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魔境
氈虎轉瞬已衝到了野利斬天的面前,變拳為爪,急抓野利斬天的咽喉。
他動作招式也不複雜,但快得驚人,鋒銳駭人。他五指留有常常的指甲,平時握拳也看不出什麼,但手指一張,指甲彈出,就如五把鋒銳的短刀。
他還剩下的那隻手,就如虎爪。
野利斬天爆退,他雖處於優勢,但卻沒有氈虎拚命的決心。氈虎不怕死,但野利斬天不想死。
二人一進一退,轉瞬移開數丈的距離。
郭遵、狄青在上望見,互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複雜之意。
在契丹的支持下,失去了元昊的強勢對抗,估計夏國的權利很快會落在蓄謀已久的沒藏家手上。
這時候還為元昊的拚命的只有氈虎一人。
這種人本是他們的對手,但值得他們敬重。可氈虎不為香巴拉,郭遵、狄青千辛萬苦多年,就為香巴拉,眼下香巴拉的廝殺已近尾聲,氈虎如斯瘋狂,若再勝出的話,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他們並不知曉。
無論氈虎說的對錯,但郭遵他們已決定停止這場廝殺。
就在這時,氈虎已追上了野利斬天。善無畏眼中突然現出分怨毒之意,掙扎坐起,雙手結印,嘴唇已嚅嚅而動。
飛雪見狄青神色緊張,終於低頭向下方一望,突然臉色改變,低聲道:“阻止他!”
狄青不知道飛雪讓他阻止哪個,可見到飛雪口氣中滿是異常的焦灼不安,心中有了不詳之感,再不遲疑,掀開了銀色的蓋子,倏然穿過。
香巴拉四壁儘是白玉之壁,但在牆壁上,卻有很多突出的銀白色物體可供落腳,狄青腳尖一點,幾次縱躍,就要到了香巴拉地面。
這時驚變再起。
“般若……波羅蜜多!”善無畏雙手結印,口吐真言。雖還是這簡單的六個字,但其中語意變化直如無窮無盡。
氈虎出拳,陡然間全身一震,目露痛苦之意。
那咒語,本來是對他而念。
他在善無畏身邊多年,知道這咒語有神鬼莫測的能力,可束縛人的舉止動作,但只是見到別人被困時的樣子。等到咒語親臨其身,他才感覺到那咒語的惡毒。
咒語如針刺在他的心口,讓他遽然全身麻了一麻。
野利斬天說得不錯,氈虎眼下絕對不止一個敵手。在香巴拉內的人,幾乎人人都恨不得氈虎死。
善無畏有機會能殺氈虎,當然不會錯過。
野利斬天聽咒語響起,見氈虎身形一凝,臉上陡然現出分殺氣,這是他最好的機會。不除氈虎,很可能出不了香巴拉。
才念及此,野利斬天身形倏頓,陡然低喝一聲,軟刀本是蛇一樣的震顫,但被他一抖,已變成長槍般的挺直。
軟刀勁刺,剎那間,已沒入了氈虎的胸膛。
氈虎震天的一聲吼,雙眸暴睜。軟刀入胸的剎那,反倒讓他渾身恢復了活力。他奮力一撲,已要扼住野利斬天的身軀。
野利斬天一招得手,就知道氈虎臨死的反擊肯定驚天動地,身形急退,就要閃開野利斬天的瘋狂反擊。
遽然間,一聲咒語響在他的耳邊。
般若波羅蜜多!
那聲咒語幾乎在一念間說完,六個字不分先後的疊加在野利斬天的耳邊,轟然有如雷響。
野利斬天一震,那片刻無法動彈。
氈虎怒吼聲中,已撲到了野利斬天身上,膝蓋一頂,手臂用力,只聽到“咯”的一聲響,野利斬天脊椎已斷。
野利斬天驚天的一聲吼,只剩餘力拔出了軟刀,全力一擲,射到了善無畏的小腹。
善無畏不但想讓氈虎死,他還想借氈虎之手,殺了野利斬天。因為他雖重傷,但兩句咒語,就讓氈虎和野利斬天同歸於盡。
可野利斬天臨死一擊,也是要了善無畏的性命!
狄青下落途中,見到這一幕,已沒時間驚詫。他終於明白,飛雪讓他阻止哪個。
飛雪讓他阻止是飛鷹!
香巴拉內,已一片混亂,眾人都望着氈虎和野利斬天,飛雪卻在望着那光環,可飛鷹拖着身子,已靠近了那光環,而且就要入了光環。
誰都沒有留意到飛鷹,也不知道重傷之下的飛鷹接近那光環做什麼?
