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抑鬱

第一百章:抑鬱

蘇潤心裏着急,出門的時候連拖鞋都忘了換,一路提着心趕到醫院,只看到在手術室外等待的董旭。

董旭坐在椅子上,將頭埋在膝蓋上,並沒有因為蘇潤的到來而抬起頭來,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

“董,董旭,安安她……”蘇潤心裏害怕極了,她並不知道董旭所謂的“安安出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看到他的狀態,她害怕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就應該知道,這幾天這麼忙,她晚上也沒有休息好,怎麼還能讓她開車?”

蘇潤心一陣冰涼,這一句話,她就已經知道了安安到底怎麼了。

“不是,不是在酒店嗎?中午還打包給我,她怎麼,怎麼會開車?”

董旭終於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紅得駭人,幾乎滴出血來,蘇潤大吃一驚,他這種狀態,是不是說明安安不太好?

“晚上的婚禮需要追光燈,但是中午的不需要,我們早上忘帶了,一直到晚上婚禮開始前才想起來,追光燈還在家裏,回來取時間很難趕上。”

蘇潤牙齒打戰,顫抖着問:“為,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不讓我去送?”

董旭垂下頭,說:“我提出來了,可是安安說你身體不好,心情也不好,還趕着要做手術,這個時候不能勞累,又因為新郎新娘要跟我對台詞,所以她堅持要自己開車回來取。”

“不,”蘇潤的腦袋一下子炸了,她後退了兩步,感覺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晰了,口中喃喃自語:“不,不可能……”

董旭一掌打在長椅的扶手上,手背頓時紅了一片,他並不能感覺到疼痛,恨恨地說:“馬上就是下班高峰期,她又趕時間,我就應該阻止她的,嗚……”

話音未落,泣不成聲。

蘇潤感覺身體變得輕飄飄,唯有腦袋裏很熱,她於一陣恍惚中看見手術室的燈滅了,門被打開,有醫生從裏面出來。

瞬間清醒了一大半,趕在董旭反應過來之前,她一個箭步衝到醫生面前,顫抖着問:“醫,醫生,安安她,她是不是沒事了?我們,我們什麼時候能,能去探望?”

醫生望向她盈滿水汽的眼底,滿臉歉意地鞠了一個躬,沉聲說:“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

董旭站在蘇潤身後,在走廊里哭出了聲音。

“不!”蘇潤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氣息又逐漸變弱,“安小姐,我還做了晚飯等你回來。”

眼淚從臉上流進脖子裏,冰冰涼涼的,卻又每一滴都灼過皮膚,蘇潤感覺自己心裏已經承受不住了。

“我記得醫生跟我說,為了讓我這幾天好好休息,一定要記得按時吃藥。”

“葯裏面加了助睡眠的成分,可我又偏偏還是經常做夢失眠,所以頭很暈,安安為此也勸過我。”

“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在做夢,等我,等我醒了,做晚飯給你吃。安安,等我醒了,你一定就回來了。”

蘇潤的眼睛逐漸迷離,她看着眼前的一切都開始飄忽旋轉起來,直到手術室里推出一個蓋着白布的病床,終於兩眼一翻,頭重腳輕的她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蘇潤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那時候她才來Z市,讀大一,人生地不熟,只認識安安。可是安安的家就在Z市旁邊一個小城,每個周末都可以回去。

但是蘇潤不行,她家太遠了。

剛開學不足一個月剛好是國慶節,又趕上中秋,學校放假了八天,蘇潤的室友也都回家了,可她沒有走,因為爸媽的工作忙,國慶節沒有什麼假期,學校離家遠,她回去了也是一個人待在家裏。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她原本就打算留在Z市好好熟悉一下這個城市,可是到了晚上,在空蕩蕩的宿舍里,突然就很難過。

安安白天就發消息問過她,想讓她一起回家,可是蘇潤拒絕了。

晚上的時候安安又問:“蘇潤,你在幹嘛?有沒有月餅吃?”

月餅當然是有的,只是一個人吃起來很無味。蘇潤回答她:“我在外面吃大餐,你安心在家吧,不用管我。”

“真的?我怎麼不相信呢?”

蘇潤笑了起來,隔着屏幕感受到了來自安安的嘲笑,趕緊回:“我吃火鍋呢,不跟你聊了。”

安安果然沒有再發消息過來,蘇潤把宿舍的燈打開還是覺得不夠,又把每個人課桌上的颱風都按亮,昔日歡聲笑語的宿舍里,只剩下她啃月餅的聲音。

“唉,明年無論如何不自己留在這裏了,就算在家煮泡麵也好過一個人留在宿舍!”蘇潤恨恨地又吃了一口手裏的月餅,味同嚼蠟。

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將蘇潤的思緒拉回來,她想:“咦,難道有同學沒走?”

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安安。

蘇潤的眼淚瞬時就掉了下來。

“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安安沒有問她吃火鍋的事,而是逕自走到宿舍裏面將一盒看起來非常高檔的月餅盒子打開,拿出一塊說:“我爸爸買的送領導的,結果沒送出去,真是浪費,來嘗嘗,這個可貴了。”

蘇潤擦了擦眼睛接過來嘗了一口,是很老式的那種蘇式月餅,餡的種類很多而且料足,皮又薄又酥,一口咬下去香甜四溢,那個味道,蘇潤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後來的很多年裏,蘇潤買過各種各樣的月餅,天南地北,口味風味不一,高中低檔嘗遍,可是就再也沒有遇到過那個味道。

從此以後,就更是再也不會有了!

