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

蹤跡不明夢中驚解紐

姓名無異身外托傳書

張道人究竟是個老手,一看之下,悅然大悟,連忙伸手,將柴竟攔住,說道:“快快快快蹲下!”柴競見他如此張惶,果然蹲下。張道人移上前一步,對着柴競耳邊說道:“怪不得打漁的說,救了我們兩條命,看這樣子一定是幫上的人,今晚在這裏開山門,不定是議論什麼大事。他們在各路上,都有巡風的,若是撞上了,他一定不讓我們過去。不過去倒不要緊,就怕不撞見巡風的,一直闖到他們一起去。他以為我們是來捉拿他的,決計不肯相饒。那時他們人多,我們未必能佔便宜。”柴競知道開山門,是幫上最重大的一樁儀典,不是辦人,就是商議大事,走到這裏來,實在無異走入魔窟。不過這件事,又是難逢難遇的,好容易碰到了,若不看看,又未免可惜。便對張道人道:“我們不要走,躲在這裏看看。”張道人雖然知道開山門是這麼一件事,但是在這南京城裏,大做生日的時候,他們忽然有這樣多的人,在這裏聚會,料到他們這件事,可以留心看看。於是鼻子裏哼了一聲,就算答應了柴競的話。兩人伏在地下,慢慢的向前爬了去,一直爬到那些人輕輕說話的聲音,都可以聽見了,暫止住不動。

柴競由蘆葦叢里,向外張望,只見這前面空地,有一畝地大小,好像是故意在蘆葦中挖出來的一塊地。那些人,十之七八,都是短裝,齊排排的,分着兩邊站立。正中有一個人,似乎坐在一個什麼草堆上,緊緊的挨着他,站了四五個人,這是一圍。其餘的人,便是離開他們一點。然後站班似的,排了下去。在星光底下,明晃晃的,看見有幾個人手上拿住了刀。人雖有一二百,可是只有一個人從從容容的操了南京土語說話。那個人若是停了話不說,就肅靜無聲,連咳嗽也不聽見一下。這時,聽見那人說道:“這位梁家兄弟,我們不能不說他是一條好漢,他因為事情重大,沒有來拜碼頭,不能說是他壞了規矩。眾位弟兄,以為如何?”說過去,也沒有人敢作聲。他接上說道:“馮有才兄弟呢?”這就有一個人在人叢里走出去,答應道:“兄弟現在在這裏。”那人道:“我聽到說,你這兩天手氣很好,贏了多少錢?”那人答應道:“贏了三百吊錢。”那人道:“你現在用不着許多錢,兌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限明日晚上送給那梁家兄弟去。”這人連答應幾聲是,就退到一邊去。

這時,那人忽然把嗓子一提高,說道:“馬老九呢?”柴競聽了他這口音,似乎是要找人罵的樣子,就格外注意,把頭在蘆葦縫裏,伸了一伸,向前看去。只見人叢里,走出一個長彪大漢,站在當中。坐上的那人一發狠聲道:“你在碼頭上多年,我一向認你是個好兄弟。你居然做出這種喪良心的事,騙人家寡婦的錢,破壞人家的名節。這寡婦因為要添孩子,就尋死了。這樣辦,你還不足,把她外面放的債,都扯得用了。我們江湖上的好漢,講究的是鋤強扶弱。像你這樣辦,一來壞了我們的義氣;二來犯了淫戒,你這兩條太罪,你知道應當怎樣辦?”那人半晌沒有說話,風由那邊吹將過來,把那群人緊促的呼吸聲,倒一陣陣送進耳里。柴競一想:這人怕不免要受一頓重打,或者有人出來給他講情。誰知等了一會兒,依然沒有人作聲。有一兩個人咳嗽,聲音都是極沉鬱,恍惚咳嗽的人將衫袖握住了嘴。這人這才說道:“這件事,實在是做錯了,總求龍頭饒恕。”那人道:“饒恕?也罷,念你在裏頭上多年,留你一個福壽全歸。來,把他做了!”柴競聽了這“做了”兩個字,不由得心裏撲突一跳。只聽得馬老九道:“也罷,二十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就是一層,我回去之後,我的家眷,請眾位好兄弟照顧一點。”上面那人道:“那個你不必掛心,我們許多好兄好弟,決不能讓你老娘受凍受餓。你還有什麼說的沒有?”馬老九道:“我沒有什麼說的了,請哪位兄弟動手罷!”上面那人道:“你既然是一條好漢,我們弟兄,也用不着動手,請你自便罷。”就在這時,只見那一個人,開着大步向江邊上走,後有一群人跟着,似乎去看他作什麼。不一會工夫,水裏撲通一響,柴競心裏一想,這一定是那位馬老九投水自盡了。幫上人是這樣紀律森嚴,卻不由得心裏一陣跳動。張道人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連連將柴競的衣服扯了幾下。柴競會意,就對張道人點了點頭。再又聽那個人說道:“他回去了沒有?”那人答應道:“回去了。”那人道:“今天已經無事,大家好兄弟回家去罷。”這一聲說出,大家就紛紛的散開。

