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二萬裏海底的冷暖
白雁的同事真是個大嘴巴,等不到天亮,就把昨晚康領導如何抑制不住思念,大半夜,在走道上,差點與白雁上演限制級的一幕,繪聲繪色地向別人都描述了一遍。
同事們先是拿白雁開涮、調侃,直到把白雁羞得兩隻耳朵都紅通通的才罷休。然後大家一想,康領導平冤昭雪,兩口子又愛火重燃,這除夕夜怎麼也不能安排白雁值夜班了。熱情的人都愛成人之美,手術室的幾個護士湊在一塊商量,春節幾天長假,大夥輪流值班,讓白雁好好地度過蜜年。
於是,午飯過後,白雁就被同事們給哄出了醫院。
除夕的下午街上比平時冷清許多,有些商場也早早地關門,只有公車一如繼往地按時按點。
白雁習慣地掏出手機看時間,想着這兩天泡在醫院中,家裏什麼都沒準備。上午,康領導沒有一通電話,她估計是陪康雲林夫婦回省城了。一個人的春節,無所謂吃什麼,沒有特別的意義,白雁其實更願意呆在醫院中。
公車到站,車裏面只有幾個人,白雁挑了靠窗的座位,剛坐下,手機響了。
一看號碼,白雁笑了。
“柳晶,春節快樂,恭喜你新年發大財、桃花朵朵開。”
柳晶哼了一聲,“什麼事讓你心情這麼好?”
“接到你的電話呀!很想我嗎?”
“切,少臭美,誰想你了。”柳晶也咯咯地笑着,笑聲停止,她輕輕嘆了口氣,“雁,我都想回濱江了。”
“怎麼了?”
“李澤昊現在我家,他爸媽也在,原先為我們介紹的那個阿姨也來了,帶了一大堆禮物,我看着煩,一個人跑出來了。”
白雁興緻勃勃地說道:“李老師悔改得很有誠意么!知道怎樣利用人脈,到底是知識分子。你要敞開懷抱,接受他回歸嗎?”
“不告訴你。”柳晶沒好氣。
“嘁,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左右矛盾,身心煎熬,情同雞肋,不然就是你心繫別處?”
“雁,你說我該怎麼辦?”柳晶不抵抗了,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的無助。
“問自己的心呀!如果你能徹底忘記他曾經犯的錯,就好好開始。如果這事在你心中烙了印,用刀割、用火烤,你都忘不了,那就態度堅決一點。”
“我想我是怕了,總是忘不了那時候,他怕我傷着伊桐桐,緊緊地把她護在身後。那一幕想起來,心就疼得像在絞。他撞了南牆,才回頭。如果沒撞着,我想他們現在一定不知在哪個地方卿卿我我呢!”柳晶又嘆息,語氣幽怨、哀傷,“我爸媽都勸我原諒他,說畢竟認識十四年了,知根知底。他犯過一次錯,以後肯定就不會再犯了。”
“花心又不是出麻疹,出過一次,終生免疫。”白雁笑了。
“就是,所以我心裏面才堵堵的。”
“柳晶,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能理解你,但你要鄭重,不要勉強自已。”白雁彎起嘴角,看到公車停在家樂福超市,握着手機下了車,“你有沒收到拜年短訊?”
“有呀,護專的同學發了許多。怎麼了?”
“我今天收到簡單給我發的一條,好逗,你有收到嗎?”
柳晶突然在那邊直吞口水,期期艾艾的,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
“沒有,我就轉發給你。”白雁很熱心。
“不要了,我有。”而且不止一條,從她回老家過年時,簡單差不多每天都會給她發十多條短訊。
“你有就好。小簡秘書人挺可愛,不過情感遲鈍,要多點耐心。好啦,不說了,我要進超市掃蕩去。”
白雁笑盈盈地掛上電話,她就猜到柳晶這麼心亂如麻地打電話向她傾訴,不只會為李澤昊,簡單不經意間,擾亂了一池春水呀!
能夠說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夠搶走的愛人,便不算愛人。
愛得不夠,才借口多多。
柳晶小姐,心裏面怕是已有選擇,現在只不過需要另一個人的鼓勵罷了。
白雁拾了一推車的東西,從民生用品到零食、蔬菜、肉魚,裝了四大袋,足可以在家宅個十天半月了,這才結賬出門。
東西太多,上不了公車,她只得打車回家。
過年,的哥心情也好,車一直開到樓梯口,白雁把袋子拿下,剛付完車資,聽到手機又在包包里叫個不停。她任紙袋橫七豎八地歪着,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喂?”
“丫頭,幹嗎呢,這麼氣急?”陸滌飛親昵地問,低啞的嗓音如同趴在她耳邊吹氣。
“騰出手接你電話呀!陸市長,過年好啊!”
“聽到你這樣的稱呼,我覺得過年一點都不好。”陸滌飛很受傷地抱怨,“說過一萬遍了,叫滌飛!如果你偷工減料,叫聲飛,我也能承受。”
白雁呵呵地笑,不接話。
“知道我在哪?”陸滌飛逗女孩子向來是高手,從來不會冷場。
“省城!”
“不,在床上。”陸滌飛的聲音又低了幾度,近似呢喃了,“晚上要出去吃年夜飯,不知鬧騰到幾點才能回來,我先補個眠,突然就想你了。明天,哈,也是明年了,我回濱江,接你去江心島放煙火。”
“我這人做事沒計劃,你別給我壓力,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吧!”白雁嘻嘻哈哈。
“你-------和康劍見面了?”陸滌飛話鋒一轉。
“嗯,見到了,和你說的差不多,精神不錯。”
“就這些?”
“你要我向你描述細節?”白雁俏皮地仰起頭。
陸滌飛悶悶地說道:“不要了。丫頭,我可不是金鋼,你別太傷我的心。”
“陸市長,你看亦舒的書嗎?”
“不看。”小女人看的書,他才不看。
“嘿嘿,她有的話很有哲理的。她在《絕對是個夢》裏寫道:如果愛一個人,千萬不要與他同居或是結婚。維持一個遼闊的距離,偶遇,可以愛慕的目光致敬,輕俏溫柔,不着邊際地問:‘好嗎?’一年一次已經足夠。陸市長,這樣與你隔着長長的電波講話,感覺很溫暖。明年見!”
她吐了下舌,然後不等陸滌飛道別,就掛上了電話。
陸滌飛那樣的公子,多的是女人前赴後繼地倒追。即使他主動追求的,也不會多費事。白雁相信,她要不是康領導的某某,陸滌飛正眼都不會看她。所謂心動,可能還是對着康領導來的。陸滌飛很聰明,被她這樣一次次暗示回絕,他很快就會停下腳步。
陸滌飛其實並不算壞。
官場如戰場,玩的就是心計和權術。
白雁呼哧呼哧地拎着四個袋子,艱難爬上樓,剛想挪個手出來找鑰匙,發現門虛掩着,裏面有說話聲。
麻雀也有個年三十,她不會這麼幸運地再次與盜劫犯不期而遇吧?
白雁本來一口氣上樓,很是氣喘,現在一驚,更是臉紅心跳,用腳悄悄地推開門,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
油煙機轟隆作響,油在鍋里炸得啪啪的。
“小康,把丸子在掌心裏團一團,揉成圓的,沾點澱粉,看到鍋里油沸了,然後把肉丸子輕輕放進去,過個三十秒,用筷子推一推,別沾在鍋上,等到顏色脆黃,夾起來放在碗裏。嗯,嗯,對,就這樣。”
白雁驚愕地瞪大眼,這聲音怎麼聽着像是對門的陳大嬸。她搬到這裏后,和鄰居們很少往來。對門陳大嬸的兒子在菜場賣菜,她在家帶孫子,非常的熱情。與白雁在樓梯口碰過幾次,見了面就問寒問暖的。有時白雁門敞着,她也會過來串串門。
她怎麼會在這裏?
“啪!”手裏的紙袋太沉,從手裏滑落在地,聲音驚着了廚房裏的人。
“白雁回來啦!”陳大嬸先走了出來,後面站着康領導,灰色的羊絨衫,筆挺的西褲,腰間搞笑地扎着一條碎花的圍裙,手上滑膩膩地握着肉末。
“小康,那我回去了,白雁很會做菜,我不要在這班門弄斧了。”陳大嬸微笑地擦了把手,對着白雁打趣道,“你可真是為難小康,到現在才回來,他都忙了大半天。”
白雁一臉震愕,直直地站着,連和陳大嬸打招呼都忘了。她整個腦子像停止工作,一片模糊。
“還傻站着幹嗎?快來幫忙,你看鍋里油都在沸了。”康劍催道,先轉身進了廚房。
白雁像木偶似的,機械地把袋子裏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再一一收拾好。抽空,她掃視了一下室內。屋子徹底清掃過了,沙發上放着對聯,卧室的床頭櫃前多了只水晶花瓶,裏面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柳編的果筐里裝着紅彤彤的蘋果和橙子,旁邊放着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和蜜餞。
她又緩緩走進廚房,灶台邊林林總總擺了幾隻盤子,雖然蔬菜切得有粗有細,極不規整,雖然魚煮得像頭尾分離、肉丸子炸得有焦有嫩,但份量很多、樣式很繁。
她抬起頭,看着在油鍋前忙碌的俊偉男人。
許久,她慢慢走過去,從身後環住他的腰,頭擱在他的後背上,像考拉一般隨着他挪來挪去。
“怎麼了?很累就先去睡一會,我弄得差不多喊你起來吃年夜飯、放鞭炮。”康領導柔聲說道,又有幾個肉丸焦了,真是挫敗。
“我以為你回省城了!”她喃喃輕道。
“我哪敢呀!現在又沒權又沒錢,還有前科,我只能留下來以身相許,來報答老婆對我的不棄之恩。”康劍扭過頭,手抬得高高的,輕啄了下她的唇,然後一點點深入。白雁雙手不知不覺攀上他的肩膀,仰頭回應這個纏綿熱烈的吻。
鍋里啪地炸了一下,康劍苦笑地鬆開她,繼續面對一鍋沸騰的油,她仍掛在他的後背上。
“你要報答的人不是我一個。”她嘀咕了一句。
“我知道,還有陸滌飛。”他挑了下眉,“這份情,不會欠太久的。”
白雁停了一會兒,又說道:“領導,你為什麼沒問我收條和捐款收據九月份就有了,怎麼到現在才拿出來?”
康劍笑了,回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子,黑眸深了幾許:“需要問嗎?”如果她少愛他一點,也許就不會這般煞費苦心了。十多天的雙規,這樣的懲罰對於他來說,太輕,太輕。
她愛他,愛得如此深重,如此綿厚,如此謹慎,生怕他不能吸取教訓,又不舍他受太多的羞辱。
“不需要。”她撒嬌地踮起腳,吻了下他的額頭,這才回房換衣服、幫着做飯。
肩上的、心上的,所有壓力全卸去了,從此以後,天掉下來,她就蜷在這個男人的懷裏,由他頂着。
年夜飯很豐盛,就是味道有點奇怪,大概做飯的人有點心不在焉,幸好沒人計較這些。開了瓶紅酒,兩個人坐下對飲,白雁喝得小臉像桃花似的,白裏透紅。
電視裏,春晚開始了,花團錦簇,祝福不斷,兩個人手機叮叮咚咚響着,是拜年短訊,兩人也不看,收好碗筷,就相擁着站到陽台上,看着外面的煙火如繁花怒放。
陽台超小,兩個人站着,顯得頗為擠迫,康劍將白雁摟得緊些,“以前覺得這公寓小得像個巢,現在才知巢有巢的好處,很適合兩個人擁抱。”
這個說法讓白雁伏在他懷中笑個不停。
笑時,外面剛好又是一陣劈哩啪啦的鞭炮聲,把兩人的說話聲都淹沒了,等炮聲停止,康劍聽到白雁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很輕。
“領導,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過除夕。”
她仰頭看着他,秀麗的面孔上神情溫柔而幸福,兩個人貼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觸到他的唇,目光渙散,撩動着他的心。
他的心一緊,心疼地抱緊她,“今年是我一個,明年陪着你的是一大家子。”他低語,撫摸着她的頭髮。
她嗯了一聲,卻是似聽非聽的樣子,支起身體,康劍只覺得她的嘴唇帶着涼意隔了毛衫印在他的胸口處。他低頭正要說話,白雁突然攀住他的肩,仰起了頭。
康劍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慄,他抱起她,走向卧室。她帶點涼意的手從他的腰間探入衣內,摩挲着他堅實的身體。他全身血液叫囂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腦空白,隨即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彷彿有火焰在倏忽之間點燃。兩人交換着一個綿長熾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着彼此。
她推推他,指向床頭櫃。他搖頭,在她耳邊幾乎低不可聞地說:“我要沒有一絲阻擋地感覺你的濕潤和滾燙......”他狠狠吻住她,解脫着兩人之間最後的羈絆。煙火在窗外把夜空點得通明,明亮的光線下,她長發散在枕間,秀麗的面孔有異樣的生動。
在爆竹聲中,她帶着嗚咽,輕聲呼喚他的名字,彷彿是在懇求,又彷彿是一種鼓勵,兩人共同攀上巔峰,那樣的迸發似乎奪走了她的全部力氣,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臉吻她,可以看到有淚光在她眼中流轉,終於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小雁,弄疼你了嗎?”他溫柔地吻去那一粒淚。
她搖頭,重新伏到他肩上,將臉埋在他的肩頭,兩人長久這樣抱坐着,他摸到她的背部細緻光滑的皮膚在空氣中有點發涼,嘴唇乾乾的,“我去倒點水。”他掀開被子,她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不,康劍,別離開我。”
那樣脆弱、無助的聲音,直直送入康劍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他微微有些失神。
可以說,他沒看過白雁的這一面。
兩個人的感情歷程,在一開始,他以為他是強勢的。在他的強勢面前,白雁並沒有受寵若驚、患得患失,她用一顰一笑,或嬌或嗔,輕易地就反弱變強了。
有句話說得好,在感情的戰爭中,先動心的人先輸。
他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強勢的白雁在他的面前,讓他感覺有點挫敗。彷彿有他沒他,對她並不重要。後來,一步步地走來,他才察覺到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意。但白雁太獨立、太擅於自我保護,即使在他被雙規時,她都能慌而不亂地處理一切,直到他平安着陸。
只不過是一頓拙劣的年夜飯,只不過是相擁着看窗外的煙火,只不過是久違的一次歡愛,她突然柔弱得像個膽怯的孩子,對他生出不可思議的依賴。
這是否說明在她的生命里,他已是不可缺席的那個人?
