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泥人也有土性
“王隊長，早啊！要不要喝完餛飩再走？”
“王長官，這麼早啊！如今天氣熱，有空閑的時候就進來喝碗茶。”
“家亮哥，老沒來了，過來吃碗麵條吧。”
“亮子，你這身可夠精神的。真是越來越有派了！”
…………………………
王家亮慢慢地走在北大街上，耳邊儘是那些相熟的小商小販的招呼聲，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眾人點着頭，實際上打招呼的人太多，他根本就來不及沒分清到底誰在叫他。
王家亮每天都要從北大街走過。像這樣的來迴路程，他走了快七八年了。這裏面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家就在左近，只要他出門，必定路過北大街。第二個原因，就是王家亮原先是陶廠鎮常備隊的小隊長，統轄着一支十幾號人的隊伍，直接管理着這附近一片的日常治安，也算是這片小區域內的實權人物了。以前每當他路過這兒的時候，他總是笑容滿面的和大家打着招呼。因為那個時候的他，不但喜歡和周圍這些老熟人相處，而且他還是個面熱心熱的人，總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時不常的幫助一下這些老街坊。別人高興了，他也高興。他不圖錢財，只圖別人對他的感激和那種良好的自我感覺。說實在的，他沒什麼宏圖大志，即不想陞官也不想發財，只希望自己能永遠享受那樣的日子。
只不過這樣的日子自從日本人來了后，他再也高興不起來了。首先一個變化，就是他的黑色制服改成了土黃色軍裝。日本人佔領了含山縣，把原來的常備隊和警察全部收編了。警察還好點，好歹還是原來的那身黑狗皮。可他們常備大隊就不一樣了，收編后改成了皇協軍第三大隊，制服也改成了如今這個式樣。以前他很為自己的一身制服驕傲的，覺得那是一種身份和榮耀。可現如今他只要一看到自己這身衣服，就好像被人在身上塗滿了狗屎一樣，讓他感到噁心、反胃。可問題是他還不能不穿，因為那樣的話就意味着他和日本人對着干，那樣做的代價太大了，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畢竟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
再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這些老街坊們的眼神了。以前王家亮喜歡和老街坊打招呼，那是因為他總能從對方的眼睛裏感覺到尊重、敬畏和熱情。可現在，雖然大家面子上還是和他挺熱絡的，可心裏到底怎麼想，王家亮不用猜也能知道。單從他們現在看他的眼神中，王家亮已經找不到往日的熱情和尊重了。能找到的，除了畏懼之外，剩下的就是厭惡和反感。
“???…………”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跑到王家亮的身邊，好奇的盯着王家亮腰間的手槍，一邊做着對王家亮開槍的手勢，一邊嘴裏模仿着開槍的聲音。
王家亮看着男孩的手勢，臉色微微一變，但並沒有發作。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飛跑過來，一把把男孩摟進了懷裏，一邊嘴裏罵著：“個倒霉孩子，幹啥呢？”，一邊一臉驚恐狀的看着王家亮，如同看着一頭時刻要吞掉孩子的惡狼一般。
看到婦女臉上的神情，王家亮的臉色又一變，“我說你怎麼當媽的，那麼小的孩子就讓他在大街上亂跑？這要出點事兒怎麼辦？他不懂事兒你也不懂事兒啊！”王家亮沒好氣的把那女人罵了一頓。那女人忙不迭的道歉：“對不住了、對不住了！”，連忙抱起孩子落荒而跑。
“喲！家亮大哥，一大早的怎麼那麼大氣性啊！那個女人是從東北逃難過來的，一個老實巴交的莊戶女人，沒啥見識，不值得跟她置氣。來，家亮大哥，進來喝碗豆汁吧。知道你這時候要來，早給你準備好了。”說話的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這個女人王家亮認識，北大街有名的“豆腐西施”周桂花。不但人長得乾淨利落，而且為人精明能幹，能說會道。
