊,“驅除韃虜”是先從大清國人頭上的辮子開刀,辮子是大清之“國粹”,剪掉辮子等同於剪掉了大清之腦袋之國粹。之後的“平均地權”,就是要拿他們這些種地大戶身上開刀了。
他是當了多少年的鎮長了,他會領悟這裏邊的意思。幸好現在他不是鎮長了,要是的話,家屬帶頭剪辮子“驅除韃虜”,還要“平均地權”對他們的土地下手,這“革命”要革的大清江山都沒了,這是殺頭之罪呀。
栗永祿又去找師爺,要他出個主意。
上次有關香玉她們的事,師爺可是跟他明說了“也許世道一變她們都能給免了”,現在那還有人談論“拳匪”的事,老佛爺都歸西了。
拳匪不談了,“革命”又來了,還是出在自家的犬子身上。
師爺自從義和拳運動后,愛跟栗永祿拉呱一些朝事了,特別是看到義和拳裏面的那些女子,他認為這是世道要變的前兆,陰氣勝過陽氣了,是玉皇大帝派觀音娘娘帶着眾弟子下界除妖來了。
栗永祿這輩子是信服了師爺了,就是講個天上的事都講的在理,他認為他的三個小妾就是觀音娘娘派下來的弟子,是神仙下凡了,不是他能拿捏住了的。
栗永祿問師爺“驅除韃虜”是啥意思,師爺反問他:“聽老人講過‘八月十五殺韃靼’沒?”
“聽過哩。”
“在明朝惠宗末年,百姓仇視朝廷,紛紛起義,朝廷為了控制百姓,便在每個百姓家裏安排一個韃子,叫‘家韃子’。這些歹徒無惡不作,將百姓看着甚緊,凡家裏的兵器全部沒收,連菜刀都不讓使用,家裏的好東西任其讓他們吃,好女兒任其他們侮辱,若是碰到有三二人在一起,或者兩個人說些悄悄話,就當做是反賊抓了處死,這樣,弄得百姓天黑就不敢再出門,免得禍從天降。
這樣的生活,時間長了,百姓如何忍受?某日,劉伯溫向朱元璋獻計獻策,進言道:‘天下人對韃子都有刻骨仇恨,如果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動手,韃子便會斬盡殺絕。’
朱元璋問劉伯溫有啥計策?劉伯溫便將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訴朱元璋。
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節到了,中秋節百姓各家都要做些圓餅子祭拜月亮,八月十四這天各個店鋪都在銷售一種有花紋的元餅子,比自家做的好看,有錢的人家看着這餅子好,便掏錢買些回去,沒錢的人家就差人免費送去。韃子見了問是什麼,百姓說是拜月的貢品。
中秋節晚上,家家都將貢品拿出來去祭拜月亮,拜罷掰開餅子發現裏面夾有一芯,展開看,上寫‘今夜子時殺韃子’。韃子們不識漢文,不知其意,聽百姓胡亂編造,一說是‘月亮娘娘受拜’;一說是‘月娘娘保佑家人平安’等。
等待他們明白了其意,已經是人頭落地了。第二日百姓互傳說:‘俺家的韃子殺死了。’”
“這韃靼不同等大清嗎?”師爺最後說道。
“‘驅除韃虜’就是殺‘韃子’?”栗永祿再是個山漢他也能聽懂師爺這個故事。
師爺很神秘地點點頭。然後又說:“咱家旗尚、旗書就是朱元璋派下來的劉伯溫啊。”
“憑他們兩個人就能革了大清的命氣?”栗永祿道。
“他們這不是在挨家挨戶宣傳嗎?就像是劉伯溫每家每戶發那個餅子。”
“我們家裏也沒有住着韃子,怎是發那餅子?”
