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胖子的記憶
陸小柒細細端詳這磨牙棒，倒不是市面上所見的專制的磨牙棒，而是一根真正的豬骨，他說怪不得那麼香呢，原來是胖子私藏好東西。
陸小柒捧起胖子的肥臉捏了捏，又用兩隻手把胖子耷拉的耳朵提起來，“親愛的達瓦里氏-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說，我不在家的時候哪裏搞了好東西吃？一口肉都不留，磨得光溜溜的？”
被提起耳朵的胖子沒有了耷拉耳朵時的憨態，倒多了幾分凌厲。
一人一狗對視了幾秒，陸小柒覺得自己還真瘋了，竟然指望狗嘴裏能吐出些什麼話來。
將這根豬骨放在手裏細細把玩，發現整根骨頭周身被磨的光滑溫潤，觸骨生涼，竟比他母親手上的玉鐲還要細膩幾分，看來胖子應該磨了蠻久的了。
陸小柒玩心起了，拿着豬骨左右搖擺想要引起大胖的注意，平時對其他玩具興趣缺缺的胖子此時瞪圓了那雙墨綠的大眼睛，緊緊鎖着移動的豬骨，還時不時逮着機會來咬豬骨。陸小柒見狀把豬骨輕巧地往上空一拋，胖子也順勢跳起來，最後還把陸小柒撲倒在床上。
陸小柒真是怕了胖子的體型，這一壓簡直是泰山壓頂之勢，差點沒被壓掉半條老命。
豬骨落在床頭，胖子自然是沒叼到，只是此刻它卻蔫蔫地爬在陸小柒的胸口一直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在哭泣，一向高冷驕傲的胖子眼睛盯着床頭的骨頭，再抬眸看看陸小柒，似在請求陸小柒把骨頭還給它。
陸小柒無奈地搖搖頭，好笑地蹂躪一把胖子的頭，打算回過身把骨頭還給胖子。像是被溫熱的液體燙到，陸小柒在一瞬間聞到了眼淚的味道，裏面的驚懼，不安，痛苦像是急於逃出牢籠的怪物，在不斷地掙扎嘶吼，彷彿下一秒就要掙脫而出將人整個吞噬。
陸小柒被這種複雜又悲傷的情緒給震驚到，心裏像是堵着一個鋼絲球，不上不上，又癢又疼可偏偏又奈何不得，他坐起身順便架起胖子的前肢卻看見它眼裏的淚水！
以前只是在網絡上看過動物的眼淚，他看那些圖片雖然不至於懷疑真假，但是沒有多大的感覺，可是此刻真真切切看到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傷。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可是這一刻，陸小柒感覺自己像是能夠觸碰到胖子的悲傷。
“好了好了，胖子不哭，喏，把你的磨牙棒還你。”陸小柒趕緊把床頭的磨牙棒遞到胖子跟前。
胖子的眼眶早就已經兜不住豆大的淚珠，看到磨牙棒，胖子也不急着接，只是輕輕低頭把陸小柒手裏的豬骨抵在自己的眼眶之下，像是靠着磨牙棒親昵地摩挲。
一條望不到頭的土路，馬路上三抹綠意格外顯眼，陸小柒覺得這個場景格外熟悉，似乎是自己下班路上經常看到的那三棵連排榕樹，斗轉星移，誰又能想到那時的三棵小榕樹沒有被時光的洪流吞沒，而長成了今日的參天大樹呢。
樹的背面好像有個人影在攢動，好像是一張搖椅，上面躺着個人在搖扇子，跟前是一條黑色的狗，陸小七一眼就認出了那雙墨綠的眼睛。
畫面一轉，一輛大卡車直挺挺地朝着樹這邊撞來，陸小柒驚呼不及，躺在搖椅上的人瞬間血肉模糊，碧綠的榕葉上濺滿了妖冶的血，陸小柒根本沒有走過去的勇氣，他努力地呼吸，想要壓下心頭的恐慌，他大聲地喊救命，可是沒有人回應他。
像是擁有了共情的能力，陸小柒感受到了胖子的驚懼和無助，那錐心的疼痛確確實實傳達到了陸小柒的心上。
因為被拴在樹的另一面，胖子險險逃過一劫，但是它的主人此刻卻變成一具冰冷是屍體，躺在泥土飛揚的路邊沒了生氣，只剩溫熱蜿蜒的血證明着這個人不久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從車上走下來一個醉醺醺的漢子，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樹下，看着現場啐了一口痰，“真他娘的晦氣。”他甚至都不看一眼半掩在泥土裏的人究竟是誰，竟想這麼一走了之。
為什麼不救人，這是謀殺！難道酒精真的能讓一個人囂張至此嗎！
醉漢走回車上的腳步被掙脫鎖鏈的胖子咬住。
胖子像瘋了一樣咬住醉漢，“鬆口，你個畜牲。”司機狠狠地扣着胖子的脖頸，反手抄起路邊的磚頭往胖子的嘴狠狠敲去。
