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
有人說,現在的世界不過是上一個文明余灰上的殘花。
還有人說,那些文明遺迹曾見證了神的降臨。
於是,一些人堅定的認為,科學的盡頭就是神學。因此,為了找尋神的蹤影,他們喪心病狂。
你們聽到了嗎?
馬里亞納海溝深處,那誘人的低語。
你們看到了嗎?
東海之外,歸墟盡頭,那晃動的虛影。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山東半島距離陸地三千海里的海面上,一艘科考船正在緩緩行駛。
漆黑的海面上波瀾不驚。
漆黑的海底波濤怒吼。
有詭異的黑影在緩緩移動。
船頭的甲板上,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死死頂着海面。
那裏,又一輪圓月。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神啊!我是你忠實的信徒!”
但是下一刻,海面翻滾起來,像沸騰的開水,血花從海下湧起,腥臭撲鼻。很快,科考船被突然而來的大浪捲走,消失在無盡的海中。
2056年七月十六日,米國發動亞洲戰爭,並在人類歷史上第二次使用核武器。彼時,核武器較之一百年前的威力已經千百倍增長,狂暴的核爆炸摧毀了世界很多的地方。加之二十年前,巴黎協定被摧毀,世界範圍內溫室效應急劇增強,亞洲,歐洲,非洲,北美,南美以及大洋洲全部被暴虐的大洋海嘯淹沒。
三年之後,海水退卻,但是人類文明幾乎消亡。殘存的人類在喜馬拉雅山建立監察戰線聯盟,為了避免海嘯餘波的侵襲,聯盟在天柱珠穆朗瑪峰上修建了稱之為絕地天通的地月甬道,利用中國在太空中唯一的宇宙空間站天宮9號,希望將地月聯繫在一起,並期望通過努力登上月球,以保人類種子不滅。
2076年9月7日,地月甬道準備首次通航,以中國為首的戰線聯盟第一指揮部受命進行第一次航行,探查前路,為其他人登月做準備。
地月甬道全長40萬公里,甬道利用真空傳送,到達目的地需要十二天六小時三十七分。
第一指揮部部長趙澤,28歲,原青之藏邊防特種兵,大海嘯初期,便奉中央指揮部命令,在喜雅山脈進行秘密任務。此時,已經是戰線聯盟指揮部最年輕的部長。因為長期居住在高原嚴寒地帶,他臉上有些發紅,皮膚黝黑,但是一雙眼睛比星星還要明亮,用他老部長納日格爾勒的話說,就像那青海湖的水一樣。
他身穿厚重的防寒服,站在甬道的入口,抬頭看去。
“部長,看啥呢?”普通哨兵李多愷眼睛裏透着驕傲與欽佩,這可是他們這些倖存者里最年輕有為的士兵。才二十八歲就成為了部長級別的首領。
趙澤深吸了一口氣,道:“看月亮。”
“月亮?”年僅十五歲的年輕哨兵李多愷順着他的視線望天空看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大核爆和大海嘯以後,月亮就很少能看得見了。
“哪裏有月亮?”
趙澤笑了一下,白色的哈氣在空中形成朦朧的結晶體,“絕地天通,小愷,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李多愷搖頭。
趙澤看着這個少年,少年的臉被山風吹得很紅,但是眼睛卻很亮。拍了拍他的頭,笑道:“上古時代,崑崙溝通天地,後來諸神為了穩固天地秩序,打斷天梯,至那時起,天地不再聯通,所以叫絕地天通。”
“哈,那我們現在可是比諸神還牛逼了!我們創造了新的歷史呢!”李多愷讚歎道:“珠穆朗瑪峰就是新的天梯,誰能想到我們中國人建造了這樣的奇迹!”
他們抬頭看去,珠穆朗瑪峰高聳入雲,甬道的入口從山腳朝上開鑿,像一隻巨大的煙囪,哦不,是世界第一高峰成為了巨大的煙囪。8848米的頂端,以鈦合金打造了溝通地球和月亮的豎廊,就如同銀色的血管,將兩個星球聯繫在一起。雖然看不到月球,可是人人都知道,地月甬道的盡頭就在那裏!
聯盟有個說法,地月溝通起來的樣子就像個糖葫蘆。不過李多愷沒見過糖葫蘆,他倒覺得像個哨所里用來健體的啞鈴。
“部長,咱真的可以去月球生活嗎?”李多愷問這話並非懷疑,而是驚嘆,不可思議。畢竟月球上可沒有氧氣,而且重力也不一樣。他才十五歲,如果不是核戰爭和大海嘯,他應該在青海的一所普通高中坐在教室里讀書才對。
趙澤重重點頭,“那當然!不僅要去月球生活,我們還要在月球上建立新的基地,在那裏也建造新的甬道,將月球和其他星球都聯繫起來。小愷,人類從來不會絕望,華國人永遠能在絕望里創造希望,你要記住這一點。”
李多愷被趙澤的話感染了,他面色紅彤彤的,挺直脊背,高達一米的□□在他的背上,像一把出鞘的劍,中華的劍。
趙澤是他的偶像,趙澤的話是他的信仰。
末世來臨,有信仰才有希望。
“好了,志願隊就要來了。”趙澤這麼說道。
遠處的山石發出轟轟的聲響,一扇石門從中開啟,石門高達百米,厚重而威嚴,隱藏在灰色的山體之中。一行二十人的隊伍整齊地走了出來。
他們是志願隊,這畢竟是首次航行,為了確保安全,首次航行的成員是自願報名的。而支援隊隊長,就是第一指揮部部長趙澤。他看着隊伍走了過來,轉身敬了一個軍禮,“立正!”
