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三天之後,重案組各方面的數據都出來了,於是案情分析會。
每次開會,朱鋼都會叫鄭祖華先發言,鄭祖華打開幻燈片,用激光筆指着屏幕的死者顱骨照片說:“左側顱骨在三維狀態下,清楚地顯示出它是由三條筆直的骨折線匯聚到一點構成的,這說明是銳角的東西打到了這個地方,比如說磚頭的一角和尖銳石頭。”
鄭祖華換了一張石頭的圖片,因為石頭太多太重,沒有背回來,所以,當時車曉林拍攝了幾百張石頭的照片:“經過我仔細比對,很可能是這塊石頭打中了死者,我之所以說是打中,是因為死者的頂骨撞到這塊石頭而導致骨折的可能性極少,所以,我認為他殺的可能性非常大,一定要引起我們的重視。”
“能知道死者是從事什麼職業嗎?”朱鋼問。
“我用阿爾法02檢測設備檢測出死者肘關節有輕微骨折,右肘關節有畸變,右肩胛骨微微畸形,可以判斷出死者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特別是經常用右手揮動和右肩挑重物農民。”
“死者的年齡和你之前判斷有誤差嗎?”朱鋼問。
“沒有誤差,為更準確地判斷死者的年齡,我提取了死者牙齒的釉質,進行碳同位素鑒定,證實死者在40到42歲之間。”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死者是他殺呢?”
“我們假設死者是從高處墜落,然後掉進盜墓洞裏,而洞口只有1.5米寬,不論死者是頭朝下還是腳朝下,他都會下意識地用雙手去保護頭部,這是人的本能反應,因此,死者的頂骨就不可能骨折。”
“我同意鄭法醫的看法,除非死者從很高的樹上頭往下垂直掉進洞裏,才能造成頂骨骨折,我們都知道,頂骨是非常堅硬的,很多人打架時用酒瓶砸人的頂骨,結果酒瓶碎了,對方沒有一點事,最多造成輕微腦震蕩。還有,盜墓洞附近沒有高大的樹木,死者不可能是從樹上掉進洞裏的。”吳江看着朱鋼說。
“會不會有這種可能,死者被人在別處打死,拋屍在洞裏,或者兩個盜墓賊因為搶寶物打死了對方?”陳理問。
“應該不會,謝增強說上世紀末盜墓賊就絕跡了。”車曉林回答陳理。
“瑩瑩,你的顱骨復原像出來了嗎?”
“出來了。”呂瑩瑩說完站起來,來到投影儀邊,從口袋裏取出一個U盤,插入投影儀的端口中,從中調出三張圖片,一張照片是死者的正面照,另兩張是左右側面照,照片上的男人是個瘦子,眼睛很小,鼻子微微塌陷,顴骨很高,可以用獐頭鼠目來形容。
“好,有了這張相片,我們就可以找到屍源,瑩瑩,你把死者相片上傳到我們縣局的微信和微博上去,發佈懸賞通告,從今天起我們立案偵查,吳哥,你有什麼想法?”
“我仔細地看了那把柴刀,在刀柄前方一寸的地方有一個鐵印,是一個林字,林字下邊還有一行‘1998年辦’的字樣,這個柴刀應該是姓林人的,如果這把柴刀不是偷來或者揀來的,那麼,死者肯定姓林,這是一條好線索,我只要去尋找姓林的農民就行,而且死者應該不是離現場很遠方的村民,應該是五宮山下幾個村的村民。”吳江回答着。
朱鋼帶小克來到北望村走訪,呂瑩瑩在隊裏發佈懸賞令。他們先找謝增強,由於事先就打電話給謝增強,他已經在村委辦公室里等候他們,還泡上了三杯香噴噴的茶。五宮山上的野茶是全縣最貴的,極品茶上萬元一斤,所以特別芳香。
朱鋼喝了一口茶之後,從背包里拿出一把柴刀,遞給謝增強看:“謝主任,這是死者的柴刀,如果找到它的主人,我們就可以找到屍源,你看看會不會認識這把刀?”
“不認識,這是上世紀鐵匠打造的柴刀,現在已經沒有村民專門雇鐵匠打造這種刀,現在的刀都是工廠流水線產生出來,被小販擺在街上賣的鋼刀,沒有任何個性,雖然非常鋒利,但因為鋼材不足,並不好使,可是沒辦法,鐵匠這個職業早已消失了。”
“你們村姓林的人多嗎?”
“我村最大的姓是謝姓和林姓,林姓村民佔據四分之一,大約80多人,但是,我們村2006年前後沒有中年村民失蹤,應該不是我們村的人。”
“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們村只有321位人口,人口失蹤的事當瞞不過任何人,雖然當時我在重慶打工,但是從來沒有聽說誰失蹤了。”
“村裏有老鐵匠嗎?”
