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今夜星星很少
車裏一共有五人。
司機、嚴厲坐在前排,後排,康劍被兩個面色冷峻的男子夾在中間。可能是怕他做出什麼傻事,兩個男子四隻眼睛一路上一直咄咄地鎖牢康劍。
康劍出人意料的平靜,他好像是一次普通的出差,閑閑地觀賞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來打發沉悶而又漫長的旅途。
剛剛他看到路邊立着的路牌上寫着“余州”兩個字,他知道車已經出了濱江境界。如果是當地紀委辦案,雙規的地點就放在本地。如果是檢察院插手,那麼一般會異地雙規,為的是避免本地人情網影響到辦案人員的工作。而檢察院出面,等於是證據確鑿,很快就會批捕。
康劍眨了一下眼,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兩手平放在膝蓋上。
現在,他離白雁越來越遠了。
偶爾,他心裏面會偷偷地想,要是知道華興要惹禍,他會不會再去打擾白雁呢?這個問題已經不成立了,他和白雁有過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實。這十多天的生活,可以說他是從小到大過得最幸福最快樂的。想起來真是失笑,當初遇見白雁時,他以為他會成為操縱她命運的神,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沒想到,事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他感謝這記耳光,讓他看到了自已的醜陋,也看清了自已的心。
只是,真的感到很對不住白雁。
他之所以坐在這車上,從雲端落到谷底,卻是因為另一個女人。再回憶起,當時他真的是太急了,迫切地想與伊桐桐斷絕關係。他清楚她的弱點在哪,他想一下子斬盡,才找上華興幫忙。
他以為華興是安全的、講義氣的,這幾年,他幫過華興太多的忙,給予過華興集團很大的優惠。華興有次喝醉,口齒不清地對他說:康助,你這麼廉潔給誰看?市裏面比你官大的,比你官小的,都向我伸手。過年過節,我送過去的紅包沒人退還過,你咋就這麼不懂世故呢?他聽了一笑,說我現在沒成家,一人喝飽,全家不餓,不差錢用,如果以後有什麼救急的,我會找你。華興把頭點得像小雞搗米。
康劍緩緩閉上了眼,落到現在這地步,不談後悔,也不埋怨華興。華興年紀大了,養尊處優,早沒了年少時的銳氣,這一抓,不可能撐得住的。如果他猜測不錯,審訊華興時,必然是直接向華興詢問他與華興之間的事,不然,怎麼會是他一個人被雙規?其他的事,別人一定沒讓華興講。
所以說,這是一個挖好的陷阱,上面鋪滿落葉、泥屑,就等着他走過來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華興讓員工砍了農民工,就是那股東風。
他繞過一次又一次,這次終於跳進了陷阱。
官場如戰場,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沒什麼好嘆息的,認命!
但不是不心戚戚的。
不為別的,他怎麼受到報應,是他不檢點的後果,他應該承受。為什麼要讓白雁為他而累?
康劍深呼吸,心因愧疚、自責、憐惜揪成了一團,同時,又感到溫暖。
此時,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事業,但他的心裏面有白雁陪着,他的人生不全是灰暗。
車子顛簸了一下,康劍睜開眼,看到車從高速上下來了,駛進一條縣級公路,又開了一會,進了一家農業廳設立的農村幹部培訓學校內。
寒冬臘月,校園內空蕩蕩,樹木都凍得白森森的。舉目望去,在一個像食堂樣子的建築物前,有兩三個人立着,向這邊探頭探腦,卻不敢走近來。
“康助,往這邊走。”一個男子抓住康劍的胳膊,指着一個三層小樓說道。
康劍抬眼看去,三樓的每個窗戶都裝着鐵柵欄,嚴嚴實實的擋着外面的光線。他被送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裏面除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其他空空如也。
這就是傳聞中的雙規審訊室,也是不掛牌的牢房。
康劍很平靜地掃視了下四周,走到窗邊,向外看了看。
嚴厲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他走向康劍,拍了拍他的肩,“劍劍,別怪嚴叔叔,這次是省委督辦這案子,我無能為力,只有爭取參預,讓你盡量少受點苦,但具體負責的是余州檢查院的同志。”
康劍回過頭,笑了笑,“沒關係,嚴叔叔,你按規矩來辦。上次,謝謝你了。”
嚴厲嘆了口氣,“唉,劍劍,我給你父親做秘書時,瞧你挺穩重的,怎麼會和華興那種商人扯一塊呢!”
“人無完人。”康劍聳了下肩。
嚴厲剛工作時,分在雲縣宣傳部。康雲林到雲縣做縣長,便把他要過來做秘書。回省城后,他也把嚴厲帶過來繼續做秘書。後來,康雲林做了政法書記,他便讓嚴厲去了紀委工作。嚴厲為人正直、做事踏實,在官場上並不吃得開,要不是康雲林護着,他至今可能就是一個小科員。現在,他好歹也是個處級領導了,專門負責調查官員的貪污受賄。
康雲林對於嚴厲,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家那檔子事,嚴厲可能是唯一知曉的外人。
“我已經讓人通知你父母,讓他們找你舅舅或者以前的一些老關係想想辦法。”
康劍淺笑搖頭,這事現在檢察院出面了,就證明他們手中握着了一些證據,拘留權只有二十四小時。過了二十四小時不出去,他有可能被正式批捕。二十四小時,一天一夜,舅舅們遠在北京,遠水救不了近火,康雲林現在退居二線,以前的老關係誰還買他的賬,還不早早避遠了,沒人願意和法律開玩笑。
“振作點。”嚴厲疲憊地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天漸漸黑了,沒有暖氣的屋子如同冰窖一般,康劍默默地坐在椅中。
門一開,一個男子端了碗飯走進來。沒有水,沒有菜,就一碗白飯。康劍接過,拿起筷子,優雅地吃着,好像身處某家酒店之中。
男子看着他,很訝異。一般被雙規的官員,要麼是歇斯底里地狂叫、想尋死,要麼是目光獃滯,一語不發。他第一次見到像康劍這樣沒事人似的犯人。
康劍沒敢多吃,怕一會渴着忍受不了,肚子不餓就行。他熟悉這套流程,這些人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只會在精神上摧殘你的意志,最後,逼得你把什麼都交待了。
吃完飯,七點多鐘的樣子,有兩個男人進來了,高個的姓劉,矮個的姓鍾。
劉,是余州檢察院的檢察官,負責問話,姓鐘的做記錄。
“康劍,有人舉報在你擔任濱江市長期間,負責城建工作時,有受賄行為。我們現在給你個坦白從寬的機會。”劉檢說道。
康劍筆直地看着他,“既然有人舉報,你們證據確鑿,直接立案就好了。”
劉檢濃眉一挑,“你以為我們是在恫嚇你?好,我問你,你認識華興嗎?”
康劍點頭,“認識,他是濱江市的優秀企業家。”
劉檢輕蔑地哼了聲,“他交待,去年五月,他把價值五十萬的跑車以三萬元的價格轉給你,同時,還送上一套位於市中心、市價為一百萬的裝璜設施齊全的高檔單身公寓。有這事嗎?”
康劍抿了抿唇,他記得當初和華興說好的是公寓只給伊桐桐的使用權,沒有產權。伊桐桐一旦離開濱江,這房子仍給華興,至於跑車,確實是低價買進的。
“怎麼不說話了?”劉檢查皺起眉頭,“你不要和我說那套公寓和跑車的主人不是你。”
他從隨身帶着的包包里拿出幾張紙,“我們都已調查過了,這是華興的供詞,這是......”他抬起身,譏諷地傾傾嘴角,“戶主伊桐桐的確認簽字。”
康劍一驚。
“伊桐桐,濱江中學的美術老師,你的前女友。你為了甩開她,與另一個女子成婚,於是,用跑車和公寓作為分手禮物,來達到你的目的。這是車主的身份證明,這是公寓的產權證複印件,戶主都是伊桐桐。”
康劍看着房產權上“伊桐桐”三個字,黑暗像座山似的壓了過來。華興不知道他是想與伊桐桐分手,一定是以為他是安撫伊桐桐,自作主動幫他把人情送大了。
“怎麼樣?我們沒歪曲你的光輝形像吧!”劉檢收起紙,閉了閉眼,繼續說道,“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今年九月,華興還曾送給你現金二百萬。”
“二百萬?”康劍愣了。
“康助,你別總裝着這無辜的樣。確實,你是非常聰明,在受賄時,你都不出面,要麼是你的情人,要麼是你的前妻。我們嚴重懷疑你有變相轉移財產的嫌疑。”
“你說這二百萬是送給我前妻的?”康劍懵了。
劉檢點點頭,“九月二十四日,你的前妻白雁從華興的辦公室提走人民幣二百萬,他還讓秘書陪她去了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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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得知康劍被帶走的消息,是在中午的手術后。
一個騎摩托車的少年與一輛福特汽車相撞,送到醫院時,少年像個血人似的。這個手術耗時四個小時,白雁出來時,都二點了,餓得前心貼后肺,心頭有點作嘔,胃又疼了。
她洗好手,拿下護士帽,想喝杯熱茶暖暖胃。一出手術室,看到簡單和柳晶站在外面,兩人臉上凝重的神情讓她心一沉。
簡單來了已經有了好一會,他一聽說白雁在手術中,掉過頭就去找柳晶。兩人見了面,都有點不自在。簡單飛快地壓下心中的悵然,把柳晶拉到一邊。
柳晶聽他講完,立刻就慌了,康領導真的受賄了?他會不會坐牢?如果坐牢多久會出來?
簡單飛憤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亂講話,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呢,現在重要的是安慰白雁,還有找人想辦法。
柳晶忙不迭地點頭,心裏面直替白雁心酸,兩人再重歸於好幾天呀,又來了這麼一擊。
“出什麼事了?”白雁微笑地問簡單,把兩人領到檔案室,那裏沒人,好說話。
“你說。”簡單看着白雁疲憊的小臉,心中不忍,推了柳晶一把。
柳晶搖頭,“你知道的情況多,你說。”她走過去,抱住白雁,摟緊她,“雁,你可要挺住。”
白雁笑,“幹什麼呀!簡單,是不是康領導的市長位置給人搶了?”
簡單低下頭,“不是被搶,是康助出事了。”他把早晨發生的一切細細末末地說了一遍。
白雁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很安靜。
“具體哪些事,沒人清楚嗎?”白雁問。
“在沒有正式批捕前,沒人知道。”簡單回答。
“能找人打聽到嗎?”
“康書記和李科長傍晚到濱江,到時看他們的活動情況。”
“如果真的受賄了,刑期怎麼判?”
“收賄五千元就算犯罪。收賄的錢要退賠,如果數目有五十萬,至少是判十年。不過,白護士,你不要瞎想,康助不會出事的,這次是某個人妒忌他當選眼紅栽贓他。”簡單費力地安慰白雁。
“柳晶,幫我買塊麵包去,我餓瘋了。”白雁扭頭,對柳晶說。
柳晶點點頭,出去了。
“簡秘書,現在是不是城建市長就落到了陸滌飛頭上?”白雁是故意把柳晶支走,一些事,她怕柳晶知道了會瞎緊張。
“應該是。康助手頭的工作,陸書記已接手了。”簡單沮喪地嘆了一聲,“牆倒眾人推,現在市政府內對康助是嘲聲一片,陸書記走到哪都是阿諛奉承,晚上有人在酒店為他慶祝,我......還要去參加。”
白雁撇下嘴,“去吧,為五斗米折腰,受點委屈沒什麼。嗯,那個康領導的爸媽來了后住在哪裏?”
“除了酒店,還能住哪!市政府不可能出面招待的。”
“簡秘書,你幫我聯繫下酒店,再給他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到了濱江直接過去,我晚上去陪他們。我那兒太小,房子又冷,他們年紀大,住我那兒不方便。”白雁說完,從錢包里拿出一張卡,“給他們安排好一點的房間,他們物質優裕慣了,這個時候,別讓他們在待遇上落差太大,不然更傷感。“
簡單接過卡,看着白雁,心裏面很是震蕩。“白護士,康助他很愛你。”他想不起來該說什麼,半天就蹩出這一句。
他不好意思地撓頭,“我跟了他幾年,看到他失控,都是為了你。我們出差,閑聊時,他最愛說我家白雁怎樣怎樣,說的時候,滿臉是笑。”
白雁臉紅了,撅起嘴,“他愛我是應該的,因為我人好呀!”
