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學(下)

聽學(下)

翌日

這些公子們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世家之間常有往來,再加上上次與長輩去了白玉沈氏,不說親密,至少也是個臉熟。人人皆知魏無羨雖然不是江姓,卻是雲夢江氏家主江楓眠的故人之子、首席弟子,且被視如己出,再加上少年人往往不如長輩在意出身和血統,很快打得火熱,沒幾句就哥哥弟弟地亂叫成一片。抱怨過雲深不知處種種匪夷所思的陳規,有人問:“你們江家的蓮花塢比這裏好玩兒多了吧?”

魏無羨笑道:“好玩不好玩,看你怎麼玩兒。規矩肯定沒這裏多,也不用起這麼大早。”藍家卯時作,亥時息,不得延誤。又有人問:“你們什麼時候起?每天都幹些什麼?”

江澄哼道:“他?巳時作,丑時息。起來了不練劍打坐,划船游水摘蓮蓬打山雞。”魏無羨道:“山雞打得再多,我還是第一。”

清河聶家的二公子聶懷桑高聲道:“我明年要去雲夢求學!誰都別攔我!”一盆冷水潑來:“沒有人會攔你。你大哥只是會打斷你的腿而已。”

又有人問道:“弘杉兄你們都什麼時候起?每天幹些什麼啊?”沈弘杉縷縷肩前的髮絲笑道:“我嘛,我們沈氏講究有教無類,因材施教,每個人的課業都有所不同,你只要完成課業,隨便什麼時候息什麼時候起,不過一日三餐卻是有固定的時間,錯過了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湊活了。”“弘杉兄,你們沈氏什麼時候開辦聽學啊?”這時聶懷桑悄咪咪的問道,眼裏充滿了期望。

“這個嘛,我又不管這個,得問我阿兄,”沈弘杉攤開手無奈答道,眼見周圍的少年們失望的表情又道“不過,過不了多久我阿兄就會來雲深不知處看望我,到時我問問?”“好啊,弘杉兄,到時我一定要去沈氏聽學,”聶懷桑第一個答道,“是啊是啊,我們也要去,”一群少年紛紛起鬨道。

少年們邊走邊聊着,只聽聶懷桑驚訝的道:“魏兄,弘杉兄,你們可真是囂張。”“哥哥們,讓小弟叫你們一聲哥哥!你們竟然把藍湛定在原地一個時辰。”“要死啦,魏兄,弘杉兄,藍湛可從沒吃過這個虧,多半得盯上你倆了,你們當心吧,雖然藍湛不跟我們一起聽學,可他在藍家是掌罰的!”

魏無羨毫不畏懼的摟着沈弘杉的肩,揮手道:“怕什麼!不是說藍湛從小就是神童、是驚世之才?這麼早慧,他叔父教的那點東西肯定早就學全了,整天閉關修鍊,哪有空盯着我。況且有弘杉兄罩着我,我……”話音未落,眾人繞過一片漏窗牆,便看到蘭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着長發和抹額,周身氣場如冰霜籠罩,冷颼颼地掃了他們一眼。

十幾張嘴登時都彷彿被施了禁言術,默默地進入蘭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契地空出了藍忘機周圍那一片書案。江澄拍了拍魏無羨和沈弘杉的肩頭,低聲道:“盯上你們了,自求多福吧。”沈弘杉看看藍湛,又看看魏無羨,撥開魏無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的道:“他盯上你了,你自求多福吧。”說著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

魏無羨無奈地坐下,扭頭剛好能看見藍忘機的側臉,極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無比,平視前方。他有心開口搭話,藍啟仁卻在這時走進了蘭室。

藍啟仁既高且瘦,腰桿筆直。雖然滿臉黑山羊須,卻不怎麼老。姑蘇藍氏出美男,自然也不怎麼丑,但周身一股老氣橫秋、迂腐死板之氣,叫他一聲老頭毫不違和。他手持一隻捲軸進來,打開后滾了一地,他竟然就拿着這隻捲軸開始講藍家家規。

在座的少年個個聽得臉色發青。魏無羨心中無聊,眼神亂飛,先飛到後邊,只見沈弘杉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這什麼,不搭理自己,便又飛到一旁藍忘機的側臉上,見他神情是絕非作偽的專註和嚴肅,不禁大驚:“這麼無聊的東西,他也能聽得這麼認真!”

忽然,前方藍啟仁把捲軸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沒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條一條複述一次,看看還有誰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這樣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講些別的。”雖說這句話安在這間蘭室里所有人頭上都說得通,但魏無羨有種直覺,這是在對他警告。果然,藍啟仁道:“魏嬰。”

魏無羨道:“在。”

“我問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魏無羨笑道:“不是。”

“為何不是?如何區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清河聶氏先祖所操何業?”

“屠夫。”

“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興家族而衰門派第一人為何者?”

“岐山溫氏先祖,溫卯。”

“沈氏家服上的竹紋是何意?”

