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不是證據的證據
李全卻似乎認定了我和秦涵之間有什麼,說:“秦涵這個女人,就算你的推測是對的,她有萬般苦衷,殺了柳小環,替木西背了鍋,我也不覺得她是個好女人。”
“為什麼?”
“很簡單啊,她嫁禍林福海啊,你自己不幸福就算了,憑什麼要把林福海牽扯進去呢,所以這天下的女人啊……”
他長嘆了一聲。
我知道,他現在處於對女人這種生物極度的不信任之中,沒有必要跟他解釋什麼。
於是,將話題又拉回案件當中。
“如果你是木西,你的腿早就好了,但你一直隱藏着,你會在什麼時候站起來?”
他將車拐了個彎,思索地說:“如果是我的話,那應該是晚上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你想,如果他腿好了,他總不能還坐輪椅來來去去,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這個取證有點難。”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會本能地站起來躲開。”
據我對木西的了解,只要在公共場合,即便他的腿是完好的,他也不會躲開的。
他們姐弟倆骨子裏面,都有一種超於常人的意志力。
我和李全商量后,決定悄悄地私自行動。
我先去電子市場購買了針孔攝像機,然後交給了李全。
李全是電子迷,這類東西到了他手上,玩轉得相當熟稔。
今天,恰逢木西新唱片發行的第一天。
木西在朝陽國際進行現場簽售會。
李全特意裝扮了一下,以歌迷的身份混進入了會場,買了一張CD。
有一群歌迷要想和木西合影,李全趁勢而上。
在大家擺着各種pose的時候,他一邊笑着,雙手在木西輪椅的後面摸索着。
當人群散去時,他也閃到了一邊。
裝好了針孔攝像頭后,他離開現場,與我碰面。
他打開手機程序,將成果展示給我看。
攝像頭安裝的那個位置,正好在輪椅的後方。
雖然看不到木西的身體,但只要木西的腳一落地,走上兩步,就會看得一清二楚。
我們回警隊后,正好到了中午吃飯時間。
在食堂裏面,我們一邊吃着飯,一邊瞄着手機上的視頻進展。
李全說:“許隊,我也只能幫到這了。如果木西二十四小時沒有動靜,咱們就撤。萬一被查出來,咱們很難跟劉隊交待。”
“行。”我夾了兩個肉丸子到他碗裏。
他笑納后,提醒我說,“另外,我聽到消息,咱們隊可能過不了多久會空降來一個副隊,那絕對是你的對手啊。劉隊要是升上去了,那你們就有得一拼了。我們哥幾個都想着你能接劉隊的班呢。”
“我這才升副隊沒多久,先干穩一段時間再說。”
這件事情,我最近也好像聽到了一點風聲,但沒有放在心上。
“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李全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咱們一個戰壕里出來的,你不替你想想,也得替我們幾個想想。讓一個外人把你擠兌了,來對我們指手畫腳,你想我們心裏能痛快嗎?”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一看是劉隊打來的,我心裏頓生起了不祥的預感。
李全伸頭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名字,也緊張起來,“不會吧,那麼快就被發現了?”
我定了一下聲息,按了接聽鍵,只聽見劉隊在電話裏面命令道:“你,馬上,立刻,來我辦公室。”
雖然語氣不及上次那樣激進,但相當嚴肅,“把李全那小子也帶過來。”
我和李全忐忑不安地丟下筷子,朝劉隊的辦公室走去。
推開門,劉隊正立在窗戶前,背對着我們。
“隊長,您找我們。”我開口道。
劉隊轉過身來,繞着我和李全兩個人轉圈,“可以,真是可以。長難耐了,敢私自行動了。”
突然聲音猛然一揚,“還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了?”
那彪悍的一面,又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了,我和李全都嚇得不敢說話。
“針孔攝像頭,是誰的主意?”
我和李全異口同聲道:“我。”
劉隊點點頭,“行!既然是這樣,那麼你們兩個就給我停職反省,從明天起,你們就不要來隊裏報道了!”