“自大狂。”
兩個人一起大笑,凝重的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
柳晶恰好進來,白雁接過麵包,請柳晶幫她送下簡單,她說要一個人靜一靜。
柳晶這時候,處處惟命是從。
兩個人走後,白雁還沒吃完麵包,聽到外面咚咚的腳步聲,冷鋒在問,“白護士呢?”
“我在這!”白雁出聲,打開門。
冷鋒一開門,看到白雁,緊繃的神情一松,“你......還好吧?”
白雁嫣然輕笑,“就是餓得胃疼,其他都好。”
“白雁,你......知道康劍出事了嗎?”
新出爐的市長屁股還沒碰着位置,就給雙規了,這個消息如一股狂風,瞬即刮遍了濱江的東西南北。冷鋒坐診時,聽到外面兩個病人興奮地在談論着。他一聽到康劍兩個字,耳朵立馬豎了起來,他第一個就想到白雁承受得住嗎?
“嗯。”白雁輕輕點頭。
冷鋒深深地注視着她,為她的恬淡感到驚愕,“你現在怎麼辦?”
“準備給他送牢飯呀,如果他真的犯罪。”白雁俏皮地擰擰眉頭。
“白雁,”冷鋒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受賄的,你不值得那樣做。”
“對呀,他是個混蛋,懲罰他是應該的。”
“白雁,我在和你說正事。”冷鋒都被她半真半假的態度弄得啼笑皆非。
白雁收起玩笑,抬起頭,正色道:“冷鋒,我知道你想要對我說什麼,我也從來沒說過他是個完美的男人,某些方面,他確實讓人討厭、憎惡,但那些是過去了。我要的是他的現在和將來。”
“他還有將來嗎?如果犯罪屬實,他最好的歲月就要在鐵窗中度過。等他出來,他都四十靠五十,一個糟老頭子罷了。”冷鋒沒好氣地想,白雁是不是有點傻!
“犯罪也有可能不屬實。”白雁樂觀地說道。
冷鋒斜睨着她,“你呀......”他摸摸她的頭,還是太年輕,太天真,省紀委和檢察院來這一番大動作,還能來假的。
她對康劍的痴心,如同他對她。明知道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卻忍不住仍把她時時掛在心上,聽到她哪裏不好,就會心疼。她也知道康劍犯錯是為誰,但心不偏不移。
他們倆是一對傻子。
冷鋒心中一酸,瞅到她在努力吞咽着乾乾的麵包,柔聲說:“別吃了,我帶你去醫院對面新開的吉野家吃點熱的。”
白雁搖手,“不,下午還有手術,我要上班。”
“你現在能靜下心來上班?”
“有什麼不能?”白雁把手中的麵包屑拍去,海飲了一大口水,“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從小到大,意外這個詞對我來說,早已習以為常。越是在意外的時候,越是要保持鎮靜,然後這一頁就翻過去了。”
“但願你是真的這麼樂觀。”冷鋒輕嘆。
“悲觀能挽回一切嗎?”白雁反問,眸光清澈、有神。
傍晚下班,白雁接到簡單電話,康雲林和李心霞入住在她與康劍辦婚禮的那家酒店。
“我陪你過去。”柳晶主動要求,她見識過白雁那位癱瘓的前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幹嗎,你以為他們能把我怎樣?”白雁穿大衣時,白了她一眼。
“人家是關心你。雁,如果你心裏面難受,哭出來沒人笑的。你不要在意醫院裏那些人的眼神。”
“我沒什麼難受的,康劍現在又沒正式批捕,就是接受調查,例行公事而已。”白雁無所謂的聳聳肩,“他們家是官宦人家,特重面子,這種事就是滿城風雨了,他們也會自以為是只落在他們家的屋檐上,所以你別給我添亂。”
柳晶沒說話,心裏面卻肯定了,白雁對康領導是真用心,處處替他考慮周到,在他落難之時,沉重面對這一切,如果不是有愛,誰能做到這一點?
白雁走到路上,北風迎面吹過來,她打了個冷戰,仰起頭,看到暗夜裏,飄飄蕩蕩着幾朵雪花。天又下雪了。
今夜,康領導在那裏,該有多冷啊!
她眼眶一紅,拚命地眨了幾下,才忍住,迎着風雪往前走去。
公交車在酒店旁邊停下,她冒着雪走過去。隔玻璃門,金碧輝煌的酒店中,男子西領畢挺,女子衣裙飄飄,與外面有如兩個季節。
門僮替她拉開了門,她找到電梯,直上十樓。
出了電梯,剛轉了個彎,就聽到有個房間裏有哭聲傳出來。她踩着鬆軟的地毯,倚向牆,大口大口呼吸了幾下,感覺自然些了,才抬手敲門。
“是你......”康雲林一看到白雁,本能地把目光避開,瑟縮地退後一步,他想起了在雲縣的那一晚,那是他從未對任何人啟口的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令他窒息得喘不過氣來。每一想起,他心中就是一絞,如同心臟病複發一般,臉青氣粗,渾身抽搐。
白雁雖然和白慕梅不太像,但也有幾許神似。看着她,就好像那個惡夢般的夜晚重現在眼前。
他懷揣着愛情的神聖,到達雲縣。白慕梅晚上有演出,他沒有驚動她,想給她一個驚喜。上一次兩人在濱江幽會時,歡愛過後,他說要去雲縣看她,白慕梅說大門永遠為他打開,給他的備用鑰匙就放在門口一盆纏頭藤下。
他真的在纏頭藤下找着了鑰匙,開門進去,參觀了下,然後就坐在陽台上,開了瓶紅酒對着夜空獨飲。
他沒有開燈。
午夜時分,他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之時,突然聽到門響,他抬起頭,沒等他站起身,就看到一對男女像膠着似的從外面跌跌撞撞進來,兩個人狂熱地吻着,手急亂地撕拉着對方的衣服,女人嬌笑地顫慄,男人粗重地急喘。康雲林目瞪口呆,他們都沒進房間,就在他面前,就在客廳,上演了一出活春宮。
雲收雨散,他看到白慕梅長發散亂在白皙的肩上,眼神迷離,像一條蜷縮、慵懶的蛇。這樣的表情,他不止一次在他的懷中見過,心口一股腥甜,他拚命咬住唇。
男人走後,他緩緩走向白慕梅。
白慕梅一愣,倒不驚慌,笑嘻嘻地問他什麼時候來的。
他閉了閉眼,說他會把今晚看到的事忘掉,因為她單身女子,難免有生理需要。但是在他們婚後,她要嚴守婦德。這時候,愛情的火苗還在康雲林的心中沒有熄滅。
“婚後?”白慕梅很驚訝。
“對,我現在退居二線了,沒什麼可擔心的。我要和你結婚。”
白慕梅繫緊睡袍的帶子,笑得花枝亂顫,她摸了摸康雲林泛出老人斑的臉,“雲林,你怎麼越老越幼稚了?”
他震驚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聖母,又不是社會福利院,愛收留孤老頭子。你有老婆,有兒子,憑什麼我來給你養老?”
“你不愛我了?”
“愛是上層建築,必須要有良好的物質基礎。現在,你拿什麼來愛我呢?如果你有健壯的身體,我可以專註於你帶給我的身體愉悅;如果你有權力,我能享受做官太太的虛榮。你現在什麼都不是,我為什麼要愛你?”白慕梅臉色一冷,背過身去。
康雲林氣得發抖,“二十四年前,你不是這樣說的。”
“如果你還是二十四年前的康雲林,那麼我會愛你。你是嗎?”白慕梅轉過臉,嫌惡地看了看他,“我認識一家賓館的老闆,我給他打電話,幫你訂個房間,你早點走吧!”她從他身邊經過,把他喝過的紅酒和酒杯扔進了垃圾筒中,擰着眉去開了窗,嘟噥了一句,“臭死了。”
康雲林心裏面某個神聖的東西轟然倒塌,那口腥甜到底沒壓制,哇地一聲噴了出來。
他一個多月,如同沒有行為能力的孩子,恍恍惚惚地過着,始終不願去面對這一切。他知道一旦面對,他將會看到自己是多麼的可憐、可憎。他自以為深愛的女人其實是一個薄情無恥的女子,而坐在輪椅上每天早晨準時來到他床邊,問:老康,昨晚睡得好嗎?那個女子,才是真正關心他的人。
他有什麼臉來面對李心霞那雙眼睛?
這一輩子,算是白活了。
他羞愧得躲在被子中痛哭流淚,不吃不喝,巴不得就這樣死了算了。直到接到康劍出事的電話,他這才振作了起來。夫妻倆緊握着手,坐下來,商量解決的辦法。現在一切都不要多去想了,兒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先是給北京的舅舅們打電話,然後康雲林把以前的人脈發揮出來,到處打聽,到處托關係。
這個時候,康雲林算是體會到人走茶涼的道理。那些老關係要麼不接電話,要麼支支吾吾說沒辦法,幫不上忙。有一個和他很不錯的朋友說,康書記,這事是省裏面的頭直接關注的案子,要求嚴辦,我們是愛莫能助。
夫妻倆心裏面一寒,一下就猜到根子是出在城建市長人選上,慌不迭地來濱江,只能等待北京舅舅們能不能找到最高檢察院的人幫忙了。
李心霞住進酒店,往常前呼後擁的情景不見了,兒子又不知怎麼樣,夫妻倆凄凄冷冷地對坐,不禁悲從心起,抹着眼淚。
“是誰呀?”李心霞見康雲林僵在門口,心裏面着急,生怕是又有什麼意外發生。
“李女士,是我。”白雁搶聲回答。
康雲林壓下心頭的羞恥,把身子讓了讓,白雁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李心霞一看到白雁,立刻警覺地瞪起雙眼,嚴陣以待。
白雁把在路上買的水果放在桌上,微微一笑,“我來看你們呀!沒吃晚飯吧,我們一塊下去吃。”
李心霞看看康雲林,康雲林和她一樣茫然。
“你是來看我們笑話的?”李心霞只能想到這一點,她倨傲地揚起下巴,“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們康劍只是例行調查,不可能有事的。沒幾天,他就會回來上班。”
白雁同情地看着李心霞,“我從來就沒認為康劍有事。他不在濱江,不能招待你們,所以我替他來了。”
李心霞和康雲林都呆住了。
“外面在下雪,天太冷,你們就不要出去跑了,盡量呆在酒店裏。我們是在房間裏吃晚飯,還是下去吃?”白雁把房間前前後後打量了下,很寬敞,方便輪椅進出。
“你葫蘆里到底安的什麼心?”李心霞本能地防衛。康雲林稍稍恢復了理智,她安慰地捏了下妻子的手,讓他不要吱聲。
他記得雲縣前見過白雁一面,白雁規勸過他不要去,也暗示過白慕梅是什麼樣的人,只是他當時被愛情沖昏了頭,沒聽進去。
這姑娘,心很善,和白慕梅不同。
“我們下午吃過點心,暫時不餓。你坐。”康雲林給白雁拉過椅子。
白雁笑笑,麻利地拿出兩個蘋果,進洗手間洗了,然後拿把刀細細地削着,削好,首先遞給了李心霞。
李心霞震愕地看着她,被白雁的行為弄得雲裏霧裏的。
“孩子給你呢,快接呀!”康雲林推了她一把。
她接過,握在手中感覺很燙手。
“康叔叔,康劍的事,你想到什麼辦法了嗎?”白雁給康雲林削好后,才抬起頭,認認真真地談正事。
康雲林搖頭,“我只從省公安廳那邊打聽到,華興交待他曾給劍劍送過房子、車和錢,不知真假,現在檢察院是在取證、核實。說真的,我不信劍劍會犯傻,我們家不差錢,他有車,有房。”
白雁沉吟了下,說道:“你原先是政法書記,管紀委、檢察院這一塊,能打聽到康劍現在的情況嗎?”