但狄青已知道,無論氈虎、野利斬天死活,飛雪都不放在心上。飛雪焦急,就是因為飛鷹接近那光環。
狄青已要落在地上,就要向飛鷹撲過去。陡然間聽到郭遵喊道:“狄青!”
狄青感覺那聲喊中包含着緊迫之意,回頭一望,就見飛雪已從空中跌了下來。狄青身手敏捷,可飛雪不行。飛雪急於下來,立足不穩,竟從上面掉了下來。狄青想都不想,再顧不上飛鷹,運勁雙臂,飛身去接。
可那股力道實在太大,狄青饒是早有準備,也被那股衝力帶得翻個跟頭,化解了來勢。接住飛雪那一刻,狄青腦海中有光電閃過,皇儀門前的那一幕再次重現。
但這一次,他接住飛雪。
飛雪化險為夷,沒有半分喜悅之意,焦急道:“狄青,把飛鷹拖出來!”
這時飛鷹已到了光環之下,他用血手從懷中掏出個圓球模樣的東西,瘋狂叫道:“我帶來了它!你看到了沒有?我帶來了它!你看到了沒有?”
誰都不明白飛鷹說地是什麼意思。
狄青不解飛雪為何如此焦急,但信飛雪所做之事,肯定有她的理由。放下飛雪,狄青一個健步衝過去,已近光環,陡然間聽到飛雪撕心裂肺的一聲喊,“狄青,退回來。”
狄青凜然,可完全不解飛雪到底想着什麼。為何她讓狄青拖出飛鷹,為何她又讓狄青退出光環?
就在這時,香巴拉陡然亮了起來。那股光亮來的忽然,來得異常,轉瞬之間,白玉的牆壁都亮了起來,亮得有些透明。
光環暴漲,本來尺許的直徑,片刻間變得丈許大小。
流光閃爍中,有異彩已波及到狄青的身上。而身在其中的飛鷹,更是全身在光環的照耀下,甚至也有些透明起來。
飛鷹臉上,驀地現出了無限光彩。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人怎麼會變得透明?
狄青驀地感覺危機已到,卻聽到天籟中彷彿有人開口道:“來吧。”那聲音空曠無邊,其中帶着分熟悉之意。狄青在夢境中,幾次聽到這個聲音,從未想到過,在清醒的時候,會再次聽到這句話。
來吧?這是什麼意思?
陡然間,只感覺一股大力傳來,要將他扯着前行。
那是一種極為怪異的現象,前方明明什麼都沒有,可卻像有萬千絲帶纏在狄青的身上,要帶着他進入那光環所在。
就在這時,飛鷹陡然一聲慘叫道:“莫要抓我!”
莫要抓我!莫要抓我?
這話恁地耳熟,狄青聽到這四個字時,想到了當年趙明提及香巴拉時,說有族人進入香巴拉時,也說過如此的話語。
狄青已知不好,驚懼下感覺到那股牽扯的大力陡然間加大了十倍。就聽飛鷹慘叫一聲,倏然憑空而起,但人在半空,有光芒一耀,變成一堆白骨。
而那白骨,轉瞬之間,也變成了粉末。
而他手中拿個那個圓球,就那麼孤零零的落下來,敲擊在地面上,“叮”的一聲響。響聲雖微,卻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香巴拉,本是人們想像中的仙境,如何會變得如阿鼻地獄般的恐怖。
狄青知道若被那股力量帶過去,只要一入光環,肯定會和飛鷹一樣的處境。怒吼聲中,全力後退。他那一掙,甚至聽到自己骨骼“啪啪”響動。
那一掙,狄青用了全身的氣力。
他嗓子發甜,幾欲噴血,眼前發黑,金星亂冒。透過那迷離光線,突然見到光芒中,有兩人面面相對而跪。
那兩人如同跪在半空中……
那情景依稀相識,當初在青唐密室時,他就見過那兩個人。
那兩人一是王者的服飾,鬢角如霜,容顏俊朗,好像就是他狄青。那人的對面,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
那是羽裳嗎?
他這時候,怎麼會看到這般景象?
狄青深思恍惚,一時間不知道是夢是醒,可無論夢醒,終究還是可那股巨力在抗爭。遽然間,有熊熊火光明亮,狄青神思中就聽到那男女說道:“我段思平……唐飛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陡然間天旋地轉,空中那兩人也跟着一轉,狄青終於看到了那男女的面容。不錯,那男子就是他狄青,可為何頭戴王冠,怎麼那男的竟是段思平?那女的呢?那女的並非楊羽裳,看面容……依稀竟是飛雪。
為何是段思平和唐飛雪?