我連忙說:“劉隊,這事是我的主意,是我指使李全那麼乾的,而且我跟他說,這是隊裏的計劃,他完全是被我蒙蔽了。所以,請隊長如果要罰就罰我一個人。”
劉隊手指敲着我的腦門,梆梆直響,“我就知道是你。我說過什麼你忘了嗎?讓你不要再去招惹那個木西。你還讓李全去安裝針孔攝像頭?人家的輪椅一進入他們公司,警報就響了。”
“再一查,查到李全傻不楞登地站在輪椅後面,嘿,居然是個執法者乾的。幸好到現在,媒體還不知道,如果媒體知道了,又不知道要胡吹到什麼份上。”
我和李全對視了一眼,懊惱不已,我們為什麼忽視了這麼一個重要的細節。
“劉隊,我覺得這案子,真的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特別是木西,疑點很多,你不讓我調查下去,我心裏很難受,也很着急。”
“你難受?你着急?那做事情,也得用腦子啊。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情。你必須給我停職反省。什麼時候上班,等我通知。”
“李全,我暫時放過你,你小子再胡鬧,直接走人。”
劉隊說到這,揮着手,“出去,真是要被你們氣死了。”
我和李全,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我對李全說了聲,“對不起。”
李全聳聳肩膀,“有啥呢,只是事情搞砸了,木西那邊也警覺到了,想到再找到證據,就更不容易了。”
下午,我焉頭耷腦地回家了。
窩在沙發裏面看了兩個電影,到時間了就去接麥芽。
將麥芽接到后,我們去了賽格商
最頂樓的餐廳,吃了音樂火鍋,還帶着她去南湖邊走了走。
夜晚的南湖,燈光璀璨,湖面也是五彩繽紛。
夜風拂面,想着最近的事情,感覺像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夜越來越深,麥芽哈欠連天,我背着她出了南湖。
在我驅車朝家趕時,我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個清潔工正在掃着馬路,那身影看上去像是林福海。
我正想着將車停在路邊,上前問問他的近況時,發現一個婦女拎着保溫瓶走過來。
他們兩個人坐在馬路上,邊吃邊說話,兩個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樣子,在蕭瑟的秋風中令人動容。
我有些后怕。
如果當時林福海真的被定罪入獄,那麼,他們的這種幸福就不復存在了。
幸好,隨着那個監視視頻出現,林福海的嫌疑被洗清了。
這也提醒我,辦案一定要謹慎,容不得半點錯誤,否則一家人的幸福,就全部埋葬了。
由於我一下子從忙碌的工作狀態中,變得松馳下來,麥芽難免起了疑心。
這天在放學回家的途中,她突然問我:“爸爸,你怎麼不上班了?”
我說:“爸爸在放年假。”
她不太相信,“是不是因為我上次偷了那個東西,爸爸被處分了啊?”
“當然不是。”
“那爸爸以後還會是執法者對嗎?”
“當然。”
她又開心起來了。
車停進小區的車庫后,我突然想帶麥芽去小區裏的遊樂場裏去看看。
我不想那巨大的陰影,跟着她一輩子。
我拉着她的手往那裏去。
當看見前面茂密的木槿樹叢,以及掩映着花花綠綠的娛樂設施時,她一下子警覺起來,直往後跑。
我一把將她攔腰抱住。
她的兩條小腿亂蹬,“我不去,我不去。”
“你難道要害怕一輩子嗎?”我喊了一聲。
路邊有人已經注意到我們,停下來看着我們。
“別怕,爸爸在,爸爸陪你,咱們試一試,試一試,可以嗎?”
她哭了起來,“不行的,肯定不行的。我試過,我真的試過,白奶奶帶我來過。”
“這次不一樣,這次爸爸在旁邊保護你。再試一次,行嗎?”
她仰着沾着淚水的臉,“只是一次嗎?”
“是,只需要一次。不管成不成功,爸爸都不會勉強你的。”
她這才肯下了地,然後由我牽着她,慢慢向裏面靠近。
與周圍其他孩子飛快靈敏的步伐和動作相比,麥芽如同走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尋。
我已經能感受到,她手裏浸出來的汗珠。
“沒事的,爸爸在這裏,爸爸在這裏。”我不斷重複着。
恨不得代替她一直向前走,走到遊樂場的中心。
她又艱難地走了一段。
我讚許道:“不錯,非常好,麥芽是最棒的。”
她低頭看了我一眼,我衝著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吸了吸氣,像是積蓄了很多的能量,快步走了好幾步。
“哇,真棒,真棒。”我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她目光清亮地掃視着那些娛樂設施,手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好像她害怕的那些東西,都是些紙老虎。
突然,當她看到那個滑滑梯時,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張大嘴巴,尖聲地叫了起來。
在場所有的人都看過來,驚訝不已,有人低聲起來,議論着兩年前的那件慘案。
我連忙抱着麥芽,逃離了現場。
麥芽尖銳的叫聲,一直從遊樂場持續到了電梯口,直至暈厥了過去。
我連續開車送麥芽去醫院。
在急診室醫生的處理下,麥芽慢慢醒了過來。
醫生建議我們,去四樓的心理治療門診,但那個門診通常都是預約形式,現在醫生已經下班了。
只能先在手機上先挂號,明天再看病。
一個晚上,我心急如焚。
醒過來的麥芽,目光裏面還是一陣恐懼,拽着我的衣角,始終不讓我離開半步。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早上,排了半天的隊,終於輪到了我們。
門診裏面有兩個醫生,看情形,一個是主治醫師。
還有一個是實習生,手裏還拿着一個筆記本和一隻筆。
我不想當著麥芽的面,向醫生敘述那件事情,所以昨夜,便將內容在手機上寫好了。
醫生看了后,問我,“這應激反應有多久了?”
“一直都有。”
“兩年了對吧?”