他重新回到床上,抱過她,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胸口處,他的下巴貼在她額頭上,雙臂牢牢摟着她。
“好的,我不走!”他啞着嗓子。
電視裏,本山大叔正用他特有的幽默把春晚推向了一個高潮,白雁把頭抬高了一點,跟着笑了笑,然後側下身,又窩在他的頸彎處。
接着,鐘敲響十二點,新春到了,窗外,煙花、爆竹竟相炸起,震得小公寓的牆都在嗡嗡迴響。
“小雁,過年好!”康劍低頭啄吻了下她的唇。
“過年好,康劍!”白雁回應着他的吻。
康劍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以後,不再給我領導了嗎?”心裏面因為白雁改口的稱呼偷喜着。聽她喊“領導”雖然親昵,但覺着隔了一層。連名帶姓的喊“康劍”,如同其他夫妻一般,這樣才家常。
他變換了下姿勢,將臉埋在了她的頸間,鼻息一下一下溫熱地噴在她的皮膚上。
“我有看過一個調查,說丈夫懼內的家庭才能幸福恆久。所以我決定,從此以後,在家裏,還是我來當領導。”她俏皮地微微仰起頭,嘴唇順着他的頸項向上,貼到他耳邊。
這不是一句情話,而是一個玩笑。康劍卻因為裏面出現的“丈夫、家庭、幸福恆久”這幾個詞有點小小的激動。
“那領導在新年下達的第一個指示是?”
“給你爸媽打個電話拜下年。”白雁把床頭柜上的手機拿給他。康劍留下來陪他過年,她不清楚康雲林夫婦是回省城了,還是去了北京老家。
康劍看着白雁笑,真的撥通了電話。
“爸爸、媽媽,過年好!我和白雁祝你二老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和和美美。”
白雁蹙起眉頭,還領導呢,拜個年這麼俗,說的全是套話。
“好的,工作定下來之後,我回省城看你們。”康劍合上手機,“我們也給你媽媽打個電話?”
白雁別過臉,低下眼帘,“她要睡美容覺,別打擾她。我昨天有給她發過短訊。”
“那好吧!”康劍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外面的爆竹聲漸弱,天地間終天有了片刻寧靜。
床頭燈熄去,兩個人躺回枕中,白雁在他懷中把自己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閉上了眼。
其實,她不是多疑。康劍沒有把手機遞給她,讓她拜個年,她就猜出康雲林夫婦對她還是不能接受。但她無暇顧及這些了,原諒她的自私吧!
“康劍,明天,哦,是今天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她嘟噥了聲,抱緊了康劍,再沒動彈。
不一會,康劍就聽到她熟睡的呼吸聲,疼惜地吻了吻她的發心,跟上她的節奏,也有了一點兒朦朧的睡意。
康雲林和李心霞是除夕的早晨離開濱江的。兩個人因為康劍這次有驚無險特別興奮,嚷着要回省城好好過個年,大宴親朋,然後一家三口在初五再去北京看外婆。
濱江市政府給康雲林夫婦安排了輛商務車,陸滌飛一同坐車回省城。
康劍在幫父母退房時,聽大堂經理說白雁已經把房費結清了,他沒多說,只是笑了笑。
“劍劍,”李心霞剛才在房間裏聽康劍說要留在濱江過年,心裏面就酸溜溜的,“你真的不陪爸媽過年嗎?”
康劍推着輪椅,歉然地點點頭,“媽媽,就今年不陪。以後每一年我都會早早回家陪着你。”
李心霞紅着眼眶,不甘心地埋怨道:“你就不要騙我了,在你心裏,她比媽媽重要。”
她,就是白雁。李心霞仍不願提她的名字,但口氣不像從前那般仇視了。康劍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向她和康雲林細說了一遍。兩口子對坐着,半天沒說話,心裏面什麼滋味都有。
“媽媽,”康劍欠下身,看着李心霞,“不是因為她為我做了什麼,我要知恩圖報什麼的。我是為自己着想。過了年,我三十一歲,我不能再錯過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子了。說實話,我有點底氣不足,我要守着她,有人已經發現她的好,我真怕她被別人搶走。媽媽,你真疼兒子,就替兒子着想。”
“她能有多好,大不了以後我們在物質上彌補她。”李心霞瞪了康劍一眼。
“她有多好,媽媽和她相處過,最清楚了。”康劍笑了,沒有多爭辨。他了解李心霞倨傲的個性,哪怕她心裏面接受了白雁,但在行動上絕對不會妥協。凡事,都需要個過程。
“心霞,我們走啦!”康雲林站在車邊,回頭喊道。
康雲林對於康劍留下來過年,沒多大反應,只是拍了下康劍的肩膀,說了句,她們是不同的。
康劍笑,“是呀,一點都不一樣。”
陸滌飛坐在車上,看着康劍,臉色則有點陰沉。
“轟!”又是一枚煙花在窗外炸開,隔着窗帘,把卧室都映亮了。
亮光中,康劍看到熟睡的白雁呶了下嘴,鬆開他,翻過身,習慣地朝里蜷縮着身子。康劍從身後攬緊她,讓兩人之間貼得密密實實。
大年初一,兩個人在床上賴到九點多。洗漱好,白雁按照濱江的習俗,做了二碗湯圓。康劍有些吃不來甜糯糯的湯圓餡,可過年圖喜慶,不能不吃,他艱難吞咽的樣,惹得白雁捂着嘴,大笑不已。
這一天,兩個人如同兩隻慵懶的豬,圍着電視,不是吃,就是睡。
康劍覺得失馬的塞翁真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大哲人。這次雙規,不僅為他徹底看清了白雁的心,還為他爸媽接受白雁打開了一道門,同時,他有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七天長假。
共產黨是個把形式主義執行得非常徹底的黨派。
不管他是康市助,還是康市長,春節期間,一定是要在各個部門、企業、農村,每天穿梭不停的拜年,根本挪不出時間陪家人的。現在都好,腳上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嘴巴里嚼着老婆炸的熏魚,懶散地坐在沙發中,懷裏抱着老婆,隨時能為所欲為。
蜜月也不過就這樣了。
第二天,太陽罕見的好。康劍催着白雁起床,說要出去逛逛。
逛街白雁最開心了,但在出門時,她很嚴肅地交待康領導,現在我們有點窮,不屬於中產階級了,花銷不能像以前那麼大手大腳。衣服,可以盡情地試,僅此而已。
康劍溫和地點點頭,“行,老婆的話就是真理,我服從就是。”
現在人對過年的意識沒從前那樣濃重了,大年初二,街上大部分的超市、商鋪都開門了。遊樂場裏人最多,賣氣球、糖葫蘆的生意最好。
兩個人牽着手,隨意地走,白雁走到一家雪糕店前突然停下了腳步。
“康劍,我們偶爾也可以奢侈一下的。”她說道。
康劍扭頭看了看冰淇店中出出進進的情侶,再看看櫥櫃裏一桶桶五彩繽紛的雪糕,擰起了眉頭,“你不會是想吃雪糕吧?”
白雁彎起嘴角,兩隻可人的小酒窩閃呀閃的,“康劍,我們好有靈犀。”
“不行,你胃不好,現在是冬天,會凍傷胃的。”康劍一口拒絕。
“所以說才偶爾奢侈一下。過了年,就是春天了。”
“溫度還是冬天。”
白雁撅起了嘴,豎著一根指頭,“康劍,今天過年,就一次,我想吃,好不好?”
康劍閉了閉眼,“真的就一次?”
白雁用力點頭。
康領導只得妥協地掏出錢包,走過去。
“我要香草的,兩個球的那種。”白雁在後面喊。
康領導回過頭,兇狠地瞪着,轉過身時,對店員說道:“請問這個雪糕能不能加熱下?”
店員嘴巴半張,眼睛直眨。她聽錯了?雪糕加了熱還叫雪糕嗎?那應該叫奶茶?
“真好吃!”白雁笑眯眯地舔着雪糕,眼睛樂得成了一條縫。康劍實在無顏和一個手上拿着雪糕的小女孩並肩偕立,看到前面是二手車市場,說道,“我先進去看看,你吃完了過來找我。”
白雁看裏面像是不少人,大過年的,大家都擠到一塊賣舊貨呀!
“好的!”她怕雪糕不一小沾到人家的新衣服上,乖乖地立在街角吃着。
濱江的有錢人很多,車開個一兩年,就要換。二手車市場一向是很活躍的,不然也不會大年初二就開張。一些剛會開車的年輕人、家庭婦女,怕技藝生疏,不敢開好車,通常愛到這裏淘輛喜歡的二手車開開。
康劍看了幾個車位,車都是八成新,注意保養能開個好幾年呢!他走幾步,回頭看一下,生怕白雁一會進來找不着自己。視線隨意地瞟着,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突然躍入了他的眼帘。
同時,他也看到了一張驚愕的面容。
在這個市場,和伊桐桐不期而遇在紅色跑車前,康劍不要多想,也知道她怎麼會沒回家過年,而出現在哪裏了。
伊桐桐本能地挪開視線,有些慌張地想找個地方躲避一下。怎奈這裏就是一個大平台,除了人和車,沒地方能遮掩。
她沒辦法,只得抬起頭,肌肉緊繃,神情冷漠。
她聽說康劍沒事了,可是她卻因為這事在學校沒辦法立足。校長在放寒假前,對她說,她一個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在這裏教美術,太屈就,年輕人要有抱負,美術不比其他課程,有學期的延續性,她隨時都可以離開,學校不會要她付違約金的。
她不傻,當然聽得出校長言下之意。她哪是什麼高材生,而是學校不能容忍有一個被某高官包養的“情婦”做老師。
被某高官包養......伊桐桐第一次在廁所里,聽到同事這樣議論她時,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李澤昊視她如瘟疫一般,徹底和她脫離了干係,他現在是被同情者,不再是陳世美了。寒假前教師聚會,她聽到他興奮地和其他老師說,明年,他要裝修公寓,然後結婚。
年底,開床上用品店的舅舅找到伊桐桐。店裏沒了華興的照顧,生意一落千丈,收益不抵房租,他準備把店關了回老家。
伊桐桐覺得自己也只有走了。
被康劍看到自己賣車,伊桐桐有一絲羞窘,但同時也有許多怨恨。要不是這個男人,她怎麼會來濱江呢?
往事不堪回首!!
康劍平靜地看着她,疏離地眨了下眼。
“我為你承受了那麼多,這些應該是我的個人財產,我有權處置。”伊桐桐見他不開口,沉不住氣的聲明。
康劍淡淡一笑,又回過頭,白雁在不遠處東張西望。
“過年好!我愛人在找我呢!”他擺了擺手,穿過人流,朝外走去。
“我找了你很久,你躲哪兒了?”白雁看到康劍,嬌嗔地挽着他的胳膊,問道。
“就隨便看了看,沒意思,我們走吧!”
“我還以為你要送車給我呢?”白雁戲謔地擠了擠眼。
康劍面容有一絲暗紅,“窮人哪買得起車呀!我帶你去一個漂亮的地方。”
“哪裏?”
“到了就知道了。”
兩個人身影遠去,伊桐桐定定地看着,眼一眨不眨,然後,嘆了一口氣。
從第一次在酒店見到白雁,到現在,她算明白,只有白雁才是康劍最合適的女子。換作是她,她是沒有能力承受這個她一直都看不透的男人。
以前,她真傻。
“這不是舊城嗎?”