那明明是他狄青!
他為何會看到這種情形?狄青心中困惑,一個聲音在叫喊,“這不是夢境!”
遽然間,腦海中久未出現的紅龍、金龍倏然而現,翻騰吼叫,助狄青勁力勃發,狄青竟向後退了半尺。可他僅能退後半尺,那一刻,他只覺得身處一張無形的大網中,雖破網而出,轉瞬間又被另外的無形之網困住。
前方幻境消失不見,但已印入狄青的腦海。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在這時候,見到這麼個奇怪的幻境?
陡然間善無畏驚叫一聲,驚破了狄青的恍惚,善無畏叫道:“莫要抓我。”光環才起那刻,善無畏臉露狂喜,悄然向光環靠近,只以為那是神將出現,哪裏想到見到飛鷹倏然化身為骨,骨化成灰。那一刻,生死的恐怖讓他驚駭莫名,才待後退,就被一股大力牽扯了過去。
善無畏沒有狄青的巨力,倏然如箭矢般飛出,入了光環,轉瞬變成了白骨飛灰。
狄青額頭儘是汗水,只感覺體力大耗,再難抗衡那股巨力。就在這時,一人及時掠過,一把抓住了狄青,震天價的一聲吼。
那股力量磅礴無儔的傳來,狄青借力發力,和那人倏然倒飛了出去。引力一斷,“砰”的一聲響,二人均是撞在白玉牆壁上。
救出狄青的人,正是郭遵。
郭遵那一刻,額頭儘是汗水,突然嘶聲吼道:“你不講信義,卑鄙無恥!”郭遵素來冷靜,就算面對元昊時,都是不改常態,但這一次,他臉上滿是憤怒之意。
狄青愕然,不知道郭遵到底是對誰喊叫,忽然發現飛雪要向那光環衝去,狄青駭然,飛身而起,將飛雪一把拉住,喝道:“你做什麼,你找死嗎?”
飛雪竟也失去了常態,叫嚷道:“它要走了,它要走了,不能讓它走!”她那一刻,眼中滿是淚水,臉上也有說不出的悲哀絕望之意。
狄青見了,心頭震蕩,嗄聲道:“究竟怎麼回事?”
飛雪陡然跪了下來,以頭叩地,雙眸緊閉,嘴唇蠕動,似在念着什麼,可她終究沒有半分聲音發出來。
這時候,香巴拉已如阿鼻地獄般的恐怖,周遭一切居然慢慢旋轉起來。而那旋轉中,還能聽到天地間“噼啪”響聲,如同天崩地裂般。
那道光芒擴到丈許后,耶律喜孫也是驚叫一聲,不由自主的向那光芒靠攏,而那光環中的一切事物,如被旋風捲起般的團團而轉。
無風,但香巴拉內的一切均像被一股無形之力催動變化,光芒再盛,四周的白玉牆壁倏然大亮,有五彩流動。
天搖地動。
郭遵眼中也露出畏懼之意,知道再不逃命,很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嘶聲道:“狄青,走。”
狄青一陣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心中隱約明白,這一走,以後就再也沒有香巴拉了。
一念及此,心中大痛。
沒有了香巴拉,他就救不了楊羽裳,救不了楊羽裳,他此生何用?
多年為之魂似夢繞、寄託全部希望的香巴拉,突然變得如此讓人絕望,那種打擊之巨,旁人怎能想像?
狄青呆立在那裏,心中想着,天崩地裂也好,那樣的話,我說不定會和羽裳一起。
飛雪還跪在地上,嘴唇蠕蠕而動,渾身都顫抖起來,而不知何時,她的嘴角溢出了一分鮮血。
狄青茫然間瞥見,心頭大痛,忍不住又想起方才的幻想。郭遵一把握住狄青,喝道:“帶飛雪走。”
“你帶飛雪走,我不走。”狄青叫道。
郭遵一怔,臉上又有悲哀之意,抓緊了狄青的手腕,嘶聲道:“你不走,我也不走,飛雪也走不了。那大家都死在這裏好了!”
狄青微震,見到郭遵臉上的決絕之意,知道他絕非是說笑話,眼見到整個香巴拉搖晃不停,似乎都要塌下來的樣子,狄青一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抓住了飛雪,喝道:“走。”
倏然間,有一物急旋而至,到了飛雪面前。
飛雪臉上現出分喜意,叫道:“狄青,抓住。”
狄青伸手抓住那物,只感覺手心一震,那物是個扁扁的盒子,似鐵非鐵,卻又不重。這東西哪裏冒出來的?
