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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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朱鋼、小克和車曉林去長江市找於海花和盧明亮,他們的住址是芳村121號,這是一棟六層樓的民房,房東把房子建好之後,分層賣給外來的小生意人或者高級打工仔,每層才賣20萬元。
這種民用建築是辦不到房產證的,可見於海花和盧明亮並不是丁東亮所說的那樣有房有車。
房東說他們的六樓是住着這對夫婦,他們在芳村東路的小商場裏批發廉價的衣服和褲子,收入並不多,只夠維持生活,還要養兩個上小學的女兒,一個讀一年級,一個讀三年級。白天他倆不在家,都在芳村商場看檔口。
小克和吳江對芳村比較熟悉,他倆大家來到芳村商場二樓201號檔口找他倆,一走進商場,就聞到濃濃的皮鞋味,空氣污濁潮濕,白天都要開燈,燈光也略顯昏暗。
每個檔口只有10平方米,於海花坐在檔口裏整理一疊的牛仔褲,她今年還不到50歲,但歲月滄桑在她臉上留下了很深的皺紋,臉色發黃松馳,長着許多小黑斑,可見她的生活並不如意,不像家庭優裕主婦那樣油光水嫩。她看見他們來,微微一愣:“你們找誰?”
“請問你名叫於海花嗎?”吳江望着坐在矮凳子上的於海花問。
“是啊,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她有點警惕,僵硬的臉上不起一絲微笑。
“我們是來調查案子的,希望你好好配合我們,你要在這裏接受詢問,還是到商場的保衛室接受詢問?”
“有話就在這裏問吧,我還要做生意呢,不能關門。”她從櫃枱旁邊拿出四張摺疊椅子打開,讓他們坐下說話。
“好吧,你還記得你前夫林一峰嗎?”
“當然記得,你們提他幹嗎?”她有點好奇。
“我們找到他了。”
“難道他沒有死嗎?”
吳江發現她回答的意思是:他肯定死了,至少她潛意識裏認為林一峰死了,為什麼她不認為林一峰因為不想離婚而遠走他鄉,十年後才回家呢?這讓人起疑:“不,他死了,我們只找到他的骨頭,你對他的死有什麼看法?”
“我能有什麼看法?我早已和他恩斷義絕,形同陌路。”她平靜地說。
“2006年8月29日,林一峰去五宮山采厚朴子,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知道,他是帶午飯去,說傍晚才會回家。”
“他有沒有跟你說他要去牛角坳?”
“好像說過。”
“盧明亮知道這個情況嗎?”
“我怎麼知道?那麼久的事,你問我這個問題不是強人所難嗎?”
“不,我們調查過,你在沒有和林一峰結婚之前,就和盧明亮談戀愛,因為你父母不同意,你萬般無奈之下,嫁給了林一峰,但是,你結婚之後仍然和盧明亮有來往,並且多次向林一峰提出離婚,但遇到林一峰的拒絕,直到林一峰失蹤之後,才三個月,你就和盧明亮結婚。”
“你想跟我說明什麼?”她冷冷地問。
“我們懷疑你和盧明亮謀害了林一峰。”
“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殺害自己的老公?”她怒目圓睜瞪着吳江。
“你別生氣,你有殺人動機,加上許多村民,包括林積忠都說你們可能謀殺林一峰,因為林一峰不肯離婚,你又迫不及待地想和盧明亮在一起,所以,你和盧明亮共謀,在牛角坳殺害了林一峰。”
“不,你們不能憑空捏造,我那天一直呆在家裏,哪兒也沒去,再說我一個弱女子怎麼有能力面對像猴子一樣敏捷的林一峰?”
“你沒有,但是盧明亮有,他比林一峰高15厘米,力氣比林一峰大很多,他完全有能力殺死林一峰,林一峰一死,你們就可以雙宿雙飛了。”
“不,我沒有,我老公也不可能這樣做!”
“你說你那天在家裏,有誰證明?”
“我女兒可以證明。”
“不,我們問過你女兒了,她說不知道,因為她當時不小,記不得那麼多了。”
這時一個高大的中年人走進來,順手拿來一把摺疊椅,坐在吳江面前說:“你們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我不可能殺林一峰,你們不應該來逼我和我老婆要不在場證明,而是你們要有證據才有權來找我們。我問你們:誰能說出2006年8月29日,你們在幹嗎?有誰證明?如果你們能答出來,我也可以隨便說一個理由。如果你們說不出來,請馬上離開這裏,不要再來騷擾我們,以免耽誤我們做生意!”