白雁站在一幢幢新建的高樓間,納悶地看着康劍。說起來,這建築的速度真快,有次陪冷鋒來看房,路遇康領導,那時土建剛開始不久,幾個月一過,許多樓都封頂了。
工地上除了幾個留下來看守物資的工人露個小臉,一眼看去,找不着其他人影。
康領導這是要慰問誰呀?
康劍深呼吸,眼神突然變得很深遠,“我來濱江工作幾年,事情做得不少,但只有舊城改造這個項目讓我有自豪感。記得為了讓這個項目獲得審批,我跑北京,跑省城,一趟又一趟,準備的資料堆得像山似的。項目審批下來后,又到處爭取資金,找銀行批貸款,陪人家喝酒喝到胃出血,大半夜的送去醫院急救。但真正動工時,拆遷工作難於上青天。因為拆遷人員疏忽,毀了幾棵百年老樹,出了人命,差點讓整個項目付之東流。幸好,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它就像是一個懷孕十月的孩子,我終於看到它的面容。我想再過一年、二年,它會成為濱江一道非常壯麗的風景線!
他的口氣並不如他所講的話那樣激動,反而有點惋惜、遺憾,白雁看着他,“幹嗎這樣感慨?難道你以後看不到嗎?”
康劍微微一笑,把目光從遠處收回,挪向白雁,“小雁,我可能要錯過它成長的過程。”
“你幹嗎?”白雁愣住了。
康劍牽住她的手,兩個人在高樓間慢慢地踱着,“我一個人在余州時,捫心自問,為什麼我會犯這樣可恥的錯誤呢?答案就是我的仕途走得太順。一個和我同樣學歷同等年紀的普通人,想坐到我現在的位置,至少得奮鬥十年或者二十年,還要他有人照應。沒有付出努力,怎麼會珍惜手中擁有的一切呢?所以,我想,要求到基層去鍛煉!小雁,我要做一個值得你愛的老公、讓你尊重而又自豪的老公,不是因為我是某某人的兒子,不是因為我現在是什麼什麼長。”
白雁被他的話驚着,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康劍抿了抿唇,笑了,“我們可能會有小小的別離,但我以後還是會回到濱江的。能忍受我不在你身邊嗎?”
“我說不能,你會改變主意?”白雁問道。
康劍搖頭。
白雁環抱住他的腰,“罷了,你想好了,那就去。我就當晚幾年才認識你。”語氣間有些淺淺的惆悵。
康劍扳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其實也不要忍受得很厲害。一周,我可以回來住兩天。”
“呃?那個基層是?”
“一上班,我想我的工作可能會有新的安排。我會打報告,要求去雲縣任職。”
“雲縣?為什麼偏偏是雲縣?”白雁訝然。
他低頭看着她,笑着說:“雲縣是你的老家呀,我想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白雁的眼圈一紅,低聲嘀咕了一句:“那兒我已經沒有家了。”自工作后,她哪一年回家去過?
“我在那兒,你不就有家了。”康劍不舍地將她更緊地摟到胸前。
他知道白雁對雲縣很懷念,因為商明天的緣故,白雁在那裏有許多美麗的回憶。可是白雁現在回不去了!
他去雲縣工作后,白雁可以去看他,他會帶着她去把以前的回憶重溫一遍。而且,他還有一個願望,希望能找到白雁的親身父親。白雁沒提過,但他知道白雁心裏面對父不祥很難受的。
白雁小時候失去許多,他想一點一滴地幫她找回遺失的一切,讓白雁在聽到別人說起父母時,再不會傻傻地羨慕說:“真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也把工作調回雲縣?”白雁窩心地伏在他懷中。
“不要。”康劍溫柔地搖頭,“你就呆在濱江,努力地築巢!”
“築巢?”白雁不懂。
“你有沒發現那個租處的牆其實是不隔音的,我晚上抱你時,都要壓制着聲音。以後小別勝新婚,我怕我會控制不住。白白讓人家聽去,多可惜呀!小雁,我們該有一個屬於自已的家。”他笑着用鼻子蹭她光潔的額頭。
白雁臉紅了,“以前的房子抵債了。”
“以前我們是仇人,那個不算是家。現在我們是夫妻,一起住的房子才叫家。”康領導被老婆調侃得皮厚厚,大言不慚,臉不紅,心不跳,“就在這裏,我們定一套房子,好嗎?我喜歡這裏。我們現在可能沒辦法一次性付清房款,但你和我的公積金加起來,可以付個首付,然後我們慢慢還房貸,辛苦幾年,就會好起來的。”
“其實也沒有很窮,你的卡和存摺,我都沒動。我還可以每周出去接私活。”
康劍臉一下黑了,“錢,我會賺,你不要擔心。你不準和那個醫生鬼鬼祟祟地出去。”
“明明光明正大的。”白雁翻了個白眼,“我付出勞動,才拿到報酬,不是白拿。”
“那也不行。如果你不聽話,我......”
“你怎樣?”
“我就日夜奮鬥,早日在你肥沃的土壤里種出一大片胡蘿蔔,看你還敢亂跑。”
“康劍,你瘋了。”白雁忙看看四周,察覺沒人聽到,一顆心才放下來,但臉刷地紅如晚霞。
“老婆,我說的可是真話。你不會讓幾百裡外工作的老公整天提心弔膽、不能專心工作吧?”
白雁低低的“哦”了一聲,不情願地點點頭!
“乖,那我們去看房!聽說江景房賣得很不錯,看看有沒有我們喜歡的房型。”康領導心花怒放,拖着白雁往裏走去。
康劍的工作態度是雷厲風行的。
初七一上班,市政府班子按照慣例開個碰頭會,在會上,把今年的工作計劃傳達一下。陸滌飛現在就任城建市長,康劍的工作就要調整。叢仲山還沒開口,康劍鄭重地把申請報告遞給了他。
叢仲山掃了一眼,一震,沒多說,把報告往文件下面一塞,沒提一句,繼續開會。
會議結束,叢仲山讓康劍隨後去他辦公室一趟。
康劍等了五分鐘才過去,在走廊上遇到秘書們在為陸滌飛整理新辦公室。陸滌飛在接電話,眼風掃到康劍,合上電話,迎過來。
“你可真是個實幹家,一上班,就折騰什麼宏偉計劃?”
康劍笑笑,知道他是惦記上那份報告了,“沒什麼計劃,就是覺得自己不能勝任現在的工作,決定從頭來起。陸市長,這個舞台現在屬於你了。”
“你說什麼賭氣的話?”陸滌飛眯起了眼。
“我家白雁又沒老,不知怎麼也會很嘮叨,天天在我耳邊說,看到陸市長,一定要好好地感謝下。我在余州時,陸市長對她很關心,對我的事,也是前前後後的幫忙。我說向滌飛說謝謝,等於是侮辱了他的誠意。他這麼幫我,就是想和我再次站在一起,凸現他的超群、卓爾不凡。少了我這個對手,他會很寂寞。在這個舞台上,我已經輸了。那麼我就只能重找一個舞台。”
陸滌飛古銅色的皮膚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有點薄怒,“你能保證你下次就會贏?”
“實話說,不能。”康劍笑道,“但只要手中握有機會,我就努力爭取贏。滌飛,你別鬆懈哦!”
“你要的戰果是女人還是位置?”陸滌飛問。
“要麼不戰,要戰,我二者都要。”康劍抬起眼,雙目炯炯,聲音一低。“但我認為我們最好把戰果只定為位置。我和白雁不久就準備復婚了。”
陸滌飛瞪大了眼,“不可能。”
“我們彼此相愛,復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沒什麼可驚訝的。”康劍微笑如風,“你忙着,我去叢書記辦公室了。”
陸滌飛拿出手機,就給白雁打電話。這丫頭這幾天表現是有點異常,除了發了條拜年短訊,然後音訊不通了。
電話沒人接聽。難道在手術中?陸滌飛臉一下罩上了寒霜,他沒想到康劍會來此一招着。他本想向叢仲山提出康劍以前分管城建,現在讓康劍來給他當助理的。他到要看看做了他的助理的康劍還怎麼端個一本正經的架子!
好了,康劍以退為進,轉移陣地,讓他措手不及。
現在,陸滌飛有點不能確定,在城建市長選舉這件事上,真正的贏家到底是誰了。
“康劍同志,你在向我耍孩子脾氣嗎?”叢仲山捏着報告,拍着桌子,怒吼道,“你被雙規,是省紀委和檢察院插手的,我不是不想幫你,而是能力有限。你是我的下級,看着你那樣,我也心痛。現在都過去了,你應該振作起來,好好工作。可你卻說要調去縣城任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常識你不懂嗎?不要胡鬧,回去給我工作。”
康劍也不緊張,輕輕一笑,“叢書記,我不是耍脾氣。我是經過深刻思考後,才做的這個決定。其實,真正想為老百姓做實事,並不一定要坐什麼位置。”
“難道在市長助理這個位置上就不能做實事?”叢仲山擰着眉頭,從眼帘下方看着康劍,“你是讀書人,沒去過最基層,那兒的工作可不是你以為的那麼簡單。”
“我覺得在基層工作就像是一個技工的實習期,雖然生疏,但慢慢地就會熟練起來。熟練之後,就能勝任重要的崗位了。”
叢仲山沒說話,看了他好一會。
“康劍同志,這可不是兒戲?”
康劍閉了閉眼,“我知道!”
叢仲山揉着額頭,擺擺手,“你先出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康劍走了出去,回到辦公室,簡單一臉緊張地跑過來。“康助,你真的要調走嗎?”
“這消息傳得真快哦,”康劍笑了,“有這事。”
“那我把手頭的事這幾天整理整理。”
“你整理幹嗎?你的工作不會因為我有任何變動的。”
“康助,你不需要秘書了?”
“需要呀!可是你在這兒工作得好好的,沒必要跟我去那麼遠的地方。”
“不,我覺着我現在年青,呆在機關里,人會沒有鬥志。我也想下去踱個金,日後弄個小官噹噹。”簡單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康助,你能不能幫個忙,帶上我一同走?”
康劍忍俊不禁,“如果你堅持,那我努力吧!”
簡單激動地直樂。一出了辦公室,忙不迭地就拿起手機撥號。
看到屏幕上顯示接通的畫面,他深呼吸,聲音一低,“柳晶,回濱江了嗎?嗯,晚上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不然以後想碰到不知什麼時候了。”
柳晶是昨天和李澤昊一同回濱江的。李澤昊的寒假還有好幾天,但她爸媽說女孩子一個人坐車不安全,讓李澤昊和她一起走。
柳晶對着爸媽翻翻白眼,這擔心會不會太晚了。想當年,她在濱江讀護專,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次不是一個人拖着個大包,坐五六個小時的車。那時不擔心,她現在二十五歲的高齡了,反到擔心起來,不把人家大牙給笑掉了。
爸媽那顆司馬昭之心,柳晶很明白,心裏面無力地嘆了口氣。這個假期,就除夕那晚,李澤昊呆在自個兒家,其他時間全泡她家了。她對他冷冷淡淡,他說什麼她都不接,天氣好就出去找同學玩到半夜才回來。
不得不說,李澤昊這次誠意很真、耐心十足。不管她擺什麼態度,他每天滿面春風地按時過來報到,看着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深情。
柳晶心裏面煩瘋掉了,這種煩又吼不出來,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將自已捆綁着,讓她窒息。
她沒戳穿爸媽的謊言,一車子三四十個座位,花了錢,誰都有權上車。
李澤昊自然坐在她身邊,一會兒給她削蘋果,一會兒給她拿零食,隨身還帶着本房子裝璜的書,翻一頁,詢問下她的意見。
柳晶自始至終沒說話,心裏面泛濫着苦澀。以前,兩個人一同坐車時,李澤昊上了車就呼呼大睡,她照應着行李,車中途進服務站休息,她下去給他買熱飲、點心......
現在,兩個人的角度掉了個。
這算苦盡甘來嗎?
一個人的珍貴為什麼要經歷心痛如割之後才體現得出來?
柳晶閉上眼,抑住發紅的眼眶。
車到濱江,李澤昊搶先拎着她的行李,打了車要送她回租處。
“不要了。”柳晶嗓子有點沙啞,態度堅決。
李澤昊失落地收回手,像念咒語似地喊着她的名字,“晶晶......”
柳晶沒抬頭,硬着心腸,拖着行李,一個人讓了公交車。車開動時,她扭過頭看見李澤昊還站在原地。
如果他不曾傷她傷到骨子裏,她怎麼捨得這樣待他?