“是的。”
“兩年了,你到現在才帶孩子來看。”醫生很不滿地對我說。
我紅着臉,支吾地直點頭。
她語氣也軟了下來,“這個心理治療你知道的,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家人一定要陪伴。你什麼工作?”
“我是個刑警。”
“那工作挺忙的。孩子他媽呢?”
醫生看了下門口,“人沒來啊,這孩子重要,還是掙錢重要?”
我昨天晚上忘了把這一個情況寫進去了。
“我愛人,她,她去世了。”
醫生哦了一聲,挽救着自己剛才的語氣,“我剛才有點急……”
她轉身對旁邊的實習生,“去,給這位家長倒杯水來。”
“沒事,大夫,有什麼具體的治療方案嗎?”
“這樣,我先給她建個檔,做心理治療外加藥物輔助。心理治療,我現在給出的建議,是做眼動脫敏。”
“簡單地說,就是我們會將焦點放在創傷事件上,然後讓你女兒根據我手部的動作,來做眼部運動,來達到一個脫敏痛苦情緒,重建正性認知的目的。”
“這個過程有點長,對嗎?”
“對,心理治療嘛,本身就是持久戰,所有需要家屬的配合。當然更重的是,患者的配合。”
那個醫生換一種腔調問麥芽,“小朋友,你有沒有信心啊?”
麥芽不開心地癟着嘴。
她一隻手還拽着我上衣的后襟,這是在告訴我,可以走了。
“怎麼樣?要不要建檔?”
“行。”
麥芽拽我衣襟的手放下了,一隻腳不停前後蹭着地面。
接下來,主要是那個實習生,在一旁的電腦上操作起來。
五分鐘后,我恭敬地說了聲謝謝,帶着麥芽走了出來。
“我討厭這裏,我以後才不要來這裏呢。”麥芽走在我前面。
我跟上去,“聽話,每個人都會生病,生病了就得看醫生,多正常的事情啊。”
麥芽一轉身,小臉硬板板地看向我,“反正我討厭這裏,我討厭剛才那個醫生。我好的很,我不要什麼治療。”
回來的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進了家門的時候,她還不忘給我打了一劑預防針,“我是真的不會去的哦。”
如此執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總不能直接把她綁到那裏去。
但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中午白奶奶過來,告訴我們,她的簽證辦下來了,還有兩天就離開這個城市了。
麥芽一想到白奶奶真要走了,更加的不開心。
我心情十分沮喪,工作被停職,孩子不願意接受心理治療,同時還失去了一個好鄰居,生活的色彩一下子黯淡了很多。
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喜歡打掃衛生,每個地方都力求盡善盡美。
在《野狼disco》的音樂下,我哈着氣,將地板擦得反光。
有人打電話給我。
是李全,聽上去,他的興緻很高,開口便說:“許隊,我發現了重大線索。”
“等一下。”
我將音響的音樂調小了點,“什麼案子?”
“還能是什麼案子,當然就是木西了,你不是一直想查他的嗎?”
我一聽,差點跳起來,“你怎麼還查呢?我最多就是停職,過一段時間還會上班,但你會直接開除?”
“別急啊,我跟你說,是劉隊讓我查的。”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小子不會是在騙我吧。”
“沒有,真的,劉隊對於這個案子,心裏其實比咱倆還敞亮呢,只是他的壓力比咱們都大,但又不能明說。”
“這幾天,劉隊讓秦家隔壁鄰居,又發來了一些以前的監控視頻,你猜怎麼著,我真的還查到了一些東西。”
我覺得自己還真是誤解了劉隊,羞愧的同時,又忍不住問:“快說,發現了什麼?”
“見了面說。”這小子還真是會賣關子。
我們約到了樓下附近一家麵館,沒過多久,李全來了。
我已經將菜點好。
他一坐下,我迫不及待地問:“什麼證據?”
他定了下,兩隻手虛握着,抵着下巴,遲疑地說:“嗯,其實呢,不能算是完全意義的證據?”
“你說不說?”
他見我有些急了,“是這樣啊,我們查秦家鄰居家的監控,發現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木西的窗戶影子有點問題。”
“影子?不是他嗎?”
“是他本人,但窗帘拉着,看不到臉,只能看到個輪廓。那個影子來回地走動着,而且是正常人站立的高度。”
我覺得這是個發現,但不能直接作為證據。
“我知道看似有用處,其實用處不大。木西不會傻到承認那個人是自己,更不會承認自己走來走去。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承認自己的腿已經好了,也不能證明人就是他殺的。”
“你所做的那些假設,他殺了柳小環,然後從狗洞鑽出去,讓別人幫他取錢,買輪椅,再到友愛康復中心,最後坐輪椅回到別墅。這些,也僅僅是一種假設而已。”
“再說,案發現場有他的腳印,也有他的指紋,就連那把彈簧刀上面也有他的指紋。”
“但這是在他自己的家裏,他完全可以說,自己以前留下來的,我們怎麼定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