康雲林苦笑笑,“我現在是失時的鳳凰不如雞,何況這事是陸省長親自過問,誰不顧及自己頭上的烏紗帽。”
“陸省長?”
“就是陸滌飛的父親。”
白雁點點頭,“這所謂取證是什麼意思?”
“就是會找與案件有關的所有人一一核實,也有可能會問到你。劍劍有關照過你什麼嗎?”
“他讓我記着我是他前妻,所有的財產都是我應得的,和他沒關係。”
康雲林和李心霞交換了下眼神,劍劍在保護她?
“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李心霞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白雁溫婉恬笑,“如果我說我們是戀人,李女士,你會不會生氣?”
“如果你們是戀人,就不可能離婚。”李心霞訕訕地皺了皺眉頭,莫名地感覺無力。
白雁只笑不答,又和康雲林聊了會,得知他們在等北京舅舅們的電話,她就告辭了,說明天再來看他們。
“她這是唱的哪一出?”李心霞等她走後,問康雲林。
“別把人都想壞,劍劍那麼護她,說明兩人關係還不錯。”
李心霞想說她和她媽媽一樣會耍媚,看看康雲林消瘦的面容,把話又咽了下去。
白雁一出電梯,在大廳的沙發里坐下,掏出手機,翻出陸滌飛的號,撥了過去。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裏面鬧哄哄的人聲。
“丫頭,想我啦?”陸滌飛的聲音聽着很是興奮。
“陸市長,恭喜嘍!”白雁笑道,“我是不是說遲了?”
“不遲。”陸滌飛壓低了嗓音,“別人都是奉承,只有丫頭的祝福才最真。”
“那你出來,我單獨為你慶祝?”
“現在?”陸滌飛大驚。
“對呀,中餐、西餐隨便點,我錢包做好吐血的準備。”
陸滌飛愉悅地大笑,“丫頭,今天這面子工程,我要完成,明晚我們單獨慶祝,我可捨不得讓你的錢包大吐血,我家鐘點工做一手好菜,去我家如何?”
“行,聽陸市長的。”白雁一點也不扭捏,爽快地答應。
“丫頭,我腳下像踩着雲,你喊我一聲,讓我確定一下是不是真的?”
“陸市長,祝你前程似錦、千秋萬代、萬壽無疆。”白雁俏生生地說道。
********
二十四小時,一時一分一秒,如握在掌心裏的砂,從指縫間,緩緩漏過去了。
康劍站在窗邊,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輪明月。他搞不清今天是農曆臘月多少,可能快靠近小年了,依稀聽到遠處傳來一兩聲鞭炮聲。寒冷的冬夜,天空清澈,月亮顯得特別的明朗。
明朗的月光遮住了星辰,眯起眼,也找不着熟悉的幾顆星星。這是一個真正的眾星捧月的夜晚,天地間的主角只有那一輪明月。
記得中學的課文中,作者為了表達思念之情,總愛用月亮來比喻,康劍覺得那是一種文人的無病呻吟。此刻,靜靜地立着,他真正明白,當思念如潮水般的蔓延過來,你無法訴說,也只能把一腔思念寄予天上的月亮。
這不是煸情,而是無奈的寄託。
天地之廣,卻只有一輪明月,不管相隔多遠,只要我們仰起頭,我們看到的是同一輪明月。
他很想很想白雁,想她是他現在唯一的溫暖。
此刻,只是暫時的休息。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康劍一直被輪番審訊着。真正過去的時間具體是多少,康劍不清楚。
進房間前,他的手錶、手機、錢包、腰間的褲帶,皮鞋上的鞋帶,都被收去了。以前雙規官員時,有的人接受不了這種直下九重天的落差,精神崩潰,曾經有官員跳窗自殺,或者用小刀割手腕,褲帶上吊等等極端的事。所以,現在檢察院的防範措施非常嚴密。
康劍戲謔地稱自己現在是原生態,時間只能靠日升月落來估摸。他到這兒是下午,現在是第二天的夜晚了。審訊他的人出去吃晚飯,他有十分鐘的自由活動時間。這個十分鐘,還是嚴厲爭取的。
審訊不算順利。
康劍本來是想承認收下房子和跑車一事,但突然冒出來白雁收了二百萬,他感到事情蹊蹺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許多人在失去自由之後,被不眠不休地輪番轟炸,神智迷亂,會把有的和沒有的統統說出來,以求解脫,卻不知這樣就為自己埋下了火種。他不能,他要撐住,他只允許與白雁有十年的分離。他還有幾十年,要賺錢寵白雁,要和白雁生兒育女,要和白雁做許多許多溫馨而甜蜜的事。
二百萬,足以讓他把牢底坐穿。
他分析,這個二百萬,要麼是華興和某些人合起來栽臟他,要麼白雁收下,就是另有隱情。凡事講究的是證據,不會僅憑一人之辭就胡亂判決。在沒看到確鑿的證據前,就不能承認。
康劍想定,索性車和房也不認了,自始至終只說了一句話:你們證據齊了,就定我的罪,其他我無話可講。
劉檢氣得是拍桌子高聲罵娘。他審過共產黨官員無數,這些貪污受賄分子,別看進來前神氣活現的,一進來后,比判徒還要判徒,連唬帶嚇,不消十個小時,就能輕鬆搞定。康劍一個官二代,他以為也是紙糊的,沒想到還真棘手呢!
他向領導彙報,領導也咂嘴,說北京高院今天有人打電話來為康劍說情,康雲林是老政法書紀,這政法一線上,有許多是他的老部下,做人別太絕,可是省裏面的大領導又盯着這案子,真難辦呀!
領導含含糊糊地說完,把事情又扔給了劉檢。
劉檢在院子裏抽完了一包煙,起身進小樓,心裏面拿定主意,為了誰也不得罪,康劍這牢是肯定要坐的,但坐幾年,手裏面就不能捏太重。
開了鎖,康劍坐在桌邊閉着眼假寐。近三十個小時沒合眼,到底年輕,康劍還能撐住。
“康劍,你當真什麼都不說嗎?”劉檢敲了下桌子,康劍睜開眼。
“該說的我已說過了。”康劍還是那句話。
劉檢冷笑,拉把椅子坐到他對面,“你以為你保持沉默,我們就定不了你的罪?”
康劍平視着他,不接話。
“明天,我們就去濱江取證,等取得證據,白紙黑字放在你面前,你承不承認都不重要了。”
康劍點頭。
劉檢被他的面無表情弄得有些羞惱,呼地站起來,“我實話告訴你,你上面是有人在罩你,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至少得勞動改造十年。”
“你的意思是不是審訊結束了,今晚我可以休息?”康劍說了很多字的二句話。
劉檢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間。
“高檢,準備車,明天去濱江。”劉檢在院子裏高聲說道。
嚴厲開門進來了。
他把康劍送到這,本來可以走了,但他留了下來。有他的關照,康劍能吃到熱飯,能有個十分鐘的自由呼吸的空間。
康劍站起來,嚴厲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許久,嚴厲說:“證據取到后,你會送到濱江看守所,然後等待判決。”
“在看守所,能見到家人嗎?”
“不能,等判決后,把你送到勞改農場,那時,家人可以探視。”
康劍不再說話,把臉別向里,黑暗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
“不會有好幾年的,忍一忍就過去。你大舅現在省里活動,興許能想到別的辦法。”嚴厲寬慰他。
康劍的肩劇烈地抽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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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也在看月亮,站在陸滌飛公寓的陽台上。
陽台很大,足有十平米,放了兩把白色的雕花躺椅,像電影裏小姐先生在花園裏談情說愛時坐的那種。白雁笑笑,陸滌飛家裏的裝飾一切都非常的曖昧。放在客廳正中的一隻腥紅的水晶花瓶,在燈光的直射下,通體剔透,讓人聯想到女人鮮艷的嘴唇。還有那盆虯肢盤繞的巴西木,如同兩具交纏的身體。她偷瞄了一眼卧室,舒了口氣,還好,藍色條紋的床飾,但卻又是另一股逼人的男性氣息。
這房子的角角落落都充溢着誘惑,與之一比,白雁更覺着康領導是一個好同志。
陸滌飛在接電話,鐘點工大嫂在廚房忙碌,她就一個人四下參觀,信步跑到了陽台。
“丫頭?”陸滌飛接完電話,回頭一看,客廳里沒人。
“在這裏呢!”白雁應了聲。這兒小區用的是地熱,房間裏特暖,白雁進來就把外衣脫了,穿了件米白色的加長寬鬆毛衣,下面是深紫色的窄腿褲,她回眸一笑,感覺非常飄逸,非常的清靈。
陸滌飛細長的眼瞳一眯,眸光暗了暗。
“快進來,大嫂把菜端上桌了。”陸滌飛伸出手,白雁大大方方地伸過去,由他牽着走進餐廳。
白雁是陸滌飛去接過來的,來之前,她去買了一盆君子蘭。陸滌飛看到,大笑不止,“丫頭,你認為我像個養花弄草的人嗎?”
“可是我不能空着手去做客呀!我思來想去,送什麼都不太能表達我心裏面對陸市長的敬意,唯有這君子蘭。蘭花配君子,名符其實。”
陸滌飛斜睨着她,湊過頭,“丫頭,你別給我扣帽子。我不是君子,我是個小人。”
大嫂手藝真不錯,紅紅綠綠放了一桌。菜的份量不多,但品種齊全,以濱江的家常菜為主,也有一些做工繁雜的湯菜。
菜擺放完畢,陸滌飛起身從酒櫃裏拿出一瓶紅酒。
白雁聽到門響了一聲,大嫂走了。
白雁玩味地勾起一抹笑,這個大嫂真是進退適宜,非常識趣,必然是正常練習過的。
“丫頭,你覺得我這房子怎樣?”陸滌飛給白雁倒上酒,首先盛了一碗熬得很濃的魚湯遞給她,讓她喝下墊個胃,再喝酒。
“很合你的個性。”白雁抬眼,微笑地看着陸滌飛。
陸滌飛端起酒杯,輕輕搖晃着杯中的液體,襯衫的領口半敞,露出裏面古銅色的肌膚,雙眸含情,如同溺死人的潭水,如果定力不足,情不自禁就會跳下去。
“小丫頭真是玲瓏剔透呀!”陸滌飛對着白雁擠了下眼,碰了下她的酒杯。
白雁端起,淺抿了一口,看到客廳里掛在牆壁上的電視,呶了下嘴,“陸市長,那個是形同虛設吧!你有空看電視嗎?”又是應酬,又要陪美女,陸滌飛一天大概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時。
“有呀!我很愛看電視的。”陸滌飛挑了下眉,手臂擱在椅背上,“有時,我也會追電視劇的。”
白雁嘴巴半張,“真的?”
陸滌飛含笑點頭。
“那......那個新版的《三國演義》你看了嗎?”
“高希希導演的那個?哦,看過一集,我還是喜歡鮑國安、唐國強演的老版,感覺那才是真正的還原名著,文化底韻濃郁。那個電視播的時候,我可是一集不拉地看完。”
“聽說做官的人都愛看《三國》?”
“官場如戰場,看《三國》,你能學到很多東西。《三國演義》是我喜歡的為數不多的幾本書之一。《三國演義》真正的魅力,是英雄惜英雄的豁達情懷,是旗鼓相當的刺激,是勢均力敵的警覺、挑戰。這是真正的高手過招。遇到強敵,是一種真正的幸運。在強敵面前,你必須要讓自己保持清醒、理智,不然你就會輸得體無完膚,而這樣的戰爭一結束,你會發現你的進步是巨大的。如果你遇到一個與你能力懸殊很大的對手,即使贏了,也沒什麼意思。很多時候,結果不重要,我們享受的是過程。”
“這就和足球世界盃比賽一樣,分成死亡之組的小組賽比冠亞軍決賽還要來得精彩。小組賽可以讓你盡情享受到足球的藝術魅力,而冠亞軍之戰,卻踢得非常保守,有時不得不靠點球來決出勝負,看的人如哽在喉,了無趣味。”
陸滌飛放下酒杯,眼睛瞪得大大的,“丫頭,你也看球?”