“我只是打個比方,還不開竅?沒聽說東山游風約‘雞毛傳令’了,每家必須出一個人,在‘鐵瓦嶺’聚集嗎。”
鐵瓦嶺就是在東山游風約境內,那裏的地域區劃分三十四個裏,也叫三十四個“約”,“約”是“鄉約”的簡稱,鄉民叫習慣了,就稱呼“里”為“約”。“約”是“里”,“里”也是“約”。里下設“村”,一里有十村、十幾村不等。
鐵瓦嶺下有三個約(里),嶺上有座廟宇,叫“鐵瓦廟”,傳說這裏經常是鄉民抗捐抗稅的聚集場所。
傳說乾隆年間,游風約百姓就因不平等的稅捐在鐵瓦嶺揭竿而起大鬧官府。
發動群眾的方法是:由游風約發出雞毛出單,上寫:“某月某日每戶一人集合鐵瓦嶺有要事會商,傳單互轉,送到某村時立即轉送鄰村,不得有誤。”等語。群眾對雞毛傳單上的內容非常重視,一發即起。
在百姓跟官府大鬧稅捐時,主要以鹽課(人頭稅)為甚。鹽店系官商開設,店內業員官氣十足,態度蠻橫,他們用各種方法欺壓百姓。
其一,將鹽預先稱完一斤或半斤盛於大升內,以分量不足苛刻百姓,然後再以買鹽者手中的制錢大為挑剔,遇到小而質輕者則踢出不收或在應購之鹽內扣除;
其二,將洗鍋水、洗臉水等滲人鹽內以增加斤秤,牟取利潤,稱“潮鹽”;
其三,以運費不一而盈利。運費大時鹽價提高,運費小時卻不降價。
鹽是人人必須食用,而鹽店利用官府把控這一優勢,某些官員跟鹽商勾結一起剝削欺壓百姓,群眾對鹽店的仇恨日益增長,因此鬧鹽店的風潮幾無虛歲。
師爺比栗永祿還清楚這次他的兩個兒子來遙鎮的意圖,他已經接到了他們的“雞毛傳貼”,上稱:“每戶需出一人集合鐵瓦嶺有要事會商。某月某日。”
栗永祿問師爺:“你說這兩個牛犢子是為了啥?這還是個學生嗎?”
師爺道:“啥學生,你還想他們跟劉福祿的兒子劉保金那樣考個貢生、進士出來?”
“就落個秀才也行啊,文則通禮數啊。”
“武科生、童考試及武鄉科、會試,著一律永遠停止,使天下士子,舍學堂別無進身之路。科考已廢除多年,你現在還談什麼科舉哩。”師爺道。
“世道是要變矣,唉,再變還能變了大清不成。”栗永祿喃喃道:“再說,看他們那個洋相,還把辮子給剪了。”
師爺下意識摸摸腦後那條又粗又長的辮子也喃喃道:“這來來去去的運動自不必說,反反鹽課,鬥鬥那些坑害百姓之富豪,當是百姓之義舉,可是這頭上的辮子它有什麼罪過,非跟它過不去。唉!”
提起辮子的事來,栗永祿簡直是氣憤極了,鎮子上那麼多人,就看見他的兩個兒子像個禿尾巴草雞似的,丟人現眼。
也許是栗永祿不再當任這個鎮長的緣故了,師爺最終也沒有給他出個好的主意,任由他們挨家挨戶地送這個雞毛傳貼,單等官府知道了來抓他們?
其實栗永祿也是多慮了,有哪家收到雞毛信傳貼的去報告官府去呢,他們都是知道保密的,若是報告了被百姓知道了,其下場更慘。
栗永祿不再考慮那麼多了,他要施行他的辦法了,他不能讓這兩個犬子去外面瞎幹了,他得把他們牢牢拴在家裏了,聽師爺那麼一說,考個貢生、進士的事也被朝廷廢除了,就在家做個地主吧,他將家裏的產業給他們弟兄們分的好好的,就看着家裏的土地做個守家在地的本分人也行。
三個小妾已經讓他吃虧了,好名譽沒有得上,就連她們的小命都沒有保住。現在又輪上兒子了,他這回得把持好了,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他還是得去找師爺,他這輩子離開他就是不會做事了。
他找師爺就是想讓他給他的兩個兒子切算個日子,他要給他們圓房。
他不能再讓他們上那個游風約了,就老老實實在家裏跟他們的童養媳圓了房過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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