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雲飛揚周六去寵物醫院兼職,周日提着兩大袋子零食敲響了沈十安家的門。
門一開,撲面而來就是一陣濃郁誘人的酸甜果香。
雲飛揚看了看沈十安右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在幹嘛呢?什麼好吃的這麼香?」
「榨果汁。」沈十安側身讓他進來,關上門,然後將手套脫了下來,連同左手上那隻團成一小團扔進了客廳的垃圾桶里。
雲飛揚把零食袋子放到玄關處的架子上,熟門熟路從鞋櫃裏找出了自己的拖鞋。坐在沙發凳上一邊換鞋一邊往裏瞧:
沈十安家裏窗明几淨,金黃色的陽光從陽台外灑落進來,茶几上的倒流香擺件騰起繚繚青煙,處處井井有條纖塵不染,一切都跟平時全無兩樣——
直到他看到那隻坐在掃地機械人身上從廚房衝出來的小奶狗。
小黑齜出兩排小尖牙,嗷嗚嗷嗚凶神惡煞地往雲飛揚跟前沖,才沖了一半就被沈十安抬腳攔住機械人,伸手捏住後頸皮拎了起來:「別鬧,自己人。」
「你才自己人,你全家都自己人!區區一個人類也敢稱作自己人!」
弱點受制也不放棄反抗,掛在沈十安手上四肢來回扭動,壓低嗓音沖雲飛揚嚎:「嗚嗚嗚嗚…嗷嗚!」
雲飛揚換完鞋,走過來奇道:「哎,哪兒來的狗子?看上去還挺精神。」
「小區里撿的。」沈十安提着狗子放到沙發上,輕聲威脅:「還想吃肉嗎?」見小東西嗷嗚兩下安靜下來,轉身走進廚房。
雲飛揚繞過它走到另一邊沙發上坐下去,打量小黑的目光里充滿新奇,揚聲道:「你這動作夠快啊,前兩天才勸你養狗,我還想着從寵物店裏給你帶一條呢,沒想到你自己就撿回來一隻。看這個頭估計剛斷奶,你遇見母狗了嗎?取名字沒有?」
「撿它的時候只看見它一個,昨天問了小區門衛,門衛說沒在小區里看見成年流浪狗,它估計不知道從哪兒誤打誤撞鑽進來的。」沈十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名字取了,叫小黑。」
「嘿嘿嘿嘿,好名字好名字。」雲飛揚假模假樣地捧場,見茶几上放着一盒牛肉乾,身體前傾伸手去拿。手指尖剛剛碰上盒子,對面沙發上才安靜下來的小黑像是被徹底激怒似的,渾身毛髮猛地炸起,後腿使勁一蹬,迷你的身姿便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嗖」地從沙發躍上茶几,直衝着雲飛揚的手指狠狠咬了過去——
上下牙關咬了個空,刺破空氣后重重撞擊在一起的脆響清晰可聞。
雲飛揚:「……!」
抱着自己的手整個人縮進沙發里,臉色發白咽了咽口水:他毫不懷疑,要不是自己反應夠快,今兒個就得血灑當場丟掉一根手指頭了。看向小黑的目光立刻滿是哀怨,幹嘛啊!吃你家牛肉乾了!
沈十安走過來將手裏的玻璃杯遞給雲飛揚,同時捏住小黑後頸皮放到自己腿邊把它跟雲飛揚隔開,手掌微微使力不許它亂動:「老實點。」
「卧槽,」雲飛揚緩過勁忍不住抱怨,「個子不大脾氣不小,你這狗也太凶了。」
沈十安摸着小黑脖子順了順狗毛:「還好,外強中乾,看着凶其實膽子很小,前天晚上因為怕黑還躲着偷偷哭呢。」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神色立時變得溫和,連手上的動作都放輕不少。
雲飛揚發誓:他從小黑那張毛茸茸的狗臉上看到了一絲扭曲。
抬起杯子盯着裏面血紅色的液體看了會兒,送到嘴邊抿了一口:「這什麼……誒?好喝!」雲飛揚眼睛發亮,仰頭咕嚕咕嚕幾大口就把杯子裏的液體喝光了,「這是你新琢磨出來的飲料?唔好像有點像番茄的味道,還有嗎?」
「就是番茄汁,還有很多,待會兒裝幾瓶讓你帶回學校。」空間裏那片番茄林長勢太盛,籃球大的番茄結了上萬顆,沈十安摘了一點出來榨果汁,「除了果汁還有番茄醬,味道也不錯。現在溫度低,在寢室陽台上放幾天應該沒問題。」
