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趙隊長來了
人有時候會做清明夢,就是知道自己在做夢,但醒不過來、也控制不了的情況。我爺爺當時就是這麼個情況,明知道自己屋子裏進來了什麼東西,可睡床上怎麼也動不了。
霧裏的兩個燈籠黃澄澄的,盯着床上的爺爺看了一會兒,接着伸出來一條紅色的綾子,靈活抖動着纏向爺爺伸出被子的那條腿。
爺爺他能看見,也能感覺到,可就是動不了,急得他渾身都是汗。
也就是這時候,他聽到房樑上響起一聲斥喝,接着有道金光砸在了那條紅綾子上,一下子把紅綾子打了回去。
紅綾子縮回了白霧裏頭,那兩黃色的大燈籠呼哧呼哧地閃動,跟着白霧從屋子裏退了出去。
到這會兒爺爺說他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里,只覺得心裏頭一松,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醒過來,發現自己的房門真開了,而且地面上還有兩塊鋥光瓦亮像玻璃似的東西,看着還挺好看的。
想到昨晚的事,爺爺心裏咯噔了一聲,知道這是自己理解不了的事又出了,趕緊拿上那兩塊東西去找到了曾叔公。
曾叔公出門放牛還沒回來,爺爺又去後山草垛那頭找他。
曾叔公聽完爺爺說的,又看了看兩塊東西,說:“這是那大榕樹上的妖精昨晚來找你,還好你乾爹護着你,否則你就倒霉了。回頭你買瓶燒酒,買點東西,好好去謝謝。”
爺爺想起昨晚夢裏那道金光,心裏有些慶幸,難道就是那黃馬褂出的手?
爺爺又問這到底是個什麼妖精,怎麼出門還打燈籠?
曾叔公聽他問的也有點樂,跟他說:“啥燈籠啊?那是它兩隻眼珠子!你看到的紅綾子,八成是它的舌頭,那大榕樹上頭待的是條有了道行的大蛇精。”
爺爺一聽再回想昨晚夢裏的畫面,嚇了一個哆嗦。
這可不越想越像嗎?光眼珠子就那麼大,那整條蛇得有多大一條啊!
曾叔公說爺爺撿的東西就是那條蛇的鱗片,是被黃馬褂打下來的。說完,曾叔公又抽了口煙說:“你小子有個乾爹護着,僥倖沒事。但既然都找上了你,那鄰村的那幫子,肯定已經倒了霉了。”
說到這裏,曾叔公又愁眉苦臉了起來。
爺爺當時還有點不信,但很快,曾叔公的話就應驗了。
爺爺他在小賣鋪買了燒酒給村頭黃皮子廟送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村口來了輛車,三天前還好端端的趙隊長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裏走。
爺爺一看,有些好奇,把燒酒放在小廟前邊,就跟着回到了村長家。
這裏該提一嘴了,陳村長即是太清村的村長,也是村裡生產隊的隊長。
當爺爺來的時候,村長家大院裏已經圍了一大堆人。為啥?看熱鬧唄,村子也不大平日更無聊,有點新鮮事,左鄰右舍的一嚷嚷就全聚過來了。
一問,原來是鄰村這幾天出了事了。
下地的男丁接二連三地出了怪事,有的左腿、有的右腿,一夜之間都出現一條紅色瘮人的長印子,猛看上去就像是挨了一刀似的!
而且這紅印子不去動它是不痛不癢,但腳一沾地,立即疼得人嗷嗷大叫,形容起來都說像是挨了一斧子似的疼。
當時的農村可沒有什麼機械化作業,田裏的莊稼都靠人來翻土、除草、澆灌。
一般這些重體力活都是家裏男人乾的,這好端端的一村子男人十有八九都躺了床,田裏的農活一下子就荒了。
幾天下來,趙隊長愁的頭髮都白了,找了縣裏醫生來看也看不出什麼,還有說是傳染病。這啥傳染能傳染那麼齊整?光傳染腿上了?
當時砍大榕樹的事,別的村也多多少少有聽說。爺爺到那,聽到不少村民都七嘴八舌的議論,鄰村這怪事一準是因為得罪了樹上的神仙!
呸,什麼神仙?明明是妖精,老子身上還有它兩塊鱗呢!
爺爺心裏念了這麼一句,想想這麼多人都躺下了,就自己沒事,心裏對那黃馬褂的成見也少了一些。
總算自己沒白叫那麼多聲乾爹不是?
這時候陳村長和趙隊長商量完了,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聽到村民們議論紛紛,趙隊長臉色有點難看,陳村長故意咳嗽了幾聲,村民們這才安靜下來。
“大家應該也都知道了,這白沙村最近出了些事。男人們下不來床,趙隊長實在沒轍了,想請咱村的村民啊,幫忙去翻翻土、除除草,照顧下莊稼。”陳村長說著,看了圈大夥,“去的人來報個名,我給加五個工分。”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太清村村民心裏雖然對鄰村怪事有點害怕,但也蠢蠢欲動。
爺爺身邊當時就有幾個人討論。
“大壯,你去不?五個工分呢。”
“嘖,我想去啊。可是鄰村這事…多危險啊,萬一我要是出個啥事,你嫂子還不罵死我?”
