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俏王子(二十八)
第一次見識洛陽城的熱鬧,卻是在出洛陽城的時候,林若陽自己都覺得有趣。來洛陽二個多月,埋首於書本之中,連抬頭看天的功夫都沒有。一考完,見過皇上與皇后,得知婚事被應允,佳人卻在遠方,他哪裏還有閑情停下雙腳來觀賞街景,一顆心早就飛向了蘇州。
皇后把悲兒支去蘇州,他能理解。事情如此的順利,讓他真的很詫異。但正如悲兒所講的,她有一對世上最恩愛的雙親。他相信了,皇上與皇后對視時眼中的脈脈深情,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他多麼渴望他和悲兒也可以象這樣啊。
想到悲兒,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狂喜地叫囂着她的名字,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她抱在懷中,可以堂堂正正把她娶回蘇州。他喚她娘子,她喚他夫君。
水路雖然不會顛簸,但在路上的時間太長,他等不及,他決定走官道,象來洛陽時一般,星夜兼程。
但這次,他有了一個同伴,不是家丁,而是多了個侍衛。說真的,有點不太習慣。
焦桐是御前行走的一等侍衛,現在被皇上賜給他做貼身侍衛。
當焦桐按照禮節給他施禮時,俊雅的面容浮出一絲難堪。
一介草民躍身為駙馬,不只是他即將有位俏麗的小娘子,無形之中,好象多了許多別的東西。他有點透不過氣來。
兩個人牽着馬一早出了焦桐的府第。天氣有點陰陰的,恐怕要下場陣雨。街道上人很多,兩個人不急於上馬,慢慢地向城門走去。林若陽打量着街兩頭的店鋪,瞧着店中的物品,不由想起彩妝坊。彩園中現在百花齊放,正是做香露、香袋的好季節,這個時候,彩妝坊中日日都是擠滿了顧客。
洛陽雖繁華,卻還是覺得是蘇州好。
“駙馬爺,我們上馬吧!”焦桐扭過頭來,“十里亭還有個人在等我們呢!”
“我認識嗎?”
焦桐笑笑,飛身上馬。守城門的士兵認得他,忙打開城門。兩個人打馬直奔十里亭而去。
也只是眨眼之間,就到了十里亭了。一輛馬車停在十里亭外,馬悠閑地吃着草,馬中的人站在亭中眺望着遠處的山景。
林若陽一看到那秀雅的背影,慌忙下馬施禮,“母后,你怎麼來了?”
柳少楓緩緩轉過身,溫和地笑笑,“想起還有幾件事沒有叮囑你,趁出外賞景之際,就在十里亭等你了。”
焦桐接過林若陽手中的韁繩,牽着馬走到一邊。
林若陽拾級上亭,恭敬地站在柳少楓身後。
“若陽,雪兒不知道你來洛陽,也不知本宮和皇上已應允下你們的婚事。你回蘇州后,要如何做?”
“兒臣會象從前一般和雪兒相處,不會提洛陽的一切。如果雪兒她對兒臣仍心存遲疑,兒臣會等着她再次敞開心懷的那一天。如果她沒了那份情誼,那兒臣就默默在一邊看着她。”
柳少楓欣慰地微閉下眼,“這種可能性太小了,你不要亂想。雪兒是個敏感的孩子,她總擔心自己沒有能力愛別人。我希望你們是在兩心相傾的自然情形下走到一起的,不要覺着是本宮和她的父皇先中意你,她無奈才接受。女兒家的心眼有時大,有時小到你想像不到的地步。所以本宮才讓她再次回到蘇州,在你們初次邂逅的地方,再次和你相遇吧!”
“母后想得太周到了。”林若陽體會得出柳少楓的擔憂。雪兒心裏有道陰影,一遇到風吹草動,就會畏縮的想逃。當初他要求她做他的朋友,她都一口拒絕,說給不了他想要的。這次,他不會對雪兒有任何要求的,他會敞開懷抱,等着悲兒撤下心防,主動地向他走來,那樣他才是真正的擁有雪兒,他們之間才不會有縫隙。
“若陽,母后當初進皇宮時,總覺着宮中的一切與自己格格不入。不習慣大臣們的下跪,不習慣事事都被別人侍候得好好的,到哪裏都是一群人圍着。怎麼辦呢,頭疼呀,鬱悶啊。可是後來母后慢慢適應了。因為父皇他是皇上,愛一個人,不僅僅是愛他本人,還有愛他的家,愛他的身份、愛他的長處,也接受他的短處,那些都是一體的。父皇說他是皇上,我就是皇后。他是大臣,我就是夫人。他做商人,我就做個掌柜太太,他是農夫,我就做農婦。不管他是什麼樣,我們都不會分開。若陽,你懂母后說這話的意思嗎?”
