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精銳之師
蕭索的秋意阻擋不了左賢王的意氣風發,所謂的強唐在他眼裏不過爾爾,重鎮雲中郡曾經被毗伽可汗視為禁地,一再嚴令他不準冒犯騷擾,現在,他親率大軍前來,兵鋒所過,盡屬突厥。
大唐真的有毗伽可汗所言那麼恐怖嗎?
不見得。左賢王哈哈大笑。他有他的獨特邏輯。
沒錯,大唐是人多,草原上的羊同樣也很多,多不勝數,是狼的千萬倍,可吃羊的卻是狼。所以,大唐並不可怕,可羊之。他正是這麼乾的,言行一致。
攻佔雲中郡后,他率軍與唐軍神武軍在城外大戰一場,結果各死傷千人不分勝負,唐軍被迫退卻。
唐軍的撤退被他當作勝利,並步步相逼,南下百里紮營與之對峙。
突厥人的大營里,酒香飄,肉香溢,上至主將,下到小兵,一片歡騰。
“梅錄啜好計算!獲勝之日,本王准你先入太原城,任取三日!”
左賢王抹了抹嘴角的油漬,頗有點得意忘形。
被稱為梅錄啜之人乃一名老者,鷹鉤鼻,三角眼,滿臉寫着陰險二字。他倒也謙虛,語氣平淡,“下臣不過動動嘴皮子,運籌帷幄的還得依靠大汗。”
“哈哈,好,說得好!賞你美人一名!”
話畢,左賢王將身邊的一名女奴推過去。
看,人梅錄啜的業務水平多高,提前叫一聲大汗話即可喚來一名美人,與左賢王成為“戰友”。
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獻計伏擊大唐皇帝嗎?八字還沒一瞥呢!帳內的將領們不服氣地交流着眼神。
道不同不相為謀。梅錄啜不動聲色,心裏卻相當鄙夷帳內的蠻將。與大唐這樣強大的對手交戰,對手可以損失數十萬人,而突厥卻消耗不起,只有一擊必殺,擊中她的軟肋,方可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
打蛇打七寸,他就是這麼幹掉毗伽可汗的,用毒藥,輕而易舉讓這位雄才大略的東突厥可汗含恨離世,是左賢王崛起的關鍵功臣。
按照歷史的軌跡,毗伽可汗在倒下前,成功復仇,將這位陰人殺死。可是,蝴蝶翅膀已經扇動,隨着阿史那承慶的加入,他得以逃過一劫,繼續興風作浪。
“來來來,我們敬大汗一杯,祝大汗馬到功成,破唐立威封狼居婿!”
新歸大將阿史那承慶舉杯製造氣氛。
“好!我們先遙祝勃沂將軍奇襲得手!”
左賢王樂得見牙不見眼。梅錄啜的建議妙不可言,大軍紮營與敵先鋒對峙,而後悄悄派出一部深入唐境伏擊唐皇所在的中軍,準備活捉不可一世的天可汗,一旦功成名就,即使匈奴冒頓單于復活也自嘆弗如,掩臉羞走。
唯一覺得不夠穩妥的是,奇兵只有五千,雖然全部精銳,但是兵力略嫌單薄了點。很遺憾,奇兵貴在奇,人多了必然會被發現,同時他們所攜帶的糧食也不足以支持。
祝福並沒給勃沂帶來好運。壞他好事的居然是一頭雄鷹。
建功立業的雄心破滅了,勃沂惱羞成怒,打算將怒氣全部發泄在令他功虧一簣的數百唐騎身上,儘管他們佔據着地利,提前立於山腰上以逸待勞。
勃沂相信,兵力上的懸殊差距足以蔑視對手的區區優勢。所以,他出擊了,因為地勢的限制,隊形拖得有點長,前鋒衝過了河灘,最後的部隊尚未進入小鎮。
現實總高於理想,李懷唐的果敢和戰機把握能力超乎勃沂的想像。
或許是見到唐軍人少,搶功心態作祟,突厥伏兵沖得很猛,爭先恐後,處於最前方的數百騎較為密集。
突厥前鋒剛過河灘,李懷唐已率軍飆到不足三十步距離。唐代的三十步相當於現在的五十米左右,對於訓練有素的騎士而言,投矛適逢其時。
受大食軍影響,寧遠鐵騎也配備了短矛,並且列為日常訓練科目,三十步內取敵性命易如反掌。
短矛如導彈,穩健升空,以拋物線的軌跡直撲前方。從高空落下的短矛帶着巨大動能,矛尖彷彿裝有生物探索制導儀器,精準尋找到各自的目標。
落下,相撞,刺穿,慘叫,落馬。
仿似豆腐被利劍削,突厥人的前鋒頓時減少一半,隊形稀稀落落,沖在最前幾個馬位的騎兵無一倖免。
互相對沖狀態下,雙方很快進入短兵相博階段。李懷唐迅速調整因為投矛而晃動的騎姿,揮刀砍向錯面而來的敵騎。一如既往,刀勢既狠又准,刀鋒過人頭落,敵騎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
突厥騎兵並非魚腩,砍向李懷唐的彎刀轉瞬即至。
生死在閃電間,容不得任何思考,戰場上煉就的本能自然而然發揮作用,李懷唐一個後仰,堪堪避過擦着鼻尖掃過的刀鋒,冰冷之感上心頭。在他目光的餘角里,右側方向,張仇跟上,長槊矯如龍,將敵騎挑飛。
“殺!”