白雁俏皮地一笑,“我只是比喻。”她突然收起笑意,雙手托着下巴,灼灼地看着陸滌飛,眼睛一眨不眨。
“丫頭,我帥不帥?”陸滌飛不迴避她的目光,溫柔地閉了閉眼。
“陸市長,沒有康劍,你的仕途還有趣味嗎?”
陸滌飛心裏面一怔,臉上卻沒露出痕迹來,小丫頭沉不住氣,要直奔主題了,“怎麼會沒有趣味呢?”他意味深長地反問。
“終日和那群腆着肚子、開口閉口按照上級指示講大話說空話玩權術的一幫官場老狐狸混在一起,也許你會憑年齡優勢嶄露頭角,再加上你父親的護航,你會仕途順利,不戰自勝。不談有強敵了,你根本沒有敵人。那樣子,你會有成就感嗎?”
陸滌飛愣住,“丫頭,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麼?”
“城建市長這一輪,你贏了。如果康劍能和你再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你還敢再迎戰?”白雁明亮的雙眸挑釁地盯着陸滌飛。
陸滌飛失笑,“我當然敢,可是他已經沒機會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線了。”
“他有。”白雁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丫頭,你可能不太懂法律,他現在被檢察院......”
“他是被華興栽臟,華興又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丫頭?”陸滌飛臉色變了。
“只要你幫助他,他就會平安無事。”
“這個不是上次你表姐那個忙,我幫不了。”
“你幫得了。”白雁突然站起身,走到客廳,把帶過來的包包拿了過來,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紙,攤平放在陸滌飛的面前。
陸滌飛低頭一看,再一看,又一看,足足看了三遍,他才抬起頭,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愕。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我才入了心。”
“我的意思不是......”陸滌飛張張嘴,哭笑不得。
“你讓我知道了他的底限在哪,所以我才做了準備。這事,還得謝謝你。”
“那你為什麼要到現在才拿出來?”
“他事實做過一些錯事,應該受一點懲罰。我也不太清楚事情會具體發展到什麼地步,只有以不變應萬變。”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你怎麼捨得?”陸滌飛失聲驚問。
“這個數目能換得他的平安,我覺得很便宜。”
“老天,我真的不能思考了。丫頭,你接觸我,一直都是虛與委蛇,其實都是變相地探聽消息。”
“陸市長,別這樣說。是你找錯了合作對象。”
“我以為你不愛他。”
“愛一個人不是件簡單的事,卻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現在,你也找錯了合作對象。”
“不,我沒有。這事,我找別人,別人也能做。但是陸市長你來做,會給別人一種寬容大度、愛才惜才的好印象,會讓你頭上的光環多加幾輪。這對你只有益處,沒有一點不利,會讓人覺得你勝在明處,你是真正有能力的官二代,並不是大樹下面遮蔭。你不想有一個強敵與你對陣嗎?”
“丫頭,夠了。”陸滌飛擺了擺手,咬唇,沉思了會,開口說道,“你別抬舉我,我不高尚。我可以幫助他,但我有個條件。”
“嗯,你說?”
“我會召集媒體,把這件事大肆渲染,傳遍大江南北,達到你想要的目的。但中間關鍵的細節,你必須緊湊好,不能說穿幫。我也會找我父親,讓他在省裏面通融。”
“嗯。”
“但丫頭,我真的是個無恥的小人。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狗血情節吧,我要你。”
白雁彎起嘴角,擱在桌上的指尖有點發白,“陸市長,我好像不是大美女!”
“我老實承認,以前我對你也有過不良念頭,那隻不過是挑釁他的男性尊嚴。現在不是,我是鄭重、慎重地說,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我在你的名字前冠上我的姓,你以後是陸太太、陸夫人。”
白雁笑了,“陸市長,你又來了。我早說過我可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要麼是得到全部,要麼是棄而不用。你要為一棵樹放棄整片茂盛的森林?”
“你足以抵得上整片的森林。”他識寶。之前,他僅僅是覺得她是個聰慧的小女子,機靈古怪,今晚,他才真正見識到她強大的所在。怪不得別人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要一個特別的女人。他不是要與康劍挑釁,他是真的心動了。
“強扭的瓜不甜。”白雁含蓄地調侃。
“我不會強摘,我會等到瓜熟蒂落。”陸滌飛伸手握住白雁的手,“他如果出來,我便要求外調,我帶你去別的省任職。我有自信,我能讓你愛上我。我也在發誓,以後,我會為你潔身自好。”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可以在時間上做文章,這就視同一張廢紙。”他敲着桌上的紙條。
白雁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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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檢因為前面一個案子,上級領導要一份彙報的詳細材料,耽擱了兩天,來濱江取證時,已是四天後了,正逢小年夜。傍晚,他與老高住進賓館,便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天空中煙花燦爛地綻放,把個濱江城鬧得像個不夜城。
同樣是地級市,濱江因為位於長江入海口,經濟要比余州發達多了。劉檢站在陽台上抽煙,看到樓下飛馳的汽車,一會是奔馳,一會寶馬,一會保時捷,直撇嘴。他有個同學在濱江檢察院工作,工資和他差不多,各項補貼卻是他的幾倍,想起來就窩火,干同樣一份工作,差別怎麼這樣大!
兩個人當晚沒有驚動濱江檢察院,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早晨,兩人才拿着介紹信去了濱江檢察院,要求配合調查。
檢察院給他們騰了一間辦公室,第一個喊來談話的是伊桐桐。
伊桐桐沒有課,在辦公室時和同事閑聊,校長領着檢察院的同志過來找她,她一聽是了解與康劍某些事情時,臉立刻就失去了血色,兩條腿抖得像篩糠,要不是扶着桌子,根本站都站不起來。
老師們哪一個不是絕頂聰明,康劍受賄的事早就傳得滿城風雨,用腳趾頭想,也猜得出伊桐桐與康劍有過什麼關係,看向伊桐桐的眼神就帶了鄙視。有幾個妒忌伊桐桐的女老師則一臉幸災樂禍。
“走吧!”劉檢的臉板得像包公。
伊桐桐沒見過這陣勢,嚇得眼淚在眼眶裏轉,就是不敢掉下來。剛走出辦公室,就碰到李澤昊捧着教材往這邊走,她可憐巴巴喚了聲,“澤昊!”
李澤昊冷冷地掃了掃她,當她是個傳染病源,眼神避得遠遠的。
淚,一下子如決了堤般,嘩嘩往下直流。
伊桐桐不知道是怎麼上的車,也不知怎麼進了檢察院大門,當她清醒過來時,已經坐在了劉檢和高檢的面前。
“我......早就和他分手了,我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他的事,我一點都不清楚。”沒等劉檢開口,伊桐桐忙不迭地辯白。
劉檢看着伊桐桐梨花帶露的臉,心裏面對康劍更氣幾份。他就是瞧不慣這些官二代,不用努力,就官運亨通,而且泡個女人,還都是絕色。
“我對你們的風花雪月不感興趣,我們找你來,就是有幾件事向你確定下。”劉檢向高檢挑了下眉,高檢攤開記錄本。
伊桐桐兩手平放在膝蓋上,低着頭,抖個不停。
“你和康劍是什麼關係?”劉檢問道。
“在他結婚前,是......男女朋友。”
“你名下的跑車和公寓,是自己購買的嗎?”
“不......是,是他在......分手的時候,送給我的。”伊桐桐突然抬起頭,“不過,我和男朋友已經決定退還給他了。”這個時候,伊桐桐心裏面那個悔呀,那時李澤昊要求她退還時,她怎麼就沒聽他的呢!
“是你向他要的,還是他主動給你的?”
“他主動送我的。”
劉檢和高檢交換了下眼神。
“有人舉報他送你的不止跑車和公寓,還有別的......”劉檢這話帶有誘惑性,其實是試探,如果你心裏面發虛,在這種情況下,就會主動交待出來了。
伊桐桐哇地一聲放聲大哭,頭搖得像撥浪鼓,“真的沒有了,他一結婚,連我的電話都不接,見了面也是裝不認識,怎麼可能還送我東西。我真的和他徹底沒關係了。”
伊桐桐越哭越覺得自己可憐,本來和李澤昊冰凍三尺的關係,這下更是要降到冰點,再沒有緩解的可能了。她心裏面對康劍殘留的愛意,此刻,全變成了怨恨。
劉檢見多識廣,知道伊桐桐不像說謊,讓她在記錄的材料上籤了名,按下羅印,說今天就到這,後面我們有事調查到你,請你盡量配合,然後就把伊桐桐打發走了。
“我把房子和車退還了,就不關我的事了吧?”伊桐桐臨走時,問。
劉檢譏誚地一笑,沒接話,覺得這女人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花瓶一隻。
伊桐桐出了檢察院,整個人軟成了一團泥。倚着路邊的大樹,給李澤昊打電話。
“什麼事?”李澤昊聲音冷得就像刮在耳邊的寒風,刺骨懾人。
“澤昊,我聽你的話,不要房子,也不要車,也不計較你和柳護士十四年的感情,我願意和你去深圳。”
李澤昊沉默着。
“澤昊,你說話呀!”伊桐桐心裏面着了慌。
“伊老師,你可能搞錯了,我們之間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你做什麼決定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告訴我。我該去上課了,一會,我還得去接我的未婚妻。”說完,李澤昊掛上了電話。
伊桐桐像木偶似的合上手機,整個人往下一墜,癱軟在樹下。
“是上午去找康劍的前妻,還是下午去找?”辦公室內,高檢問劉檢。
劉檢把剛才的記錄翻了翻,“趁熱打鐵,早點取好證,早點回余州。呆在這濱江,讓人感覺挫。”
“咋挫了?”
“和人家一比,咱們真像鄉下來的土親戚,瞧瞧人家的街道、商場,街上的車和人的穿着,這才是個城市啊!”
高檢笑了,起身倒了杯茶,“你心理還不平衡呀!你到大西北去轉轉,看看那邊的生活,你就知足了。劉檢,你說康劍的前妻會比這前女友漂亮么?”
“肯定的,不然幹嗎選她呀!男人,就是過不了個情關。”
“我想也應該是個大美女,那小子艷福不淺,卻不長情。”
“心裏面不知又瞄上哪家閨女了。”劉檢輕蔑地聳聳肩。
兩人請濱江市檢察院的同行去傳喚白雁,沒想到,白雁不是坐檢察院的車過來的,而是新上任的陸滌飛市長親自開車送的。
劉檢與高檢心裏面猜,可能陸市長和康助關係不淺,怕他前妻受委屈,特地過來打招呼。兩個人態度上立刻和善了些。
陸滌飛並沒有多說什麼,就和兩人握了握手,和白雁說,談話結束,給他電話,他過來接她,然後走了。
高檢和劉檢把白雁讓進辦公室,為白雁的年青吃了一驚。
白雁並不比伊桐桐漂亮,可是看上去清靈、聰慧,微笑的時候,那一對小酒窩,特別的可人、甜美,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你請坐。”劉檢盡量把聲音放柔,有點怕嚇着了白雁。
白雁彎腰道謝,等劉檢坐下了,自己才落坐,讓人感覺家教特好、非常禮貌。
“我們今天找你,只是例行調查,你別緊張。”劉檢說。
“嗯!你請問!”白雁直視着他,神情專註。
劉檢咂咂嘴,朝高檢瞟了一眼,有點像問不出口似的。
“你和康劍是什麼時候離婚的?”
“國慶節后!”白雁回答。
“你......知道不知道他以前有女朋友?”劉檢艱難地扯扯嘴巴,這問題聽着乍那麼婆婆媽媽呢!
