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辛悅嵐望着沐陽汐走遠，自己也動身跟了上去：“那小鬼是否如此，我自會搞清楚，若他心底純善，你亦有分寸，我便不會幹涉你與他之事，然我有一個條件，事後，他必須去百樂坊待幾年，我必須得確保他不會像你那般，被真氣所噬。”
“他的人身自由，我沒法決定，他要是願意隨你去中原，我亦無所謂。”
師父第二日又叫言無純每日上山來，但沒說他與辛悅嵐昨日的約定。
而相比沐陽汐，辛悅嵐是十分守諾的。
她真未再提這事，也未在言無純跟前露過面。
只是每個月她會提前幾日來，再晚幾日走。
沐陽汐是知道的，只是言無純不曉，一到初一、十五，言無純還是有些擔憂那女子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或是師父教得好，或是言無純悟性高。
僅一年而已，他便是打通了身上除任脈之外的全部經脈。現在就算是盤腿坐上一日，他也不會感覺到絲毫不適。
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言無純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與滿足感。
然而美好從不會長久，在言無純二十歲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是霜降后的第二個清晨。
言無純一如既往地準備上山，卻發現爺爺還在被窩裏睡着。
他倒是希望爺爺多睡會兒，不再出去乞討是更好，便沒立馬叫醒他，而是升起火，倒了些小米進鍋里熬。
粥熬熟了，他一邊盛到碗裏，一邊叫爺爺。
然而喊了幾聲卻沒有反應。
他抬頭看去，爺爺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
言無純心裏忽是咯噔一下，將碗一扔，跑了過去。
爺爺已經全身僵直，像是一塊兒冰冷的石頭。
言無純一時頭腦空白，下意識抱起爺爺便奪門而出。一路又哭又嚎，引得路上好多進城之人都側目望向他。
他跑到城邊的醫館時，哭得聲音都已經嘶啞了。
“大夫救救我爺爺，快救救我爺爺！”
根本無需號脈，大夫一眼就知沒救了。
“我這就回去取銀兩！”
“早就死了，你拿多少銀兩也沒法，小兄弟，準備後事吧。”
“您幫忙再看看！爺爺昨晚睡下前都還好好的！”
一大清早就有死人，對醫館來說是很不吉利的事，許多來看病的人都不敢入內，有些甚至是直接離開了。
“小兄弟，這樣，我醫術不佳救不回來，你再帶去其它醫館看看，別待我這兒耽擱了。”
“好，好，謝謝。”言無純沒多言，抱起爺爺就往下一家醫館跑去。
言無純跑了城中十餘家醫館甚至藥鋪，無疑全吃了閉門羹。
他的眼淚已經哭干，喉嚨撕裂般地疼痛，已說不出一個字來，但他依舊沒有放棄。
城中大小醫館共有四十餘，言無純是不跑完誓不罷休。
再次碰壁后，言無純不發一言，抱起爺爺就往下一家醫館趕。
他已是在城裏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城中都已傳開，說小乞丐瘋了，抱着老乞丐的屍首在城中亂跑。
一路上有人指責他、有人咒罵他、有人勸慰他。
可言無純全作沒聽見，魔怔似的在一家家醫館間飛奔。
“小傢伙，夠了。”辛悅嵐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不由分說，一把擒住其手臂，就帶上了屋頂。
言無純半懸空中不敢反抗，只能死死抱住爺爺，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被拉着向城外飛去。
辛悅嵐在破廟外落定，方才放開言無純。
“前輩，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爺爺！”言無純現在就像溺水之人，看着什麼都是救命稻草。
“死了，沒法救，你自己很清楚。”辛悅嵐冷冷地回道。
言無純跪倒在地，將爺爺的屍體輕輕放至跟前，沒再哭，也沒再說話，只愣愣地看着他。
辛悅嵐每月都有監視言無純，看着他拚命練功，宛如看到了自己的妹妹，自是有了些感觸：“小傢伙，你爺爺可有讓你餓着過？”
言無純表情依然木訥，只緩緩搖搖頭。
“乞一人之食尚難，何況他要乞兩人之食，”辛悅嵐說，“但他卻堅持將你養大成人，為的不是在他死後有人對着他的屍首傷心。”
“我對不起爺爺……我不但沒能讓他享到福，還騙了他許多事......”言無純埋着頭，嘴裏喃喃着。
“謊言不見得就是壞的，再者你想要對得起他，就做些讓他能感到自豪的事情，讓他提起來時可昂首挺胸的事情，”辛悅嵐走到言無純的身後，“至親生死離別，我亦經歷過，活着之人唯一能為死者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幫他活下去，而不是只顧傷感和自責。”
這時，一陣微風刮來，沐陽汐隨之落到二人身前。
他因今日沒等到言無純上山，才專程下來的。
而見到辛悅嵐在此就已經是讓他詫異了，當看見言無純跪其爺爺屍首旁時，沐陽汐更是一驚。
沐陽汐狠狠地看向辛悅嵐，沒說一句話，只蹲身去檢查了一番老人的屍體。
“你看我，是認為我乾的？”
沐陽汐沒有回答她，而是拍了拍言無純的頭：“站起來。”
師父這麼一說，言無純才緩緩站了起來：“師父......”
“找塊兒好地方讓你爺爺入土為安吧。”
言無純不置可否，他努力眨了眨紅腫的眼睛，想再多看一看爺爺。
“小純子！”
言無純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轉頭一看，江魚瑤全身泥，滿臉驚慌：“小純子，你爺爺是真的......”
不知為何，看到江魚瑤后，言無純本來已經稍稍安定地情緒忽然爆發，大哭了起來。
江魚瑤未注意到旁邊還有其他人，便是一瘸一拐地急跑向言無純。
當看到其身後的屍體時，還是不由驚叫了一聲，爾後不無關切地看向他：“小純子……”
見寒江堡的人來，辛悅嵐看了眼沐陽汐，便往後退了一步，撤身離開了。
“放心，我還好，小瑤子你……”
“我聽有人說你帶着……帶着爺爺的屍首像瘋子般滿城亂跑，放心不下就悄悄翻了出來，但我不知在城中何處可以尋你，就跑破廟這兒來了，爺爺為什麼會這樣？”
言無純搖搖頭。
沐陽汐望了眼周圍，的確是沒人跟來，便輕咳了兩聲：“人都有生老病死的時候，老頭子只是時候到了而已。”
江魚瑤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其他人，趕忙是躲到言無純身旁，警惕地望着他。
“莫怕，我便是他經常給你提起的師父，”沐陽汐早是知道言無純對江魚瑤是無話不談，此刻說破也並沒怪罪他的意思，“小鬼，該給你爺爺找塊兒好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