林若陽汗顏地低下頭,皇后真的有一雙慧眼呀,一下就看出了他心底的不適。“母后,兒臣愛上了一個公主,也就做好了接受與皇家有關的一切。那不是辱沒尊嚴,也是一種愛的方式。”
柳少楓輕笑點頭,“你這樣一講,本宮就放心了。本宮就是怕你心中有結,然後越結越大,會影響你和雪兒以後的感情。”這個歷史上先例很多,駙馬無法忍耐沾公主的光,一夜尊貴,卻又不敢微詞,表面上應承,背後冷落,公主說不出口,只得夜夜落淚到天明。林若陽推辭了官職,她就看出他有強烈的自尊心。都算是讀書的文人,清高得很,她怎麼不懂他的憂慮呢!夜裏思來想去不放心,還是來到十里亭外,試探一下他的態度。
果真是一個心懷寬廣、光明磊落的男子。
“母后!”林若陽感動地抬起頭,“兒臣謝謝母后對兒臣和公主的珍愛。兒臣不會讓母后和父皇失望的。母后,早點回宮去吧,不然父皇又要惦念了。”
天,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柳少楓伸手接住一滴雨絲,柔柔一笑,“好,母后聽若陽的。你早點上路吧,也不要讓悲兒等得太久。”
“母后,兒臣告辭。”林若陽溫和的眼眸中閃着光采,他向柳少楓揮揮手,俐落的躍上馬背,不一會,就消失在濛濛細雨之中。
慕容雪到達蘇州時,已是四月底了。蘇州街頭的枝枝椏椏正茂盛地開出粉紅色的花朵。太湖邊的小山上,青翠欲滴。漁夫們穿着單衣,站在船頭大聲地吆喝着鵜鶘。
天空藍得透明,居家住宅和小巷子的長矮牆上也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這些明朗、清新的顏色,只有在秀麗的江南才能顯露出來。
白老爺和白夫人對於慕容雪再次的造訪,意外又訝異,卻不好多問。不過,心裏還是歡喜的,外孫女戀外婆家,這是光榮的事呀!
慕容雪依然低調來訪,沒有驚動官府,依然一身儒雅的書生裝扮,同行的是焦桔,另有四位面生的侍衛。
焦桔在收拾行李,慕容雪手拿一把摺扇,圍着她轉圈。轉得她舉手投降,扔下一堆行李,陪着她直奔彩妝坊。
公主再次來蘇州,不就是想見林少爺嗎?
林若陽呆在焦府中讀書的事,焦桐沒告訴她,也讓管家不要作聲。林若陽又沒出過書房門,焦桔沒與他碰過面,還真壓根不知林若陽已到了洛陽。
到了彩妝坊門前,慕容雪突然身子一轉,奔了陶然閣。蘇州西山的新茶剛上市,一進陶然閣,清新的茶香就撲鼻而來。
“莫公子!”彩妝坊的老管事剛巧在櫃枱對賬,一抬頭,看到一個俏麗的公子走進店堂,忙走下檯子笑臉相迎,“很久沒見到你過來了,出遠門了嗎?”
慕容雪抬頭笑笑,“是出了趟遠門。”說著,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對面的彩妝坊。出出進進不是姑娘和大嫂們,就是鋪中的夥計,不覺有些失望。
“老管事,你家少爺呢?”焦桔脆聲問道。
慕容雪忙把臉埋在茶碗中,耳朵卻豎著,心怦怦直跳。
老管事笑呵呵地說道,“我們少爺一個月前也出遠門了。”
“去哪裏了?”慕容雪心中一緊,不顧羞澀,急忙問道。
“走得匆忙,只說是去辦件很重要的事,連夜就走了。哦,走之前,他剛剛收到封信,看完臉色大變。我也沒敢問。”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慕容雪驚惶地問,擱在桌上的手微微地發抖。
老管事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你家老爺和夫人知道嗎?”
“呵,老爺和夫人這一陣忙着呢,我們彩園馬上要辦喜事了,園子裏大肆裝修,還特地重建了一座樓閣給新人住。”
慕容雪一時沒有消化這句話,等明白過來,小臉突地慘白一片,她不知自己還能有多震愕,她來錯了,林若陽要和方宛月成親了。
“那到真的要忙了。”她喃喃自語,想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但沒有成功。明眸失去了光澤,心陡地沉到谷底。他是去為新人置手飾、還是置新衫?重要的事,原來是這件事呀!
“公子!”焦桔手覆住慕容雪顫慄着的雙手,心疼地喊道。
“莫公子到時一定要來喝喜酒呀!”老管事熱心地說。
“再說吧!”焦桔無力地擺擺手,讓老管事忙去。她輕撫着慕容雪的後背,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雙手捧着茶碗,溫熱的茶水暖不了寒冷徹骨的心,一幕幕與林若陽相處的畫面在慕容雪的腦海掠過。如果去年的冬天,她沒有離開,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呢?
林大哥不是講他不會變嗎?他不變的是什麼呢?他的婚約、他的承諾,他的心。慕容雪凄婉地一笑。
這次是真的錯過了嗎?
