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罪惡

第542章 罪惡

校長說道:“不用花錢。”

柳小環說,“不用花錢,那也耽誤時間啊。”

校長說,“如果你們不讓她去上學,就是違法,要蹲班房的。”

柳小環不相信。

她去派出所打聽了下,好像確實會有那麼一個後果。

柳小環罵道,“說我違法?老娘被秦懷忠那個壞蛆,騙到這裏的時候,你們幹什麼去了?”

她沒有辦法,只能讓秦涵去上學。

但規定秦涵一放學,必須出去乞討要錢。

知道自己能夠上學,秦涵別提多開心了。

但到學校之後,才發現想融入到班集體當中,相當的困難。

同學們很排斥她,說她那一隻毫無知覺、扭曲的手,看着讓人噁心。

他們還當著她的面,罵柳小環是狐狸精,秦懷忠是個魍魎鬼。

說狐狸精和魍魎鬼生的孩子,都是賤·貨。

誰跟她走得近,賤就會傳染上誰。

秦涵在學校裏面承受着嘲諷和捉弄,孤立無援。

放學后,她一走出校園,就要走上街頭去乞討。

在街頭,儘管她的頭埋得很低很低,但還是被同學們認了出來。

“你們看,那不是秦涵嗎?”

“咦,真是的啊,想不到她是個要飯的,難怪她身上天天有股臭味呢。”

“行了,你們別鬧了,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我這裏有一個硬幣,誰還有,來來都交到我這裏。”

收集到了快十個硬幣,那個男生一把朝秦涵的身上砸了過去。

“別嫌少啊,哈哈哈。”

他們一鬨而散,秦涵抱着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

晚上睡覺時,秦凱跑到她的被窩,她從床板下面,拿出一包無花果絲。

秦凱邊吃邊說,“嗯,真好吃。”

吃完了,他依偎在秦涵的旁邊,說,“姐姐,自從你上學后,媽媽一直都不高興。”

秦涵心裏說,當然了,因為每天乞討的錢變少了。

“姐姐,我想一個人出去要錢。”

“不行,你太小了,你才三歲,別人會把你拐跑的。”

“不,我想去要錢,我不想呆在家裏,一個人在家裏太悶了。”

“聽話,不然,以後我不買東西給你吃了。”

這樣,秦凱才答應下來。

一晃四年過去了。秦凱也到了上學的年齡。

在學校里,秦凱受到了秦涵一樣的待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秦涵看到秦凱受人欺負時,會上前解救秦凱。

同樣,秦凱看到秦涵受人欺辱時,自己會上前像個男子漢一樣,護着秦涵。

一次,姐弟倆被揍得滿身傷痕,走上街頭乞討時,天空下起了雨。

雨勢兇猛,狂風呼嘯着,時而能聽到樹枝折斷的聲音。

近處的,遠處的,一片迷濛。整條街只剩下他們。

他們手拉着手,在暴雨中朝家走去。

路面積水越來越深,與路旁的池塘連成一片,秦凱突然腳踏了空,落入池塘里。

他的頭在水裏忽上忽下,秦涵喊着救命,但聲音被風吹得悄無聲息,整個世界都像淪陷了。

秦涵圍着池塘四周焦急地打轉,樹枝在她頭頂,咔嚓一聲折斷,落在她的腳下。

她拖拽着那根樹枝,伸向池塘。

她扯着嗓子呼喊着,快抓住,抓住!

終於,樹枝那頭有了動靜,秦涵像是在釣一條魚,慢慢地將秦凱釣了上來。

秦凱剛剛上了池塘邊,一鬆手,秦涵身子向後仰去。

翻到了池塘邊的溝裏面,好在那條溝只到她的腰部,血隨着雨水悠悠地四處散去。

她爬上來之後,才發現右手腕處,被樹枝劃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快把水吐出來。”

秦涵顧不上自己,將秦凱翻過身了,拍打着他的後背。

秦凱吐了一陣后,驚覺道,我的書包呢?