“袖領處綉嫩青色竹葉為嫡系子弟,花青色竹葉為長老,酞青藍色竹葉為親傳弟子,絳紫色竹葉為外門弟子,記名弟子則未綉竹。”

他這廂對答如流,在座其他子弟卻聽得心頭跌宕起伏,心有僥倖的同時祈禱他千萬別犯難,務必一直答下去,千萬不要讓藍啟仁有機會抽點其他人。藍啟仁卻道:“身為雲夢江氏子弟,這些早都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麼好得意的。我再問你,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曝屍七日,怨氣鬱結,作祟行兇。何如?”

這次魏無羨卻沒有立刻答出,旁人只當他犯了難,開始坐立不安,藍啟仁卻呵斥道:“看他幹什麼,你們也給我想!”眾人連忙也跟着犯難,倒是沈弘杉還在紙上寫畫著什麼。橫死市井,曝屍七日,妥妥的大厲鬼、大凶屍,難辦得很,只盼他千萬不要抽點自己回答才好。藍啟仁見魏無羨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機,你告訴他,何如。”

藍忘機並不去看魏無羨,頷首示禮,淡聲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父母妻兒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不靈,則鎮壓;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則斬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門行事,當謹遵此序,不得有誤。”

眾人長吁一口氣,心內謝天謝地,還好這老頭點了藍忘機,不然輪到他們,難免漏一兩個或者順序有誤。藍啟仁滿意點頭,道:“一字不差。”頓了頓,他又無不譏諷地道:“若是因為在自家降過幾隻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虛名就自滿驕傲、頑劣跳脫,遲早會自取其辱。”

魏無羨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藍忘機的側臉,心道:“原來這老頭早就聽過我的名字了,叫他的好學生一起來聽學,是要我好看來着。”他道:“我有疑。”

藍啟仁道:“講。”

魏無羨道:“雖說是以‘度化’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說來容易,若這執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說,但若是要殺人滿門報仇雪恨,該怎麼辦?”

藍忘機道:“故以度化為主,鎮壓為輔,必要則滅絕。”

魏無羨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頓了頓,方道:“我方才並非不知道這個答案,只是在考慮第四條道路。”

藍啟仁道:“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第四條。你且說來。”

魏無羨道:“這名劊子手橫死,化為凶屍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斬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墳墓,激其怨氣,結百顆頭顱,與凶屍相鬥……”

藍忘機終於轉過頭來看他,然而眉宇微皺,神色甚是冷淡。藍啟仁的鬍子都抖了起來,喝道:“不知天高地厚!”蘭室內眾人被這一聲暴喝嚇得一悚。藍啟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滅鬼殲邪,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還要激其怨氣?本末倒置,罔顧人倫!”

魏無羨嘻嘻而笑:“橫豎有些東西度化無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為下策,疏為上策。鎮壓即為塞,豈非下策……”藍啟仁一本書摔過來,他一閃錯身躲開,面不改色,口裏繼續胡說八道:“靈氣也是氣,怨氣也是氣。靈氣儲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為人所用。怨氣也可以,為何不能為人所用?”

藍啟仁又是一本書飛來,厲聲道:“那我再問你!你如何保證這些怨氣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無羨邊躲邊道:“尚未想到!”

藍啟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就留你不得了。滾!”

魏無羨求之不得,正準備滾了。就見沈弘杉停筆笑道:“先生,我有疑。”“哦?你講,”藍啟仁看着這沈氏的小公子努力壓住怒火道。

“若有一人,以物為媒介,控怨氣,用以斬惡人,除邪祟,那此人當如何?”沈弘杉手拿風令杵着下巴問道。“異想天開,這怨氣能是你說控制就控制的?”藍啟仁捋着鬍鬚氣道。“先人曾經不也覺得御劍修仙是異想天開嗎?現在不行,不代表以後不行,您老不行,我們可還年輕,總有一天那怨氣既可為人所用,又不會侵染心智戕害他人,”沈弘杉爭道。

“顛倒是非,不知所謂,你,還有你,滾!”藍啟仁氣的不行,指着沈弘杉又指着魏無羨憤道。二人聽此,勾肩搭背的出了蘭室。

“弘杉兄也覺得我說的那些話有道理?”魏無羨看向聲旁的沈弘杉問道,“嗯,阿兄說了,世間萬物,自有其定律,一個東西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意義,無論是何手段,用於好處便為正,用於坏處即為邪,”沈弘杉遞給魏無羨一串糖葫蘆道,“不過,魏兄,這方法現在想想還行,可不能去做啊。”

“嗨!我留着這熙熙攘攘的陽關道不好好走,作甚要去走那烏漆嘛黑的獨木橋,”魏無羨咬下一顆糖葫蘆嘖道。“也是,趁現在被藍老頭趕出來了,不如我們去後山玩玩?”“好啊,走!”二人一拍即合。

......

二人在雲深不知處東遊西逛、吹花弄草半日,眾人聽完了學,好不容易才在一處高高的牆檐上找着他們。魏無羨正坐在牆頭的青瓦上,叼着一根蘭草,一腿支起,右手撐腮,另一條腿垂下來,輕輕晃蕩,沈弘杉則吃着從儲物袋裏拿出來的糖葫蘆。下邊人指着他倆哈哈大笑:“魏兄啊!弘杉兄啊!佩服佩服,他讓你們滾,你們竟然真的滾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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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原文內容較多,畢竟是比較重要的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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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魔道祖師開始遊歷萬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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