十四年,日子疊起來,是一個非常壯觀的數字,卻經不起情感激蕩的幾秒衝擊。
愛情,真的不是做數學題,沒有人能篤定誰能陪着你走到永遠。
柳晶給白雁帶了一些土特產,上班的時候,給白雁帶了過去。
往年,過了年見面,白雁雖然一臉恬淡、清雅,柳晶卻總能細心地發覺她眼中的孤單和憂傷。今年,白雁眉眼中都是小女人似的幸福。
柳晶聽說了康領導與白雁除夕夜的激情一幕,她真心地替白雁感到高興。
午休時分,兩個人躲在手術室的檔案室說了許久的話。
大部分是柳晶在傾倒苦水,白雁微笑聆聽,中途點評一番,說到最後,還是沒個定論。白雁說感情的事,別人幫不了忙,出圍城,進圍城,只能自己拿主動。柳晶嘆氣,承認確實是這樣。
兩人說著,不知怎麼說到了冷鋒,這才發現,他今天沒上班。
白雁給泌尿科的另一個醫生打電話問情況,那人說冷鋒續了假,要回原來呆過的部隊看戰友去了。
“咦,他這次友情泛濫呀!又是同學聚會,又是戰友聯誼,忙得不亦樂乎。”白雁笑。
“查點下情況是否屬實,不會是借看戰友之名,暗地追MM去了?”柳晶笑着說,推了白雁一把。
白雁笑,真的撥了電話過去。
“白雁?”可能是濱江與成都之間電波拉得太長,冷鋒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有點疲累和慌亂。
“是我呀,別人是樂不思蜀,你是身在蜀地,樂不回濱了。什麼時候回濱江?”白雁問。
好一會,冷鋒才接話,“我......再過幾天就回去。白雁,你好嗎?”
白雁彎起嘴角,“你聽我的聲音像不好嗎?快回來吧,柳晶想你了。”
“明明是你想了。”柳晶瞪大眼,掐了白雁一把。
冷鋒沒有笑,“白雁,等我回去,我們好好聊,現在,我掛電話了。”
“嗯!”白雁眨了眨眼,感覺冷鋒像遇到什麼事。
難道真的被柳晶說中,冷鋒被丘比特的神箭射着了?
柳晶沒有告訴簡單自己什麼時候回濱江,到了后,也沒主動聯繫,接到簡單的電話,心咯了下,等聽完,心就有點找不着北了。
晚上,兩個人約在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飯館吃水煮魚片。小飯館初六開業的,剛過年,生意還不火爆。見是老客,忙給兩人開了一個最好的包間。
兩人相對坐下。
簡單打量了柳晶幾眼,說柳晶瘦了,他摸摸自己的臉,“你看我呢?”
柳晶也給簡單帶了一份土特產,“眉飛色舞,氣色很好!”柳晶把土特產遞給他,“這個給你的。和女朋友見面了?”
簡單是地地道道的濱江人,女朋友也是,過年,柳晶想兩個人一定會碰個面的。
簡單也不道謝,喜滋滋地收下土特產,站起身,給柳晶倒茶,“嗯,一起喝了杯咖啡。”
柳晶咧了下嘴,她最不愛喝咖啡,苦澀澀的,像喝葯。
“隨便聊了聊,她初五就回上海了。在外企工作,不比在機關事業單位,非常辛苦。”
柳晶端起茶杯暖手,眼睛東瞄西瞟,就是不落在簡單身上。
菜很快就上來了。兩個人都是實在人,只點了三菜一湯。
“還沒到元宵呢,現在還算過年,我們喝點酒吧!”簡單建議。
柳晶點點頭,“行呀!”
簡單出去,拿了瓶四十二度的五糧春進來,“這酒香醇,四川宜賓的,口感很好。”
柳晶酒量不錯,但對酒沒研究。她覺得酒喝到嘴巴里都一個味,非麻即辣,喝多了,就成甜的了。
簡單拿了兩個茶杯當酒杯,憨憨地笑笑,“就我們兩人,不要斟來斟去的。”
柳晶看着面前滿滿一茶杯的酒,再看看快見底的酒瓶,有點傻眼,這一杯,沒有五兩,四兩五肯定有。
“不是讓你一口氣喝光,我們慢慢吃,慢慢喝。”簡單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
包間的牆壁上掛着個電視,在政府工作的人,唯恐自己太落後,總愛看看新聞。簡單拿了遙控器,調到軍事頻道,“我愛看這個,特刺激。”他笑着,從紅紅的辣油之中,夾了一大筷魚片放到柳晶碗裏。“先吃點東西墊肚,然後再喝酒就不傷胃。”
柳晶聳聳肩,看着他給她夾菜的筷子夾了點炒肉絲放進嘴裏,然後抬眼看她沒碰魚片,忙也給她夾了筷肉絲。柳晶還沒喝到酒,臉就紅了。
“吃呀!”簡單瞟着電視,催促道。
柳晶把頭埋在碗裏,耳朵根後面都燙了。
“本台消息,中俄在蒙古進行‘和平使命’聯合反恐演習,中國軍方的一架殲擊轟炸機正在演練對地面目標的攻擊科目時,在200米的低空發生事故墜毀於沙漠之中,機上兩名飛行員不幸遇難。據初步判斷,事故應當是操作中發動機突然發生故障引起的。這架殲擊轟炸機,是由我國自行研製的,有‘航母殺手’之稱,攻擊威力強,具有裝備大重量、大口徑武器的能力......”
“天,不會吧!”簡單盯着電視屏幕,直咂嘴,“殲擊機飛行員可都是國寶級的精英,一下少了兩個,損失太大了。”
柳晶抬起頭,看過去,電視上畫面已經切換到下一條新聞了。“白雁有個鄰居也是飛行員,我見過,英氣勃勃。”她隨口說道。
簡單收回目光,“你喜歡那一類型的?”
“怎麼了,不可以嗎?”柳晶低下眼帘,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心裏面有點無名火。
“可以!”簡單笑,端起杯與她碰了碰,“你愛好挺廣泛的,喜歡書生,喜歡軍人,那麼你討厭哪一類型的?”
“你這樣的。”柳晶脫口而出。
簡單好無辜地眨眨眼,“我為人正直,工作認真,不偷不搶,不賭不嫖,挺好的社會青年,你沒理由討厭我呀!”
“討厭還要理由,看你不順眼就行了。你什麼時候走?”
“幹嗎,捨不得我走?”
“切,你早走早好,省得早晚搔擾我,讓我煩死。”
這話一落,柳晶就後悔了,從眼帘下方偷偷看簡單,他果真一臉吃驚、受傷,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就海喝一口。不想喝得太快,嗆着了,咳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柳晶心虛地又是幫他拍背,又是倒茶,又是遞紙巾。
好不容易,簡單喘過氣來,漲紅着臉,指責地看着她,“我以為你是朋友才這樣對待你的,早知道你這樣想,我......我他媽的不會這麼賤。”
斯文人簡秘書居然說粗話!柳晶詫異得忘了接話。
簡單越想越氣,端起酒杯又往嘴巴送,柳晶忙按住他的手,怯怯地吞了吞口水,“對不起,我......有口無心,別往心裏去。”
“我怎麼能不往心裏去?”簡單拍着心口,“你很傷人哎,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給我留個好印象,非要說這麼殘忍么?”
柳晶咬咬唇,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我不好。我道歉,我給你陪不是。”
“那你還討厭我?”
“不討厭。”
“好,我們喝酒。”簡單端起酒杯。
“行,喝酒,喝慢點,好不好?”柳晶盡量放低音量,生怕又怕某人激得一跳三丈。
“好!”簡單點頭。
於是,兩個人你敬一下,我敬一下,桌上菜沒什麼動,酒到很快見底,簡單嫌不夠過癮,又出去拿了個半斤的瓶。
柳晶也不勸阻,簡單讓喝她就奉陪。正如簡單所說的,這一別,也不知什麼時候能見着。
不能不承認,簡單真是個挺不錯的朋友。他很風趣,總能把她逗得捧腹大笑,而且還很體貼、實在。康領導雙規時,別的人都忙不迭地逃離,唯獨他堅定不移地跑上竄下,打聽這,打聽那。由此看出,他為人很真誠。現在細細回想,兩個人也一起度過許多快樂的夜晚。和他在一起時,她就不會想起李澤昊。不想,心就不煩,滿心滿眼地看着他就好。
現在,他要走了。柳晶心裏面不是不傷感的。
只要能讓簡單開心,她豁出去陪他喝個盡興。
豁出去的結果,是柳晶不一會就喝高了。但她酒品不錯,沒有耍瘋賣顛,就是看着簡單傻傻的笑,一直說我不討厭你,真不討厭。
“知道了,知道了。”簡單耳朵都磨出了繭,他還有一絲清明,堅持着扶起她,背着她的包包,兩人去櫃枱結了賬。
老闆熱心地給他們算了個優惠價,找回一大把零錢。他很細心地把零錢一一放進錢包,兩個人踉踉蹌蹌地出了飯館,在路上招了輛出租車。
柳晶探出頭,口齒不清地把自己的地址告訴司機,然後又窩回後座,抓住簡單的手,又說:“我不討厭你,真不討厭。”
出租車司機抿着嘴偷樂。
簡單捂着柳晶的嘴,“嗯,嗯,我知道。”
柳晶把他的手拉開,嘻嘻一笑,突然說了一句不同的,“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討厭你嗎?”
簡單扭過頭看她。
她搖頭晃腦,手揮得像什麼似的,“你對感情執著,不花心,這是優點,很大的優點。可是,你執著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有一點討厭你。”
司機再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她喝多了,喝多了。”簡單被她的手指晃得頭疼,但神智卻越來越清晰。
車不一會停在了柳晶公寓前。
簡單付了車資,扶着她下車,熟稔地從包包里翻出鑰匙,開了門,也沒開燈,就把包包往地上一扔,抱着柳晶抵到牆邊。
“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你就真的不討厭我了。”他一字一句地問。
柳晶噘着嘴,笑眯眯地抬起手,摸着他的臉,“男朋友是用來愛的,怎麼能討厭呢?”
“這是真話?”
“我向佛祖、向上帝發誓。”柳晶身子發軟,支撐不住地往下墜。
簡單哼一聲,把她撈到懷裏,“行,那我就相信你一回。”他輕咬了一下柳晶的耳朵。
“癢!”柳晶咯咯笑聲,往他懷裏縮去。
簡單騰手抱起她,毫不遲疑地走向卧室。
生米是怎麼做成熟飯的?
答案:用酒精自燃。
柳晶捧着宿醉后脹痛的腦袋,看着床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內褲、文胸、毛衫,再看看床前正襟端坐、衣冠楚楚、一臉嚴肅的男人,死的心都有了。
拜託有點新意好不好,同樣的錯誤怎麼可以犯兩次?這次可沒上次幸運,被中赤裸的身子和床頭櫃前拆封的安全套的紙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自己果然是色女一枚。
為什麼男人這次如此鎮定呢?見多不怪唄。
柳晶裝死地又閉上眼,實在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心裏面祈求上天讓男人趕快消失吧!然後她獨自捧心舔傷。
“我爸爸是濱江市水利局的工程師,媽媽在家樂福超市做會計,家境還算可以,他們在常樂小區給我買了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下個月拿鑰匙。我的工資現在每月是四千,沒什麼不良嗜好,工作四年,有一筆數額不大的存款。我和一個女孩交往二年,因為觀念和性格不同,已分手五個月。”
柳晶兩隻耳朵豎著,簡單的每一個詞,每一次停頓,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呢?
簡單突然不出聲了。
她等了一會,房間裏靜得出奇。
“我不是一個隨便和人上床的男人。”她把眼睛撕開了一條縫,看到簡單很凜然地看着她。
柳晶突地瞪大眼,“你以為我就很隨便嗎?”瘋了,頭疼得好厲害。這不叫隨便,這叫酒後亂性。可是,可是,怎麼僅喝醉過兩次,亂的對象都是同一人呢!
“所以我們彼此要正視這事。”簡單正經八百地說道。
讓她人間蒸發,或者穿越去吧,不然在這雙清澈、明朗的眸光里,她真是無地自容了。
這種事,怎麼正視?一般人都是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含糊過去的。
“你要我怎麼賠償你的損失?”
“我忘掉我的前女友,你也和你的前未婚夫斷個乾淨,我們正式交往。”
睫毛像扇子一樣張着,一動不動,過了一會,撲閃了下,然後,撲閃了兩下,接着,撲閃個不停,“什麼?”柳晶躍坐起,被子從身上滑落下去,露出大半個裸露的胸部。
“啊!”她慌不迭地拉住,沮喪加羞惱,眼眶急紅了。
“別......凍着。”簡單臉紅通通的,顫顫地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嗡聲嗡氣地問,“我們定下來之後,我去外地工作,你要好好地,不準再與那個什麼老師藕斷絲連。我會和我爸媽說,讓你搬到我家去住。然後,五一長假,我會和你回趟老家,見見你父母。”
“你......能慢點嗎?”柳晶可憐的腦袋一時接受不了很多的訊息。
簡單點點頭,“你別給我找理由,我們上過床,就沒有選擇了。”
“你......真的喜歡上我了?”柳晶不敢確定地問。
簡單耳朵根都紅了,“怎麼,不可以嗎?”
柳晶眼中泛起一團濕霧,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什麼時候的事?”
“在你說要和那個老師去深圳時,我有一點發覺,直到我和我前女友坐在咖啡廳里,我從頭到尾沒問她在外過得怎樣,一直都在說你,她說我移情別戀了,我才醒悟。喂,不準笑,我承認在感情上有點笨,你也不咋地!”