「那感情好啊,」雲飛揚意猶未盡地咂嘴,「你從哪兒買的番茄,這味道也太正了,絕對是我喝過最好吃的番茄汁!」哪用得着幾天,估計一晚上就能全部解決。
不等沈十安回答,雲飛揚就發現他腿邊的狗子又在踢腿蹬腳齜着牙沖自己嗚,這回明白過來了:「喲,你撿的這小東西還挺護食。」
故意挑釁式地從盒子裏抽"出一條牛肉乾,「啊嗚」一聲咬了一大口。
沈十安費力安撫忽然暴躁起來的小黑,想要阻止雲飛揚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着他把那口牛肉乾咽了下去。
挑釁的神色維持不住三秒,雲飛揚皺起眉:「哎,你這牛肉乾的味道怎麼有點不對勁兒啊,該不會過期了吧。」拿起盒子檢查:「生產日期十一月份……沒過期啊。」
沈十安眼睛裏帶了兩分不忍:「……小黑舔過。」
「啥?」
「盒子裏的每一根牛肉乾,小黑都舔過。」
雲飛揚死死盯住沈十安腿邊的狗子,臉上由紅轉黑由黑轉綠由綠轉白,一時精彩紛呈。片刻后動作極其緩慢地將那根咬了一口的牛肉乾重新塞回去,拿着玻璃杯衝進廚房接連灌了四杯番茄汁。
等他再次回到客廳,沈十安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轉向另一個話題:「飛揚,小黑堅決不吃狗糧怎麼辦?」
「不吃狗糧?它鬧絕食啊?」
「不是,飯還是吃的。」
事實上這小東西除了狗糧什麼都想吃,而且飯量奇大,幾乎趕得上成年男子,沈十安擔心它撐死自己所以昨天晚上硬是只餵了一小口,今天早上起來才在沙發底下發現一大堆巧克力包裝紙——
這小東西不知從哪兒把他從醫院裏帶回來的巧克力翻出來了,扒掉包裝紙吃得乾乾淨淨。還有一盒牛肉乾估計是吃不下了,藏在沙發底下最裏面,被掃地機械人頂了出來。被沈十安發現后,小黑搶在他之前衝過去把牛肉乾一根根全部舔了一遍,又拿爪子刨回盒子裏。
巧克力中含有大量可可鹼,這種物質對狗來說是毒性極強的神經毒素,嚴重甚至可以致死。
這狗子足足吃了一大盒,可看上活蹦亂跳去半點事沒有,追着暴露它牛肉乾位置的掃地機械人就是一頓胖揍。
小黑和其他狗明顯不一樣,這點沈十安把它撿回家之後就發現了。不光飲食習慣異於常狗,智商更是遠遠超出了一般寵物的水平。
他最開始懷疑過可能是靈泉水的原因,等到親眼目睹了由蘆薈和綠蘿組成的「原始森林」以及四米多高的「番茄林」,原先那幾分懷疑就徹底轉變為確信。
這隻狗子已經不是一隻普通狗子了。
但再聰明的狗,也得吃狗糧啊。
「是不是狗糧適口性不好?」雲飛揚坐回沙發里,「你買的什麼牌子,拿給我看看。」
沈十安將兩袋狗糧拎了過來,雲飛揚來回翻了翻:「這牌子挺好的啊,在進口糧里都能算得上高端,用戶評價很高的。小黑真不吃?」
一邊說一邊抓了一小把送到小黑嘴邊,差點又被狗子咬上一口。
「這麼好的狗糧還不吃,八成是慣的。」雲飛揚神色如常將手收回去:「餓兩頓就好了。」
頓了頓又道:「你什麼時候撿回來的?還沒打疫苗吧?流浪狗易攜帶病菌,狂犬疫苗和狗六聯都得打,你明天不是就開始上課了嗎,正好今天有時間,要不我帶你去我工作的寵物醫院?院長人特別奈斯。」
沈十安想了想,點點頭:「行。」
雲飛揚兼職的地方叫作哈皮寵物醫院,距離H市醫科大學不算太遠,坐公交車大概半個小時的路程。范國平開車,沈十安和雲飛揚坐在後座上,不到十分鐘也就到了。
沈十安一邊抓住小黑的後頸皮阻止它往雲飛揚身上咬一邊心想:待會兒還得買只狗包和狗鏈,老這麼抓脖子也不是辦法。
寵物醫院的門面看起來溫馨可愛,一左一右分別豎著狗子和貓咪的巨型玩偶,因為是周日,裏面還挺熱鬧,各種寵物的叫聲、主人和醫生的交談聲混成一片。
雲飛揚當先推開玻璃門走進去:「芳姐!芳姐你在不在,我給你帶客人來了!」
沈十安隨後跟進去,挺拔修長的身影稍一立定,原本嘈雜的醫院立刻安靜下來——
寵物主人和醫生的目光大都集中到了沈十安身上,而前一秒還吠叫不停的寵物也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同時減弱了音調,直到徹底沉默。