來不及多想,狄青望向郭遵,郭遵已道:“跟我來。”
在香巴拉一團混亂之際,只有郭遵最為清醒,下落之時,他已在留意退路。耶律喜孫他們來的那個通道,就是退路!
郭遵閃身之間,已到了那個入口處,見那入口不知何時已然封閉。心中凜然,大喝聲中,一拳擊出。
“砰”的聲響,有個黑洞現了出來。但那黑洞扭曲,似乎也要塌陷。
郭遵見狀,一顆心沉了下去,但別無選擇。聽飛雪喊道:“就從這裏出去。”郭遵一念堅定,當先行去。
狄青一手抓住那鐵盒,一手拖住飛雪,飛身入了洞口。
那洞口有一人多高,本來可供兩人並肩而走,但大地震顫,上方不斷有石屑跌落。狄青見飛雪踉蹌,一咬牙,將她橫抱在懷中,以身軀護住飛雪,急沖向前。
才奔出十數丈的距離,就聽到身後轟隆隆的一聲巨響。
那聲巨響震耳欲聾,有如千萬面大鼓同時在狄青耳邊敲擊響起。狄青只感覺身後巨浪衝來,悶哼聲中,飛身縱起。
才一落地,狄青就感覺後方有塌陷之聲,身後的那條甬道,完全塌陷。
而大地震顫不休,他們所處的甬道,似乎也要全部塌了下來。
狄青大驚,知道甬道若塌,幾人被埋其中,任憑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逃脫。就聽郭遵喊道:“狄青,快走!”
甬道黑暗,狄青眼前漆黑,只憑感覺和聽覺,緊緊跟隨郭遵的腳步。
那一刻,腳下搖晃,頭頂震顫,直如天崩地裂般的恐怖。
不知奔行多久,震顫聲稍停,那轟轟隆隆的聲音漸漸遠去,似乎一直傳上去,沖入了雲霄。
狄青心下駭然,不解身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突覺到郭遵止步,狄青忙停了下來,問道:“郭大哥,怎麼不走了?”
黑暗中有幽幽的光華起,照在郭遵的臉上,煞是凝重。狄青見了郭遵的臉色,已是心頭一沉,往前望去,臉色微變。
前方再無通道,有巨石斜插而落,擋在甬道之中。
那巨石不知幾許大小,完全堵住了前方的通道,他們再無能前進一步。狄青緩緩的放下飛雪,心中慘然,知道他們已陷絕境。
這裏深入地下,只有一條不知幾代人才挖掘出來的通道,眼下後方塌陷無路可退,前方巨石攔路,無處可走,他們活生生的就要被埋在地下。
他們已無生機。
郭遵當然也想到這點,是以臉色凝重,只沉默了片刻,就道:“後面就是香巴拉,那裏顯然已全部崩塌,我們退不回去,眼下的生路只有前方。推是推不動這石頭,但我們可以想辦法挖過去。”
“若前方的甬道也塌了呢?”狄青苦澀道:“這塊巨石如此巨大,可能連帶砸塌了前方的甬道。我們一不知道這石頭的大小,二來……”本想說就算從這巨石旁挖過去,前方如果也早被掩蓋,那還是沒用?
從香巴拉逃出后,狄青早就心灰若死,要不是因為郭遵、飛雪的緣故,他說不定已準備死在香巴拉,眼前前方路途受阻,他難免心中氣餒。但抬頭望去,見郭遵堅毅的臉龐,不屈的眼眸,狄青心頭一震,暗叫慚愧。郭遵怕死嗎?郭遵從來不怕!郭遵來此,奮力求生,還不是為了他狄青,若沒有他狄青,郭遵何至於此,既然如此,他有什麼道理搶先放棄?
想到這點,狄青看清四周並非岩石層面,長吁一口氣,說道:“要到達前方的甬道,可從左右或者上下四個方向挖過去,我們時間有限,只能賭一個方向。”他未說的是,眼下甬道被封,很快就會呼吸困難,他們若挖不通甬道,不等渴死餓死,可能就會憋死!
郭遵當然也想到這點,已摘下腰間的刀鞘,略作沉吟,向飛雪望去道:“飛雪,你覺得我們從哪個地方挖好些?”
郭遵知道飛雪是個神奇的女子,有着常人沒有的靈感,是以徵求她的建議。
狄青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抱着飛雪,連忙放下。
飛雪斜睨眼狄青,落地后沒有說話,反倒坐下來閉上眼睛。
狄青不解,郭遵也是困惑,但二人均知道飛雪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是以靜靜等待,只是片刻后,飛雪神色微變,掠過分驚喜,說道:“先向下挖!”