“我不笑,不笑......”淚止不住地往外涌,怎麼也抹不盡。
“你呢,能不能以後別再提什麼十四年、十三年的,我給你四十年、五十年,不虧吧!”
“不,一點也不,我很賺!”柳晶在被子下面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這是真的,不是做夢。
“給,”簡單把手機遞給她,“你今天早晨沒班,我也請了半天假,你,給那個老師打電話,把他約出來,我們一起過去,把事情說清楚,讓他死心,不然我在外地工作也不安心。”
“好!”柳晶乖乖點頭,伸手接過手機,不,是伸出雙臂,突然抱緊了一本正經的男人。
“走光啦!”簡單疼惜地提醒,外面可是零下五六度的天氣,他溫柔地拖過被子裹住她,一同抱在了懷中。
“走光就走光,你都看過了!”
“羞不羞?”他細細地吻她,笑着挪揄。
“人家本來就是色女。”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一怔,眼瞳深幽,扭頭看窗外晨光初顯,時間很早,談個話不需要多少時間,那麼,還能做點別的。
他一用力,把她壓回了床中,沿着耳根、下巴、脖子......一路咬下去,漸漸風生水起。
清冷的早晨,一室綺麗,春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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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劍申請去基層工作的報告,經集體會辦,一致通過。市委組織部通知他,二周后,去雲縣擔任縣長,也是副處級,算平調。根據康劍的要求,簡單作為他的秘書,一同調任。
二周不長,康劍手頭的工作已經被陸滌飛接手,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統計局,把雲縣幾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和農業、工業、稅收各項數據調出來,認真分析,另外積下來的時間,陪老婆。
兩個人連戀愛時都沒這麼黏過,他們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見縫插針地發肉麻小短訊,還時常手牽手地去看電影、逛商場、遛公園、壓馬路。。。。。熱戀得濱江城到處都見他們的身影。
白雁忙裏偷閑還要找時間去看樓。康領導只是指了個大方向,具體的事情需要她去落實。她知道去雲縣,康領導有壓力,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她不能拖他後腿。
這是一個名幅其實的家,白雁懷着一腔興奮,想像着未來的生活,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似的在濱江舊城跑來跑去。每看完一處回來,她都向康領導描述。
康領導拭去她鼻尖上的汗珠,看着她眼睛晶亮如星辰,覺得人生是前所未有的燦爛。
這天,白雁下了班又去看了套江景房。她站在一個單元的陽台上,浩蕩江風帶着初春的氣息迎面吹來,白雁攏住長發,手扶欄杆,心情很澎湃,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家。
房子不錯,價格也不菲,她在心中盤算了下,覺得能承受,拿出手機,想給康領導打電話,手機搶先響了。
她一看,是陸滌飛打來的。
“我在華興大飯店對面的咖啡館,想和你見見面。”
她一怔,“我人在外面。”
“我等你,你不要太急。”陸滌飛收了線,沒有任何商量的語氣。
白雁猶豫了下,下樓打了車趕了過去。
這個咖啡館,白雁很熟悉,陸滌飛在這裏送過一對限量版的泰迪熊。
白雁走進去,一眼看到陸滌飛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她走過去坐下,只叫了一杯礦泉水。
“陸市長,你找我有事嗎?”
陸滌飛抬手將大半截香煙摁滅在煙灰缸里,看了看她,不易察覺地皺起眉頭,“你看上去很不錯!”
白雁拂了拂頭髮,“還好,就是有點忙。你呢?”
陸滌飛似笑非笑,帶了點自嘲,“你認為我會好嗎?”
白雁絞着十指,“陸市長,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也不是身世顯赫的千金小姐,學歷不高,家境不好。康劍已經走了,你就別再拿我開玩笑了。”
陸滌飛看着不遠處的某個地方,又拿起了一根煙,沒有徵求白雁的意見便點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煙霧繚繞在兩人之間,“你是典型的過河就拆橋。”
白雁的手不由自主在桌子下抓住了衣襟,“陸市長,我不是......”
“我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我並不適合從政,可我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事實,不從政,我就必須從商。政客與商人,都讓我討厭。比較而言,做個政客要比商人簡單點。現在,我好像也小有建樹。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做得再好,你還是一個人,連個欣賞你、懂你的人都沒有。應酬完回到家中,獨自坐在飄窗上吸煙,看着外面的萬家燈火,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我這樣子,有什麼意義呢?”
白雁靜靜地凝視着他,看着他將煙灰彈落,神情漠然。
“我才是真正輸的那個人。小的時候,游泳游不過他,打球輸給他。讀的大學也沒有他好,工作沒有他出色,就連......他愛的女人,我也會動心。你說,怎麼能不妒忌呢?”
“別這麼說。”白雁衝口而出,帶着幾份緊張,隨即努力放緩語氣,“其實你才是真正讓我們羨慕的人,你的家庭很健全......”
“健全?”陸滌飛苦澀地一笑,“你以為我爸爸在外面就沒情婦?你錯了,他有,還不止一個,現在最得寵的是一個賓館小姐,才二十一歲。他給她買房,給她買車,恨不得捧上天去。我媽媽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往高處說,她顧全大局;往低處說,她很冷血。她只要我爸爸維持表面上的和睦,其他隨他花天酒地。再怎麼折騰,他都會回家,不是嗎?何況,那個職位,他玩不出格的。”
白雁立時無言以對。
“我真是厭惡死了這種面和心不和的假溫馨。他們整天對我耳提面命,要我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收心好好過日子。我聽了,就覺得諷刺。這世上,有幾個是為愛情而結合的婚姻?”
“別說了,陸市長。”白雁努力鎮定下來,蒼白地勸慰,“也許是緣份沒到吧!”
“在官場這個圈子裏,做什麼,人都習慣保持冷靜,不帶感情,不講真話。所以我服康劍,真的服了。”
“你並不了解我們經歷過什麼,”白雁苦笑,“如果讓你選擇,你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你又不是我,怎麼就知道我不會?”陸滌飛帶有一點挖苦地問。
白雁悵然放下手裏的水杯,“因為這條路實在不能用幸福二個詞能形容。人家說婚姻不是一部情感片,而是一部動作片。我感覺我與康劍的婚姻,是一部驚險片、恐怖片,過程不能回味,前景不敢多想,只能是一步一步謹慎地走。謝謝你對我一直以來的關愛和幫助,我是個小女子,選擇自私,做不到把謝意化作愛意,那是對你的不公,也是對我的不珍。”
陸滌飛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以後不會再騷擾你。但我仍要向康劍宣戰,不然,人生就真的沒有一點趣味了。”
“那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白雁聳聳肩,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
白雁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康領導已經到家了,聽到白雁上樓的腳步聲就早早把門開了,白雁一爬到樓梯拐角處,一抬頭,就看到康劍站在門口,眉擰着,很擔心地看着她。
“怎麼不接我電話?”
她扶着樓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着他。傍晚和陸滌飛聊過之後,突然覺得這些表面上光鮮的官二代,背地裏也是各有各的說不出口的辛酸。其實他們之中也不乏優質精品,但外在的光環讓別人忽視了他們的內在。不然康領導何必將自已放逐,挑僻遠的縣城去證明自己呢!
白雁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一頭扎進康劍的懷裏,緊緊摟住康劍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哼哼:“我在街上沒聽見。”
康劍一邊把白雁往屋裏帶,一邊無奈地嘆氣,“你也不看看外面幾點,想逛街打個電話說一聲呀,不然我有多着急。”
白雁不理他,還是抱住他不撒手。康劍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門關上,進了家門,低頭看看白雁,抬起她的下巴問:“吃飯了嗎?”
白雁閉着眼哼哼:“康劍,再有四天,我又是一個人了。”
康劍拍拍白雁:“你也知道只有四天,那怎麼不早點回來陪我!”他現在可是把所有的應酬全推了,像個居家好男人,一下班,準時往家趕。
“康劍,你想我怎麼陪?”白雁睜開眼看着康劍,那麼冷峻嚴肅的男人一旦溫柔起來,真的是非常迷人,突然有股瘋狂的情緒從心底漫上來。
康劍端詳着白雁幾眼,沒說話,卻在下一秒猛地一使勁,打橫抱起白雁往衛生間走去。白雁摟住康劍的脖子,臉頰緊緊貼着他的脖子,像小貓一樣的舔吻着他的耳背。
“康劍,我們這樣算是非法同居吧!”她看着康劍把浴簾拉開,開了浴霸,熱水從花灑里噴出來,不一會,衛生間裏就騰起滿室的熱霧。
“胡說八道,我們明明是志同道合、真心相愛的夫妻。把衣服脫了,洗個熱水澡解乏。”康劍把她往邊上挪了挪,幫着她脫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掛到高處的架子上,防止被水淋濕......
白雁浮出一臉俏皮的笑,小酒窩閃閃,趁康劍不注意,也伸手過去,解開他的一顆扣子,再解一顆......
直到手被康劍抓住,他抬頭,看着她,雙瞳黑如子夜。
“老婆......”
沒等他說完,白雁已經踮起腳吻上他,捎帶把後面的半句話也吻了回去。
上床難道一定要在床上嗎?古人早就說過:食色,性也。
心動、情濃,美人在懷,有時間,有空間,何必壓抑呢?
一股熱血從腳底陡地漫向頭頂,再凝結於身體的某一處,康領導激情迸發之前,心滿意足地輕嘆,這樣的陪伴也很不錯。
那瞬間,他想起去年的聖誕夜,也是冰寒地凍,他們在結婚四個月、離婚三個月後,終於有了個實至名歸的洞房,他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裏,永遠不分開。
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氣,下一秒,他下了大力氣,狠狠撞進去。大腦皮層里的毛細血管好像要爆炸了,絲絲縷縷都在燃燒,灼熱地燃燒。
歡愛過後,兩個人一同沖了個熱水澡,慵懶地窩在被子裏,身子密貼,她的腿攀着他的。
“我今天看中一套房子,很漂亮。”白雁累得睜不開眼,仍不忘向康領導彙報。
“定了?”
“想明天去定。是現房,定下來就可以拿鑰匙了。”
康劍點點頭,“現在是二月初,裝修至少得有三個月,再吹個幾月,白雁,我們十一結婚,好不好?”
“還要辦婚禮嗎?”
“當然,不過,這次我們去北京結婚,就親戚們一起吃個飯。那兒算是我半個故鄉,我也帶你去看看我住過的地方、讀書的學校。”
白雁嘆了口氣,“如果你爸媽仍反對呢?我們再結婚,還會和以前一樣前程未卜。”
“傻丫頭。”康劍揉揉她的頭髮,輕咬了下燈光下燦如桃花的臉頰,“你只管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其他的工作我來做。”
“呃,我的心裏還有誰?”白雁眨眨眼。
康劍笑,沒再說話。其實他想問,在她的心裏,是他重,還是商明天重一些。但這麼美麗的夜晚,說這些,太煞風景。
可能也無須問,商明天只是白雁以前的一個朋友,有點朦朧的好感,那不算真正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不只是感情,還包括身體上的契合。從這點來講,他擁有的是白雁的全部。
夜,漸漸地深了。
康劍睡熟了,白雁卻還醒着。
她當然猜到康劍沒有說出的話是什麼!
對明天的思念從來不去刻意,就如同一個近視的人,早晨睜開眼,本能地先去拿眼鏡戴上。她對明天也是如此。她從來沒有覺得空間上的距離、時間的飛逝,會讓她與明天之間發生什麼變化。快樂時、傷心時、孤單時、寂寞時,她都覺得明天就站在一邊看着她,微笑、鼓勵。
所以她要做一隻打不死的小強。
她幸福了,明天就會快樂。
明天快樂了,她就會幸福。
康劍與明天,在她的心中誰輕誰重,白雁覺得不成對比。明天就是明天,康劍就是康劍。
康劍是她的愛人,攜手并行的人。
而明天,是她內心裏深依的支柱、心靈的家。
四天很快就過去了,康領導去雲縣走馬上任。
白雁又恢復了單身生活,幸好新房拿到手,她每天忙着去建材市場轉悠,不然還真不知怎麼打發時間呢!但白雁畢竟沒有裝修經驗,有些事拿不定主張,想拉着柳晶一同過去幫着參考參考。
柳晶的爸爸就是搞裝璜的包工頭,耳濡目染,她多少能一知半解。
吃飯時,白雁和柳晶說了下班后陪她去建材市場看瓷磚,柳晶一口飯含在嘴巴里,半天沒回答。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又忙着到處相親?”白雁說。
柳晶把飯狠狠地咽下去,吞吞吐吐半天,才老實交待,“我現在一下班就要回去向我未來的婆婆報到,稍晚了,她就會打電話告訴-------簡單,然後,我就會被他炮轟到半夜。”
“什麼?什麼?”白雁眨着眼,“你說得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柳晶苦笑,“你眼裏只有康領導,哪會注意我。我......已經搬到簡單家一周了。”
“啊!”白雁托着下巴,生怕掉下來。
“快,快,老實交待,不能漏掉任何細節。”
柳晶瞪了白雁一眼,“沒細節,只有事實。我和李澤昊徹底完結,現在和簡單正式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哇--------光速呀!你們兩個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陳倉。敬愛的李老師哭了沒?”白雁很不厚道地問。
柳晶撥弄着碗裏的飯粒,“哭到沒哭,可能傷到他自尊的吧!”