張道人等人走得遠了,這才和柴競一路走出蘆葦,站在那坦地里看了一看,什麼東西也不曾遺留。張道人道:“你懂了沒有?這是一個龍頭,在這裏行他的賞罰大典。別的事倒不去管他,他叫一個姓馮的兌換一百兩銀子去送姓梁的,這件事我有些疑心。這是一個什麼出類拔萃的人,值得這樣恭維他?”柴競道:“據我看,怕就是師伯要尋的那個人。不過師伯說他姓羅,這個卻是姓梁,有些不相符。”張道人道:“你所猜的不對,不過這人也是很可交的一個朋友……”說到這裏,張道人忽然止住話不說,眼光對一個地方,很用意的看去,因對柴競道:“我們說話,大概讓人家把我們的話聽去了。”柴競道:“誰聽去了,他們不是走得遠了嗎?”張道人道:“這個聽話的人,決不是他們一幫,像我們一樣,也是來聽消息的。我們粗心,倒讓他知道了我們的底細。”柴競道:“師伯說這話,我不懂,哪裏還看見什麼人?”張道人笑道:“老弟,你究竟經驗少,對江湖上的事,不能十分透澈。剛才是我怕他們幫上人,還沒有走盡,因此一面說話,一面四圍觀望。我的眼力,還算不錯,黑夜裏還可以看到很遠。因為見這幾十步外,有一叢蘆葦,無風自動。若是下面藏了什麼野禽野獸,它是無顧忌的,一定動得很厲害。這卻不然,只是停一會兒,擺一會兒,而且不發出一點響聲。我就猜定了,這下面藏得有人。可是當我去看的時候,那蘆葦的擺動,由近而遠,慢慢遠到江邊去。分明是他知道我在看他,他走開了。這不是人,別的東西,哪有這樣聰明?這個人不是他們所說的那個姓梁的,那就是一位很能幹的捕快,在這裏打聽消息呢。”柴競道:“據我說,也許是江邊那個打魚的,江邊這一條路不好走,我們還是由蘆葦里鑽回去的好。”張道人點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樣也好。”於是兩個人依舊由蘆葦里走回下關。因為天氣太晚了,不能夠回水西門,就在下關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店裏見他們沒有行李不肯收留,張道人把原來住了飯店,趕不回家的話,對店裏說了,店裏才讓他住下。

