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浣紗村是一個不大的村莊,全村只有幾十戶姓陸的人家,世代以紡紗織衣為生。村子位於弱水河上游,房屋大多沿河而建,而沿着弱水河向東再走三百里水路就是南梁王朝的都城——永安城,雖說浣紗村的紗大多最後都銷往永安城,供城中的王公貴胄使用,但是村裏的居民卻沒有誰到過永安城,紡好的紗多由浣紗村所屬洛山州府的商賈們以極低的價格收走,運至永安城后再以翻倍的價格出售。當然,對於商賈們把紗銷往何處盈利多少浣紗村的村民並不關心,浣紗是村子世代相傳的手藝,能夠靠這門手藝換來三餐一宿娶妻生子,村民就已經很知足了。若不是今年村中陸阿三的兒子陸正到永安城參加五年一次的秋闈大考,相信絕大部分村民還不知道永安城到底在何方。

要說這人的命也是難料,這陸阿三一輩子老實巴交,種桑、養蠶、浣紗、織布樣樣都要靠同村的人幫扶着才能做成,人到中年才在同村人的幫扶下娶了鄰村蘇家的啞巴女兒為妻,沒想到這兩口子竟然生下一個讀書苗子。陸正三歲識文,六歲就能背誦諸子百家的經典,到了八歲村裡最有學問的老夫子,也沒有能耐再教他了,老夫子召集全村人之乎者也的說了一通,大體意思是這陸正是文曲星下凡,是整個浣紗村的希望,這樣的良才美玉自己沒能力雕琢,需要全村人湊錢,送陸正去南梁最好的書院青山書院學習。村民們向來敬重老夫子,全村就他一個識文斷字的人,他說陸正是神仙下凡就一定是神仙下凡,於是全村家家動員,戶戶出資總算湊足了學費,送陸正去了青山書院。這陸正倒也爭氣,在青山書院寒窗苦讀十年,經史子集無一不通,治國策論更是無人能出其右,此次秋闈大考青山書院推薦的學子第一名便是陸正,就連書院的院長,南梁王朝的禮部尚書耿尋文也斷言,此次秋闈大考陸正必定金榜題名!

中秋已過秋闈大考已經結束五日,按日程算如若陸正秋闈奪魁,今日就該有衙差送喜報來了,浣紗村的村民們都聚集到了陸阿三家,人人臉上喜氣洋洋,都在等着陸正金榜題名的消息。陸阿三家本就簡陋狹小一時間擠滿了人,老實巴交的陸阿三在人群中咧着嘴傻笑,他的啞巴媳婦則端了一簸箕自家做的松香糕,咿咿呀呀的逢人就發。

坐在屋子正中的老夫子看着狹小的屋子內擠滿了吵鬧的村民清了清嗓子發話道:“都別在這而擠着了,鬧哄哄的讓送信的官差看到了成何體統,陸方你去吧宗族祠堂的大門打開,大家到宗族祠堂去。”

“好咧,先生!”人群中一個黝黑瘦高的青年得了老夫子的令,招呼着眾人朝祠堂去了!

“阿三,你們家老二去哪兒了?”見眾人散去老夫子對陸阿三說道。

“觀里給瘋道士送吃的去了.”陸阿三答道

老夫子皺眉道“也不分個時候,去找個人把他叫回來,一會兒接了喜報,全族的男丁都要隨我祭拜祖先!”

陸阿三正要找人去叫他家二小子,卻聽得門口有人大叫:“喜報來啦!喜報來啦……”

南梁王朝崇信道教,以至於南梁境內大大小小的道觀不計其數,浣紗村的後山就有一座道觀,連浣紗村最有學問的老夫子也不知其建於何年何月,原本只是一座破敗的道觀,一間破磚爛瓦的房子和幾尊東倒西歪的道家祖師泥塑,並無道士清修,直到兩年前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個瘋道士,一進村看到村裏的孩童便一把抓過來,喝問“你是不是我徒弟?”嚇得村裏的孩童們哇哇大哭,村民們扛起扁擔,拿起掃帚把瘋道士轟出了村,這道士倒也不惱,發現村後山這座破道觀后便自住了進去。還不知從哪兒弄了快破木板,七歪八扭的刻了“小雲天觀”幾個字懸於破廟正門上方!