他高聲喊道:“稍息!”
二十人的志願隊安靜無聲,只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世界屋脊上回蕩。
“報告隊長,志願隊集結完畢。”
副隊長陳峰是個黑臉漢子,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他站在隊伍第一個,高聲向趙澤報告。
“很好,各位,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將踏上新的旅途,現在如果有人不願意去,可以直接說出來,沒有人會怪你們!”
隊伍里靜默片刻,陳峰高聲道:“報告隊長,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決不退縮。”
“很好。”趙澤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看過去:“地月甬道首次航行,我們作為先遣部隊,肩負重任。各位,準備出發!”
“出發!”志願隊依舊整齊,他們走向甬道入口。
哨兵李多愷的目光堅毅而驕傲,他看着這些人經過他的面前,嘴唇有些顫抖,目光中微微閃亮,但是他的背脊挺直,就像一桿紅纓槍。
趙澤走在最後,他走到李多愷跟前的時候,說道:“好了,你回去吧,暴雨就要來了。”
“部長,我不怕。”
趙澤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怕,但是要記住,人類的命運在你們的肩上,永遠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是!”李多愷重重點頭,趙澤的話就是他的信仰,他敬軍禮,然後,小跑着走向那扇巨大的石門。
趙澤深吸一口氣,走進了甬道的入口。
李多愷從石門的縫隙里看到趙澤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甬道入口,很快,他聽到音波爆破帶來的炸裂之聲。整個珠穆朗瑪峰好像發生了輕微的地震一樣,幾個呼吸之後,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李多愷心潮澎湃。但他更奇怪的是,這麼重要的任務,竟然沒有一個高層來送。
太奇怪了。
都是膽小鬼。他這麼想着。
畢竟,外面太冷了。
尿一泡立馬成了冰錐子那種!
“喂!傻子,愣什麼?暴雨就要來了,別站在那裏,咱去看海嘯去啊!”
一個和李多愷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跑了過來,他穿着厚重的藍色羽絨服,帶着大大的灰色毛絨耳包,遮住了大半個面孔,只能一雙眼睛狹長的,像藏狐。
李多愷卻好像沒聽到一樣,喃喃道:“真希望我也能去啊!”
“說什麼屁話!果然是傻子!”穿的像粽子一樣的少年趴在門縫上看了看,然後嘖嘖兩聲,“誰知道會有什麼危險,我現在是活明白了,能活一天是一天,把自己的命給誰都不如留給自己。”
他轉過頭,看着李多愷的臉,像拍皮球似的拍了拍,“傻子!你以為最年輕的部長是那麼好當的?別看那個趙澤風光無限,依我看,這次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問題!地月甬道四十萬公里啊,誰知道會遇到什麼問題。告訴你吧,這次首航,就是個實驗!實驗懂不啦?那些人就是小白鼠,我爸跟我說了,上頭下了命令,必須去。什麼志願者,說的好聽!這都啥時候了,啥也沒命重要!他們就是傻子!”
他一臉不屑,好像帶着看透世事的通透。
李多愷微微皺眉,“何不凡,你要再胡說,我可對你不客氣!”
李多愷晃了晃肩上的□□。
“呵呵!你可真是傻子!得,永遠不要去叫一個裝睡的人。走了走了,去看海嘯!”何不凡拉着李多愷,跑向身後長長的通道。
少年的身體被裹在厚重的棉服里,但是跑起來的時候根本不影響他們。
年輕的生命啊,活力四射。
那是有人在負重前行。
這裏是瑪卡魯峰山體內部的世界,屬於監察戰線聯盟第4哨所,戰線聯盟建立以後,在喜雅山建立了五座哨所,分別是第一哨所希夏邦馬峰、第二哨所卓奧友峰、第三哨所洛子峰,第四哨所馬卡魯峰和第五哨所珠穆朗瑪峰。
除了珠穆朗瑪峰之外,其他四座都有人類居住,而第五哨所珠穆朗瑪峰建立絕地天通的地月甬道之後,又被稱作無人哨所。
李多愷與何不凡順着通道,大約三百米,來到一個鐵門附近,銀白色的鐵門高達兩米五,兩米寬,兩人站在門前,門口的掃描設備掃過他們的面部,隨即叮地一聲,鐵門開啟。
一陣熱氣撲面而來,何不凡趕緊將厚重的羽絨服脫了下來抱在懷裏,露出一張細長眉眼的少年面孔來,他笑着看向李多愷。
只見李多愷也脫下了外套和帽子拿在手裏,這是一張清俊的臉,少年的眼睛如黑色的琉璃,他看人的時候,眼睛裏倒映着你的樣子。他的臉上印着外面的雪光一般,微微蒼白、發光。他的嘴唇薄,微微抿着,顯示着少年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