李懷唐迸發出怒意,手中漢刀雷霆出擊。
迎戰的是一名百夫長,他看上了李懷唐的頸脖,彎刀高舉……
兵刃交加,鏗鏘清脆。
結局毫無懸念,彎刀斷,皮甲破,皮開肉裂血滲染。突厥百夫長的慘叫聲在李懷唐的耳後飄來……
在李懷唐左右兩側保駕護航的分別是張仇和雷萬春,一人舞長槊,輕巧,一人耍狼牙棒,霸道,製造死亡的速度卻不相上下。
“碰!”
沉悶聲入耳,一名準備捨命與李懷唐相博的敵騎連人帶馬被雷萬春砸成血肉模糊。
突厥人不缺悍不畏死之輩,有經驗的敵兵猜出了李懷唐的身份,紛紛湧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狂鯊。
來不及感激道謝,李懷唐揮刀左劈右砍,削斷接連砍來的兩把彎刀,緊接着漢刀迴旋,將一失去防護能力的敵騎分成兩截。另一名突厥騎兵的表現令人吃驚,赤手空拳之下竟然上演飛蛾撲火,欲將他撞倒馬下。
李懷唐反應沉着敏捷,刀勢迴轉,將視死如歸的敵人凌空腰斬。
霎那間,鮮血肉屑飛灑,一根腸子打着旋轉恰巧掛落在李懷唐的頸脖上,配合著他齜牙裂嘴猙獰的表情,更顯詭異恐怖。
血腥刺激殺戮慾望,三百餘寧遠鐵騎猛虎下山,馬快刀利衣甲堅,所過之處,人頭滾滾哀嚎不絕。
敵眾我寡,硬拼必然吃虧。李懷唐作戰向來靈活,趁着馬速尚在,突厥人還未從兩翼包抄過來,立刻偏轉馬頭呼嘯而去。
突厥人徒喚奈何,對方的馬速太快了,追之不及。不甘心嘗試尾追者受到了回馬箭的狙擊,無法靠近。
“精銳之師!”
這是勃沂驚嘆之餘的評價,與數百步外李懷唐對他的評價有異曲同工之妙。敵人的悍勇表現在兩位主將的心裏各留下深刻印象。
撤!
對峙了一會,勃沂無奈後撤。金沙灘處於大唐境內,一旦現身,無論成敗,他們必須儘快離開,否則,隨時會被大量聞報來援的唐軍包圍殲滅。
敵退我進。兵書上怎麼說,李懷唐就怎麼做。
勃沂愈加肯定唐軍的主力在身後,像牛皮膏藥般咬在身後的敵軍斥候無非是為了拖住他,等待主力到來。
突厥人很生氣,很痛苦,身後的追兵不緊不慢,耐心地以弓箭給他們放血,待他們分兵回頭迎戰,無恥的敵人偏又不給機會,掉頭就跑,一旦繼續後撤,敵人復又黏上來,周而復始,不勝其擾。
直至天黑,突厥人尷尬的境遇才結束。勃沂不敢停留,連夜趕路北去。
“不能讓他們逃了!”
南霽雲求戰心熱切,全然不顧肩膀上一道痛徹心肺的刀傷。敵人的兇猛喚起了他的復仇欲,肉搏戰雖然短暫,卻非常激烈,火星撞地球中,倒下的袍澤多達十數人,負傷者數十,連他亦未能倖免,若非棉甲護體,鎖骨恐怕已遭切斷的厄運。
李懷唐搖頭。黑夜的變數太多,追擊有如賭博,問題是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戰果出來了。斬首五百八,俘敵十。另有戰馬數十匹,刀弓箭若干。
通過審問俘虜,伏兵的舉動才水落石出。
看來,突厥人的情報工作做得不錯,而且有膽識,明裡以主力在北方與王忠嗣等對峙迷惑人心,另一方面卻使用暗渡陳倉之計,抽調精銳深入唐境行伏擊之險舉。
李懷唐苦笑,難怪己方出現了那麼多的死傷,原來撞上了鐵板。突厥人的精銳不容小覷,他麾下三百餘憑藉著裝備的優勢和地利,在肉搏戰中的戰損比例也僅僅一比三。戰死的突厥士兵大部份是吃了短矛與羽箭之虧。
“他們奈何不了我們的棉甲和漢刀,只能依靠着同歸於盡的打法,給我們製造傷亡。”
張仇的戰後總結道出了傷亡秘密。
確實,即使是突厥人的精銳,其身上的護甲與戰刀與寧遠鐵騎的相比根本不入流。能比的只有意志和勇氣。
“負傷情況如何?”李懷唐痛心得很,麾下親兵隨他出生入死,無謂消耗在此實在令人惋惜。今天這一刀本該老皇帝挨的,又救他一命!
南霽雲指了指已經包紮好的傷口,揶揄道:“以我最重。不過,尚有一戰之力。”
所幸大多屬於皮外傷,經過治療應該短時間內可以恢復。
休整一夜后,南霽雲與傷兵們被留下等待中軍主力,余者隨李懷唐循敵蹤跡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