自此之後,瘋道士便在這小雲天觀住了下來,這道士既不畫符也不煉丹,餓了便到浣紗村挨家挨戶討要吃食,自稱雲天觀觀主,下山化緣修繕道觀,浣紗村的村民本就淳樸,只要道士不再嚇唬自家孩童,誰家有剩菜剩飯都會拿給道士。雖然幾年過去了這小雲天觀更破敗了,從未見這道士修過一磚一瓦。

村裏的孩童都懼怕這瘋道士,唯有陸阿三家的二小子陸塵不怕,俗話說龍生九子、九子各異,從陸塵身上找不見一點陸正的影子,陸塵比陸正小六歲,陸塵這名字還是陸正取的,意思是希望弟弟能不染俗塵,做一個出塵脫俗的有學之士。出塵這一點陸塵倒真是做到了,這孩子天生蠢笨,到了八歲還不會說話,也不和同齡的孩童玩耍,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坐在自家破敗的小院門口抬頭看天,有人逗弄他問道:“二傻子,你仰着頭看啥呢?”大多數時候他會恍若未聞,如果湊巧他心情好聽見了,便會伸手指天,沖你露出個獃頭獃腦的笑容。

原本大家還以為陸塵是隨了他媽是個啞巴,誰知道四年前的一天瘋道士到陸阿三家化緣,看到院中仰頭看天的陸塵,看到孩童瘋道士自然要問:“你是不是我徒弟?”

陸塵便手指天空開口說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話:“你能教我看星星嗎?”

(此時要是有人路過,定會認為這一老一小是兩個瘋子在對話,此刻青天白日,天上哪有半顆星辰?)

瘋道士聞言衝過去一把抱起陸塵哈哈大笑起來,那一天道士瘋癲的笑聲和陸塵哈哈的傻笑,響徹了整個浣紗村!

自此之後瘋道士再也不下山化緣,而是由陸塵每天送吃喝到道觀,然後在道觀待到天黑再下山回家。浣紗村的村民得知陸塵做了瘋道士的徒弟,倒也不驚訝,也是瘋的不和傻的一起玩和誰玩。倒是有好事的村民偷偷到小雲天觀看過這師徒倆在幹啥,結果不是看到一個坐在門口看天,一個躺在屋檐下睡覺,就是看到兩個人興奮的比誰抓的螞蟻更能打。對於陸阿三夫婦而言他們到是不反對陸塵每天去和這瘋道士玩耍,畢竟陸塵在其他人面前基本不說話,只有在這瘋道士面前才有孩童的本性。

浣紗村高叫着喜報來啦的村民跌跌撞撞的跑進陸阿三的家門,上氣不接下氣的對陸阿三夫婦和老夫子說:“喜報來啦!我在進村的小道上看到送喜報的官差了,有好幾百人,還有一個坐轎子的,像是州正的轎子,怕是陸家老大真的高中了,州正大人親自來給你家道喜哩”

州正親自送信?還帶着幾百官兵?老夫子不禁心裏嘀咕,沒聽說哪家的學子高中有這種待遇呀!“你看清了?隊伍是朝我們村來的?”老夫子問報信的村民!

“看清了,此刻怕都快要進村了”村民急道

“好!召集全村老小,一起去村口迎接!”老夫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和陸阿三夫婦朝村口行去。

此刻破敗的小雲天觀內,一個中年道士正盤腿坐在道家主師神像前的香案上,左手拿着一隻雞腿,右手拿着一個酒壺,吃一口雞喝一口酒。這道士蓬頭垢面,也沒有戴道冠,黑白斑雜的頭髮隨便用一根破樹枝挽了個髮髻,臉上的泥垢和油污掩去了他的本來面目,兩道劍眉下原本應該配上一雙星目,現在看去卻是一雙大而無神的眸子,目光空洞彷彿對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只有偶爾瞥向門外抬頭看天的少年時,這雙眼才會一剎間如神光交匯顯得無比的深邃悠遠,彷彿洞穿了人世間的一切玄機!

門口一個瘦小的少年正坐在台階上,一手托腮怔怔的望着天空出神,少年約莫十二三歲,臉色有些蒼白,一雙眼睛倒是靈氣十足,只是一對濃眉時而舒緩時而緊蹙,稚嫩的臉龐上流露出些許與他這個年齡不相符的深沉!