郭遵和狄青對望一眼,有些難解。按照常理,大石從上衝下,不知幾許,向上挖肯定很是艱難,但向下挖把握也不大,若是下方挖孔,大石下墜的話,眾人一番辛苦,不都是白費了?
遲疑只是片刻,郭遵已決定道:“好,向下。”他刀鞘一插,已深入地下,挖出一塊泥土來,狄青也是一般的做法。二人齊心協力,盞茶的功夫,已挖深丈許的高度。這裏土質說硬不硬,說軟不軟,幸好郭遵、狄青都是武技精湛,力大過人之輩,挖掘速度極快。
可前方還是岩石,並無鬆土現出,狄青、郭遵額頭已有汗水,驀地感覺開始燥熱,而呼吸也有些艱難。
狄青暗叫糟糕,知道再挖丈許,就算能挖到前方的軟土,但還要向上反挖。那時候地形有限,速度更慢,就算前方沒有塌陷,可氣不夠用,三人也要憋死在這裏。
郭遵何嘗沒有想到這裏,可事到如今,不想坐以待斃,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挖掘。二人揮汗如雨,又挖了丈許的距離,前方仍是石質。
那塊大石落下來,不知道穿了多深的距離。
狄青只感覺呼吸困難,眼前發黑,見郭遵汗水直冒,還是拚命奮戰,心中激蕩,一咬舌尖,強迫自己清醒,回頭向飛雪望去。
幽暗中,飛雪正望着狄青,反倒異常的平靜,“繼續挖,再過一丈,就有氣用。”
狄青一怔,轉瞬喜道:“下方有隔空岩洞?”他小時候在老家,經常在深山老林出沒,知道有些大山雖從外看似雄拔巍峨,但山中山下往往有空出的岩洞。
難道說飛雪真的有如斯之能,可知道地下的情況?
狄青驚喜之下,只有這個希望,奮力再挖。那刀鞘早卷,狄青轉用單刀。“崩”的聲響,原來郭遵在狄青回望的時候,早換了單刀,他用力過巨,單刀折斷。可郭遵根本不停,就用半截單刀繼續挖掘。
呼吸益發的困難,再用力,要用比以往兩倍的氣力。
狄青幾近虛脫之際,突然感覺到一刀挖去,手上勁瀉。心中狂喜,驚天的一聲吼,用力一絞,下方已出現個圓孔。
一股清冷的氣流從下而入,清鮮無比。
郭遵、狄青長舒一口氣,雖未脫困,可死裏逃生后,感覺就算那空氣也是甜美非常。
下方果然有隔空岩洞,他們雖未脫離困境,但暫時能不用憋死,心中喜悅之情不言而喻。稍歇片刻,飛雪道:“挖開了,先下去再說。”
狄青心想,下方不知什麼情況,不過無論如何,也比眼下的情況要好些。郭遵也是這般想,二人齊力,很快挖出個尺許的圓孔。但周邊又均是岩石,無法再擴。
那圓孔之下,黑黝黝伸手不見五指,見不清下方是什麼。有如個怪獸張開了大口,擇人而食。
狄青略作沉吟,已握泥土成團,丟了下去。只聽到“啪”的一聲響,有迴音傳出。狄青憂喜參半,說道:“這下面不高。”他高興是,可以下去停留,徐圖脫身之計。憂愁的卻是,如今越來越向下走,此生能否還能見到光明呢?
郭遵卻想,“下方不知道什麼情況,若真能有一條路通往地上,那就再好不過。”雖知這願望實現起來實在渺茫,但眼下情況沒有更壞,不妨看看再說。想到這裏,說道:“我去看看。”狄青才待阻攔,郭遵已道:“我沒事的。”
狄青知道郭大哥為他着想,只能嘆口氣道:“那你小心。我們再多試試情況你再下去。”
郭遵知道狄青求穩妥,點頭同意,二人又搓了幾團泥土丟下去,試出下方均是實地。郭遵小心躍下。
狄青雖探出是實地,但還有擔憂。見郭遵下落時,一顆心提起。
只聽輕微的腳步聲落地,緊接着就有一團微弱的光線亮起,正是郭遵拿出了夜明珠。那團光芒飛快的遊走一圈,郭遵探明完情況,低聲道:“狄青,下來吧,暫時沒事。”
狄青聞言躍下,又喊飛雪下來。
飛雪在那洞口猶豫下,終於還是跳了下來。地面離洞頂有幾丈的距離,狄青終於放心不過,伸手接住飛雪,輕輕放下。腦海中突然又閃過香巴拉時出現的幻想,那一男一女對跪而拜,說道:“我段思平……唐飛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為何會那樣?