想到那天去和李澤昊談分手,柳晶心裏面有些酸楚。
李澤昊接到她的電話,興奮不已。見面的地點約在離一中不遠的茶座,簡單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上。
李澤昊坐在她的面前,傻傻地笑着,告訴她,他假期輔導的幾個孩子怎麼優秀,怎麼可愛。
她捧着咖啡杯,靜靜地凝聽着。
“晶晶,你怎麼不說話?”李澤昊說了好一會,才察覺她的沉默。
她抬起頭,“澤昊,我-------談朋友了。”
李澤昊嘴巴張得半圓,直直地看着她。
那眼神讓柳晶想哭,她想起十四年裏,兩個人第一次在她的房間裏牽手,第一次在公園裏親吻,第一次在他的宿舍,兩個人做愛......一幕一幕,在腦中像放電影似的。
她從沒想過,她會愛上另一個男人。
但感情說變就變了。
她現在在意的是隔着幾張桌子的那個男人,她要好好珍惜的人是他。
她扭過頭,簡單也在看她,對着她溫柔地一笑。
“我想我們以後也沒可能成為朋友,我也不想我男朋友為我操心。不要再聯繫了。”她一口氣,把壓在心底的話說完。
“晶晶,你在賭氣!”李澤昊驚慌地拉住她的手臂,“我知道錯了,我也在改。因為你在濱江有許多朋友,我連深圳那邊的聘請都退了。我準備裝修房子,準備和你結婚。你還不相信我嗎?我是認真的。”
柳晶搖頭,抽回自己的手臂,“不是你的態度,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我愛上了別人。”
“不可能。”李澤昊死都不願相信,“過年時,在家的時候,我們還好好的。”
“你應該比我明白,變心只要一瞬間。三十年的感情敵不過三十秒的激情。”柳晶譏諷地笑笑。
李澤昊臉刷地白成了一張紙,“你耿耿於懷的還是我做的那件蠢事。晶晶,但是三個月的激情並沒有敵得過十四年的感情,我又回來了。”
“我已經不在了。”柳晶站起身。
簡單走了過來,攬住她的腰,對着李澤昊淡淡點了下頭,“我們該回家了。”他柔聲說。
李澤昊呆若木雞,僵如化石。
“嗯!”柳晶應了聲,把手放進他的掌心,沒有向李澤昊道別,她相信,他們之間不會有再見的。
站在路邊等車,眼角的餘光瞟到李澤昊仍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和神情。
看過就略過,她無暇顧及他了。
那些痛哭流淚到天明的夜晚,已經把他們曾經的恩愛一點點淹沒了。
“車來了,親愛的。”簡單說道。
她抬頭看他,笑靨如花。
車徐徐地開離站台,後視鏡中看到李澤昊像瘋了似的衝出咖啡館,拼了命地追着車。
柳晶的心臟,小小地抽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平靜了。
“不過,我想他很快就會恢復自信的。”柳晶咬了下唇,自我安慰地笑笑,“他們學校對他青睞的女老師大有人在。”
“喂,口氣別那麼酸。你決定和簡單一起后,就全心全意點,他現在是路人甲,和你沒任何關係。”白雁捉挾地擠擠眼。
柳晶笑着推了白雁一把,甜蜜蜜地抱怨:“我現在就是想也沒機會,簡單他可是撒下了天羅地網。”
“少得了便宜再賣乖,知道你有人疼。”白雁真的有點羨慕柳晶,不僅有爸媽寵,現在公婆也這麼疼,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反觀自己,真不是一聲唏噓能了。
“呃,冷醫生回來了哦!”柳晶突然瞪大眼,指着外面說道,“跟在他後面的那是誰呀,男不男女不女的。”
白雁跟着扭過頭,正午的陽光有點強烈,映着積雪上,刺眼得讓她看不清楚外面。
等到人走近了,她才看到真是冷鋒回來了。
真是名幅其實的西伯利亞寒流,一見面,就是一股冷氣撲面而來。
“白雁。”冷鋒輕輕地喚她,力度很輕,像是怕驚着她似的。
“嗯!你回來了。”白雁笑得有點哆嗦。
冷鋒把身子往邊上讓了讓,“明星來看你了。”
白雁對着頭髮剛長了一兩寸的商明星微微一笑,“那......一塊坐下吃飯吧!”
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見到時瘦多了,留着個小男生似的平頭,頭髮一根根刺立着,沒有唇彩,沒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着個唇,眼神沉甸甸的,裏面泛着血絲。
“我吃過了。”她一出聲,嗓子沙啞得如同在風中嗚咽的竹子。
“那我們去喝點茶。”白雁瞧她手中緊緊捂着個包,像是有話和她說。在餐廳里似乎不方便,手術室又沒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鋒說道,扭過頭看着柳晶,“你去手術室向護士長打個招呼,說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訝異地看看冷鋒,又看看白雁,輕輕點了下頭,“好的。”
走時,她推了下白雁,“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發直,不知看向哪裏,“嗯!”
幾人一前一後往餐廳外面走去,經過門檻時,白雁大概沒注意邁腿,被門檻絆了一下,“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冷鋒都沒來得及托住。
一雙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滲着。
冷鋒懊惱地擰着眉,握着她的手就往急診室走去。
白雁掙開他,“沒事,我一會自己去處理。別讓明星等着。”
“不耽誤這一會。”冷鋒蹙起眉。
“不行。”白雁態度很堅決,絲毫不退讓。
冷鋒沉下臉,無奈地看着她。
商明星好像沒看到這一切,面無表情地看着地面,彷彿那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冷鋒的公寓在醫院後面的專家樓里,一房一廳,地方實在說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柜子上落了一層灰。
他簡單撣了一下,三個人坐了桌子的三邊,商明星緩緩抬起頭,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從裏面拿出四五本日記本,一本相冊。日記本和相冊都很舊了,邊都卷着,應該是經常被翻閱的。
“給你!”她把日記本和相冊推給白雁。
冷鋒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着。渾身的力氣突然像被抽離了,她抬不起手臂來。
“這是什麼?”她問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頭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在桌面上,很快積了一小灘,“你自己看。”
“一堆舊本子和破相冊,我才不看。”白雁往後縮着身子,直搖頭。
“破本子?舊相冊?”商明星突然跳了起來,嘩地把日記本打開,相冊展開,“你看看,這相冊里是誰,這筆記本里寫的是誰?”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閉上眼,她沒有看到相冊里有她在楓樹下笑得甜甜的樣子,她沒有看到筆記本里寫着的一個一個“白雁”。
“時間來不及了,我該去上班。”她推開椅子,往門口逃去。
“白雁,你個小狐狸精,你以後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會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着她叫喊着,臉上淚如雨下。
她僵立在門前,扶着門框,身子劇烈地顫抖着。
“明星,別說了。”冷鋒攔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邊,手搭住她的肩頭。
她驚恐不安地看着她。
“白雁,你過來坐下。”冷鋒柔聲說道,拉着她又回到桌邊。
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聽我說。你一定要鎮定,一定要堅強,能做到嗎?”
她一動不動,臉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動。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進行軍事演習時,發生了意外......”冷鋒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看着白雁那雙清澈無波的眼瞳,感到自己很殘忍,可是卻又不能不說。他要讓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樣被一個男子深愛着,從情竇初開到生命終止那一天,沒有一天停止過。
這份愛,他不敢褻瀆,不敢妒忌,他只有動容。
“所以你去原來的部隊幫他醫治了?明天傷在哪,要緊嗎?”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語速很快。
冷鋒眼中慢慢地溢滿了淚水。他是在北京時聽說演習飛機失事的,當時這個消息還沒有向外界公佈,他一聽,心裏面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兩個飛行員的名字,他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就坐飛機去了成都。
參加演習的部隊已經全部回來了,他沒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戰友馮明海與飛機一同化成了灰燼,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同葬在沙漠上。隊員們只帶回來明天幾件換洗的軍裝,還有這個明天走到哪都隨身帶着的筆記本和相冊。
“他現在很好,只是離我們有點遠。”冷鋒彈去淚水。
“遠到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他了。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沒了。他太偏心,沒給我們留下隻言片語,卻給你留了這麼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騰地站起身,小臉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哥要好,我們現在已經分開了,我也嫁給了別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準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鋒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靜一點。”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冷鋒,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夥的。告訴你們,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不相信,我要去給明天打電話。”
她身子一搖晃,筆直地走向門口,拉開門,咚咚地下了樓。
她疾步如飛,當冷鋒和商明星回過神來,追過去時,她已經走了很遠。
白雁目不斜視地走着,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狀似未聞。
拐彎,上樓,直奔手術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醫生那兒嗎?”護士長訝異地問她。
她一言不發,走到更衣櫃前,從裏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鏈都拉不開,她着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開。
她顫微微地從裏面拿出保鮮紙包着的紙玫瑰,一點點地展開。
紙玫瑰已經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紅紙屑,她定定地看着。
“白雁——”冷鋒向驚訝的護士長擺擺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沒有動。
冷鋒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紙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臉。她牙齒緊咬,把嘴唇在瞬間咬出了兩行血印,血從嘴角滴落了下來。
“白雁,快鬆開。”他慌亂地捏她的臉腮。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獃滯,牙齒慢慢鬆開了。
“白雁------”冷鋒心疼地拿起一塊紗布幫她拭着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撐着了,不要再做小強了......”她喃喃地對着冷鋒說,感到心在一寸寸地斷裂,她的身子變得很輕、很輕......
不要了。
不要學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給自己找一個家,不要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去貪求一份溫暖,不要讓自己過得快快樂樂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沒有明天在遠遠地看着,什麼都沒有意義。
以前,一個人撐得辛苦,很想自拋自棄,她對明天說,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與壞都沒有區別。明天笑着搖頭,說,我們是一個人,只不過分成了兩半。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會好。
現在,明天把眼睛閉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誰有關係呢?
小強之所以打不死,是因為它不能死,它有喜歡的人,它要讓喜歡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總能忍着、受着,哪怕腰被壓得直不起來,只要抬起頭,它都要笑。
明天與她,是戀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溫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來臨,她不恐懼,不疼,她只是碎了,像紙玫瑰一樣,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來。
“白雁?白雁?白雁?”冷鋒搖着白雁,驚愕地發現她的瞳孔里沒有焦距,氣息越來越弱。
“明天,怎麼出的意外?”她無意識地問。
“墜機。”他晃着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輕輕地嘆了一聲,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臉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輕拍着她的臉腮。
白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嘴巴一鼓,嘩地噴出一口鮮血,一滴不拉地噴在冷鋒的胸襟。
冷鋒托着她,不顧胸前的腥紅,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着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頭,很安靜。
“白雁......”他小心地托着她,想讓她坐下來。
她慢慢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突然咯咯地笑了,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歡喜得像個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騙我的,她不喜歡我,不願我們在一起,故意說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會不理我的,對不對?”
冷鋒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明天,你幹嗎不說話?”
“白雁,你不認識我了嗎?”冷鋒顫聲問。
白雁突地驚懼地抽回手,“你是誰?”她着急地四處張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經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兩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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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領導就任雲縣縣長,沒放火,也沒通電,甚至連會都沒開。他讓縣委辦公室找了輛車,帶着簡單和幾個副縣長,用了一周的時間,把雲縣的寸寸土土都轉了一遍。
就在雲縣的上上下下都在對新縣長拭目以待時,康劍召開全縣局級領導以上的會議。
會議一開始,康領導沒有先來一段白開水似的開場白,而是直奔主題。他提出了幾個大的規劃。
首先,他要在雲縣建一個最先進的劇場。雲縣是越劇之鄉,這是優勢。現在傳統藝術開始被人們青睞,全國各地的越劇迷們常不遠萬里來雲縣觀看。他要把這個優勢發揚廣大。建劇場,建越劇培訓班,排演經典曲目,加大宣傳力度。藉著這個優勢,要帶動雲縣的服務業、旅遊業。
看一場戲,不過一晚,怎樣能讓來的人多留幾日呢?康劍說道,雲縣山青水秀,湖泊眾多,果樹茂盛。如果在雲縣效區開闢一個農業觀光帶,那麼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現在城裏人興農家游,春天時來看油菜花、看桃紅李白,夏天來看麥浪滾滾、秋天到果園裏採擷果實,冬天踏雪尋梅。再圍幾百畝魚塘,讓城裏人來個自駕游,學古人垂釣修身。這些都是很快見效益的,投資不會太大。等全縣的經濟上了個台階,那麼就要增大招商引資的力量,把工業也提升上去。
最後,康劍說,要在三年之內,雲縣的經濟也在濱江市名列前矛。
在場的局級領導們,個個被康劍描繪的藍圖,激動得熱血沸騰。這些並不好高騖遠,確實是能望得見的效益。但以前,怎麼就沒人想到呢?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年輕領導,目光遠大的呀!