這道士自然是浣紗村村民口中的瘋道士,只怕全村除了陸塵誰也不知道這道士正是大名鼎鼎的道家神霄派創派祖師、南梁王朝當今聖上李廷樞曾經的道家師尊、江湖中公認的天下第一武神神霄真人——袁天胤。這一串名頭在道門、在朝堂、在江湖都足已威震天下,而在陸塵心中神霄真人不過是會教他各種稀奇古怪的行走、坐卧姿態、呼吸吐納功法以及教他如何觀測星象的師父而已,相比與這些名頭師父二字慈愛親切得多。當然在浣紗村村民心目中無論有再多的頭銜神霄真人只怕難以擺脫騙吃騙喝的瘋道士形象了。

“你看見了?”神霄真人吃完了雞腿砸吧着口中的雞骨頭問門口正眉頭緊蹙,望天出神的陸塵。

“看見了,不過弟子不解,師父!”,陸塵回答道。

“喔?有何不解?”神霄真人往嘴裏灌了一口酒問道。

“弟子不解為何昨日關聯哥哥的星辰仍是紫光大盛,今日卻暗淡勢微搖搖欲墜!”

“唉!傻孩子,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天道蒼茫豈是人力所能盡窺?”神霄真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陸塵身後撫着他的頭頂說道。

“師父,您能不能幫我看看哥哥到底有何禍事?”陸塵站起來拽着神霄真人的衣角央求道

“殺身之禍!”神霄真人凝視着天空緩緩說道

“殺身之禍?可您昨天不是才給我說兄長的星象紫氣大盛,今科秋闈必定高中魁元嗎?”陸塵急道

“高中魁元不假,可你兄長殿試策論,抨擊朝政直言皇上決定出兵北燕是不義之舉,皇上龍顏大怒,定了他散亂朝綱之罪,只怕要禍及九族”神霄真人解釋道

“出兵伐罪保境安民不是君主的職責所系嗎?為何兄長會說是不義之舉?”陸塵不解的問神霄真人

“你說得不錯,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君主的職責是保境安民不假,但那北燕國向來與南梁交好,兩國邊境互市互通有無,皇上若真貿然出兵只怕非南梁百姓所願,何況南梁北燕與北闕三足鼎立多年,若南梁與北燕開戰無論孰勝孰負,最後漁翁得利的都只會是北闕國”神霄真人神色凝重的道。

“原來如此,那師父您說皇上會殺了我兄長嗎?我們快去救救他!”陸塵急道

“不急,你兄長星光雖暗,紫氣卻並未全散,看來一時無虞。到是這浣紗村今日怕有大禍臨頭,小徒弟隨我下山去看看!”神霄真人看着村口揚起的煙塵拉起陸塵朝山下行去。

路上陸塵一臉崇拜的望着蓬頭垢面的神霄真人說道:“師父您真是道法通神,我只能從哥哥的星象上推衍吉凶,您卻能從星象上看出皇上要殺我兄長,還會禍及九族!”

“道法通神不假,不過我所說的這些都是從朝廷的邸報上看來的,我神霄派門人遍佈天下,這封朝廷給你兄長定罪的邸報自有門人飛鴿傳書,本真人昨日就已經拿到了,喏就是這個,還有我剛才說皇帝的那些話也是你兄長殿試時說的,本真人轉述而已!”神霄真人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摸出一塊白絹遞給陸塵。

陸塵頓時一臉線頭心裏暗罵:“這個老不死的,昨天就收到傳訊了,今天才告訴我,還要抬頭觀星故作高深!哼!’’

浣紗村村口,全村村民七零八落的跪了一地,手捧上諭的洛山州州正,站在一眾村民面前緩緩念到

奉上諭,學子陸正,妄議朝政散亂朝綱,論罪當誅九族!今着洛山州正及有司衙門,將浣沙村陸姓村民一體捕拿,詳查宗族九族之內盡數問斬!

跪在地上的村民大多不識字,加上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場面,不禁緊張上諭的內容也沒聽全,有人還在納悶這“妄議朝政”是個什麼官?好像說道洛山州了,難道陸家大小子要回洛山州來做官了?那可太好了全村都有靠山了。

村民們沒聽懂上諭內容齊刷刷的望向老夫子,卻發現老夫子臉色煞白,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

這時念完上諭的州正大人,大喝一聲來人呀全都抓回去!