他的眼光像一把刀狠狠地掃過每一位的臉,眼睛像要吐出怒火。
“你怎麼說話的?我們這是例行走訪,如果有證據的話,就直接把你們戴上手銬帶走了,走訪是我們必須走的程序而不是騷擾,每個公民都有配合警方調查的義務,除非你有特殊權力,否則必須回答我們的話。”小克生氣了。
“沒什麼好回答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盧明亮的態度非常強硬,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很少嫌疑人會如此強硬地對抗警方的詢問。
這種人往往意氣用事,卻不知道,如果警方要找他的麻煩是輕而易舉的,比如找個理由讓工商執法人員三天兩頭去他們檔口查賬,眾所周知,幾乎沒有人能做到絕不偷稅漏稅。
“既然你如此不配合,我們只好請你走一趟市局刑警隊了。”吳江打電話給江一明,讓他送一張傳喚證過來,江一明說馬上叫周挺送來。江一明從不擔心吳江會亂用傳喚證,所以,沒有問為什麼,就答應了他。
“你們就是帶我到市局也沒有用,我還是那句話:我什麼都沒有做,林一峰死在什麼地方的,為什麼死,我根本不知道。”
“不,只有把你們倆人都帶到市局進行測謊,才知道你們是不是說謊,因為你們不配合,我們只能採取這種措施。”
吳江瞟着他說,吳江很少這樣瞟嫌疑人的,盧明亮實在讓他反感,這種人不見棺材不落淚,所以,極有可能做出謀殺林一峰的事來。因為他性格固執、脾氣急躁、做事不考慮後果。
一刻鐘之後,周挺把傳喚證送來了,他和吳江、小克好幾個星期沒見面,格外熱情,和他倆都來一個熊抱,以釋放深厚的戰友之情。
盧明亮滿臉鬍鬚,雖然不長,但可能好幾天沒有剃鬚了,眼睛像老鼠般閃着精光,狡黠而陰沉,似乎生活的陽光從來沒有照進過他的內心世界。他坐車曉林開的車,由小克陪他坐在後座,防止他逃跑。
於海花則坐周挺的車,朱鋼和吳江一左一右把她夾在後座,市局曾經發生過嫌疑人跳車逃跑被後面的車碾死的事件,所以,必須讓嫌疑人坐中間,因為小克身手了得,他獨自看守盧明亮沒有問題。
因為呂瑩瑩還在松蔭縣局,這次測謊由呂瑩瑩的助手溫小柔代替。
溫小柔是剛剛從省公安學院畢業的高材生,是方理華局長和江一明親自去招聘來的,人如其名,溫柔、細膩、敏銳,能從細小之處洞察事物的發展,人也長得水靈靈的,尤其是那麼會說話的眼睛,如星星般靈魂明亮,閃爍着迷人的光芒。
唯一不足的是她有些小資情調,與當刑警這個職業步調不太一致,當然,她是新人,相信經過時間的歷練,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刑警。
在測謊這一塊,溫小柔早已得心應手,可以很好地完成工作,畢竟測謊不是太複雜的技術,只要向嫌疑人提出擬定好的問題就可以了,現在的測試儀非常靈敏,嫌疑人細微心跳、皮電、脈搏變動,測試儀都會報警,從而證明嫌疑人是否說謊。
溫小柔先給於海花測謊,於海花很焦躁,一直處於非常激動狀態,這樣就不會準確,比如喝酒和吸毒者測謊是不準確的一樣,溫小柔就一直安慰她,讓她慢慢放鬆下來,之後,才正式開始測謊,結果證明於海花沒有說謊。
然後又盧明亮測謊,盧明亮平靜地接受溫小柔的提問,但是,有時心不在焉,好像在思考着其他問題,經過測試之後,證明他也沒有說謊。
也許盧明亮覺得不應該對吳江他們那麼有情緒,意識到對抗是沒有用的,所以,他和於海花默默地離開了市局。
案子走進死胡同,大家都沒有什麼好主意。
“當案子陷入僵局時,我們最需要做什麼?”吳江問。
“重新把案子梳理一遍,進行深思,也許能發現新線索。”朱鋼回答說。
“不,最好的方法是重返現場,現場就是金沙礦,只要去淘總會有的。”
“死者的肉體和衣服都已經腐爛成泥了,連柴刀的木柄都爛掉了,現場還能有什麼?”
“死者的衣服扣子是不會爛的,因為扣子大多是樹脂、塑料、金屬之類的材料做的,這些東西不容易腐爛,經過科學測試,說這些東西埋在泥土裏最少要50年到200年才會徹底腐爛,可是,我們沒有發現死者的扣子。”
“即使發現扣子也沒有什麼意義吧?因為屍源已經找到,發現死者的扣子只能給尋找屍源提供線索,還能有別的作用嗎?”