蘇潤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頭頂慘白的燈和倒掛着的輸液瓶。

她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下來。

旁邊是潘子浩的聲音,聽起來焦灼無比,“姐,姐你怎麼了?怎麼回事啊?為什麼又暈過去?為什麼醫生說你要做手術?”

蘇潤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感覺嗓子裏終於不是又干又痛,她啞着聲音叫了一聲:“浩浩,你回來了?”

潘子浩很憔悴,鬍子拉渣的,跟往日的他一點也不像。而且他在哭,潘子浩雖然頑劣,但是真的很少哭。

“我沒事,安安呢?安安怎麼沒有來?”

安安說過,忙完一號晚上的最後一單,要全程陪在她身邊,一直等她手術做完出院。

潘子浩仍舊在哭,沒有回答她。

蘇潤問:“是不是她的婚期快到了,在忙着裝修房子啊?你看我這記性,上次的窗花還沒貼完呢!”

“姐,安安姐她,她,她已經……”

蘇潤感覺自己心如死灰,眼淚將枕頭打濕一片,她虛弱地搖搖頭說:“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姐,”潘子浩泣不成聲,“這件事不怪你,你不要這樣。”

“怎麼不怪我?如果不是我,安安就不會有事,再過兩天,再過兩天是她結婚的日子。”

以前她覺得哭是一種發泄的方式,眼淚可以減壓,可是現在,她覺得眼淚很無助,不會給她減輕一絲一毫的壓力,只會讓她更痛。

蘇潤手術日子早已定了,她整個人懶懶的,雖然很想從這裏解脫,可還是沒有改日期的打算。

五號,真的還挺好,也挺諷刺。蘇潤經常夢見安安,她覺得是自己害了她,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兩個人早就決定好的日期,說好一起結婚,她卻臨時變了卦,婚期成了手術日期。

所以安安死了,那那一天,她的手術也肯定不會順利。

醫生來得很頻繁,主治醫師是個中年婦女,很溫柔,每次都在蘇潤病床前坐一會兒才走,說一些跟病情無關的話。

蘇潤很累,不想說話,也對她的熱情感到奇怪又無奈。

四號的時候,潘子浩在手術書上籤了字,蘇潤睡了一整天,感覺整個人都睡腫了,可是她不想動。

雖然在睡覺,可又無與倫比地敏感,病房裏進進出出總是有人,她不知道是誰,她也不想睜開眼睛看。

但還是有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暉哥?你怎麼來了?”

餘暉來了嗎?來就來吧。其實她很不想讓餘暉看到她這個樣子,可是她也很無奈。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裏恢復平靜,她聽見又有腳步聲進來,無奈地將雙眼緊閉,讓呼吸變得平穩,想辦法進入夢鄉。

“蘇蘇,你到底是怎麼了?”

有人將臉放在她的手心裏,熱熱的,濕濕的,她還聽見了哭泣聲。

成遠也來了?他哭了嗎?

“醫生,她,她的病嚴重嗎?”

“手術倒還好,只是病人情緒比較激動,我也覺得奇怪,初始的時候她總是很在意手術的風險,後來就又擔心會把宮腔拿掉,那時候我感覺她有輕度抑鬱的風險,就開了一些葯給她,希望她能好好休息,早日調整狀態。”

“那,那就是說,手術后養一養肯定就會好的?”

醫生皺眉,“不好說,我跟她交談,感覺她似乎真的抑鬱加重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我問她也不肯說,我只能給她開藥讓她休息,也許還是擔憂病情吧,小姑娘沒有經歷過,心理素質差也是有的。總之,你們多開導吧。”

抑鬱了?蘇潤腹誹,我嗎?

醫生又走了,房間裏又恢復一片寂靜,蘇潤努力了幾次,也沒有睜開眼。

想要清醒又做不到,一般這種情況都是在做夢。

蘇潤想:夢是反的,成遠怎麼會來看我?我怎麼可能抑鬱?

一整天的昏睡,雖然睡眠質量不高,但晚間的失眠必然的。

蘇潤從病床上坐起來,守着他的潘子浩趴在一邊睡著了。

她輕輕地走下床,看見亮着的手機屏幕上,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九。

“還有一分鐘,就是九月五號了。”

外面的星光很亮,透過半開的窗帘映射進來,蘇潤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飄窗的窗台上,打開了窗戶。

夏末秋初,涼風陣陣,她穿着醫院裏單薄的病服,感到一陣一陣的涼意襲來,她哆嗦了一下肩膀,在夜空中看見了安安的笑臉。

“蘇潤,來呀來呀,快點啊!”

一如往昔,陽光明媚,笑容照亮黑夜。

“安安,你回來了?你回來找我了?”蘇潤一伸手,只抓住了一縷清風。

“好冷,好冷啊,蘇潤,來……”

安安的笑容消失,在夜空中不斷地往下沉,直到變成一個黑點,落在病房外的土地上,再也看不見。

“很冷吧?很孤單吧?安安,我來陪你了。”

沒有再多一絲一毫的猶豫,蘇潤縱身一躍,朝着那個已經消失不見的黑點眨了眨眼睛,就疲憊地再次閉上了。

“成遠,我知道白天守在病床前的那個人是你,你哭着問我哪裏最痛。”

“我想告訴你,我哪裏都痛。”

“但是現在,我只想說,我哪裏都不會再痛了。”

一分鐘過去了,已經是五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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