“沒有,村民要打鐵家什都是雇外地鐵匠來村裏的。”
“沒關係,你帶我們去村裡走訪上了年紀的村民,也許他們知道這把刀是誰的,或者知道是誰打造這把柴刀,因為每個鐵匠打家什用鐵量都會有所不同。”朱鋼長年在鄉間跑,知道這些細節。
謝增強帶他倆來到謝賢有家,他家住在一棵大酸棗樹旁邊,一條細流從酸棗樹和他家中間穿過,日日夜夜能聽到流水的聲音。一座古石橋從小溪上架過,橋上長滿了青苔和常青藤,為村子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謝賢有今年58歲,比死者大不了多少,他見有客人來,準備去燒水泡茶,但被朱鋼攔住:“林伯伯,我們剛剛在村委會喝過茶,您不用忙,我們想向您了解一些情況。”
“哦,好好好。”
“您認識這把刀嗎?”
林賢有接過朱鋼遞給他的柴刀,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說:“這刀我不認識,不過,這把刀應該是老吳頭打的,只有他打的刀才會把‘林’字和‘1998年辦’鏨得這麼深,而且刀刃特別的薄,這樣磨刀才不誤砍柴工。我去拿兩把柴刀給你們看看。”
他說完走進儲物間,拿出兩把柴刀,兩把柴刀的刀刃被磨得寒光閃閃,鋒利無比,這是一個勤勞農民的標誌。
朱鋼接過他的柴刀觀察,發現這是兩把不同的柴刀,一把柴刀瘦長而輕飄,另一把長而不瘦,厚實沉重,適合力氣大的人使用,高明的鐵匠在打造柴刀時,會仔細詢問主人的力氣和體重,打造出適合主人使用的柴刀來,就像鞋匠,會製造適合主人穿的鞋子一樣。
厚實的那把柴刀鏨下的林字和時間,與死者的柴刀一樣深,樣子和重量也十分相近,內行人可以從中看出它出自同一鐵匠之手。
“林伯伯,打造這把柴刀的鐵匠是哪裏人?他還在嗎?”
“哦,他名叫汪祥雲,住在下段村,今年差不多70歲了,是個善良豪爽的人,你們可以去找找他,也許他會知道柴刀的主人。”
朱鋼知道下段村,它離北望村8公里,從前是個貧苦落後的地方,為了生存,社員(公社沒有改鄉之前都叫社員)大部分出門干苦力,因為村裡曾經出現過鐵礦,很多城市的鋼鐵工人來此鍊鋼,村民也就學到了一些技術,所以,全縣的鐵匠幾乎都出自下段村。
那是上世紀60年代中期的事,沒挖掘幾年,鐵礦就枯竭了,留下傷痕纍纍的山體和污濁的河水。
他倆來到下段村,山上還殘留着當年的廢鐵石,儘管政府投巨資修復山水,但仍然無法復原。
在村支書曲洪的帶領下,他倆來到汪祥雲的家裏,汪祥雲住在舊的土坯房裏,他的五個兒子都建了新房,只留下他和老伴相依為命。
汪祥雲雙鬢髮白,國字臉,皮膚黝黑,但雙眼炯炯有神,有一種俠客般的氣質,可見他年輕時應該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因為這種性格的容易交朋友。
他的雙腳因為靜脈曲張而腫大,走路似乎有點困難,他看見朱鋼他們到訪,趕快去搬椅子,然後拿出兩瓶女兒紅酒倒了四杯,要給他們三人喝,但被朱鋼攔住了:“汪大爺,我們規定工作時間不能喝酒,否則就是犯錯誤,被領導知道會下崗的。”
“哪裏有那麼嚴重?以前一有貴客來,我就用埋在地下十八年的女兒紅招待,你們不喝太可惜了。”他感到失望。
“汪大爺,這酒先留着,以後有機會我再來喝。”朱鋼覺得他的性子和自己相差不多,豪爽又大方。朱鋼拿出柴刀遞給汪祥雲看:“汪大爺,您幫我們看看,這把柴刀是不是您打造的?”
“肯定是我打的。”他只看一眼就說。
“那您記得是幫誰打的嗎?這對我們很重要,希望您幫我們好好想想。”
汪祥雲陷入沉思,邊想邊說:“這把應該是1998年夏天打的,那年夏天我和徒弟最少打過300把柴刀……這……這實在想不起來了,東家太多了。”
“您一般都在附近的村莊打鐵嗎?”