王家亮和周桂花兩人交情不錯。不過你千萬別以為他在打人家主意，王家亮不是那樣的人，他主要是同情可憐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說來也是命苦，十歲起爹媽就把她賣給人當童養媳。那家孩子、也就是他的丈夫比他小六、七歲，在周桂花十八歲的那年，他的那個小丈夫大熱天去河裏游泳，結果一個不慎給淹死了，從此她一個黃花大姑娘就成了寡婦。後來因為家計的艱難，再加上婆婆因為思念兒子過度一病不起，周桂花就從親戚朋友那兒借來一些本錢，開了這麼個豆腐店。每天靠賣點豆腐、豆汁、豆花之類的養家餬口，侍奉婆婆。由於周桂花還年輕，又是個寡婦，再加上人長得也不差，還有這麼一家小店經營着。鎮上的一些潑皮、單身漢，總是千方百計的想在她身上撈點啥好處。可是這周桂花也奇怪，雖說擔著一個寡婦的名聲，可心氣兒還挺高。一般的男人，她居然沒一個看得上的。照說她能潔身自好，本來是件好事。可是她是個買賣人，開門做生意，免不了就會有些無賴、三青子之類的前來糾纏。她是個女人，既不敢得罪這些人，也不能跟人打架，只能虛情假意的委曲求全。剛開始一個兩個的她還好對付，可時間一久，不知道哪個缺德的潑皮酒後胡言，說她是個破鞋，風騷的狠，只要是個男人，她見誰就勾搭誰。於是從此她的店裏那些歪七纏八的人就越來越多，攪得她煩不勝煩，有段時間簡直無法正常做買賣。後來幸虧王家亮認識她，知道她是個老實本分的女人，於是主動幫她解了圍。眾無賴一見有當兵拿槍的給周桂花撐腰，就再也沒人敢騷擾周桂花了。所以周桂花從心底里感激王家亮，知道王家亮是個不錯的人。現在王家亮當上了皇協軍的中隊長，大伙兒在背後都看不起他，罵他是漢奸走狗。可周桂花知道，王家亮也是迫不得已，沒辦法才幹了這個皇協軍的差事。可她也沒法向大家解釋，就是解釋了也沒用，別人才不管你是不是被逼的。所以每當看到王家亮心裏不痛快了，周桂花總是主動想法寬慰他。時間一長，王家亮也把她這個豆腐店當成了自己的避風港。
坐在店裏，王家亮一邊喝着豆汁，一邊仍然心緒不平。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光彩，大夥都有些避着他。這種事兒說穿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你們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幹嘛還要把這些情緒帶在臉上呢？剛才那個小男孩雖說是無心之舉，但肯定是受了他父母平時的影響，認為他王家亮是個背祖忘宗的漢奸、狗腿子，沒準他路過的時候還指着他的背脊罵過什麼，要不然一個孩子怎會朝他開槍呢？再說那個男孩的母親，看他的時候那是種什麼眼神？好像他會把孩子給活吞了似的，這種眼神誰受得了。不錯，現在他是給日本人當兵，可他這人從來沒害過誰，也從來沒欺負過這些老街坊、老鄰居。他從來都是儘力幫忙大夥的，幹嘛用現在這種眼神看他？他是沒什麼用，他是不敢反抗日本人，可你們不也同樣是日本人的順民嘛？有能耐你們也抗回日我看看呀。
王家亮越想越氣，“噔”！重重的把碗拍在了桌子上。
“喲！怎麼了這是？家亮大哥，我們家碗可沒惹着你，你幹嘛跟它過不去啊？”周桂花臉掛微笑的坐在了王家亮的桌對面，“行了，家亮大哥，我知道你心裏委屈。可這有啥法子呢？鄉親們不是恨你，其實是恨日本鬼子。只不過他們不敢把小日本怎麼樣，所以有些個氣都撒在你頭上了。算了家亮大哥，把心放寬點，凡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叫什麼事兒啊？你有氣找日本人發去，發到我頭上幹嘛？我王家亮好欺負是咋的？”王家亮終於還是沒忍住，一不留神把話說了出來，居然還挺大聲。
這下把原來店裏的幾個食客給嚇着了！有幾個膽小的，已經偷偷的結賬溜了。
“家亮大哥你這是幹啥？你看你把我客人都嚇跑了。小心禍從口出！”周桂花連忙一邊勸阻他，一邊跟別的食客打着招呼。王家亮其實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己這是在幹嘛？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就在此時，店堂的角落裏有個人“啪！”的一拍桌子，大聲罵道：“他娘的什麼世道，一個賣祖求榮的二鬼子也敢這麼張狂。”
王家亮一聽，“唰！”的一下臉都白了！打人不打臉，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真當我王家亮是好欺負的？想到這兒，他一伸手“嘩啦”一下把面前的桌子給掀了。“嘩！”拔出手槍，朝角落裏的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