現場,旅遊局、文化局、規建局的幾個局長就向康劍立下軍令狀,拍着胸膛說散了會,就開始把這個計劃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資金的事,我會向上爭取,大家放手去干。”康劍喝口茶,潤潤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縣長第一次粉墨登場,算是贏了個滿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電話時,康領導情緒非常美好。
要說,來雲縣工作,雖然是個小縣,但能當家作主,不比以前顧忌這顧忌那,康劍是熱情高漲,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點冷清。
他和白雁還在新婚中,黏都黏不過來,生生拉開了幾百公里,怎麼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個電話粥,勉強彌補點相思吧!
電話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個嬌,然後把一天發生的事,一一向他彙報,接着,他也會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壓力又大,他不想破壞她的心情。
說完工作,兩個人音量默契地一低。這時候說的話,外人聽着,都會覺得肉麻又無聊。
“康劍,你想我嗎?”
“想呀!”
“哪裏想?”
“哪裏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麼辦?”
康領導血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涼的,有什麼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積蓄下來,回濱江時一齊吻回來。”
“那個還能積蓄呀?”白雁好奇地問。
康領導大口喘氣,無語以對。
掛上電話后,康領導要在床上像烙餅似的疊好一會,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熱。數着日子,他來雲縣快十天了,這個周末,一定要回濱江,不然真要瘋了。
第二天,康劍處理好公事,簡單告訴他晚上沒安排,他點點頭,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
也該去拜訪下她了,為公事,也為私事。
接到康劍的電話,白慕梅也沒吃驚,兩個人就約在文化大院旁邊的一家餐館吃晚飯。
天氣剛開春,白慕梅就脫去了厚重的棉衣,換了一件夾腰的大衣,脖子裏圍了條披肩,流蘇長長的,很有風情。
“怎麼想到雲縣工作了?”白慕梅氣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沒像平時發嬌弄嗲,面無表情地問。
“正常的工作調動。”康劍沒有多提別的,問她要喝紅酒還是白酒。
“來點果汁吧!”白慕梅把老闆喊來,告訴他要一杯鮮榨的木瓜汁。
木瓜養顏、美白,康劍看着白慕梅保養適宜的面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雲縣要成立一個越劇培訓中心,你是越劇界的名角,很有號召力,能過來擔任中心主任嗎?”康劍問。
“我?”白慕梅細長的鳳目一挑,“我像個當官的料嗎?你找別人吧,我要演出,還有自己的禮儀公司打理,不想操這個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劇團擔任顧問么,你的禮儀公司在雲縣,何必要兩處奔波,培訓中心的報酬不會比你擔顧問的少。”
“做事圖個心情,我並不在意多幾個錢少幾個錢。”白慕梅優雅地接過老闆送來的木瓜汁,淺抿了一口,“再說你已和白雁離婚了,我沒必要賣你人情。”
康劍真是有點吃驚了,她這話的口氣,好像氣憤他和白雁離婚,可能嗎?
“我約你見面,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一下,我準備和白雁復婚。”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會,慢條斯理地哦了聲,問道:“你爸媽同意了?”
康劍點頭,“當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見不重要。她過年就給我發了條短訊,還是轉發的別人的,下面人家的名字都沒刪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着我,嫌我丟人,當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裏。”
這弦外之音真濃了,康劍訝異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慮到你春節時活動多,不想打擾你!”
白慕梅擺了下手,“別說了,她是我養的,腸子彎彎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來着,我也不辯白。”
“白雁說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源,對於她來講,你永遠是她媽媽。”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肯做孤兒,也不會要我這個媽的。”
康劍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像是另外一個人。
兩個人默默地吃完飯,白慕梅就起身離開,臨走前,她把單買好了。
康劍並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醫院裏的化驗報告,確診了她的一側乳房裏長了惡性腫瘤。
白慕梅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生活中曾經與她密切相關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而又淡漠起來。樓下盛開的一片黃燦燦的迎春花,衚衕口焦香酥翠的小點心,櫥窗里精美的時裝、飾品、香水以及手袋,還有小販們那悠揚婉轉如同山曲兒一樣的叫賣聲,街上走過的對她行注目禮的英俊男子,彷彿在剎那間,它們都華麗轉身,沒有任何商量餘地背她而去,把她扔在路邊,孤寂、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醫生要她立即住院進行手術,不然癌細胞擴散,將會變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間,不可避免地接受沒完沒了的放療和化療,像吃飯一樣大包小包地吃藥。
一個女人,頭髮脫落成一個醜陋而又可愛的光頭禿子,胸口橫着可憎的疤痕,還有什麼美麗,還有什麼自信?
還怎麼能在男人面前嫵媚地脫衣解帶?
她拒絕了治療。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開勝時一次性地謝落,不要一片一片地凋零,那樣太殘酷了。
多麼可笑,從醫院出來后,她沒有想到曾豐富了她人生的一個個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個已經和她斷絕母女關係,怎麼也捂不暖的女兒。
也許,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劍在飯館裏抽了根煙,想起白雁提到過小時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裏跑去。
銹漆班駁的大門虛掩着,裏面幾間平房裏透着昏黃的光束,二月的天,溫度還很低,大門外並沒有人。
他跨進大門,剛繞到一個破舊的籃球場邊,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滿了人,中間還有幾個穿着天空藍制服的軍人。
康劍擰了下眉,這顏色看着眼熟。
“真是老天不長眼呀,那麼好的個孩子,怎麼說沒就沒了。”一個頭髮灰白的婦女邊抹淚邊往這邊走來。
“大嬸,那家出什麼事了?”康劍迎上去問。
年老的婦人抬起頭看看康劍,搖了下頭,嘆道:“商家那個當飛行員的兒子什麼演習時死了,屍體燒成了個焦碳,認都認不出來。他們剛從部隊奔喪回來。唉,可憐呀!”
康劍突地打了個冷戰,“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龍鳳胎,一個叫明天,一個叫明星。我瞧着你面生,你是?”
康劍揮了揮手,轉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給簡單打電話,“快,給我準備車,我要回濱江。”
還是來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劍站在病床前,只見白雁面無血色地躺着,雙眼合攏,頭歪向一側,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着。他的心口被一把不太鋒利的刀,一點點地切割着。他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腳下有點兒飄浮。他欠下身,給她掖好被角,發覺她一隻手掌攥得緊緊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幾塊紅色的紙屑。
“別碰。”冷鋒在一邊憂心忡忡地說道,“誰拿,她就像歇斯底里一樣的和人拚命。剛給她打了針鎮靜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那是碎裂的紙玫瑰,康劍看出來了。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淚痕,只是蒼白得可怕,嘴角耷拉着,像個在賭氣的孩子。
康劍摸了摸她的臉,“冷醫生,我們談談吧!”
冷鋒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病房,康劍細心地把燈關了。柳晶和簡單站在走廊上,商明星驚恐地倚在一個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暈倒時趕到手術室的。不一會,白雁就清醒了,然後就痴痴傻傻地對着手裏面的紅紙發獃,有人走近,她就渾身緊繃地,像頭小獸似衝過來。小臉上猙獰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領導。”柳晶看着康劍,不知該怎麼安慰他。白雁為了別的男人失控成這樣,康領導心裏面一定很難受。
康劍輕輕點了下頭,目光掃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從眼帘底下怯怯地打量着他。
“我......媽媽說這是哥哥留給她的東西,應該送給她。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她......這麼脆弱。”在康劍懾寒威儀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記本和相冊遞給康劍。
康劍粗粗翻了下,問道:“你家裏現在怎樣?”
“我爸媽還好,部隊給了撫恤金,是以最高規格給的,哥哥追認為烈士,他們說會給爸媽養老送終。”
“簡秘書,”康劍扭過頭,“你和柳護士帶她去吃飯,安排她坐下。回到雲縣后,你找下勞動局,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幫她安排一個。”
“康縣長,你也沒吃飯呢!”簡單皺着眉頭,提醒道。
康劍苦笑笑,擺擺手,“去吧!”這個時候,他還咽得下飯嗎?他的喉嚨已經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懲罰他當初娶白雁的動機不純,所以老天才故意這樣的設置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在跨越前幾個障礙時,他灰心過、擔憂過,但在心底里總留有一絲希望。即使在雙規時,他都能堅定地認為,他會和白雁幸福的。
現在,還敢堅定他能給白雁幸福嗎?
在商明天為了白雁,和他打過一架后,躲了他很久的白雁,為商明天的前途主動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對於白雁的重要性,雖然這份感情並不涉及男女私情,但也讓他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很愛很愛白雁,愛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為他和白雁已經如此親密、如此地契合,他應該是白雁獨一無二的愛人。
似乎,他錯了。
冷鋒把康劍帶到了辦公室,拿出一個病歷。
“精神病科?”康劍一看到病歷上寫着的科室,一下臉色慘白。
冷鋒神情凝重,“康縣長,雖然我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但這是真的。白雁崩潰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閉了起來,認不得熟悉的人,她只活在自已的世界裏,慢慢地,她會失去自理能力。這種癥狀,就是精神病的一種。”
康劍聲音乾澀地問:“這種病能治癒嗎?”
“我問過專家了,沒有百分百的治癒方法。通常是病人因為無法面對發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現實,就像受驚的蝸牛躲進了殼中。除非她自己走出來,不然就是嘗試電擊腦電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只是一時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麼精神病。她會好起來的。”康劍手握成拳,拚命地搖頭,心底一片冰涼。
冷鋒抿着唇,凝視着康劍,“我看過商明天寫給她的日記,他對於她來講,可以說是活着的全部意義。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終身都不會走出來。”
“你錯了,”康劍眯起眼,“以前,確實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現在,將來,她有我,她不會走太遠的。”
“你準備怎麼做?”
“我不會讓她住進精神病院,我要帶她回雲縣,回家。”
冷鋒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讓你靠近。”
“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煩冷醫生了。”他伸出手,禮貌地與冷鋒握了握,然後又去了病房。
白雁還在睡着。
康劍在床邊坐下,握住白雁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因失血而冰涼,原閃動着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着。
“老婆,做人不能這樣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這樣懲罰我嗎?你這樣想着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麼歡喜地告訴我我們的家有多漂亮,客廳大得可以給孩子騎車,如果可以你想生兩個孩子。你還說我比你大,老了后你幫我推輪椅、給我洗假牙,牽着我去逛公園,這些話還算數嗎?”
白雁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裏面是特別的,我不和他爭,但是我可以替他愛你。沒有了明天,你還有我。他為你做的,我都能做。別孩子氣好嗎?其實心裏面有一個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覺到他的關愛。天堂也只是一個地點,有一天,我們也會到達,我們也會和他相遇,最多那時我和他公平競爭,好不好?”
一滴淚從白雁緊閉的眼帘緩緩地滑落下來。
“我剛到雲縣,工作還沒開展,一些事也沒抓上手,老婆,我信心並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勵、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業給你看,讓你覺得你嫁的這個男人很MAN,不是一個靠父母遮蔭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門之外,我做的這一切也沒了意義?白雁,你醒了嗎?”
康劍突地覺得白雁的手指撓了下他的手心,他驚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緩緩睜開了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老婆,我回來了,餓不餓?”
白雁眼珠一動不動,只是看着,一句話也不說。
康劍又往她身邊挪了挪,“要喝水嗎?”
她突然像被什麼驚了下,慌張地坐起來,四下張望着,直到看到掌心裏握着的紅色紙屑,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白雁?”康劍怔怔地看着她,聲音沙啞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來了后,我就走。”她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劍整個人都僵住了。
說完,她又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拼湊着掌中的紙屑,非常耐心,非常細緻。冷鋒說她已經幾頓不吃了,她不提餓,也不提渴。只穿了件毛衣,就這樣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腳邊,渾然不覺着冷。
那個對着他俏皮地笑着,小酒窩一閃一閃,時而挪揄、時而調侃的白雁哪裏去了?康劍咬着唇,嘴角痙攣,恨不得向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年輕男子大聲怒吼:把我的白雁還給我?
白雁仍自顧玩着,笑得天真爛漫。
康劍又在濱江留了幾天,真的被冷鋒說中了,白雁只活在她與明天的世界中,誰也不認識了。
唯一慶幸的一點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邊,只要不碰她手中的東西,她就能安安靜靜地由他去,還乖乖地聽他的話,吃飯,穿衣。
“你在她心裏面還是有位置的。”冷鋒與康劍站在春陽下,自嘲地一笑,“只不過是明天的悲痛來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並沒有忘記你。”
“我要把她帶回雲縣。”所有的規劃剛剛開頭,他必須坐鎮指揮,能不妨礙工作,又能照顧到她,這是最好的辦法。
冷鋒訝異地一挑眉,“你有時間陪伴她嗎?她現在根本不願接觸外面的人,除了你。留在醫院,醫生總有些辦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聽那麼個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只是一時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開會,她怎麼辦?”