暗室中,狄青心中迷惘,可還是關心眼下情況,問道:“郭大哥,這附近什麼情況?”他感覺到暗室有種潮濕的清新,但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郭遵語氣中微有激動,搖頭道:“這是個石洞,好像不小,我還沒有詳細查看。造化神奇,竟在這地下現出個空洞。可能是真的命不該絕吧?”
狄青苦澀一笑,心道就算眼下無事,三人無糧無水,還能堅持幾天?但這時候不想說喪氣之話,為了郭遵和飛雪,他也要拚命去找出路。
郭遵卻已先坐了下來,道:“先歇息片刻再說。”
狄青其實早就疲憊不堪,聞言一屁股坐了下來,緩緩的調息,爭取把體力恢復幾分,然後再查究竟。
飛雪站在那裏片刻,突然向遠處走了去,狄青一驚,縱身而起到了飛雪的身邊,低聲道:“飛雪,這裏情況不明……”話未說完,就見飛雪彎腰下去,徒手在地上挖了兩下,竟拽出兩個蘿蔔般的東西,一個給了狄青,另外一個扔給了郭遵道:“這黃精可以吃了。”
郭遵、狄青均有分喜意,也詫異飛雪這般靈性,居然能在此處找到些吃的。
郭遵去了黃精上的泥土,連皮咬了口,只覺得入口微苦,但其中水分不少,精神微震。
狄青卻沒有去咬,伸手又想去泥土中找找。飛雪看出狄青的心意,搖頭道:“沒啦。”
郭遵一怔,再也吃不下去。狄青凝望着飛雪片刻,突然手一用力,已將手中的黃精拗成兩截,遞給飛雪一半道:“當初在沙漠中,我的那袋水你不喝一滴。但這是你的東西,你也應該吃的。”
飛雪凝望狄青許久,黑暗中,眸子熠熠生輝,有如那天上閃爍的星星。
終於沒有拒絕,飛雪接過那半截黃精,輕輕的咬了口,說道:“方才你們儘力了,我去探路吧。”
郭遵已將咬了一口的黃精放入懷中,心道:“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這東西,現在還能忍住餓,到時候實在不行,可和他們分了吃,說不定生機就在那之後。”他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可對狄青,直如對弟弟一樣的愛惜,對於飛雪,他更是有種難言的感覺。緩緩站起道:“一塊走吧。”
狄青也是此意,說道:“大夥現在一條船上,一起走有個照應。”
飛雪瞥了狄青一眼,突然道:“你不怕這船翻了?”
狄青微怔,總感覺飛雪話中有話,沉默片刻后才道:“要翻一起翻好了。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飛雪移開了目光,望向了深不可測的黑暗處,幽幽道:“你說得對。”她好像還想說什麼,終究移步先前,走了兩步,四下望去,說道:“右邊是石壁,左手有洞口,那裏濕氣很重,應有水源。”說話間,已移步向左面行去。
狄青早知道飛雪夜能視物,倒不奇怪。郭遵倒很是詫異飛雪的本事,眉頭微蹙,似乎想到了什麼,緩步跟隨在狄青。
狄青就在飛雪身旁,聽飛雪自言自語道:“這裏既然有黃精,就說明有水源,這裏深入地下,以這空氣蘊含的水氣來看,地下水源很是豐富。可奇怪的是,為何我沒有聽到水聲呢?”
狄青暫時不關心水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困惑,問道:“飛雪,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能否說給我聽聽?”
他到現在,腦海如同亂麻,對香巴拉發生的一切,如在夢中。他怕再不問,以後再沒有問的機會。
飛雪腳步頓了下,反問道:“什麼怎麼回事?”
狄青一時間不知從何問起,突然想起香巴拉內的幻境,感覺到有什麼不妥,忐忑問道:“我在要被吸引到那光環的時候,看到了幻境。那裏有一男一女……”扭頭問道:“郭大哥,你當時看到什麼沒有?”
郭遵怔了下,只是搖搖頭。
狄青又向飛雪望去,可藉著郭遵手上夜明珠的光芒,他根本看不清飛雪的表情。
飛雪沒有望着狄青,只是望着黝黑的遠處,緩慢的行走,淡漠道:“一男一女,是誰呢?”除了在香巴拉內有些失態的喊叫外,她口氣一直是平靜非常,波瀾不驚。
不知為何,狄青總覺得那波瀾不驚的聲音下,隱藏似輕微的顫動。不像風吹風鈴,而像那曲聲已罷,琴弦還留下的那份顫抖。
狄青猶豫片刻才道:“是……段思平和唐飛雪。”
飛雪腳步頓了剎那,轉瞬恢復了前行,“他們是誰?”