早知這樣,為什麼要來蘇州呢?
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讓慕容雪不自在地側身探尋。
鄰桌邊,一位身着綠色綾羅、左腮繪着桃花妝的女子正注視察着她,慕容雪明眸驚愕地怔住了。
“老天,你是。。。。。。。莫公子。”蘇盼竹掩着張開的嘴巴,艷容閃着興奮的光輝。
“蘇姑娘,有必要這麼激動嗎?”焦桔伸出手臂,擋住她極欲靠近慕容雪的身子。
蘇盼竹看到焦桔,本能地捂住左頰,迅速吸了口氣,但她仍直直地看着慕容雪。“莫公子,你何時來蘇州的?”
“你無需知道。”焦桔淡淡地譏諷。
蘇盼竹不理會焦桔的譏諷,聲音透出尖稅的驚喜感,“林少爺知道你來了嗎?天啦,林少爺要是看到你,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他。。。。。。。一直在等你。”
慕容雪愕然轉臉看向她。
“哦,你又怎麼知道?”焦桔冷冷地問。
“焦桔,讓蘇姑娘過來坐吧!”慕容雪淡然地說。
“公子?”焦桔埋怨地瞪了蘇盼竹一眼,不情願地收回手臂。蘇盼竹忙不迭地拎起裙擺,坐到慕容雪的對面。艷眸眨都不眨地看着她。
這才是真正的美人呢,天生麗質,不需要任何脂粉的修飾,就美得令人窒息。就連她這位姑蘇城的花魁,在她面前也是自慚形穢。
“莫公子,林少爺他對我從來沒有一點點情份,上次冒犯你一事,完全是盼竹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地以為只要。。。。。。。莫公子你不在蘇州,林少爺就會看到我的存在了。呵,我真的很蠢,我認識林少爺都幾年了,而你才認識他幾天。他看我就象看一棵太湖邊的柳,而他看你,那眼神象會說話似的,無眼溫柔,真讓人妒忌。”蘇盼竹想起從前,不免有點羞愧。
慕容雪咬了咬唇,沒有作聲。
“我舍了半張臉,才弄懂這個道理。莫公子,你一定要相信林少爺的話,他對你是真心的。要是哪個男人愛我到那種份上,哪怕一天,我死都情願。”
“但憑眼神就能代表人的心嗎?”慕容雪幽幽地一笑。
蘇盼竹瞪大了眼,“你不相信林少爺?”
“我該信他什麼?”慕容雪反問道。
蘇盼竹急得直嘆氣,“莫公子,那天你回洛陽時,我本來去求林少爺,讓他帶我去見你,請你寬恕我的罪過。你剛好離開,林少爺在碼頭邊送你。那天,他和我講了許多許多,都是關於你,他說你們有誤會,他錯在不該不信任你,不該忽視了你對他的好,他膽怯。。。。。。。什麼什麼的。我沒見過他對誰那麼溢於言表,神情那麼溫柔又那麼心痛,一口一個悲兒。莫公子,他一個溫雅斯文的人都為你這樣了,你還猶豫什麼?”
蒼白的麗容綻開一絲笑顏,她落莫地搖頭,“我沒有猶豫地從洛陽來了,可是他。。。。。。。卻要成親了。我不懷疑,而是確定。蘇姑娘,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成親?”蘇盼竹念叨着這兩個字,不太明白。“誰要成親?”
焦桔白了她一眼,“還能有誰,你曾經暗戀着的林少爺呀!”
蘇盼竹不好意思地臉一紅,“那麼俊逸帥朗的好男人,誰不喜歡呢!但我有了自知之明,不會再淪陷下去了,因為我知道林少爺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人。不談這個,不談這個,剛剛說到哪了,林少爺要成親,不可能的事。”她斷然說道。
“老管事說的,能有假嗎?”
“焦桔,不要再說了,結賬回府吧!”慕容雪扶着桌子站起來。人真的好怪,一句話就如一聲驚雷,轟一聲又把她打回了冬天時的心情。渾身沒有一絲力氣,腳也發軟。
蘇盼竹一把抓住慕容雪的手,“莫公子,你千萬要冷靜,說不定又是一個誤會呢!我認識林少爺好幾年,他真的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我日日在這蘇州城獃著,怎麼沒有聽說他和哪家有婚約呀?雖說他從前一直堅持說有婚約,但那是婉轉的推託之辭,不是真的。”
“蘇姑娘,我比誰都渴望你這句話是真的。可惜她不是。他要娶的人一定是蘇州人嗎?”慕容雪拂開她的手,由焦桔扶着向店外走去。
“莫公子,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是實,你一定要沉住氣,要相信林少爺。你親自問過林少爺了嗎?”蘇盼竹追着身後,說。
慕容雪身子一晃,但隨即心情又黯淡了。她也好想親口問下他呀,可他去的那個遠方是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