第二日起來,柴競的胸襟上,忽然失了兩個紐絆,偏頭仔細看時,在肩下只剩了兩條綻紐絆的痕迹,那紐絆一點點也不曾留着。一個人扣衣服,一個人自言自語道:“昨晚睡起的時候,好象還在,何以忽然就丟了?”張道人不知道他是如何丟的,也就不甚注意。二人在那飯店裏用過茶水,會了店錢,就回到水西門飯店裏來,夥計用鑰匙來開了門,二人走進房去。柴競哎呀了一聲,張道人和夥計都望着他,他拍了一拍腰,笑道:“不要緊,不要緊!沒有丟,還在這裏。”夥計因他如此說,也就走了。柴競還未曾開口,張道人已經明白了。那張小桌子,齊齊的擺了兩隻紐絆,圈兒朝外,尾兒朝里,這何須說,一定是有人放在這裏的。張道人微笑道:“這個人的本領了不得,居然在我的面前,玩了這一套大手段。”柴競道:“這話說出去,真是慚愧。自己胸襟上兩個紐絆給人割了去,竟會一點不知道。我想這個人就是江邊蘆葦里那一個人,我們一個大意,他就跟了我們走。我們的話,全被他聽去了。到了下關飯店裏,我們又說明住在這裏,他又不知藏在什麼地方,聽去了我們的下落。他知道老師伯是不可輕易惹的,所以在黑夜之間,在我身上試了一試。今天一早,他就把兩個紐絆,送到此地。他的意思,分明是要我們知道他的本領,可不知道他是好意還是惡意?”張道人道:“你忘了我們在宣城遇到的那個花子嗎?那個花子雖不行,他的路上,自然另有高手。看這樣子,自是那高手要和我們見個高下。若果如此,我倒要試試他的武藝,江湖上也可以多交一個朋友。”說到這裏,夥計送茶進來,柴競便問道:“我們去后,有人到這裏來找我們嗎?”夥計道:“有,有一個穿長衣服的人,帶了一個粗人,到柜上問二位的。他問住在哪一間房,我就指給他看了。”柴競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一個生人來打聽我們,你為什麼就老老實實的把話告訴他呢?”夥計道:“他決不是生人,他不但說出二位的姓名,連二位的模樣衣服,他都說的很對,這哪會是生人呢?”張道人點一點頭道:“我知道了,不錯,是我一個熟人。”夥計對柴競笑道:“我們的小店,開在大碼頭上,迎接四方客人,哪樣的人看不出來?若是不規矩的,我們能對他胡說嗎?”說畢,笑着去了。張道人道:“老弟,我充一世的好老,這回要算在陽溝里翻了船。你想我們一點不知音信,人家把我們的年貌行動,打聽一個爛熟,這也不知道在哪一日,就跟着我們一起,他要對我存一點歹意,我們早中了他的暗算了。據這樣看來,一定是那個花子的同伴。他在宣城就跟着我們跟下來了,這事不是玩意兒。我今天晚上,必要等他前來,和他見個高下,看他究竟是誰?若不把他打聽出來,我們二人都沒有意思了”。師徒二人一議論起來,都覺這事有些奇怪,柴競道:“別的罷了,他怎樣有那樣又快又輕的刀,把我紐絆剪去?”張道人道:“不但剪去難,就是送來,也不會容易。我們這窗戶是臨着河的,所以出門的時候,一疏神,沒有關起來。他由外面進來,自然是由窗戶里來的。窗戶上不靠屋,下是水牆臨着河,沒有功夫,怎行呢?”柴競笑道:“我們越猜越把這人看成神仙了,他還能在水面上走過來不成?”張道人道:“這種能耐的人,我是早聽見說過。若果如此,我們也只好甘拜下風了。”兩人商量着,也是沒有辦法,且自由他。

吃過午飯,柴競上街去閑玩,忽然遇到在宣城客店裏同寓的那個布衣少年。他一見之後,遠遠的就是一個長揖,笑道:“我到貴寓去奉看過兩次,都沒會到,不想在這裏遇着了。”柴競猛然聽了這句話,不由得渾身毫毛孔里,冒出一陣熱汗。心想:原來這兩天玩耍我們的人,就是你,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也笑答道:“實在失迎得很,兄弟也正是來訪閣下的。好了,就請在茶樓上談談。”那人拱拱手道:“正要候教。”柴競心裏想着:這可奇了,我又不曾和你有什麼仇恨,何以你一定要和我為難?這個疑問,且放在心裏,請那人先行一步,自己倒隨在後面走。那人毫不疑慮的,就在前面走。到了一家茶樓上,揀了一副座坐位下,柴競是處處留心,不敢冒昧,即和那人對面坐下。一談起來,知道他名李,名雲鶴,是皖南一個秀才,要過江去探望父親的。柴競如此留心,那李雲鶴卻絲毫不知,只是平平常常的談話。坐談了許久,柴競實在忍不住了,便問道:“李先生,上次我們在宣城會面,匆匆地就走開了,不知道先生本領高強,真是抱歉。這次到了南京,才知道先生實在是高明,就連我師伯他都十分佩服,但不知先生幾次賜教,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看先生是個正人君子,有話必可直說。”李雲鶴聽說,摸不着頭腦,只翻着兩隻眼睛,向柴競看,半晌,笑道:“柴大哥,你莫非錯認了人?兄弟雖然僥倖在庠,不過是個文秀才,並不曾考過武。你老哥說的這話,我是一點也不懂。”柴競笑道:“李先生你不要玩笑了。你先生的本領,我早已領教。”李雲鶴正色說道:“兄弟從來不肯說謊話,而且因為你大哥武俠之氣,現於眉宇,我一見就十分的佩服。前幾天在路上被竊,蒙你老哥幫助,我很感激。所以到了南京接了你老哥寫來的信,我就連去拜訪兩次。”先是李雲鶴糊塗,現在連柴競也糊塗起來,因道:“李先生,你沒有錯嗎?我們在宣城分手后,就不曾見面,哪裏會幫助你?就是李先生到了南京,我們也不知道,兄弟哪裏寫過信呢?”李雲鶴道:“真的嗎?這真奇怪了!這封信,我還藏在身上,不信,請你看看。”於是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一枚疊着兩折,裂滿了皺紋的信封,雙手交給柴競,柴競接過來一看,上寫內信即交高升飯店李少爺收,旁邊注着柴托。柴競看了,心裏已是一驚,及至拆開信來看時,信里寫道:

雲鶴仁兄大人閣下,敬啟者。宣城萍水相逢,備仰豐彩,一路相隨獲花楓葉之間,早已心照矣。古人有傾蓋成交者,一見如故,何我後輩?仆現奉敝師伯寓水西門外三元店,敢乞移玉光臨,共傾杯酒。抵掌快談,亦一樂也。如其惠然肯來,自當掃榻以待,肅此敬候起居,不盡。愚弟柴競百拜。

柴競看了,連說幾聲奇怪。李雲鶴道:“怎麼樣,這信不是你大哥寫的嗎?”柴競道:“委實不曾寫,而且我和閣下在宣城一面,確是神交已久,但是我師徒走得很慢,決計追趕你老哥主僕不上。信上說的一路相隨荻花楓葉之間,也不對得很。”說時,拿了那一封信,翻來覆去的看上幾遍,究竟看不出來是什麼人的筆跡。把信放在桌上,手按住了信,只是出神。李雲鶴道:“你大哥真猜不出來是誰嗎?他為什麼知道你住在三元店,又何以知道彼此在宣城會過面呢?”柴競聽說,搔了一搔頭髮,口裏連吸了兩口氣,說道:“這話真是說不上,你老哥曾說兄弟在路上幫過閣下的忙,這又是哪一個?難道成了鼓兒詞,有妖怪出現,變一個兄弟出來不成?”李雲鶴道:“那倒不是,是另外一個人出面的。”柴競道:“這話越說越長了,我倒要問一個究竟,請教那人是怎樣和閣下見面的?”李雲鶴道:“就是離開宣城那天晚上,我們趕路,沒有找到正當的村鎮,就在大路邊一家小客店裏住下了。因為走路辛苦,一睡上床,就睡熟了。不料天亮醒來,我帶的那一口小木箱子,鎖已讓人扭斷,裏面的衣服用物都不曾動,只是將盤纏銀子全數丟了。”柴競道:“丟了多少錢?”李雲鶴道:“有三百兩。”柴競道:“你先生走的路程不長,為什麼帶許多川資?”李雲鶴道:“這一筆錢,我是另有用途的,因為家父在江北有一點小事,非這個不可。”

他說到這裏,臉色都變了,話說不下去,將桌上泡好的一蓋碗茶,兩手捧着,就到嘴邊,用力的吸了幾口。好像這樣吸茶,可以解除胸中一層煩悶。他將茶碗放下了,按了一按蓋子,搖着頭嘆了一口氣道:“這是不中用的,盡我的力量去做罷了。可是有這三百兩銀子。我還可以想法子,連這三百兩銀子都丟了,家父的性命,就不能保,因此上就和店家理論。偏是這店家是個六十多歲的聾子,另外有個孫子,只十四五歲,他這兩個人只是和我說好話,一點主意沒有。是我心急不過,哭了出來。那一日,這小店裏,還住了一個做小生意的人。他問起情由,說不要緊,他的主人,是個大綢緞商人,生平專作善事,三四百兩銀子,不算什麼。現在和一個老道人到了宣城,正向南京來。他是先走一程,和主人辦事的,現在可以走回去對主人說一聲,要三百兩銀子幫我的忙。”柴競道:“他所說的這綢緞商人是誰。”李雲鶴道:“他指明的,就是閣下了。他當日千叮萬囑,叫我住在那飯店裏,不要走開,等他回來,自有好處。當時我雖不敢十分相信,好在他又不貪圖我一個什麼,總不會吃虧的。因此又在那裏住了一夜未曾離開。據他說,不用回宣城,在半路上就可以遇到東家的。明日上午,一定可以給我一個喜信,因此這一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未曾睡好。在半夜的時候,我似乎聽見桌上的東西,有些響動。心裏想着,這賊莫非要來偷我第二次。於是坐了起來,靜靜地聽着,看他怎樣下手。但是只響了一下就不再響了。是我放心不下,在枕頭底下,摸出火石鐵片(按此時尚未有火柴)。打了火,點了桌上的蠟燭。這一下,不由我嚇了一大回。原來桌上,齊齊整整擺着六隻五十兩的官寶,可不是三百兩足數。有一隻官寶下面,壓着字條,我連忙拿起來一看,上面寫的是:知君純孝,特助小費,後會有期,前途珍重。柴競留字。我拿了字條,倒疑惑是夢,自己不放心,把那銀子,一個個拿在手上顛了幾顛,可不是真的。看看屋子裏,什麼東西也不曾移動,只有那迎着天井的窗戶,微微的露着一條縫,未曾關好。我心裏明白,這一定是位江湖俠客幫的大忙。只望空作了幾個揖,表示我感激之意。”