狄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解釋,幻境那男人明明就是他狄青,為何要穿王者之服,而且是段思平?對面那女子,為何不是楊羽裳,而是飛雪……或者應該說是唐飛雪?
飛雪姓唐嗎?
狄青想不明白,只能道:“我也難以確定。但他們……很像你我……飛雪,這是怎麼回事?”
飛雪“哦”了聲,問道:“就算像你我,他們怎麼了?”
狄青艱難的咽了下口水,緩緩道:“他們相對而跪……像是……像是……”那幻境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無法再說下去。但那幻境出現過兩次,難道說……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他們相對而跪,難道是在拜天地?”飛雪淡淡道。
狄青忙道:“不是,不應該是。他們像是在立下誓言……說什麼……”再次難以開口,也不知道如何如何開口。但那誓言,他再也無法忘記。
我段思平……唐飛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飛雪輕輕嘆口氣,聲音中終於有點波瀾,“你也說過了,那是幻境。幻境……根本做不了準的。”
狄青很是猶豫,不待再說,聽飛雪輕淡道:“香巴拉為何會變成如此,你要不要聽聽?”
不但狄青微凜,就算一直沉默的郭遵都忍不住道:“要的,姑娘請講。”
這天底下,除了元昊、唃廝啰外,恐怕只有飛雪才知道香巴拉到底怎麼回事。郭遵雖見過唃廝啰,但除了從唃廝啰手上得到幅地圖外,並沒有從唃廝啰口中得到更多關於香巴拉的消息。聽飛雪竟然主動提及這件事,難免側耳傾聽。
三人還在前行。前方雖暗,但飛雪行走起來,並不障礙。
地下空氣竟還清新,只是極靜,靜得那腳步聲聽起來,都有着無邊的落寞。
似乎在考慮如何開頭,飛雪沉默了良久,終於道:“我說的,只是我想的,但究竟是不是這樣,我也不能保證是對的。”
郭遵接道:“姑娘請說吧,這世上你若不知道答案,只怕沒有人再知道了。”
飛雪低低的“嗯”的聲,似乎自言自語的說道:“知道有什麼用呢?”那聲音說的很輕,就像柳絮沾水般的輕淡,轉瞬她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男女,或許,你可以把他們看成是神仙。”她說起很久很久四個字的時候,語氣很重,像在着重強調着什麼。
故事一開始,就有神仙,很是離奇,狄青聽了,不知道該如何評判。見郭遵不語,也就默默的聽下去。
飛雪低聲道:“可他們也算是一對不幸的神仙。他們來到這世上后,就分開了,再也沒有見面。那個女人為了尋找另外的伴侶,想盡了辦法,也是無能無力。”
狄青不知道這和香巴拉有什麼關係,不解神仙怎麼會不幸,遲疑道:“他們是神仙,也有辦不到的事情嗎?”
飛雪沉默良久才道:“天地間的奧妙,難以盡數,傳說中,神仙法力不也有高下之分嗎?”
狄青倒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郭遵卻道:“不錯,無論貧富貴賤,無論天子黎民,均有煩惱憂愁,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只怕和世間萬物類似,雖有能力,但也有無能為力之事了。”
狄青聽到這番言論,沉默良久,他感覺郭遵和以前有些不同。這番話,多年前郭遵是不會說出來的。
難道說,一個人經歷了生死,看的就比別人多得些?
飛雪點點頭,像是贊同郭遵的意思,說道:“他們分離后,就再也沒有相見。那女的神仙一直很想念伴侶,但法力越來越弱,她終於知道憑藉自己的能力,多半無法找到另外的一半。可她的法力越來越弱,弱到她已很難再等下去的地步。因此她為了等待,封存了自己的法力,只傳下了法寶,託付給她認為信得過的人去找她的伴侶。那法寶,能給所託之人一種能力,讓他可以與眾不同。她第一個找到的人,就叫做段思平!”
狄青聽天書一樣的聽,若要品評,只能說這更像是傳說。聽到段思平三個字的時候,失聲道:“大理國的開國君王……龍馬神槍段思平?”
驀地想到那金書血盟,想到那血盟上的歃血畫面,記載的神槍、龍馬、神女和無面佛像,這一切好像並不相關,但千絲萬縷已然成線。
飛雪沉默許久,才道:“是的,就是龍馬神槍段思平,你對他有印象嗎?”