一位三十來歲、身穿白大褂的女士捧着一份文件從裏面走出來,「喊什麼喊,平時工作也沒見你給我拉客人,今天不上班還這麼努力?難道太陽打西……」爽朗的聲音在見到沈十安時戛然而止,瞬間多了幾分纖巧柔弱:「哎呀,那個,這位先生是?」
雲飛揚抬手攬住沈十安的肩膀:「這位是我同學,也是最好的兄弟,叫沈十安,怎麼樣,長得帥吧,他可是我們醫科大鼎鼎有名的校草,暗戀他的女生都能把醫科大圍個十幾圈……」
沈十安打斷他,聲音清冷:「說正事。」
「哎哎哎好,」雲飛揚收回胳膊,指了指他手裏拎的狗:「安安前兩天在小區里撿到一條狗,就是這個,想過來做個簡單檢查,再打個狂犬疫苗和六聯。芳姐,這可是我兄弟,價格上得優惠一點吧,怎麼著也得八……」
「優惠優惠優惠,」被喚作芳姐的院長將兩人請進診療室,「費用全!」
雲飛揚:「……」
感覺自己失去價值。
芳姐沒理他,請沈十安把狗放上診療台:「才撿回來兩天是嗎?已經洗過澡了?身上有傷口嗎?沒有啊,沒有挺好的。洗澡的時候發現寄生蟲了嗎?也沒有,不錯,排便正常?好,飲食規律嗎?」
沈十安:「它不肯吃狗糧,非要和人一樣吃飯。」
「那可能是因為流浪時間長,對狗糧還不習慣,慢慢適應就好了。」沈十安按住小黑脖子,芳姐大致檢查了一遍:「目前看來很健康,精神很好,體表也沒有寄生蟲。沈先生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做個血常規檢測,對一些基礎項具體查一下。」
沈十安想了想,拒絕了。倒不是怕花錢,而是小黑這兩天喝的都是靈泉水,他擔心可能會檢測出某些違反常理的數據。更何況吃巧克力都沒能把它吃死,它看來的確非常健康。
「行,」芳姐點點頭,「那咱們就先打疫苗,它看起來大概兩個多月,這時候打疫苗稍稍遲了點但也不影響。我們建議是先打六聯,六聯一共三針,每隔四周打一次,第三針打完之後再打狂犬,以後每年補一針六聯一針狂犬就行。今天打六聯第一針,一周之後過來做個體內外驅蟲。」
沈十安道:「謝謝醫生。」
「沒事沒事,不客氣不客氣。」芳姐面若桃花臉泛紅暈。
「我們芳姐可厲害了,」雲飛揚插話進來,「她可是農大碩博連讀的高材生呢,這世上就沒有她治不了的寵物,小黑擱她手裏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芳姐臉上紅暈更深:「哪有哪有,瞎說瞎說。那個,我去拿疫苗,沈先生稍等。」
雲飛揚剛吹完老闆的彩虹屁,怎麼也沒想到他口中「無所不能」的芳姐轉頭就遇到了困難:小黑渾身炸毛暴躁不堪,死活不願意讓芳姐扎針,就連沈十安按住脖子也於事無補,一個勁兒地嗷嗚撲騰根本不讓其他人靠近。
眼見小東西第四次差點從自己手裏掙脫出去咬芳姐一口,沈十安嘆了口氣,對芳姐道:「讓我試試吧,直接從脖子扎進去皮下注射就行了是嗎?」
芳姐也是頭一回見到這麼難搞的狗子,將針筒交到沈十安手裏:「對,沈先生你小心點,畢竟是流浪狗,脾氣不如家養的溫馴。」
「我明白,謝謝。」
為了防止進一步刺激到狗子,芳姐給完針筒后就從診療室退了出去,雲飛揚也退到門外,心裏不放心,又悄悄探進來一個頭。
沈十安鬆開小黑的後頸皮,骨節分明的手指沿着脊柱線順了順毛,蹲下來和它視線齊平:「別鬧,乖乖打針行不行?」
「嗷嗚!」小黑惡狠狠沖他齜牙。
「我回去給你做紅燒肉怎麼樣,肉燒,一半肥一半瘦,酥爛噴香入口即化,湯汁澆在白米飯上一起吃,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沈十安語調舒緩,黑寶石般的眼睛裏是難得的耐心與溫和。
「嗷嗚……」這回聲音稍微小了點,但明顯不打算就此退讓。
「我給你接連做一個星期的紅燒肉。」
「嗷……」
「兩個星期。」
「嗚嗚……」
「一個月,再多沒有了。」
這回小黑沒叫,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沈十安,裏面看不見暴躁憤怒,反而帶着一點點委屈。