“天亮之後,不敢耽誤,我就收拾行李,趕路到南京來了。到南京以後,接到了這一封信,我才知道閣下就是在宣城飯店裏遇見的人。這是這件事前前後後的實情,閣下若說沒有給我銀子,沒有寫信給我,這是哪一個乾的事?天下只有冒名頂替去賺錢的,哪有冒名頂替送錢給人的。”

柴競昂着頭想了半晌,搖了一搖頭,說道:“若是照李先生這樣所說,這個人我簡直猜不出來。但是兄弟一來不曾作什麼大恩大德的事,讓人如此來替我傳名;二來我是個無名之輩,何以江湖上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住在哪裏,他都知道。奇了奇了!”李雲鶴拱拱手道:“剛才大哥對我所說的一段話,我也是不懂,這又是什麼意思?”柴競一看,附近座上無人,就把丟衣扣的一段事情,略略說了。李雲鶴道:“既然如此,這個人做的事,不能說是歹意。我想那位張道爺是江湖上的老英雄,恐怕於人認得他,和他有什麼計較,也是勢所不免。”柴競道:“除非是如此,不過這些,都應該讓敝師伯知道,最好請李先生到敝寓去一趟。若是他有什麼話要問,李先生一說,或者可以找些根由出來。”李雲鶴因為這事很是奇怪,也願得個水落石出,於是慨然答應跟着他到三元店去。當時見了張道人一談,張道人道:“果然如此,現在大亂之下,江南北埋的英雄很多,有人見我出山,要和我比一比,也未可知。說不得了,我要會一會他,好在我是一個深山學道的人,栽了筋斗,也不要緊。”柴競跟了張道人許久,深知他的本領高強,竟未曾見他和人比武為憾。現在他自己說要和人比比,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因此便在旁邊極力鼓動,說是後生小輩,也不知道老前輩的武藝高強,所以到處賣弄。給他一點厲害,一來告訴他老前輩真有本領;二來也教訓教訓他,免得他將來吃別人的虧。張道人也覺這話說得是,答應教訓教訓那人。

當日下午,留着李雲鶴在飯店吃晚飯,曾盤問了一陣,也盤問不出什麼理由來。李雲鶴飯後去了,張道人開了面河的窗戶,觀看夜景,只見上流頭一隻小船的影子,飛箭也似的劃了過來,劃到面前。這時月亮未曾上來,一天星鬥倒照在河裏,來來去去的小船,載着一星火光,在水面飄蕩。水底下的星斗,因水蕩漾,也搖撼起來。至於船的本身,看不清楚,不過槳聲篙聲,打在水裏,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那小船的影子,既然劃到面前,忽槳聲一停,張道人叫了一聲好,那兩片槳聲,吱咯吱咯,接連不斷,向下流飛馳而去。張道人且不管那船,迴轉身將桌上的蠟燭彈了一彈燭心,拿在手裏,向地下一照,就笑道:“我就猜到他是這個辦法。”柴競坐在屋裏,先是聽見地下撲突一聲響,這時見燭光之下,地下有一個紙包,紙包是用細繩捆了,系在一塊石頭上。張道人揀起來,笑道:“你要看熱鬧的機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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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膽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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