狄青不解飛雪為何有此一問,立即道:“我對他本來全無印象,不過後來去青唐時,唃廝啰曾給我看過金書血盟,我對他才略有了解。”
“是啊,你對他全無印象了。”飛雪輕聲道,她聲音中帶着輕微的惆悵和遺憾,但狄青被故事吸引,並沒有留意飛雪的異樣,追問道:“後來呢?”
飛雪道:“段思平和那女的神仙定下世間最莊嚴古老的盟誓,神女幫助段思平得到江山,而段思平立誓為神女找到伴侶。結果是,段思平得到了江山,但他沒有實現諾言。”
郭遵詫異接道:“我也聽大理國史記載,段思平身上有很多不可思議之事,什麼天賜龍馬神槍,得神女指點,大霧過江,牛羊講什麼思平稱王一類,本以為是無稽之談,不想卻是真的。”
飛雪道:“這些事情大理史書有記載,倒非是渲染,而是段思平讓史官親自書下,懺悔未能實現諾言,也讓自己的子孫若逢不幸時,最好退位為僧躲避禍患。他也因此遭到誓言反噬,和宋太祖趙匡胤一樣英年早逝,子孫也沒有坐享他打下的江山,反倒被兄弟奪去。不但如此,他還失去了最心愛的女人……”
狄青不關心段思平的女人,想起一事,說道:“難道說,那神女找的第二個人是趙匡胤嗎?”
郭遵也是一震,詫異道:“這個,有可能嗎?”
飛雪沉默良久才道:“趙匡胤?哦,這件事……我倒不敢肯定。但聽說趙匡胤的確得到過神仙的指點,也和大理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狄青想起來一事,沉吟道:“玉斧划江,蠻夷自服。當初趙家兄弟憑雙拳四棍打下趙家的四百軍州,趙匡胤百戰百勝,本可征服蜀地時徑下雲南,但他到大渡河而止。太祖不伐大理,難道說,他們都得過神女之力,因此不想彼此糾纏嗎?”
郭遵倒有些贊同狄青的說法,思索道:“趙家兄弟雖是一母同胞,但若論能力和武技,太祖明顯比太宗強出太多。我倒覺得太祖可能見過了飛雪說的那……神女,而太宗沒有。宋廷傳言,太祖在太廟立下幾條家法規矩,只有大宋天子登基后才能入內一觀,不得有違。這個規矩很是神秘,倒和段思平立下的祖宗家法有些類似。在我感覺,段思平和趙匡胤間,好像的確有些牽連。”
飛雪搖搖頭,“這個,我不算清楚。”她似乎對趙匡胤一事並不放在心上。
狄青覺察到飛雪的冷漠,暗自奇怪,心道為何飛雪對段思平的一切很是熟悉,可對趙匡胤根本沒有興趣知曉呢?
郭遵覺察到異樣,問道:“那據姑娘所知,那神女在段思平死後,又做了什麼?”
飛雪口氣中似乎有些意興闌珊,道:“據我所知,神女找到段思平時,也同時找到了曹仁貴,曹仁貴就是歸義軍後來的領袖。這件事我已經和你們說過,不過曹仁貴和段思平一樣,均是無能找到那神女的伴侶……”
狄青終於明白了一事,恍然道:“那香巴拉,本是你說的故事中,那神女所居之地嗎?”
郭遵苦澀道:“你現在才想到嗎?這件事若非飛雪,也真難說清楚來龍去脈,因此我一直沒有對你說及。”
狄青終於明白了香巴拉的由來,暗自想到,就算從段思平算起,那神仙不最少在香巴拉呆了百來年了,她還活着?哦,她是神仙嘛,本來就不會死。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感覺不可思議,但是親身目睹,又不能不信。狄青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段思平和曹仁貴他們都沒有見過神女的真面目,因為才畫下了無面神像嗎?”
飛雪點點頭道:“的確如此,其實我也是感覺那神仙像女的,具體她什麼樣子,我也未曾見過。想必是得到她神通相助的人,都感覺她是女人吧。他們不確定神的面容,這才用無面神像替代。”
狄青這才明白真宗玄宮、金書血盟那無面神像的意思,可更多的疑惑湧上心頭,曹仁貴死後,曹家後人做了什麼,為何要把沙州讓給元昊?為什麼有五龍、滴淚、無字天書,真宗為何知道無面神像,元昊呢,為何控制香巴拉不讓人接近,飛雪、唃廝啰到底又和香巴拉有什麼關係?
太多疑問,狄青已不知先問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