白雁低下頭,嘆了口氣,“我知道。就是因為我,他才和她分手的。康劍在省城時,兩個人開始戀愛,在一起好幾年了。”
“呃?”劉檢瞪大眼,不知該說什麼了。這小姑娘看不出來還是個小三?
“其實我也是無辜的,”白雁抬起頭,眸子中籠上了一層水汽,“我媽媽和康劍的父親是故友,我們是父母包辦的婚姻。康劍的母親高位截癱,他很孝順,為了不讓他母親傷心,就答應了婚事,和伊桐桐老師分了手。”
劉檢和高檢嘴巴張成了“O”型。劉檢眨眨眼,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那......那你知道他送她車和公寓嗎?”這話一說,他很有罪惡感。
白雁咬了咬唇,十指絞了好一會,才點點頭,“我知道的。因為伊老師是為了愛他,才追到濱江。他感到對不住她,給她買房買車,是想讓她生活得舒適點,讓傷害少一點。”
“那房那車可不是小數目。”劉檢眯細了眼,凝視着白雁,“這錢是誰出的,你知道嗎?”
白雁苦澀地一笑,長睫毛一眨,一滴淚從濃密的睫毛下滾了下來,“我是在結婚後才知道的,那些是用我的新房抵來的。”
“呃?”劉檢和高檢全驚住了。
“我們結婚辦了幾十桌酒席,又買了套複式建築的新房,這些錢有他爸媽給的,也有他工作后的積蓄,但差不多也傾其所有。他再送房送公寓,哪有錢?他瞞着我,把新房的房契抵押給了華興集團的老總,讓他墊支了那筆錢。”
“你們的房契抵押給了華興?”
白雁抹去眼中的淚,從包里拿出一張紙,遞過去,“這是華興打的收條。康劍一直藏得很好,我有天發現了,然後,我......覺得我的承受能力有限,我向他提出了離婚。我能容忍他的過去,但我無法容忍婚姻生活中充斥太多另一個女人的痕迹。”
劉檢把紙條拿過來,白紙黑字,華興歪歪扭扭的簽名,華興集團鮮紅的戳印,很真實,假不了,收條的時間是九月二十號。
“那車那房好像是五月份就有了,這收條怎麼是九月二十號的?”劉檢犀利的發現有一絲不對勁。
“我也問過他,他被我逼得無奈,說本想暗暗籌錢還上的,沒想到結婚開銷太大,他想不出其他辦法,又不敢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只好拿房子抵了。”
劉檢看看高檢,高檢也看看劉檢。這樣一解釋,很合情合理呀!一點點都不違背原則,二百多平米的複式建築,按市價有二百萬呢,足夠抵單身公寓和一輛跑車了。康劍真是被載髒的?他是無辜的?不會吧,華興怎麼敢拿這事瞎說,可證據在此,還真挑不出什麼刺來?
劉檢撓頭,“白雁,這事先擱一邊。我再問你件事,九月二十四日,你是不是曾從華興辦公室提走二百萬現金?”
白雁眨眨大眼,慢悠悠地點了下頭。“是呀!”
“那是什麼錢?”
“華興行賄給康劍的呀!”
劉檢、高檢腦袋上的頭髮全立着了,劉檢直接站了起來,“你肯定是行賄?”
白雁認真點頭,“華興說感謝康劍這些年對他的幫助,又幫他投中了商貿中心的工程,他不知我喜歡什麼,這些錢送給我買喜歡的東西。我和他不熟,就因為我是康劍的老婆,他才對我這麼好,這不就代表是給康劍行賄?”
“然後你就收了?”
“我當然沒有,那時我和康劍在鬧離婚,我不想與他有任何牽扯。我拒絕了,可是華興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我的存摺卡號,把二百萬打進了我的卡里。”
“錢還在你卡里?”
“呃?”白雁訝異地瞪大眼,“你們不知道錢在哪嗎?”
“我們怎麼會知道?”劉檢和高檢愣住了。
“這事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這兩天網上和報紙上都有登的。你們有空上網或者看看報紙吧!”
“你能講具體些嗎?”劉檢咽了咽口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嫌那錢髒了我的卡,也不想便宜了康劍,就把那錢捐給了汶川紅十字會。”
劉檢和高檢有好一會兒大腦處於空白狀態,面面相覷,不知是說這姑娘是傻呢,還是任性呢!
許久,劉檢才找着了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的事?”
“九月二十五號吧!”
“這事康劍知道嗎?”
“我不知道華興有沒和他說,我們當時在冷戰,我不想和他說話。”
“二百萬呢!很大的數字,你就那樣捐了?”
“是挺大,我捐的時候,銀行轉賬的會計看了我半天,我催了好幾次,她才轉成功。”
“你為什麼不繳到廉政賬戶上?”
“廉政賬戶的錢不也是給災區嗎,我這樣不是少了一道審批手續。是不是這錢不合規矩,那能不能向紅十字會再要回來?”白雁不安地搓手。
劉檢、高檢哭笑不得,“這個報道是怎麼回事?”
“汶川紅十字會的人前天特地過來致謝,宣傳部的人接待了,然後就傳開了。那個捐款的轉賬單也被他們複印過去了。”
“這謝得還真是時候,巧呀,巧呀!”劉檢腦中像有一團絲,錯綜複雜地纏着,無法理得清,可是有一點他確定,這樣一來,康劍那小子沒事了,么事都沒沾上,還有可能鑲上一圈光輝。
“不巧,書就編不下去了。”白雁跟在後面附和,沒心沒肺地笑着。
黃昏時分,白雁出了檢察院,給陸滌飛打電話。過了不到十分鐘,陸滌飛的車就到了。速度之快,讓白雁覺得他好像啥事都沒做,就一心一意在等這個電話。
這次,他沒讓司機開市長專用車,而是自已開了輛很拉風的越野車。車門關上,他呼地一下就把車頭一轉,朝着江邊方向開去。
這個時節,江堤上非常的蕭索,奔騰的江水在寒風中一波波地拍江着江岸,濺出數米高的浪花。堤上的樹木,枝幹凍得灰白,被風吹得滿天飛着落葉。
陸滌飛把車停下,車頭對着江水。車后,落日慢墜,晚霞映紅了西方的天空,也在眼前的江水上鋪滿了一層金光。金光隨着浪花翻湧,一點點褪去。眨眼之間,眼前突然一黑,暮色四臨。
“好看嗎?”陸滌飛扭過頭看白雁。剛剛兩人一直注視着車外,沒有一個人講話。
“很壯觀。”白雁對着他嫣然一笑。
陸滌飛開了車頂燈,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向白雁晃了晃。
白雁點頭,“抽吧!”
他笑笑,從後座拎出一個紙袋,裏面裝着蛋糕、牛肉乾、話梅、巧克力、水果......一堆女孩子愛吃的零食。
白雁撕了包話梅,捏了顆塞進嘴裏,酸得一張臉都擠到一塊了。
陸滌飛朗聲大笑,指着車外,“我和別人不同,我喜歡看落日,而不愛看日出。落日有一種凄美感,像壯士的臨終惜別,場面非常悲壯,但不可憐。我心裏面煩悶的時候,有時就開車來江邊看落日。唉,這天太冷,不然我們晚上可以去江心島看星星了。”
“陸市長,也會有煩悶的時候?”白雁挪諭地扁了扁嘴。
“我是人,當然有七情六慾。你以為官二代就那麼好混?”
白雁皺皺鼻子,“好不好混,我不清楚。不過,陸市長這官當得可是非常輕鬆,你都不做事嗎?”
“要做事,誰還願意當官?當官就是要有領導能力,會決策就好。當然,我也不是時時閑,但在我心中,陪你比工作重要。”陸滌飛高亢的嗓音突然一啞,話語間帶了許多助氣音,讓車內的氣氛一下朦朧、曖昧起來。
白雁咬咬唇,把眼神挪向車外,“你把我看得如此之重,我以為一個正常的人應該先問問我下午的談話的結果如何?”
“我不需要問。”
“呃?”
“你的能力應付他們足足有餘,而且現在媒體的力量那麼大,這麼大的光圈足夠遮住一切瑕疵。”
“可是那也是我的一面之辭,如果他們去找華興對證,華興會不會不承認?”白雁細細地把下午的談話迴響了下,還是有些擔憂,生怕哪裏出了錯。
“他們就是心裏面有疑惑,也不會再追問了。誰會和一個廉潔正直的偶像過不去,那會犯眾怒的。我和汶川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他們會在這等到康劍出來,再當面向他道謝,我已安排了記者跟蹤採訪。至於華興,他現在講什麼,還有誰信?”
“那個劉檢和高檢會去找華興嗎?”
“程序上是要去的,必須要把所有的事和他對證下,然後簽字,就差不多結束了。”
“接着,康劍就能回來了?”白雁抑住心裏面的激動,故作平靜地問。
“應該能在除夕前回濱江,我想可能會有許多人搶着去接他的,其中,也包括我一個。”陸滌飛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他這次因禍得福,睡着都能笑醒。”
白雁側了下身子,面對陸滌飛,“謝謝你,陸市長。”這話,白雁說得很真誠。
陸滌飛在兩天之間,讓汶川紅十字會的人來濱江,又找記者在網上、報紙上發表文章,把二百萬捐款的事,炒得發燙,一下子就讓康劍的負面形象立刻變得無比高尚、偉大。現在,白雁又澄清了伊桐桐房子和跑車的出處,康劍簡直就成了重情重義、十全十美的五好男人、完美領導。
陸滌飛把抽了半截的煙頭扔出窗外,回過身就握住了白雁的手,“丫頭,別謝我,我這是為自己做的。你那天晚上答應我,只要他平安回到濱江,你就會認真考慮我的要求。”
白雁閉了閉眼,“我還說了一句話,你不記得了?”
陸滌飛目不轉睛地瞪着她,眼中射出危險的寒光,“我記得很清楚,你說只要我和康劍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在同一個地方,不耍詭計,不玩手段,我能超過他,你就願意和我在一起。”
“你做得到嗎?”
“其實,他現在就已經輸給我了。我放蕩不羈、玩世不恭,形象沒他好,可他栽了,我沒有。這是因為我壞在表面,而他壞在骨子裏。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
“其實,你並不是真愛我,你無非是想在康劍的心口撒把鹽!”白雁學着他的腔調,說道。
“不是!”陸滌飛斬釘截鐵地搖頭,“這些年,我結過婚,有過許多女朋友。我和前妻是因為門當戶對而結合,並非愛,沒堅持幾年,散了。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只是為男歡女愛,合得來就多見幾面,合不來上床一次就說再見,不會有想念,也不會有遺憾。我在江心島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很特別,但也沒入我的心,直到前幾天的那個晚上,我看着你,心砰砰直跳,慌亂急躁得像個毛頭小子,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丫頭,我真的愛上你了。”
白雁眨着眼睛,她慢慢轉過身,看着一輪冷月從江中跳出,慢慢地照亮了咆哮的江面。
“在我二十四歲前,我被別人視同瘟疫。一過了二十四歲,我好像是桃花處處開了。”她自嘲地失笑,“陸市長,我不是貶低自己,但我覺得你應該找一個更好的、更時尚的女子,她才能追得上你的腳步。我們是不同的。”
“現在說這話已經太晚了,你已經接受了我的幫助,你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諾。”陸滌飛強悍地扳過她的肩,讓她面對着他。
白雁清澈的眸子滴溜溜轉了幾圈,“陸市長,你的心臟夠強嗎?”
“要看什麼情況。”
白雁頭一偏,緊緊咬了咬牙,“如果你能接受一個心裏面裝着別的男人、也有可能和別的男人偷情的女友,那麼我們就來談一場不礙風化的戀愛吧!”