“你怕啥啊,鄰村沒能人,咱村裡不還有林神仙嗎?”
聽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爺爺聽到不少‘林神仙’這三個字。這林神仙不用多說,肯定是我那曾叔公,而且村裡人對他的本事似乎相當信服。
後來有十個村裡膽大的壯小伙報了名,下午跟着趙隊長一起去鄰村。陳村長留趙隊長吃個午飯,然後讓大家都散了。
爺爺覺得自己去不太合適,又不會種地翻土,就沒報名。
給娃子們上課練字時候,爺爺發現自己帶來的白紙快沒了。想起曾叔公拿走過一些,就去了牛棚想問曾叔公還留着些沒。
不過爺爺沒想到,一進那院門,看到趙隊長和陳村長也在。趙隊長看到爺爺進來,認出他是個當時到場的知青,臉刷的一紅,想要解釋幾句。
陳村長樂呵呵地開口說:“小趙啊,沒事,大柱子是林神仙的侄子。”
趙隊長恍然大悟,眼睛往爺爺腿上看去,那眼神別提有多火熱了:“原來是林神仙的侄子,難怪,難怪。”
“村長,這…咋了?”爺爺被盯得渾身都不舒服,趕緊問村長。陳村長看了眼趙隊長,然後解釋說:“大柱啊,你是林真人的侄子,叔也不瞞你。鄰村的事,趙隊長是實在沒辦法了,聽說我們村有個林神仙,所以特意來了一趟。”
我爺爺也不笨,一聽就明白過來,請年輕勞動力就是個幌子,真實目地是來請曾叔公的。
但是他這生產隊長的身份,這種事也不能放明面上說。
三天前這趙隊長還是多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啊,揚言帶領村民破除大榕樹的迷信。僅僅三天時間,就得來請一個他眼中的‘神棍’,爺爺當時心裏也有種十分唏噓的感覺。
但凡趙隊長還有一丁點兒辦法,他恐怕也拉不下這張臉來。
顯然看到爺爺的腿安然無恙,讓趙隊長有了信心。爺爺放牛沒回來,他也沒去找,就等在了牛棚里。
陳村長陪了他一會兒,就有事先走了,讓爺爺留下來看着。
而爺爺也奇怪,按道理說,曾叔公放牛都是早晨去的,最遲中午就該回來了。可眼瞅着太陽都往西邊去了,曾叔公咋就不見人影呢?
別說趙隊長等急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爺爺也着急啊,大院裏孩子都還等着呢!
於是他讓趙隊長再等等,自己跑出去找曾叔公,然後還沒跑幾步,就在一顆大柳樹下邊見到了抽旱煙的曾叔公。
“叔,您擱這兒幹啥啊?我等你半天了。”爺爺當時的心情是又氣又樂。
曾叔公說:“你等我幹啥?牛棚里是有別人等我,我還不能回去。”
爺爺一聽,得,曾叔公是知道趙隊長在牛棚里,故意躲着不回去呢!
“叔,鄰村趙隊長可在等你。”爺爺儘管知道,也還得提一嘴。
“我知道他是為啥來的,鄰村鬧的這麼大,我能不知道?但這事我不能出面,否則問題更大。”曾叔公說著搖了搖頭。
爺爺聽着也有點不樂意,問:“鄰村那蛇精害人,您怎麼還不能管了?您那本事,不就是斬妖除魔的嗎?”
“瓜愣子,你忘了我跟你說的因果了?”曾叔公沒被爺爺說動,反而訓了他一句,“他們砍樹傷了人仙體是因,現在一人還他們一道傷是果!這是他們的因果,旁人插手只有壞處。你去跟那隊長說,讓他帶瓜果香品去樹前磕三個頭,好好道歉,四天後,他腳上的紅印子自然消失。信與不信,是他的事了。”
爺爺一聽也有點鬱悶,這麼簡單一句話,您老直接跟趙隊長說不就完了嗎?幹嘛在這樹下躲一晌午?
曾叔公說:“你忘了自己當時也在場了?你那乾爹是保了你的腿,但因還在你身上,你得去還了那個果,這事拖着對你沒好處。”
說完,曾叔公就打發爺爺去跟趙隊長說了。
爺爺原話轉告了趙隊長,趙隊長聽完,頓時喜形於色,也不生氣曾叔公躲着他,說了聲謝謝一瘸一拐地匆匆離開。
看着趙隊長離開,爺爺當時以為鄰村大榕樹這件事就這麼落下了帷幕。
可他沒想到的是,四天後天剛亮,趙隊長又火急火燎地衝進了太清村。
爺爺是幸運的,跟黃皮子之間的因果結了個善緣。
但有些人的因果,就不是那麼輕易可以了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