“不是的,哪裏有人邀請我,我就去哪裏,但是,大部分都是在本縣。極少出外縣。”
“這把的主人今年50歲出頭,再幫我們想想吧。”朱鋼只能向他透露一些內情。
“這種說法還是幫不到我對柴刀主人的認定,因為我從來不會問主人是哪年出生的,除非非常投緣的朋友。不過,你們可以去上段村林大西家問一問,他們家有兩個50多歲的兒子,那年我幫他打過兩把柴刀。”汪祥雲惋惜地說。
“好,我們這就去找他,林大西在家嗎?”
“在家,他是個瘸腿,出不了遠門的。”
“謝謝您,汪大爺,我們走了。”朱鋼和他握手告別。
上段村和下段村相隔12公里,朱鋼沒有去過上段村,也不認識任何人,只好打電話給鄉派出所所長林歡,叫他帶路,林歡答應馬上趕到,雖然所長和刑警隊長級別相當,但是,因為刑警與民警所管的事務不同,所長一般會聽從刑警隊長的。
一刻鐘之後,林歡來到上段村口和他倆相見,朱鋼問:“林所長,你知不知道十年前上段村是否有村民失蹤?”
“這得問老黃,我來當所長還不到三年,十年前的事我不可能知道。要不,我打電話給老黃,問他一下?”林歡為難地說。
“不用了,我們先去找林大西,等見到他再說。”
因為上段村村支書和村主任都在縣城開會,林歡不知道林大西家住哪裏,他打電話給村治保主任,叫他帶路,上段村人口將近4000,巷子縱橫交錯,房子凌亂不堪,不熟悉不好找人。
林大西住在上段村中心,依舊是土坯房,房子雖然破舊,但收拾得很乾凈,他們進門時,林大西的老伴正在打掃衛生,見客人來,馬上沖屋子裏叫:“老頭,來客人啦——”
瞬間從房間裏走出一個老人,瘸着腿,一顛一簸地邁着艱難的步子,見到他們笑吟吟地請他們坐在木沙發上,拿出香煙遞給他們抽,歉意地說:“煙不好,湊合著抽吧。”
“哪敢這麼說……林大爺,你看這是不是你們家的柴刀?”朱鋼再次拿出柴刀,遞給林大西看。林大西今年73歲,因為是殘疾人,享受着國家特殊撫恤政策。
“這我不敢肯定,我們村林姓是大姓,這柴刀非常生鏽,已經很多年沒磨過,即使是我家的,我也不認識。”他說過之後,從口袋拿出兩枚硬幣,伸到下巴去夾鬍子。
“聽說您有兩個兒子,他們都在哪裏?”
“小兒子在廣州打工,大兒子已經十年沒見面了。”他說到這裏,變得憂傷起來。
“沒見面?是不是失蹤了?”
“差不多吧。”他似乎不想提這件事。
“請您把他失蹤的情況說一說好嗎?”
“唉,往事說來叫人傷心。我大兒子名叫林小路,娶了一個媳婦,生了一個女兒,但是他媳婦不安分守己,和別人有了私情,大兒子是個老實人,勸媳婦別那樣做,但她不聽,照樣我行我素,最後鬧到要離婚。
“結果上法庭,那個吃屎的法官竟然判他們離婚,還把女兒判給了媳婦。媳婦帶着女兒去廈門打工,再也沒有回來。
“我大兒子整天想着女兒,一天又一天,慢慢地變得痴獃了,不會幹活,整天就在大街上不停走來走去,或者站路口一站就是一天,有時整夜都站在路口向著南方一直看,他在盼望女兒回家,唉……”林大西哽咽了。
沉默許久,林大西平靜下來,接著說:“我大兒子可能盼望太久,不見女兒回家,他就想去找女兒,結果有一天,他帶着乾糧,向縣城方向走去,因為他身上沒錢,班車老闆不讓他上車,他只能走路。
“我們怕他出門走丟了,也不給他錢,就這樣,他走到四田鎮,被我們村的朋友發現,我們把他帶回來,結果抓回來一次跑一次,到後來,我們再也沒精力去抓他回家了,他終於在2006年夏天失蹤了,從此沒有一點音信,唉,就當自己命不好,該喪失大兒子……”
“你們有沒有到派出所報警?”
“這事報啥子警?他又不是被仇人殺掉,是自己走丟的,何必麻煩警察呢?”
“你兒子身高多少?多少歲?”
“不高,中等個子,大約1.67吧。失蹤那年40歲,現在50歲了。”
朱鋼覺得林小路很像他們要找的人,於是拿出手機,調出呂瑩瑩畫的死者像,交給林大西看,問他相片上的人是不是他兒子,他卻說不像。
朱鋼怕畫像不精準,於是拿出棉簽,提取了林大西的唾液,準備帶回去做DNA比對,如果比對成功,就算找到屍源,之後才能展開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