********
劉檢和高檢把談話的紀錄整理了下,當天就坐車去了省城。
車上,劉檢的眉頭一直皺着。高檢給他遞煙時,推了他好幾下,他都沒動彈。
“還在想那案子?”高檢問。
“老高,你說這蹊不蹊蹺呀!都板上釘釘的事,只是走下程序,怎麼突然就面目全非了。這時間不早不晚,就卡在這中間。要是早一點說出來,就立不了案。晚一點呢,就與事無補。”劉檢狠抽了兩口煙,怎麼都想不通,“我辦案無數,還沒遇到這種事。下面都準備批捕了,唉,多少日子的辛苦全付之東流。”
“老劉,別嘆氣了,網你也上了、報紙也看了,談話記錄也在那,挑不出破綻,我們就別給自己惹麻煩。康雲林是老政法書記,現在是退居二線,可他老婆娘家那邊勢力可不小。”
“他媽的,我一定要好好審審那個華興,他沒事嚼什麼蛆。”
劉檢窩了一肚子的火,下了車就直奔省公安廳。
華興集團員工砍傷農民工的事,華興不是直接犯罪人,但涉嫌幕後指使,再加上前面濱江市城建局局長和招標辦主任受賄一事,他也有行賄的份。行賄本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的不追究,這下,也算到他頭上了,另有人舉報,他偷稅漏稅。他么,偏偏還逃逸,於是,就給抓起來了。
華興被帶進審訊室,眼袋突得老高,臉上的肉掛着,頭髮灰白,早沒了平時的八面玲瓏、神氣活現,頭耷拉着,像只萎茄子。
警察讓他坐下來,他立即規規矩矩坐下,雙腿併攏,眼直視地面,一動不動。
“抬起頭來。”劉檢厲聲喊道,把談話記錄摔到桌上,“你現在給我好好看看,再告訴我,這上面為什麼和你說的不相符呢?”
華興惶恐地把記錄往面前挪了挪,戰戰兢兢地看過去。看着,看着,劉檢就看到他光禿禿的腦門上往外冒着冷汗。
當華興看到複印的房契收條時,他身子猛烈地哆嗦了下,眼前是金星四射。
“這些屬實嗎?”劉檢拍着桌子,吼道。
華興嘴角慢慢綻出一絲笑意,他閉了閉眼,說了句,“強人呀!”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
“什麼?”
“康劍以後一定會前程輝煌,不可估量,你們多拍拍他的馬屁。”華興的笑意越來越大,然後是放聲大笑,直笑到眼淚都下來了。
“你發什麼神經。”劉檢繼續把桌子拍得山響,吼聲如雷,“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栽髒了康劍?”
華興止住笑聲,把眼角的淚拭去,點點頭,“我交待,我坦白,我不是栽臟,我是老糊塗了,把房契這事給忘了。對,我只送給他老婆二百萬,她沒要,我就讓秘書打到她卡上了。”
“奶奶的。”劉檢氣得一腳踢翻了桌子。
華興被幹警帶回了牢房。
他坐在窄小的床鋪間,倚着牆,想想笑笑,笑笑又搖搖頭、拍拍腿。空活了一把年紀,不僅丟了與康劍的交情,還落了栽髒的罪名。
他早就應該從與小護士的幾次見面中就應該看出來,她並不是等閑之輩。
國慶快到了,華興大飯店接了幾個旅遊團,非常忙碌。他半躺在寬大的辦公椅中,聽秘書向他彙報集團三季度的效益,座機響了。總台小姐說有位叫白雁的小姐找他。
那是康劍的夫人呀,華興忙不迭地撫了下頭上稀稀疏疏的頭髮,親自下去把她接了上來。
白雁的小臉悶悶的,沒像以前,看到他,對他一笑,露出兩個俏皮的小酒窩。
“心情不好?”他給她泡了一杯上好的毛尖。
“華老闆,我要和康領導離婚了。”白雁眼中慢慢的溢出了淚水。
華興大吃一驚,他私下覺得康劍很在意這個小妻子的。這小護士事實也招人疼。“白護士,別亂說話。兩口子爭執個幾句,是常事。過兩天,一切都好了。”
“華老闆,你告訴我,康劍是不是和伊桐桐經常在你這飯店的頂樓咖啡廳見面,他還送她房子和車子?”白雁拭乾淚,很氣憤地問。
華興愣住,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不說也沒什麼,我跟蹤過他們。所以我一定要離婚,我受不了,他......也同意了。”
華興搓着兩手,“這個,這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康助心裏面只有你。”
“你承認了,這事是真的。”白雁眼瞪得溜圓。
“我沒,我沒......”華興忙搖手。
“華老闆,一個離婚女人,沒了愛情,沒了家,如果再沒有錢,那多可憐呀!你能幫我個忙嗎?”
“當然,你差錢用,儘管說。”華興這時只當白雁是和康劍耍小性子。像他老婆都要和他離婚二十年了,到現在都沒離。有時候,女人喊離婚只是個口號,並不當真。他平時就覺得沒機會彌補康劍對他的恩澤,能有機會向白雁拍馬屁,還不忙不迭地衝過去。
白雁從包里拿出兩本證書,一本房產證,一本土地證,“你不是有家房產開發公司嗎?你幫我把這房給賣了,盡量把價格抬高點。”
“你把房賣了,你住哪?”華興打趣地問,小護士還來真的了。
“我住在那房裏,就會想到他和那個伊桐桐,我心裏面有陰影,我把房賣了重買。華老闆,你幫不幫我?”
“幫!”華興小心地把房產證、土地證收好。
“如果你有什麼消息就給我打電話哦!”白雁這才展顏一笑。
“如果你沒地方住,我可以給你在飯店裏安排個房間。”
“我哪能總麻煩華老闆。”白雁站起身,往外走去,到門口,又回過頭,“華老闆,你還沒給我打收條呢!”
華興納悶了,這證書上名字又不是他,幹嗎要打收條,再說他怎麼可能把康領導的房子給賣了。
“值很多錢呢,我不放心,你打個收條給我吧!”
“行,行!”華興覺着白雁真是可愛,不惹她着急,順了她的意,給她打了收條,在她的要求下,還蓋上華興集團的公章。
白雁這才歡歡喜喜走了。
華興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捏着兩本證書,呵呵直樂。
過了四天,白雁突然又來了,很着急。“華老闆,我看中一套江景房,許多人都在搶訂,我那房你賣了嗎?”
“還沒找到合適的買主。你差多少錢?”
“人家說一次性付款,可以優惠三萬塊。”
“一次性是多少?”
“二百萬。”
華興眼都沒眨,打電話給會計,立即從銀行取了二百萬現金給白雁。康劍幫他投中商貿中心那個標,他能賺幾千萬,二百萬隻是個小錢。
“這麼多錢,我一個人提着也不敢上街。華老闆,能請你的秘書陪我去銀行嗎?”
“行。”華興豪爽地一揮手。
於是,這就成了二百萬是他的秘書硬打進了她的銀行卡中。
華興笑得前俯後仰。她,真是高,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沒有一絲差錯。他本來想着,有了伊桐桐的房和車,再有這二百萬,足可以把康劍牢牢與他牽在一起。卻不知,他用自己的矛戳了自己的盾,康領導徹底與他脫離了干係。
華興想,小護士是不是有一雙能看穿前身後事的眼,她就猜着有一天他會賣了康劍,才將計就計?
其實,他不想賣了康領導,他也是無奈的。有人托話給他,只要他交出向康領導行賄一事,其他所有的事就不追究。
這世上,還有誰的話能相信?
********
余州,臘月二十八。
這一年沒三十,二十八也就是除夕前一天了。康劍像往常一樣起床,簡單洗漱后,便靜靜地站在窗前,從鐵柵欄間看着樓下一小片綠色。這幾天,他只是不允許走出房間,審訊已經結束了,可以按時睡,按時吃,伙食比剛來時好了些,也有熱茶送進來。
他不知道劉檢他們取證到哪一步了,他不去亂想,也不多想,靜觀以待,說服自已享受黑暗前的一絲光明。
真的批捕后,頭髮要剃成個大光頭,衣服要換成囚服,送到某個邊遠的農場,與社會上的各式各樣的犯罪分子混在一起勞動改造,一呆就是十年。
心情,不是不苦澀,不是不悵然,不是不後悔,不是不惶恐。
如果心裏面沒有裝着白雁,康劍想自已也許不會有現在這麼鎮定了。就是盼着有一天還能再看到白雁,再和白雁相守,才能這麼撐着。
白雁,白雁,白雁------康劍在心裏面喃喃地重複喊着,似乎這樣呼喊,能讓僵冷的四肢暖和起來。
門外有開鎖的聲音,康劍扭過頭,以為是送早飯的。很意外,是嚴厲走了進來。
自從劉檢他們去取證后,嚴厲跟着消失了。
兩個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早!”康劍先出聲招呼。
“早!”嚴厲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外面挪了挪眼神,“一起出去散個步吧!”
康劍渾身每個細胞都屏住了呼吸,面孔脹得通紅,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出去,是從這裏轉到看守所?還是-------
“散個步,再一起去吃個飯。他們開得快的話,估計午飯後就要到了。”
他們???
康劍的手不禁攥成了拳頭,嘴唇哆嗦着。
嚴厲輕笑搖頭,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劍劍,你-----平安着陸了。”
“嚴叔?”康劍身子顫抖得厲害,這是錯覺嗎?是他假想出來的話嗎?
嚴厲閉了閉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切都澄清了,你什麼事都沒有了,可能還會因禍得福呢!你這小子,太內斂,什麼都藏在心裏,要不是這次雙規,誰會知道你能做出那樣的壯舉。”
康劍搖頭,嚴厲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
“別傻站着,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今兒可真冷,但天不錯。哦,你看,出太陽了。”嚴厲指着窗檯外面金燦燦的陽光,笑了。
康劍就像是踩着雲朵下了樓,他屏息,再深呼吸。
校園中,空氣清冷,帶着凍裂的泥土氣息,擾得他鼻子很癢。他仰望天上初升的太陽、碧藍的天空,他眺望遠處的村莊、馬路上奔馳的汽車,他低頭,看着腳下一塊塊方磚鋪就的小徑、小徑邊倔強的冬青,眼眶突地一熱,淚滑下了臉腮。
他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能平安着陸,的確要高興。”嚴厲見他羞窘地別過臉,慈祥地一笑,領先往校園深處走去。幾個工作人員看到康劍,都向他熱情地笑笑,輕聲說:“恭喜!”
康劍仍回不了神,但他不能多問。他知道事情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會是奇迹,必定發生了什麼。為了怕口徑不一致,他只有沉默。
兩個人走到了操場前,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嚴厲突然轉過身,非常嚴肅地看着康劍。
“劍劍,吃一塹,長一智。經過了這件事,雖然受驚不小,但對你以後的道路有百利而無一害。這次,你是幸運。如果你不吸收教訓,再犯就沒人幫得了,也會令讓幫助你的人寒心、失望。我不唱高調,說共產黨的幹部要怎麼怎麼廉潔。你不為別人,也要為自己和家人着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只要你做了,總會被一雙眼睛看到。出來混,遲早有一天要還,別存僥倖心理。踏踏實實做人,清清正正為官。”
康劍羞慚地不敢迎視嚴厲的目光,他明白,嚴厲心中一定如明鏡似的,什麼都一清二楚,但嚴厲沒有點破。
嚴厲長吁一口氣,“你能平安無事,我這心也舒坦了。你爸媽還在濱江,你回去后正好和他們一塊回省城過年,好好地放幾串鞭炮,慶祝慶祝。過了年,從頭來起。城建市長泡湯了,但我聽說叢仲山快到齡了,要退,市長順應接位,空出來的市長位置要對全省四十五歲以下的局級幹部公開招考,你努力抓住這個機會。”
康劍自嘲地一笑,“我現在只想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至於別的,暫時不考慮。”
“她,你也不考慮嗎?”嚴厲破天荒地打趣道。
“誰?”