他們舉目看去,秦凱的書包,已經滑到池塘的深處。

他要去撿,秦涵攔住他,“不要命了,我的舊書都留着呢!”

秦凱的手握成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

他那滿是雨水的臉,憤慨地質問秦涵:“姐姐,我們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為什麼?”

秦涵看着天,天灰濛濛的,雨水流進她的眼睛裏。

她對着天空說:“因為我們還沒有能力,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秦凱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吼道:“我要長大。”

……

回到家的時候,推開門,雨水直往家裏鑽。

柳小環被一陣水汽,從睡夢中驚醒。

看着兩個濕淋淋的小人,她埋怨道,“想嚇人啊,趕緊把衣服脫了,別把家裏弄得到處都是水。”

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秦涵燒水給秦凱洗澡。

秦凱洗完澡后,發現秦涵正在洗衣服。

兩個人擰衣服時,秦凱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響,幾乎要把衣服擰裂了。

秦涵將衣服晾曬在過道的竹竿上,然後一邊看着書,一邊用扇子扇着那些衣服。

最後太困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衣服還沒有干,她沮喪地看着那些衣服,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凱走過來,摸了摸衣服,沉默着。

秦涵說:“還是勉強穿一下吧,總不能不穿衣服去上學吧。”

他們穿着濕衣服去上學了,座位上都濕漉漉的,硬着靠着自己的體溫,到了下午時分,才將衣服慢慢地焐幹了。

生活雖苦,但有時也有一些美好的事情。

比如,他們偶爾在上學路上,從溝里捉到一條泥鰍。

比如,他們會摘一些野花,製成標本,夾在書里當書籤。

比如,他們還會救助一隻從鳥窩裏滾落下來的雛鳥。

再比如,秦凱的歌聲。

秦凱的嗓音非常好,乾淨、清亮、純粹。

他喜歡在上學途中,引吭高歌,最好的聽眾,當然就是秦涵了。

秦涵聽得入迷,說他唱得比廣播裏面唱得還好聽。

秦凱說,我以後想當一個歌唱家。

秦涵鼓勵他,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

每年到了六一兒童節,學校會要求每個班表演一個節目。

班主任找到秦凱,問他,想不想去台上歌唱。

秦凱覺得,天大的喜事落在了自己的頭上,他連聲應下。

下課時就跑到秦涵的教室里,告訴秦涵這個喜訊。

之後,他們一直在討論最多的是,唱什麼呢?

他們乞討的時候討論,吃飯的時候討論,睡覺之前也討論。

柳小環嫌他們煩,罵道,“顛來倒去的話問了多少遍了,有什麼好唱的?”

罵完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貼過來問,“來來來,告訴媽媽,如果唱好了,有沒有獎勵?”

“有。”秦凱說。

他聽班主任老師說過,“會有獎勵的。”

柳小環“哎喲”了一聲,搓着手,也加入到他們的討論中。

她說:“有一首歌好聽,叫……燭光里的媽媽。對,就唱這首。”

秦凱剛想反對,秦涵說,“這首歌好聽,就這首。”

私下,秦凱問秦涵,為什麼會同意柳小環的意見。

他看着柳小環的房間的燈光,對秦涵說,“我才不想唱那首歌呢。”

秦涵說:“你傻啊,你答應她,她說不定能答應你,可以為你做一件白襯衫呢。你總不能就穿現在的衣服上台吧。”

秦凱看着身上的衣服,領口裂了,下擺起着毛邊,扣子五花八門,那幾塊怎麼也去不掉的污漬,像一塊塊泥巴。

“那倒也是啊。”秦凱笑了,“還是姐姐有主意。”

他們寫完作業,一起去了柳小環的房間。

柳小環見他們來了,連忙將一本雜誌塞到枕頭下面,滿臉慍色。

“啥事啊?你們兩個小討債鬼。”