“她不會離開我左右的。”康劍認真地說道。
冷鋒抬起了頭,輕輕地一嘆,“她當初選擇嫁你,原來是真的經過慎重考慮的。”
康劍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為她是攀附權貴?”
冷鋒沒有接話,隔着窗戶,看着病房裏獨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後的那個男人,都深愛着她,現在,他覺得白雁嫁給康劍是最最正確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劍,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錯誤的時刻與她相遇,註定了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祝福者。
冷鋒屏息,明天的愛,很真很純,沒有一絲瑕疵,但卻給不了白雁人間煙火般的溫暖和幸福。康劍的愛很重,很實,看得到、摸得着的溫馨、溫情。
一個男人,在妻子為別的男人失控到崩潰之時,能這樣不離不棄,有幾人能做到?這不只是愛,還有包容、寬懷、體貼。
一個逝去的人,是沒什麼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卻是最最完美的,活着的人沒辦法比得過。
說實話,他沒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復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裏面烙了印,回應的愛是不完整的。
只有深愛、摯愛着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劍為白雁辦好了病假手續,然後便帶着她回了雲縣。
“我們去哪?”白雁揪着他的衣角,看着窗外飛逝的綠絕,膽怯地問。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頭,柔聲回答。
她乖巧地點頭,文文靜靜地坐着。
康劍回來前,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讓她把文化大院的兩間小平房借給他住,白慕梅一愣,問為什麼?他說白雁想家了。
白雁對商明天全心的依賴,是兒時太過孤冷。如果回到雲縣,在她長大的地方,她有親情,有愛情,那麼對商明天的思念會不會淡薄些,慢慢她就會走出來呢?
“白女士,白雁在雲縣時,你能經常來看看她嗎?”康劍誠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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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劍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抬手看錶,六點,該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夾合攏,擱下筆,站起身時,簡單從外面走了進來。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麼沒回濱江?”康劍訝異地問。
“你下周防汛會議上的講話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濱江。”簡單答道。
“你把稿子拿過來,我帶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護士要有意見了。”
簡單臉一紅,“兩情若是久長時,不在於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要回去帶白雁出去吃飯。”
康劍向簡單擺了擺手,走出辦公室。
落霞正紅,晚風輕拂。他看着縣委大院裏花壇中一大株盛開的月季,時間如流水,轉瞬都入夏了,自已來雲縣也有四個月。
這四個月,雲縣大劇場開工,農業觀光帶已初具規模,休閑度假村在建中,越劇培訓中心第一批學員都能上台跑龍套了。一切規劃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四套班子開會時,常務縣長開玩笑地說,能聽到錢在路上咣當咣當地響了。
上周,叢仲山到雲縣視查,他陪着到處轉了轉。吃飯時,叢仲山和他對飲后,湊到他耳邊說:“康縣長,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線了,常務市長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該考慮回濱江了?”
他搖頭,“我在這還沒有什麼起色,現在回去,連張及格的成績單也沒有。”
“你還沒起色?省報、《農業周刊》,《旅遊報》,把個雲縣誇得像個人間仙境似的,告訴我,今年春天的旅遊收入比過去漲了幾成?現在,雲縣可比濱江出名。我到北京開會,大家互相介紹,人家一聽我是濱江的,說知道,你們那兒有個雲縣,戲劇之縣、旅遊之縣、休閑之縣,敢情好,我這濱江市委書記還沒你一個雲縣縣長露臉。”
康劍笑了,忙起身敬酒,“這還不是叢書記對康劍的培養和指導。我敬你,叢書記。”
“我說的話,你再考慮考慮。”叢仲山說道,端起了酒杯。
康劍只笑不答。這個時候,他回濱江,是職位選擇他。等到他羽毛長豐滿了,真的有了資歷,就是他選擇職位。他喜歡後者。
雲縣不大,不需要開車回去,走個二十分鐘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經過一個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別熱鬧,什麼都有得賣,有時,他和白雁會過來走走。街上的小販都認識他,見到他熱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着。
康劍看到一家花店門前擺放得奼紫嫣紅,他走了進去。
“康縣長,你買花?”花店小妹笑起來也有兩個酒窩。“今天的百合剛從昆明過來的,很不錯。”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開得太勝,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地從水桶里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後配上滿天星,用玻璃紙包好,紮上絲帶,遞給康劍,“是送給你愛人的嗎?”
“不然還能是誰?”康劍大笑。
花店小妹有點不好意思,“康縣長,你真浪漫。”說完,輕輕地一嘆。
雲縣的市民都知道康縣長有一個不太正常的妻子,她像個孩子似的總是躲在康劍的後面,有一刻見不到康劍,她就會驚慌失措地大叫。於是,康劍開會時,會在會場的角落給她留個座位;出去應酬時,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時,她緊緊牽着他的手,不離他左右。
可是,她卻不知道康劍是她的誰,她的意識里只有一個人,就是商家空難去世的兒子------商明天。
“今天怎麼沒看到你愛人?”康縣長牽着愛人在街上走,已成了雲縣一道風景。
“今天,她媽媽在陪她。”康劍向花店小妹點了點頭,付好錢後轉身走開,心裏面很輕快。
白雁算是有一點進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單獨呆在一起。剛開始,白雁見到白慕梅也是閃躲不已。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康劍拿出來一看,是省城家裏的。
“劍劍,下班了嗎?”李心霞問道。康雲林和李心霞是極不同意康劍來雲縣的,康劍說是組織上的安排,他們倆就沒話可講了。誰敢和組織對着干?但康雲林和李心霞沒有來雲縣看過他,他為了照顧白雁,又有工作牽着,也很久沒回家了。平時,就是打打電話。
“嗯,在路上走着呢!沒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們沒下樓。白雁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
李心霞嘆了口氣,“劍劍,你工作那麼忙,怎麼能把她放在身邊,還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媽媽,”康劍語氣一冷,“白雁又沒有病,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劍劍,咱家是欠她的情,咱們可以養她一輩子。唉,恩情是恩情,你還真以身報恩呀!別做傻事,她這樣,你放開她,沒人會指責你的。再說你們現在已經是離婚夫妻,你沒這個義務,她不是有媽嗎,讓她管去。你以後會身居要職,難道也要牽着她出席各種場合?”
“媽媽,這件事我們討論過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就是我的。我愛她。”
電話那端沒有聲音了。
其實每一次李心霞打電話來,總是這樣的開場白,然後母子倆就開始沉默着。康劍其他事都順從她,唯獨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劍絲毫不退讓。
“媽媽,家裏好嗎?”康劍主動開了口。
“飯現在是你爸爸做,我幫着洗洗碗。他在學着養花,早晨我們去公園學唱京劇,挺好的。鐘點工一周來二趟打掃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吳嫂通電話,她大概找了個離婚的老頭,心情還不錯。”
“是嗎,這可是件好事,你記得給她寄點禮金去。媽媽,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別牽挂。”
李心霞頓了一下,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今天是你們結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劍怔住,握着手機的手抖了下,心裏面很震撼,“媽媽,你居然記得?”
“我唯一的兒子結婚,雖然我沒來參加,但總會記得這一天的。劍劍,媽也是為你好,可是你不接受,我又勉強不了你,扯不斷的孽緣呀,你們父子註定讓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為相愛才結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媽媽,我掛電話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劍已經走到文化大院門口了,收起電話,一抬頭,看到白雁站在小院門前,正對着這邊張望。
藕荷色的連衣裙,小臉粉嫩,長發及腰,露出來的小腿,一寸寸白皙示人,落日透過樹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膚透明無暇。
一瞬間,康劍心裏面被一種溫柔、悸動的情緒慢慢注滿。
是的,一日一日地面對着她,她的世界卻給了另一個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這樣真實的站在他面前。可以感觸到她的溫度,可以聞到她的呼吸,可以喚她的名字,可以看到她揚起小臉專註地看着你,可以牽着她的手走在每一個季節里。
如果他徹底失去她,那麼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誰能讓他品嘗到愛的滋味?誰能給他家的溫馨?誰能與他一同分享奮鬥的成就?誰陪他慢慢地到老?
於是,不去計較,他愛着她就好,即使現在還得不到她的回應。
他微笑着向她走過去。
“康縣長,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媽媽從屋子裏跑出來,喊住了他。
商媽、商爸差不多已從商明天過世的悲痛中恢復過來了。
商明星被安排進了雲縣縣中工作,負責管理後勤,有了穩定的工作,商明星。比以前懂事、沉穩多了。不久,有一個老師追求她,兩個人很快打得火熱。前不久,雙方父母見了面,秋天準備辦婚事。這一喜沖淡商家上天積鬱了許久的愁雲。
康劍擰擰眉,他對商爸、商媽平時只是禮貌地打個招呼,很少說話。
“這個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我......今天做了點。”商媽遞給康劍一個盤子,裝滿了金黃色的蛋餃,“以前家裏窮,過年做幾個給明天嘗嘗,明天只是吃一個,然後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給她。”
康劍愕然地接過。
“她現在這樣子,我看着心裏面難受,挺對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媽捂着嘴,說不下去,淚止不住地往外涌,匆匆進了屋。
“謝謝!”康劍端着盤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沒有?”他含笑看着白雁,白雁沒有看他,沒有看玫瑰,目光緊盯着蛋餃,流露出一點兒驚奇、一點兒困惑,秀氣的眉宇慢慢蹙了起來。
“你回來啦!”白慕梅從屋裏走了出來,指指白雁,“她今天做飯了。”
“呃?”康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聳聳肩,“也不知她怎麼了,電視看得好好的,她突然進了廚房,煮粥,和面,做了蛋餅。”
蛋餅,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心怦怦地亂跳着,這是奇迹出現的先兆嗎?
“沒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你還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沒什麼給她買過花,今天一定要買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厲害,頭髮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銀光,眼角的皺紋逐漸多了起來。她還是去了越劇培訓中心,只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閑下來的時候,她就經常過來看白雁。
看着白雁呆呆傻傻的,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當初,真不該把你給生下來。這話的口氣聽着不是厭煩,而是無奈、凄婉,還有隱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飯吧!”康劍的心情很亢奮,進屋找了個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違的“獨門絕藝”的香味。
“今天是你們結婚紀念日,我就別做個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面前,替她別好散在額前的頭髮,“雁雁,我走了。”
“媽媽,再見!”白雁機械地應道。
白慕梅花了很長時間,她才開口喊媽媽,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卻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劍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門口。
對於白慕梅,他仍是疏離的,但也不想去計較什麼。她和他父母之間的恩怨,他顧不上了。他只想着,她是白雁的媽媽,她能夠給白雁一絲母愛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經坐在桌邊,目不轉睛看着蛋餃。
“想吃嗎?”康劍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她點點頭,做了個吞咽口水的動作,把康劍惹樂了。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忍不住抱緊了。
兩個人之間已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過,這一抱,康劍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應。
白雁的身體很自然地感應着他的強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卻還在看着桌上的蛋餃。
康劍失笑搖頭,“傻丫頭,等你以後好了,我一定要說給你聽,在我們結婚一周年時,你有多丟臉,人在我的懷裏,心卻想着一盤蛋餃。”
他深呼吸,把心口裏的火焰生生壓下去,然後去廚房盛了粥,端來了餅。
別說,白雁的手藝一點也沒丟。
他喝了兩碗粥,吃了許多餅。
白雁吃了許多蛋餃。
把碗筷收拾下去,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陪着白雁去看電視,而是牽着她一同來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間,現在改成他的書房了。
“坐下!”他溫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從抽屜里拿出一疊紅紙。
白雁眼睛一亮,掠過一絲火苗。
“不準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我從小到大都沒做過手工,這可是個很高的挑戰,不過,我悄悄地從網上下載了摺疊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齡的男人,趴在桌上摺紙玫瑰,說出去別人還不得笑掉牙。可有什麼辦法呢,我老婆喜歡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當寶貝似的,都成幾片紙了,她還攥在手中,我只能親自上陣了,不然她永遠不知道她老公有多愛她。”
他輕笑着在她眼前晃了下紅紙,“看好嘍,康縣長摺紙玫瑰,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老婆,我愛你。”他湊過頭,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櫻唇。
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蕩漾了好幾波。
白雁靜靜地坐着,看着他裁紙、摺疊,眼珠子像被定格了一般。
這摺紙玫瑰的活還真複雜,康劍記得練習時有成功過,怎麼今天又給忘了呢?他擰着眉,把紙翻過來、折過去,一會兒往裏折,一會兒往外翻,額頭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來。
這朵玫瑰,看着真不是普通的難看,康劍嘆息。
白雁看着他這樣,呼吸都放緩了,生怕自己給他添亂似的。
“我儘力了,老婆,”康劍挫敗地搖頭,把紙玫瑰遞給白雁,“你先玩着吧,我以後再練習練習,重給你折。”
白雁接過,握在掌心裏,頭低着,身子一動不動。
“如果你想說很難看就說吧,我心臟強壯,承受得住。白雁......”康劍驀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紙玫瑰上突然濕了一處,一點點暈紅往外擴散。
“康劍,明天不是這樣折的。”白雁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那他是哪樣的?”康劍的聲音沙啞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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