村名們才如夢方醒,就有人站起來作勢欲逃,卻見隨州正前來的二百輕甲兵,齊刷刷的抽出腰間的長刀向眾人圍過來。欲奔逃的村名頓時又嚇得萎靡在原地。

眾官兵正要上前拿人,卻聽得一聲大喝如春雷炸響“且住!”。

且字說出口之時人尚在村內,住字說完時一老一小兩個身影已立於眾村民和官兵之間。

來的正是神霄真人——袁天胤和陸塵

沖在最前面的十餘名官兵一見來人只是一個比穿得比叫花子強不了多少的邋遢道士,和一個瘦削的少年頓時放下心來,舉起長刀口中喊着“官差辦案,閑人迴避”就朝二人奔去,

神霄真人忽然對陸塵壞笑着說:“來得好,正好給你練練手”

陸塵忙道:“師……啊……”他想說“師父,我還沒準備好”可是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感覺身上一輕,神霄真人竟把他朝奔過來的官兵擲了過去。於是後面的話就變成了“啊…..”同時發出“啊……”聲的還有陸阿三夫婦。陸塵心中叫苦不迭心想:“老不死的我到底是不是你徒弟呀!”人方落地迎面卻眼看要和一個官兵撞上。這時候只聽神霄真人高聲道:“八步趕集踏離位、尋虎爪奪他刀。”

陸風塵一臉黑線高盛聲道:“師父你是想說八步趕蟾和尋龍爪吧!”口中說著腳下卻不敢停留,雙腳一錯搶到離位,正好和官兵錯開,兩人交錯之際左手成爪已扣住官兵握刀右手的脈門微微一用力,對方手上一麻,長刀掉落陸塵伸出右手已奪刀在手。

一切都完成在電光火石之間,陸塵奪刀完成奔向下一個官兵一句話才說完,神霄真人紅着老臉乾咳了兩聲說:“年紀大了一時口誤,這就算考核你的武藝了,我剛才出言提醒都已經算作弊了。”

陸塵心道:“天下怎麼會有這麼不靠譜的師父,連自己傳授的武藝名字都記不住,八步趕集我看是你個老不死的想趕集吧!”心裏想着手腳卻沒閑着,腳下踏着八卦方位,手上尋龍爪轉眼又奪下一個官兵手上的長刀。

這時神霄真人又忍不住出言道:“小徒弟,你搶那麼多刀幹嘛?有一把就夠了,拿刀砍這幫王八蛋呀!”

陸塵聞言差點就一跤跌在地上:“這……這像一個天下第一武學大宗師說的話嗎?”

只見陸塵小小的身影如浮光掠影在十餘名官兵間穿梭,手上的長刀隨意揮舞,片刻間當先衝過來的十餘名官兵已人人中招或抱着腳、或捂着腹部疼得在地上哀嚎打滾,這還是陸塵手下留情把刀反過來握,用刀背砍人,要真按他師父說的,這十幾個人估計就都得見紅了。

餘下的官兵見一個小童,轉眼間就收拾掉十幾名官兵,一時都躊躇着不敢上前。

神霄真人見無人再敢向前,高聲道:“還有沒有想打的,有就趕緊,沒有就收拾傢伙滾蛋。”

數百人竟無一人敢答話,見無人應答神霄真人伸手一指州正:“你過來!”

州正本不想過去,但又怕這老道暴起傷人,他那少年已經如此厲害,若是老道出手怕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當場。正猶豫間會聽老道又是一聲暴喝:“快點,別磨蹭!”州正被喝得一個激靈趕忙連滾帶爬的奔到老道身邊。

神霄真人對身邊低頭彎腰的州正說:“帶着你的人趕緊滾,從此別再來騷擾這個村子!”

州正鼓足勇氣怯怯的問道:“敢問老英雄尊姓大名,下官回去也好交差!”

神霄真人冷哼一聲並未作答,旁邊的陸塵卻領會了師父的意思,也學着師父的口氣說道:“憑你也配問我師父的名號?聽好了說出來嚇死你,我師父就是……”

後面的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被神霄真人打斷,只見他從懷裏摸出一面金光閃閃的令牌扔到州正面前的地上冷冷的到:“不管是誰派你這個差事的,回去把這個交給他,我保證他不會責罰你,從今以後也再不敢派人到這個村子來。”

州正撿起地上的金牌只見一面用上好的青州玉鑲着四個大字“萬古帝師”另一面卻鑲着“天下武神”。難道是他?州正心中一凜,正欲開口。卻突然感覺眼前的人物快速倒退,然後咚的一聲,渾身疼痛,再一看自己竟已經被那道士擲回了來時乘坐的轎子裏。

望着州正帶領手下官兵逃命般的原路奔回,神霄真人牽起陸塵的手說:“小徒弟,我們也該走了!”

“走去哪兒?師父?”陸塵問道

“永安城!”神霄真人淡淡的說道

說完攜着陸塵的手足不點地的向東飛掠而去。

“可是師父,我還沒有得到父母的允許!”

“小小年紀這麼羅嗦!我帶你們小兒子去救你們大兒子!無須擔心!”神霄真人的聲音遠遠的傳來!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留下浣紗村口跪着一地面面相覷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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