“劍劍呀,你知道你能平安着陸,是誰的證詞起了作用?唉,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沒有老朽。那姑娘,人才呀,不當官太可惜了。呵呵,真不知像誰,我看她媽媽就是個花瓶,沒有多聰明啊,怎麼生了個女兒這麼玲瓏剔透。”
“嚴叔,你在說白雁?”康劍的心一下躍到了嗓子口。
“不然還能有誰?你以後少惦記那個老師了,多把小姑娘放在心上,人要懂得感恩、珍惜。”嚴厲抬起頭,眉頭擰着,“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吧!你媽媽恨了她媽媽一輩子,現在她這麼幫你,這結該解開了。”
“嚴叔,你能說詳細點嗎?”康劍請求地看着嚴厲,心突突地跳得厲害。
是她,只有她,她放不下他,她把他記在心裏。她是怎樣用單薄的肩為他推倒了這個坎?他想知道,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嚴厲笑,“等不及了?”
“嗯!”康劍重重點頭。
“走吧!邊走邊聊。”
和嚴厲猜想得不錯,午飯剛結束,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了職校。與康劍來時的蕭瑟、低調不同,這次陣勢非常壯觀。濱江市政府派了車,其他部委辦局的局長也不甘落後地緊隨其後。
一下了車,辦公室主任首先放了幾大串鞭炮,說是去去霉氣,然後煽情地送上一大捧鮮花。
硝煙散去,所有的人都圍着康劍問寒問暖,握手、擁抱,直說大難脫險,後福洪天。
康劍淡淡地笑,沒有表現得特別激動,只有在看到簡單時,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暖色。
沒用的簡單,高高大大的小夥子,站在康劍面前,先是傻呵呵地笑,接着眼眶一紅,哭了,自始至終只說了兩個字:“康助------”
“瞧簡秘書喜極而泣了。”其他人鬨笑。
康劍拍拍簡單的肩,兩個人手緊握。
康劍越過簡單的肩膀看過去,發現陸滌飛倚在車邊,對他微微一笑。
他穿過眾人,首先伸出手,“陸市長,辛苦了!”
“恭喜着陸,康助!”陸滌飛用力地回握。
四目相對,各種情緒交相變換,一切盡在不言中,最終兩個人對視輕笑。
接受完眾人的問候,康劍上車,車隊又浩浩蕩蕩出了職校。
康劍從車窗中回望越來越遠的職校,他想,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在這裏度過的幾天鐵窗生涯。
到濱江時,已是傍晚。早有一幫同僚們在政府賓館前,等着為康劍洗塵、壓驚,康雲林和李心霞也被請來了,叢仲山打來電話問候,說晚上和市長要一同出席洗塵宴。
政府辦主任根本不給康劍開口講話的機會,拖着他先去浴室沐浴更衣、凈面。結束后,就直接把康劍拖進了酒席,康雲林與李心霞在他一左一右坐着,問這問那,敬酒的人是一輪又一輪。
陸滌飛拿着手機,看了眼被圍着中心的康劍,走出餐廳,避到走廊的一個安靜角落,先點上煙,再撥了白雁的電話。
白雁在值夜班,事實上,這幾天,她一直在值夜班。明天就除夕了,成家的護士們要忙年,沒成家的想方設法請假回家過年,她沒有地方可去,就自告奮勇替人值班。
冷鋒去了北京和同學聚會,柳晶回老家,估計這個年會過得很不太平,李澤昊現在出動所有的好友親朋在說情,一心想挽回柳晶的心。柳晶想不回去,白雁把她勸走了。逃避不是辦法的,正確面對自己的心才是真理。
醫院餐廳也停業了,外面的小飯店大部分關門,白雁晚飯就泡了碗方便麵。
手術室里安靜得出奇,和她一塊值班的護士下樓和其他值班的醫生聊天。白雁吹了吹碗中浮在上面的蔬菜,把暖風扇搬過來,對準自已,夾起一筷麵條,慢慢地吞咽,手機響了。
“小丫頭,想我沒?”陸滌飛的口吻從來不正經,也不迂迴。
白雁笑了笑,“正吃面呢!你回來啦!”
“嗯,回來有兩個小時了,他現在正在喝酒,看上去精神很好。”
“那你怎麼沒去喝酒?”
“我一心不二用,想你的時候不喝酒,喝酒的時候不想你。什麼面,吃得這麼香?”陸滌飛聽着話筒里吸麵條的聲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方便麵!”
陸滌飛一怔,站了起來,“在除夕前,讓我的女朋友獨自在醫院吃方便麵,明顯是我的失職。你把碗放下,我帶你出來吃。”
“陸市長,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好。我不是在醫院玩,我在值班。你要是真看不下去,明天給我們院長打電話,提高夜班補貼才是真的。”
“你怎麼總值班?”陸滌飛又坐下去,有點埋怨。他約過她幾次,她不是在手術中,就是在值班,這戀愛還怎麼談?
“我也想玩呀,可這是五斗米,我不敢得罪。你什麼時候回省城過年?”
“明天和康劍一家一起走吧!我其實不想回去,回去又要被逼婚,我媽媽能念到我發瘋。”
“真幸福。”白雁羨慕地嘆了一聲。
“呃?”陸滌飛愣了,這是幸福嗎?
“陸市長-----”康劍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陸滌飛的面前。
陸滌飛慵懶地一笑,“丫頭,我有點事,一會再打給你,乖,好好吃飯。”他收線,起身,平視着康劍,“怎麼出來了?”
康劍臉已經喝得通紅了,“我們倆還沒喝一杯呢!”
“哦,對,那進去喝吧!”陸滌飛一挑眉,“康助,你好不好奇我剛剛是在和誰打電話?”
“我不好奇。”
“我剛交的女朋友,你的前妻----白雁。”陸滌飛興奮地看着康劍。
康劍微微抬了下眉,哦了一聲,沒有下文。
陸滌飛懵了。
“你不介意吧!”他追問道。
“沒什麼好介意的,喜歡一個人不是個錯。”
“呃?”
“不過,你不適合她。”康劍溫柔地笑了。
“何以見得?”
康劍停下腳,轉過身,“滌飛,你是正宗的南方人吧!”
“對呀!”
“我只算半個南方人,在北京呆了好多年,差不多北化了,我的口味有點重,能吃辣。”
“......”
“白雁是支不折不扣的小辣椒,外表纖小,威力很大,除了我,沒人能碰得,你也不例外。”康劍眼中光彩瑩然,笑意直達眼底,十分溫暖,一張俊偉的面孔立時溫柔至極。
*******
十點,夜已很深了,下去聊天的同事還沒有回來,白雁把值班室里那台十四寸的電視機所有的頻道從頭到尾調了一遍。不是頌歌,便是喜舞,差不多每個台都在忙着拜年,辦晚會,沒啥好看的,她“啪”一下關上了電視。在床邊坐了一會,還是走了出來。
醫院在過年的時候,反到比平時忙碌,這晚上很少輪到睡通宵的。不是這裏出了車禍,就是那邊酒喝得心臟病複發、小孩吃壞了肚子。天寒地凍,脫了衣服上床,再被喊起來,那種痛苦,簡直沒有詞語可以形容。值班的醫生和護士要麼圍着電視,要麼三五成群地聊天、嗑瓜子,索性就坐到天亮。
白雁走到走道盡頭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幽幽地嘆了口氣。
平時也罷了,大家都在忙工作,不會有什麼落差,但一到了節日,就顯出自己的形隻影單、孤苦伶仃。白雁有時覺得自己和福利院的孤兒差不多。可她又覺得孤兒都比她幸福,至少他們有人同情、惹人心疼。而自己呢,攤上一個交際花的母親,一個沒有名字的父親,走到哪,不是嘲諷就是白眼。
沒有預期的,就想到了明天。
這世上,唯有明天,不需要努力,不要求回報,就能得到他全部的好。自從她意識到明天的好之後,從來不會擔心有一天會失去,也從來不去擔心這份好有一天會變少、變質。他的好,很自然,很溫暖,抬不抬頭,看不看到他,白雁都能感受到。
他們之間,沒有過誤會,沒有過爭執,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陽光普照的春天。
都快除夕了,明天的祝福短訊還沒有發過來,估計是訓練任務嚴密,不允許和外部聯繫。有沒有短訊,白雁不是很在意。她知道在除夕的夜晚,聽到鞭炮響起時,她會對明天說:新春快樂。明天會說:小雁,我們一同快樂。
想到了明天,白雁整張小臉都舒展開了,眉梢間笑意盈盈。
然後,白雁又從明天想到了康領導。
她知道,他今天回濱江。趨炎附勢的官員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為他接風、壓驚。
她沒有給他打電話。
不知怎麼,在得知他被雙規時,她非常非常的想念他,想着心都揪起,眼淚都會溢出來,但得知他要回來時,她的心反到平靜了。
康領導為了補償伊桐桐,送了房子和車,她第一次是到柳晶家吃餃子時聽說的,她當時便沒有把這事與華興的行賄聯繫到一起。直到陸滌飛三番五次地要和她合作,履次提到華興這個人,康領導把工資和存摺都交給她時,她才意識到康領導受賄了。也許處在他那個職位,那些只是個小錢,不足一提,但她從陸滌飛的口氣中知道如果這錢被揪着,就會是個大問題。
她心裏面對康領導很失望,兩人感情也處於低谷,她心一橫,沒有提醒康領導,由了他去。如果康領導出了什麼事,不關她的痛癢。
直到康領導娶她的真相揭露,直到康領導深夜坐在她床前,對着她捧心表白,她發覺她對他不是只有恨和失望,還有許多已經濃郁到沉澱在心底的情愫。
因為這情愫,她堅決地離婚。
在離婚前,她找到了華興,利用華興對康領導感恩的心理,用房子套出二百萬,並捐給了汶川。
小的時候,為了能從白慕梅手中多拿點生活費,給自己添一件換季的衣服,或者換個書包、買幾本習題集,她在幾個月前就會對白慕梅察顏觀色,會說白慕梅愛聽的話,會做令白慕梅開心的事,等到某天某個男人來接白慕梅時,她禮貌地喊叔叔,然後自然地向白慕梅提出要求,白慕梅通常都不會拒絕的。
白慕梅說她是人精。
她說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除了明天,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好。
康領導不是明天,既然他讓她入了心,她想和他過一輩子,她就必須努力,緊緊地把他抓住。
每一次和陸滌飛見面,她都會旁敲側擊地問些與雙規有關的話題,她還上網查了許多案例。為了能堵住華興的口,又能還上房子和車子的錢,她想到了用房產證抵押的辦法。
這事如果是康領導出面,華興必然會想方設法地推辭,或者用別的法子另外彌補給康領導,這不還是原地踏步嗎?只有她出面了。
捐款是以無名氏的身份匯過去的。
所有的事情完畢,她沒有驚動康領導。
康領導受賄是事實。這個男人註定要吃政治飯,要常在河邊走,為了讓他不濕腳,那麼只能讓他溺水,一次喝個夠,他以後必然就會走得小心翼翼。
犯了錯,就要擔起錯誤的後果。
她知道陸滌飛不會放過他。省紀委來了專案組,幾個局級幹部被雙規,康領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那時他已經不能輕舉妄動了。即使他把那個洞填上,也是馬後炮,反到露了馬腳,他只能按兵不動。
他一個不能自保的泥菩薩,半截身子下了水,心裏面念念不忘的卻是她。
後來,華興出事。康領導知道這次不會再僥倖了,他要她等他十年。
其實,白雁在那時把房產證收條、捐款收據拿出來,康領導可以不必雙規,城建市長也可以保住的。
但白雁想要的是一個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男人,能讓自己一覺平安睡到天明的老公,而非一個僥倖逃脫的官僚。她要他嘗到受賄的後果,要他痛,要他反省,要他學會自律。
有過這次慘痛的經歷,再重拾自由,康領導想必是感慨萬分吧!
為什麼她不感到很開心呢?
是啊,他有點讓她心累了。
從伊桐桐到受賄,一個男人還要怎麼惡質!
她並不長袖擅舞,用盡了心力地這麼守着他,他帶給她什麼了?