“發現死者的扣子對已經找到屍源來說是沒什麼意義,但是,萬一發現兇手的扣子呢?這就價值連城了。”吳江笑着對朱鋼說。
“對,我怎麼沒想到呢?目前這是最好的辦法,我們馬上行動,去北望村向村民借米篩子,把盜墓洞裏的半米泥土都吊到地面,進行仔細篩找,也許可能從中找到線索,然後把洞口周圍5米之內的浮土也篩一遍,兇手可能會與林一峰在洞口上面打架,萬一兇手的扣子被林一峰扯下來,掉落在地上呢?”
“對,完全有這種可能,因為林一峰長年在山上勞作,攀岩爬樹樣樣都會,身手非常敏捷,如果他不是被兇手一斃致命,那麼,林一峰是有可能反抗的。”
朱鋼把重案組成員都叫上,覺得還不夠,又叫上另外三個民警,一共10個人,開着三輛越野車向北望村駛去。
朱鋼在車上打電話給謝增強,叫他幫忙借5個米篩和5個簸箕,如果用壞了,他會照價賠償,謝增強說沒問題,米篩家家都有,他把村幹部家中的米篩拿來就夠了。
他們到了北望村之後,朱鋼下車到雜貨店買了三捆不同大小的尼龍繩,謝增強把柴刀和米篩拿來,放到後備廂里。朱鋼叫他配合篩泥土,因為謝增強有經驗。
他們到達目的地之後,先把盜墓洞底下的浮土裝進簸箕,然後用繩子把它提上來,送到5米之外的小坪上,用米篩篩。
這是苦力活,每個人幹得汗水濕透了衣服,但他們沒有叫苦叫累,他們怕的不是吃苦,而是隨時可能犧牲的生命,還有領導的不支持,哪個刑警說他不怕死,那是假的虛的,只要是人都怕死。
但是,在捍衛人民群眾財產和生命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
他們入伍那天就在國旗下宣誓: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我保證忠於中國共產黨,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願獻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這誓言時時響徹在他們的耳邊。
因為米篩的洞只有米粒那麼大,米篩非常精密,只有大米能進入篩子眼,穀子無法進入,農民是用米篩把碾米時沒法碾去穀殼的稻穀篩選出來的,但是,因為洞底下的泥土很潮濕,大部分都黏成一片的,他們要用手把黏土捏成米粒大,才能通過篩眼,所以,工作量很大。
朱鋼之所以要選擇米篩,而不豆篩,是因為他不想錯過和稻穀相同大小的物證,朱鋼是從農村出來的,農民家裏有五六種眼孔大小不同的篩子,所以,他選眼子最小的米篩。
吳江因為年齡大點,大家不讓他掌米篩,搖動篩子須要很大力氣,如果搖一天,肯定會腰酸背痛,所以,吳江負責倒泥土和查看線索,結果在洞底的泥土被篩了一半的時候,吳江看見一隻銅扣混在泥土中間,隨着泥土在車曉林的手上轉動。
吳江叫車曉林停止搖動,把米篩放到地上之後,倆人蹲下去查看,結果看見一隻銹跡斑斑的銅扣,吳江拿出一把鑷子,把銅扣夾上來看,發現銅扣中間寫着兩個字“金豬”,圍着“金豬”兩個字還有一行大寫的英文,這讓他倆格外興奮。
“金豬”是中國著名的牛仔裝商標,價格非常昂貴,不是一般的農民買得起的,如果這個銅扣是被林一峰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那麼,可以把兇手縮小到當地有錢的身上,這是一條非常有價值的線索。吳江叫大家加油,他們已經找到了一個銅扣。
小克和呂瑩瑩這組也篩出一個細小的銀鐲,雖然上面沒有任何文字,但是,因為它比較短小,可以判斷它是未成年人的銀鐲,因為成年人一般不戴銀鐲,即使會戴也比較大。
當地有這樣的習慣:女兒出嫁之後,生第一個外甥或者外甥女,外婆必須送銀項鏈和銀鐲之類的銀器給他們,並有一句俗話:“小時戴銀,大了穿金。”所以,這是一個外婆送給外甥的銀鐲。
大家分析銀鐲可能沒什麼價值,因為小孩子是不可能打死身手敏捷的林一峰,而那個金豬銅扣價值連城,極有可能是兇手留下的。
直到下午兩點,他們才把半米深的泥土全部篩選完畢,為了找出更多的線索,朱鋼叫大家繼續篩洞口周圍的泥土,但是,要把以洞口為中心5米之內的泥土全部篩完,最少還要兩天。
朱鋼說必須繼續篩下去,於是,他們又連續篩了兩天泥土,把劃定範圍內的泥土全部篩完,結果一無所獲。不過,有金豬銅扣和小銀鐲,已經算是最大的收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