秦涵將來意一說。

“這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應我,你能夠拿到第一,我就給你做件新衣服。但是你能拿到嗎?”柳小環一本正經地說,像是在談一樁生意。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秦涵說。

“讓他自己說,他又不是沒長嘴。”柳小環看向秦凱。

秦凱不吱聲,比賽的結果,他也不能保證。

“你若是得不了獎,那衣服不是白買了?”柳小環刻薄地說。

秦涵求道,“你就給弟弟買一件吧,他現在穿的,還是我以前的衣服,在學校大家都笑他。”

“閉嘴!”

柳小環哼了一聲,“我就知道這是你想出來的餿主意,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哪來的閑錢買衣服。”

“那借一件總可以吧。”秦涵叫了起來。

柳小環斜睨了她一眼,上前揪了一下秦涵的耳朵,疼得秦涵的嘴角發出呲呲的聲響,“膽子越來越大了,敢跟老娘叫板了。”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又覺得秦涵的建議不錯。

對秦凱說,“那我就跟你借一件,不過,你得給我拿獎,你得給我臉上爭光,讓我在全村人面前,抬得起頭來你知道嗎?”

秦凱嗯了一聲。

他滿心歡喜地準備着,在老師的指導下,進行聲樂練習。

誰知道,到了演出前一天的晚上,姐弟倆又去柳小環的房間,問白襯衫的事情。

柳小環眯着眼睛,一臉奸佞的笑。

“你們還好意思跟我提這件事情,我問你們,唱的是什麼歌?不是答應我唱燭光里的媽媽嗎?怎麼變成趕海的小姑娘了?”

“而且我還知道,一等獎是獎勵一支鋼筆,二等獎是獎勵一個筆記本,三等獎是獎勵一支圓珠筆。這都他媽的什麼獎勵?”

“要這些獎勵有什麼用?媽的,我還以為是錢呢?”

姐弟倆失落到了極點。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蜷在床上,面對面看着,彼此都不說話。

怎麼辦?

過了好久,秦涵說,“要不我們去找找他?”

秦凱反對,“不,我不同意。我寧願不唱了,我也不去找他。”

秦涵說,“你瘋了,上台演唱,這是多麼好的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秦凱說,“能證明什麼?證明我唱歌還不錯嗎?就算那樣,又有什麼用?我們還不是一樣要過這樣的生活。我已經決定了,我不唱了。”

他將被子一掀,蒙住頭。

秦涵等到他睡著了,還是偷偷地出了門。

她先去了賣南瓜餅的女人家裏。

賣南瓜餅的女人告訴他,秦懷忠病了,躺在床上已經一個多月了。

他形容枯槁的身軀,裹在被子裏面,瘦削的臉上,顴骨突出,像兩座山峰,頭髮稀疏,眼珠發黃。

如果柳小環見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眼前這個人,跟十多年前那個眼神深邃,說話溫軟,體格健壯的男人聯繫在一起的。

“你,你怎麼來了?”

秦懷忠見到了秦涵,想要支撐着坐起來。

但氣喘吁吁之後,還是沒有成功。

雙臂瞬間折斷了一下,直挺挺地躺下去了。

南瓜餅的女人走過來,問秦涵,是不是柳小環讓她來的。

秦涵說了聲不是,然後掉頭就走。

她半夜回到家,秦凱正坐在床上等她。

“你去找他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秦涵無聲地脫着衣服,睡下來之後,說:“他要死了。”

秦凱的眸色微微蕩漾了下,說了一句,“死了好,他活着就是一個笑話。”

停了一下,又咬了咬嘴唇,“姐,我們不能像他那樣,我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

……

沒有襯衫的秦凱,在演出之前,被老師帶着,去各班臨時尋找白襯衫。

耳朵邊的竊竊譏笑聲,令秦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稀有動物,在做巡迴展覽。

中途時,終於按捺不住,衝出了教室。

任憑老師再說什麼,他都不願意再唱了。

他甚至不想再上學了。

柳小環求之不得,她說,“不上就不上唄,我可沒逼你哦。如果有人要把我送到班房去,你可得給人家講清楚了,千萬別把屎盆子扣在了我的頭上。”

但秦涵不讓,她告訴秦凱,上學是老天給他們的一次機會,是可以改變他們的生活的。不管吃多少苦,也要堅持下去。

秦凱不以為然,“可是這條路我們是走不通的,就算我們上完了小學,初中,那又怎麼樣呢?”