胖子吃痛，低低地哀嚎了一聲，但是根本沒有一點鬆口的跡象。接着又一磚頭拍下去，胖子吃痛終究是鬆了口，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是血。
陸小柒覺得他此刻像是一個無能為力的看客，所有的憤怒到最後被榨乾了，只剩下無力的哀痛。
胖子跌跌撞撞地走向早就沒有了生命氣息的主人身側，不斷地拱不斷地叫，可是最後回應它的只有漆黑夜幕里一輛緩緩而來的鏟土機。
“就是這兒，多鏟點土，給我埋嚴實了。”是白天那個熟悉的聲音。
“怎麼在這兒鏟土呀，這裏那麼偏，根本不在政府規劃的範圍內，你這不是浪費我時間嘛。”一個聲音惱怒地說到，他還以為有什麼好差事兒呢，沒想到是這種破事。
“誒誒，兄弟幫幫忙唄，昨天送老婆回家的時候看見了不幹凈的東西，回家發了場燒，算命的說是回來的路上碰見了並排三樹被衝撞了，要多鏟點土埋埋，你看就幫幫忙唄，家裏新得了幾條上好的雲煙，改天我給你帶過去呀。”
“行了行了，那我就當做做好事吧，”聲音里的惱怒一掃而光，“不過我可事先告訴你，我這車燈呀壞了，你等下幫我指揮着點啊。”
“得嘞得嘞，謝謝兄弟啊。”
“誒，怎麼會有狗叫啊，不會埋到狗了吧，你去看看。”
“行行行，我把狗給趕走就是了。”
經過白天的重擊，胖子已經是去了半條命了，現在被人輕而易舉地踩住了嘴發不得半點聲音。
“兄弟，狗已經被我趕跑了，你繼續。”男人舉着手裏半明半昧的煙頭朝對面的人示意。
“真是狗娘養的畜牲，想去陪你那短命的老漢啊？”直到地上的胖子沒了聲響，那人才踩着夜幕的黑緩緩離去。
陸小柒無比希望這個夢可以醒來，那這樣剛剛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都會沒有發生過。
原以為胖子的折磨和噩運會終結在鏟土車離開的那一瞬間，可是短暫的平靜卻被熟悉的聲音打破。
“他娘的，早知道你會不安分，怎麼還想把你那短命的老漢刨出來啊？”男人對着奄奄一息的胖子又是一頓踢打，此刻的胖子連哀嚎的聲音都變得嘶啞。
腳下像是踩到什麼，男人低頭一看，臉上的笑容變得陰森可怖，他撿起被胖子刨出來的一根血肉淋漓的手骨，塞到胖子的嘴邊。
“從昨天到今天都沒吃東西吧，怎麼樣餓不餓？都說畜牲始終是畜牲，怎麼樣，你們家老漢的肉香不香，來吃啊。”男人抓着胖子的頭，試圖把手骨塞到胖子的嘴裏，胖子的鼻子裏喘着粗氣，緊緊地閉着口，即便被男人把牙齦和牙齒都薅出來也沒有張嘴舔過那根手骨。
看着胖子像是沒有了掙扎的意識，男人把手骨丟到一邊，試圖將胖子刨出來的東西重新掩埋，可是胖子卻像發了狠一樣，一個反頭，狠狠地咬在了那個男人的虎口，彷彿用盡了力氣，卻不見半分血絲，男人吃痛起身把胖子踢了半米遠。
“喲，看來畜牲養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一條老狗配一個老漢，還真是絕配，便宜那短命的老漢了，原想着你一個畜生不能言不能語想放你一條生路來着，現在看來大可不必了。”男人對着胖子的頭使勁了氣力踩了十幾下，“讓你刨，讓你刨，還刨不刨。”
陸小柒眼睜睜地看着胖子就這樣斷氣了，只是那眼睛盯着自己主人被埋的地方不肯合上。
男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撿起地上的半根手骨，提起胖子的頭，把手骨狠狠地插進了胖子的右眼裏。
“不要！”陸小柒發現自己像個隱形人穿過男人。
一堆壘起的黃土，一條死後被戳瞎了右眼的老狗。
到底誰才是畜牲啊！
等陸小柒回過神來，才發現淚水在自己的面龐肆意漫延。
“嘿，小黑你吃肉老漢我喝湯。”他彷彿看到胖子搖着尾巴跟在老漢身後，老漢把排骨挑出來給胖子，自己端着排骨湯一飲而盡。
蓮藕排骨，是胖子想念的味道，也是是它主人的味道。
“胖子，以後放心跟着哥吧。”陸小柒擼了擼趴在自己腳邊睡着的狗子，拇指在胖子的右眼上摩挲了一會兒，又怕弄疼了它，最後換為用拇指給胖子按摩額頭。
那一晚，陸小柒把人體骨骼圖對着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才知道有個詞叫橈骨，而胖子珍視的磨牙棒，也壓根不是什麼豬骨。
心之所向，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