有時候,人難免會有一點想斤斤計較。
康領導是個大壞蛋!白雁低低地罵了一句。
腳凍得有些發麻,白雁挪了下身子,動動僵硬的脖子,收回目光,低着頭往回去,沒發現一個黑影從樓梯口走了上來。
黑影一看到她,站住了。
白雁察覺到身後像是有人注視,回過頭,“啊------”她驚呼一聲,身子突然被攬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聲音被一記重重的深吻哽在喉間。
“老婆-----”耳邊,溫熱的呼吸夾着呢喃,拂了過來。
康劍是激動的,是狂喜的,是失而復得,是悲喜交加......這些詞都不足以描繪他此刻心中如風嘶、如浪涌的情緒。
這就如同一個失去光明的人突然在某天早晨一睜開眼,他看見了床單的顏色,看見了窗外的花草,看見了藍天、艷陽,看到風把樹葉吹得嘩啦啦在響。
如此的喜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也許不知是先說哪一句好。
他把十多天的思念和劫后重生的歡喜全放入在這一個擁抱、這一吻之中,情意如潮水般噴涌而出。
頭深深地埋在她頸肩,雙手用力地勒着她的腰腹,那力道像是完全地壓在他懷中,白雁難受地感到呼吸都快被擠出了胸腔。他從沒這麼用力地抱過她,甚至忘了憐香惜玉。他的舌柔軟而又靈活鑽入她口腔之內舔舐,帶着酒味,挑逗地與她的舌纏繞在一起,由輕柔到慢慢加重,直吻得她發出微微的喘息,他整個身子密貼在一起。
不一會,白雁的頭髮從護士帽中散開,蓬鬆微卷的頭髮披拂下來。她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雙手拚命地拍打着他的肩。
“小雁......”康劍從迷亂中抬起眼,忙鬆開她,輕撫着她的後背。
“你想害死我嗎?”白雁彎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太想你了,”康劍輕笑,用下巴磨蹭着她的發心,然後,低頭,啄吻了下她紅艷艷的柔唇,嗓音一啞,“我幫你人工呼吸。”
白雁稍微緩過來一點,掙脫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不要。”
康劍看着她板起的小臉、沒有溫度的眼神,身子一緊,心騰地像被人一下拉出心房,“對不起,小雁,我來晚了!”他搖頭,命令自己不要太過敏感。
他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裏,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清瘦了,下巴比他離開的時候更尖。
他從嚴厲那裏得知她為他做的一切,他聽着,心一直在顫慄着。一個男人要一個柔弱的女人張開雙臂來保護,他很羞慚,卻又感到溫暖。
他不算是個好男人,但他何其幸運,被如此慧黠、可人、包容的小女子愛着。
原以為她的愛沒有他深,現在才知他的愛遠沒有她廣。
“謝謝”這個詞,已無法啟齒。
他只有用更深、更廣的愛,用生命,來回應她的愛!
唯有愛,唯有生命。
“還沒到十一點,並不算晚。”白雁沒有像他那般激動得不能自已,她都沒有微笑,很冷靜,就像在談論一件工作上的事,很敬業,卻不帶任何感情。
康劍閉了閉眼,他想白雁是在向他撒嬌,分開這麼久,他沒有先過來看她,讓她傷心了。他也無奈,他必須要把所有的人都打發了,才可以好好地和白雁在一起。他想過打電話,但隔着電波,他嫌沒有溫度,他要面對面,看着白雁的眼睛,抱着她,感覺到她的體溫,然後,他們細細地聊。
“你的手指有點冷!”他岔開話題,感到她指尖冰涼,拖過來貼着自己的臉腮。“我們到值班室說話!”
白雁沒有動彈,搖了搖頭,“同事一會上來休息,你在裏面,她會不方便的。你有事,我們就在這兒說吧!”
她生疏的語氣讓他的呼吸驟然停止,腦袋也不轉了,“白雁,你不會是不想看到我吧?”他開玩笑地問,騰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康領導,我有點累了。”白雁低下眼帘,拒絕他深情款款的眼神。
“累就進去休息,我送你。”
“不是身體累,是心累。”她抬手慢慢扳開他緊箍的手。
康劍沉默着,等待她的繼續。
“都說當官是個高危職業,做得好,光宗耀祖,做不好,殊連九族。同樣,領導的夫人也不是平常人能做的,她需要膽量,需要有政治敏銳力,需要有領導同進退。康領導,這幾天,猶如坐過山車似的,我膽小,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只想找個安分守已的老公,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你懂我的意思嗎?”她仰起頭,清眸如幽深的潭水,靜靜地凝視着他。
“白雁,以後我們會平平安安的。對不起,嚇着你了。”康劍咬了下唇,愧疚地想把她擁入懷中。
“康領導,我真的才疏學淺,不能勝任高難度的職位。從我與你相處的經驗來看,你的話可信性很低。原諒我要為自己着想,我想過得輕鬆些。”
“白雁,不要違心地說出口是心非的話。”康劍心顫顫地緊緊閉上眼,一股苦澀在心底流動,“你曾答應過會等我五到十年,我只是離開了十幾天,你不會變的。”
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是呀,我答應過你。可那時你是說要去遙遠的地方做事,男兒有志在四方,我當然不能拖你後腿。可現在,這十幾天你是被雙規,你知道那種煎熬和無措還有羞恥嗎?”
康劍俊容陡地蒼白如雪,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雁。
“既然你感到羞恥,你為什麼還要幫我?”一顆心冰涼到極點。
“其實我真不是天使,度量也不大。”白雁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確定四周沒人,壓低了音量,“雖然已經把房子抵還了你的受賄款,可是你送給伊桐桐的車和房子卻是血淋淋的事實,一直逼着我正視你曾經對她有多關心過。你為了她,可以以身犯法,這是多麼偉大的愛情呀!我到現在才醒悟過來,你真正愛的人還是她。”
“白雁......”康劍瞪大眼,她在顛倒黑白。
“讓我說完。”白雁搖搖手,“你重新和我在一起,可能是抱着一種贖罪的心理,因為你之前傷害到我。我媽媽也曾經傷害到你們家,現在我為你做些,我們之間誰也不欠誰,兩清了。這一刻,你站在我面前,也不是愛,而是出於謝恩。所以我們就別委屈對方了,各自華麗轉身。”
“你說你為我做那些,是出於還債?”康劍輕扣住她的雙手,臉冷若冰霜。
“對!”白雁勇敢地迎視着她。
康劍一手緊抓她的手,騰空的右手猛地捏住白雁的下巴,“白雁,不要這麼殘酷,一手把我送上雲端,又突然鬆手讓我直墜地獄。我沒有真正愛過伊桐桐,我愛的人是你,是你,不是補償,不是謝恩,是愛。”說到最後,他有點哽咽。“如果你堅持說要還債,那麼你收回吧,你不欠我,我去認罪,去伏法,而不要這樣痛苦地站在這裏,聽你說這麼冰冷的話。”
“康領導......”白雁看着他因痛楚而扭曲到變形的俊容,怔住了。
“我在裏面忍受着羞恥、慚愧,努力吃飯,打起精神,鼓勵自己不要沮喪,因為外面有一個女人在等着我。哪怕全世界都嫌棄我了,對我失望,可她還會溫暖地看着我,給我留一扇門、一盞燈。十年,聽起來很漫長,但我想我會咬牙忍過去的。可能會與她相隔遙遠,但心裏面有她的愛,就感覺不到距離。等我出來時,快近不惑,但我想有許多事,這輩子還來得及做。給她一個家,寵她,和她一起生孩子......我就是做着這樣的夢,才撐過一天又一天。白雁,是的,我可能讓你心累了,但是能不能別推開我?我愛你!”康劍撫摸着她的小臉,眼中有水汽模糊了視線。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腿微微有些發抖,心軟得像快浸了水的絲綢,輕輕一擰,能擠出水來。
她張了張嘴,“我......”
康劍一抬手,阻止了她,“白雁,如果你真的不能容忍我的過去,也不相信我能給予你的未來,那麼,你只要說‘康劍你走吧,以後見面咱們就當不認識’,我馬上就走。以後萬一見了面,我只會禮貌地向你點點頭,絕不上前打擾你。”
白雁愕然地看着康領導,張張嘴,變換了無數口型,也沒想好要說什麼。
她的本意就是要懲罰一下他,讓他痛個夠,然後刻骨銘心,不再重蹈覆轍,事情怎麼會變味成這樣?
康劍依然步步緊逼,態度凜然:“想好了嗎?想好了就說吧,你要是不說這句話,我就當做你同意我做你的老公,我就會與你糾纏一輩子,我給你十秒鐘時間,十、九、八、七、六......”
白雁眼睛瞪得溜圓,無名火突突地冒起,誰怕誰?
惡向膽邊生,她昂起頭,身子因氣憤晃了下,康劍急忙往前邁了一步,嘴裏都沒耽誤說“五,四......”,這讓白雁更加憤怒了,她一把撥開他的手臂,伸手指着他,可是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她記不起來要說什麼了。
“三、二......”康劍的眼睛裏漸漸盛滿了笑意,這笑容晃得白雁怒火中燒,他一個不好好悔改的康領導,大半夜的居然給她玩倒計時?
哼!!
“康領導,你------”白雁一句話剛開了個頭,康劍已經飛快地喊完了“一”,伸手一把就將白雁緊攬在懷中,不假思索地低頭吻她,“老婆-----謝謝你!”語音哽咽。
白雁不知是氣暈了頭,還是因為她感覺到他落在她唇角的一滴咸濕,忍不住鼻子也一酸,眼淚就一點點落下來,手臂環上他的腰。
康劍得到這樣的回應,瞬即把她抱得更緊。
突然,白雁抬起淚眼,抓過他的手狠狠咬下去。康劍一愣,卻沒抽縮,任她在手背上咬出兩排密密的牙印。
“以後還敢不敢用這手拿人家的錢?”白雁抬起頭,惡狠狠地問。
康劍還沒回答,她又對着他的心口擊了一下,“以後還敢不敢花心了?”
康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我最不敢的就是失去你,那樣,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白雁撅着嘴,鬱積了一肚子的疲累奇特地泄沒了,但仍兇巴巴地瞪着她,“現在知道這世上誰最好了吧!以後還讓她擔驚受怕嗎?”
康劍有點抓狂,如果能像《畫皮》裏那樣,一伸手就把心能掏出來,他一定要讓她看看。他相信,那上面很羞窘地都寫着她的名字。
“老婆,我們還要繼續在這站着嗎?”他輕嘆一聲,不舍地把她抱得嚴嚴實實,想捂暖一點。
“不然還能去哪裏?”她嘟噥了一聲,乖巧地讓他抱,偷偷地嗅着他溫熱的氣息,在他懷中蹭來蹭去。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視一笑,各自閉上了眼,終於有了一個你情我願的纏綿之吻。
“啊!白雁?”下樓聊天的同事上樓,一眼看到白雁被一個男人抱着壓向牆壁,以為是不法分子,嚇得大叫一聲,瞟到走道盡頭有個掃把,抄了就衝過來。
“你......快鬆開白雁?”
康劍苦笑,無奈鬆開白雁,扭過頭。
“康......市助。”同事臉都羞紅了,再看白雁,唇艷腮紅,一幅剛恩愛過的嬌羞,“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們繼續,我閃人。”
同事急忙轉身。
“他要走了。”白雁推開康劍,喊住同事。
康劍瞪她一眼,十幾天沒抱到老婆,這一點點怎麼能彌補相思?
白雁假裝沒看見,理正護士帽,拉好衣服,“我在上班呢!”很敬業地站直了,“你......去酒店陪你爸媽!”
“我......”康劍無奈地閉了閉眼,“那好吧,我回家!”
“我真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你們夫妻大團圓,我絕不上來打擾的。”康劍走後,同事很過意不去,對着白雁一個勁地道歉。
白雁擺擺手,跑向落地窗,看着樓下,康劍拖着長長的身影,邊走邊扭頭回看,很戀戀不捨。
她捂着嘴,想笑,笑意沒展開,淚就下來了。
能看着他在你眼前晃動,哪怕惹你惱,惹你煩,可是這種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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