沈十安彷彿福臨心至一般,一瞬間竟然明白了它的意思:「……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逼你吃狗糧了。」
雲飛揚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喲安安你真行,它是狗又不是人哪能聽懂你說話,你還跟它談判起來了……」
話音未落,不久前還凶相畢露的小黑攤開四肢趴在診療台上,轉頭衝著沈十安軟軟「汪」了一聲。
雲飛揚:「……」
打臉總像龍捲風,我閉嘴行了吧。
沈十安摸了摸小黑的脖子,小心將針管扎進皮膚,把藥劑推了進去。拔"出針管后在它頭上揉了兩把:「真乖。」
芳姐得知疫苗打完後走進來,「哎喲,別人都不讓碰,只有沈先生可以,看來小黑跟沈先生果然是有緣分。現在是十點十二,需要等待半個小時確認小黑對疫苗沒有過敏反應或強烈排斥,沈先生坐一會兒,要喝水嗎?如果有興趣的話要不我給你介紹一下犬類絕育?」
「絕育?」
「對的,流浪狗我們一般都建議進行絕育手術,雖然聽起來殘忍,實際上狗狗對於生殖的了解和人類是不一樣的,絕育對它而言並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反而能有效減少睾"丸癌和前列腺疾病的患病幾率,還能改善狗狗的侵略性,使得性格更加溫順,而且研究調查表明,做過絕育手術的狗狗平均壽命要比沒有絕育的狗狗高不少呢。」
一直沒什麼反應的沈十安直到聽見最後一句才忽然開口:「絕育后的狗狗能活更長時間?」
「研究數據是這樣顯示的,我辦公室有關於犬類絕育的具體研究報告和說明,好處壞處都有,等小黑打完疫苗之後差不多也該考慮絕育的事情了,要不沈先生跟我來,我給你詳細地再介紹一下?」
沈十安看向小黑。
雲飛揚立刻道:「這種事你們就別當著人家面談了,咱們醫院裏有籠子,安安你把它裝進去我在這看着,有什麼情況立馬通知你。」
沈十安思考片刻,點點頭,將小黑拎起來放進籠子裏,然後跟着芳姐走出了診療室。
診療室里只剩下一人一狗。雲飛揚搬了個凳子,坐到小黑對面:「難受不?」
「吼!」小黑沖他齜出了兩排小尖牙。
「嘖,脾氣這麼壞,流浪生涯到底給你造成了多麼大的心理陰影啊。」雲飛揚也不介意它的態度,談興起來了對着一隻狗都能嘮:「被安安撿回家,你運氣有多好你知不知道?別看他平時總是冷着臉,其實對自己人……以及自己狗,都好着呢。我前兩天勸他養狗時其實沒報多大希望,因為他不喜歡養寵物——這不是針對你啊,他不喜歡養寵物不是因為不喜歡動物,就是吧,你們的壽命跟人相比差太多了,懂不懂?他這輩子幾乎就是在和親人永別的過程中度過的,送走一個又一個,再養一個註定會死在自己前頭的寵物,到時候黑髮人送老狗,那該多難過啊。」
說到這雲飛揚抓了抓腦袋:「我也不知道勸他養狗這事究竟對不對,不養吧他一個人太孤單,養了吧到時候對你生出感情又要親手把你埋起來,多傷人啊。總而言之,你要爭口氣,盡量多活幾年多陪他一段時間知不知道?絕育是好事,絕育之後身體健康吃嘛嘛香,說不定還能打破犬類最高壽命記錄呢,我看好你哦老弟。」..
小黑從頭到尾連個眼神都欠奉,躺在籠子裏思考一個問題:「絕育是啥?」
正在這時,有醫生抱着一隻狗進來了,狗全身癱軟,尾巴那一塊用紗布包了幾層,後面跟着狗主人。
雲飛揚打了個招呼:「剛做完絕育手術?」
醫生點頭:「對,麻醉還沒全醒,得放在這觀察一會兒。」
狗主人甩了甩手裏一隻透明的小袋子,裏面兩隻血糊糊的圓球隨着動作來回滾了滾:「剛割下來的,還熱乎着呢,我給我們家寶留着,以後等它老了一塊兒埋起來。」
雲飛揚笑了笑正準備說話,「砰」地一聲巨響,小黑猛地撞到籠子上,力道太大差點帶着整個籠子從診療台上摔下去,森寒的兩排利齒狠狠咬住鐵絲,盯着雲飛揚的眼睛裏殺氣騰騰:
「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