秦涵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其實這兩年,柳小環已經對他們相當不滿了。

物價是越來越高了,但怎麼乞討的錢,卻不見上漲呢。

秦涵對秦凱說:“能多學點就多學點,以後總有機會能用上的。”

秦凱被說服了。

他打消了退學的念頭,每天像往常一樣,跟秦涵一起去上學。

放學后,在乞討的街頭,他也會拿出課本,做些習題,背背課文。

他們這樣的乞討方式,收益無形中少了很多。

交到柳小環手裏的錢,一天比一天少。

柳小環不動聲色,偷偷地去監視過他們,發現他們的狀態,完全不在乞討上。

她氣得不輕,想着好好懲罰一下姐弟倆。

不過,她不想硬來,因為她發現秦涵和秦凱的身高竄得很快,都快比她高了。

真動起手來,姐弟倆一反抗,她還真不是他們的對手。

柳小環暗暗地等待着時機。

……

一學期結束了,暑假正式開始,這個時候,姐弟倆便全天乞討了。

他們現在相當樂意去街頭了,因為至少可以離開那個家,可以不用看柳小環的臉色。

秦懷忠家破屋後面,有一個草垛,草垛旁邊有一棵棗樹。

每年的八月底,樹上大大小小的棗子綴滿了枝頭。

這天,姐弟倆又要出門,柳小環破天荒地說,“你們今天別去了,去把棗子摘下來吧,不然要被哪個王八蛋給偷去了。”

提到摘棗,秦凱來了興緻,摩拳擦掌,揪着草就爬了上去。

柳小環讓秦涵去放一澡盆水,等棗子摘下來,就放進水裏洗。

秦涵去了廚房,拿着盆子,從水缸裏面往澡盆裏面舀水。

她似乎能看到,無數顆青紅相間的棗子,擠在一起的盛大場面。

她萬萬沒想到,一場罪惡,已經在棗樹下面,無聲地進行着。

在秦凱爬上草垛之後,柳小環也開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爬。

秦凱回頭看了一眼,說,“這上面危險,媽你下去吧。”

柳小環說好,卻偷偷地像野貓逮麻雀一樣,從另一個方向繼續往上爬。

在秦凱伸手去夠一顆棗時,柳小環用力一推,秦凱失去了重心,直接從草垛上摔了下去。

秦涵聽到屋后的動靜,連忙跑了出來。

秦凱雙手抱着腿,蜷成一團在地上打滾,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怎麼會這樣?”秦涵問秦凱。

秦凱疼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皺眉頭,一隻手指着柳小環。

柳小環惱道:“關我屁事!”

秦涵吃力地背起秦凱,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轉身對站在後面無動於衷的柳小環說,“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就把家裏的錢都拿出來,救一下你的兒子。”

柳小環被秦涵的目光嚇到了。

這麼多年,她第一次看見秦涵用這樣眼神看着自己,像刀子一樣,剜得自己很不自在。

她叫道:“錢錢錢,這個家的情況你們是不知道嗎?哪來的錢?”

秦涵問:“我們掙的錢都在你那裏,拿出來!”

“你以為你們掙得很多嗎?一個門戶開着,開支那麼多,你們不清楚嗎?”

“那你呢,你有手有腳為什麼不會工作?你為什麼當寄生蟲?你為什麼那麼懶,那麼自私,那麼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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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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