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尋人
尋人
“綁架案?”汪士奇頭疼的按着自己的太陽穴:“不是吧,前面的案子還沒扯清楚呢,又來?”
鄭源不說話,只是執拗的站在他的面前不動,汪士奇嘆了口氣,認命的接過那沓字紙,一張一張的翻閱起來:“這是……之前那個互助郵箱發過來的信?”
“這些內容分多次寄到了周醫生的專欄,被當成了一般來信由你親手交給了我。”鄭源示意他仔細讀其中的幾處內容:“你看這裏,還有這裏,我覺得這是一種暗示,好像在一邊隱瞞一邊釋放信息。”
“信息?什麼信息?”
“比如,求救。”
“不是,你也不能這麼主觀的下結論。”汪士奇捏着鼻樑,試圖把話說得委婉一點:“我們設身處地想想,如果現在你被綁架了,怎麼可能還有自由往外邊寄信。退一萬步,就算你運氣爆棚,正好被關在郵筒裏面吧,這時候為什麼還要寫日記啊,為什麼不直接寫:我是鄭源,身份證號4302111980304276x,我被一個姓汪的瘋子綁架了,誰來救救我?”
鄭源眨眨眼睛,慢吞吞的開了口:“那我們也可以換一種思路,比如:信不是受害者寄的,而是綁架者寄的。”
“動機呢,綁架了人還寫信給你看?”
“十二宮。”鄭源摩挲着信紙,嘀咕着又重複了一遍:“十二宮。”
“你說啥?”
“我說,十二宮,美國六十年代的傳奇連環殺人犯,多次寄信給媒體,詳細描述犯案經過,就是為了挑釁警方。”
“這破片兒我當然看過,”汪士奇有點擔憂的看向鄭源:“我很不想這麼說,但,你也是被綁架過的人,你覺不覺得,你有可能只是……”
“妄想嗎?神經過敏嗎?我……不知道。”鄭源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神,他無意識的咬着嘴唇,乾燥的死皮下緩緩滲出血珠:“從道德角度,我寧願沒有,什麼都沒發生,只是一堆中學生的意淫文學,但是,從被害者的角度——”
從被害者的角度,被忽略,就意味着被放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想要牢牢抓緊。
汪士奇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在這個高速運轉的社會裏,警察只是齒輪的一環,他需要遵循所有關於齒輪的法則——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規律旋轉,令行禁止。失控的下場是慘痛的,他現在就在為上一次的一意孤行付出代價,再多一次,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受得起。
無法言說,也不可能對別人言說。鄭源的眼睛在對面暗淡下去,他起身離開,將這隱含的殘忍混着血水,沉默的吞進肚子裏。
***
汪士奇幫不了忙,尋找湖濱的任務落在了鄭源自己頭上。
他首先聯繫了報社,那裏應該保存着所有來信者的地址,但他說明了來意之後,接電話的同事卻表示愛莫能助。
“互助郵箱的第一準則就是保護患者的私隱權,僅以現有的材料,恐怕沒有辦法證明對方有危險。”
“可我收到了威脅電話。”
“您能提供電話錄音嗎?或者再次聯繫對方?”
“沒有……我打回去過,沒有人接。”
“或者您可以尋求警方的幫助。”
“……警方暫時不予立案。”
“額……這……”同事的聲音猶豫的遠離了,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出現,伴隨着刷刷的翻閱聲:“這樣吧,私底下幫你看一眼,別說是我乾的啊……黃……胡……侯……奇怪,沒有誒,這個人寄的信沒有留地址。”
此路不通,鄭源丟開手機,想了想又撿了起來,他調出了那個未知號碼。
一遍打不通,他可以打十遍,一百遍。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嘟——嘟——嘟——嘟——嘟——拉長的忙音令人心煩意亂,鄭源閉上眼睛深呼吸,儘力對抗着自己的焦慮,每失敗一次就在手邊記上一筆,正字畫到第五個,電話突然接通了,爆豆子似的罵聲從裏面炸了出來:“有毛病吧還打個沒完了哦!”
鄭源一愣:“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下湖濱,請問他在嗎?”
“什麼胡冰胡火的,這是公共電話!公共電話知道吧!誰沒事打公共電話玩哦!我攤子就在旁邊,吵得要死!”
“什——”鄭源反應過來,急忙問到:“您能說下您的攤子擺在哪兒了嗎?”
“幹什麼?找麻煩是吧?”
“不是,”鄭源一推眼鏡:“跟你做筆生意。”
***
汪士奇覺得新生醫院這個地方邪門極了。
上一次來,是因為死了患者,這一次來,是因為死了醫生,更古怪的是,他想找的胡勵勤也不在,科室里說他請假了,家裏有事。
有事?紅事白事?
一個女人死了,伴侶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胡勵勤在上一次表現得近乎完美,恰到好處的恐慌和坦誠,任汪士奇怎麼回想也不覺得他表現出了哪怕一毫秒的異常。
他還想打聽清楚,卻被冷冰冰的“不要妨礙我們工作”擋在辦公室外面,小護士們倒是挺熱情,紛紛對這位存在感超高的警官表達了特別關注。
“誒你說他是不是要來追菁醫生的啊?我看最近都來科室三回了。”
“他看不上菁醫生的吧,清湯寡水老處女……上次他來不是把小狼狗叫出去了嗎?難不成……”
“去去去,說不定是胡醫生的親戚呢,喂,你們誰敢上去搭訕?”
嘰嘰喳喳了一陣,一個圓圓臉的小姑娘被推了出來,一個踉蹌撞到汪士奇的肩上,她原本還想要個電話,一抬頭登時連話也說不出來——面前的男人高出她一大截,英俊歸英俊,近看眉目卻濃烈到有點兇悍的地步,叫人不敢亂開玩笑。“沒事吧?”他對自己說話,聲音也沖,好心的詢問聽起來跟“X你媽”一樣嚇人,小護士噤若寒蟬,支支吾吾的剛打了個招呼,“那個……電話……”對方呆了兩秒,啪的一拍腦門,眼睛一瞪:“啊擦,我怎麼把這一茬忘了!”他抄起手機嗶嗶按了起來,小護士還想說點啥,被他豎起來的手掌直接擋到一臂之外,粗大的關節上全是老繭,配合著那股野蠻氣息和褲腳上的泥點子,瞬間被定位成了藍領包工頭。
小護士有點意興闌珊,只聽得那邊電話里一個機械的女聲重複着“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正在摸不着頭腦的時候聽到屋裏有人說話:“誒,什麼東西一直在震啊?”她條件反射的隨着汪士奇一起轉身,看到辦公室的菁醫生從抽屜里掏出了一支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的,汪士奇一掛,那邊的光亮也隨之熄滅。
——誰家裏有事會不帶手機?汪士奇已經完全忘了小護士的存在,立在牆根兒邊上喃喃自語,小護士覺得他神經兮兮的,吐了吐舌頭剛想開溜,又看到他突然衝進去大喊:“誰有胡勵勤的家庭住址?他可能要出事!”
屋裏的兩男一女抬頭看他,眼神都是一樣的古怪:“對不起,我們規定不能透露醫生的個人信息。”
“我是警察,現在是辦案!我命令你給!”
原來是警察?小護士有點好奇,縮在一邊探頭探腦,屋裏面拿着胡勵勤手機的菁醫生哼笑了一聲:“辦什麼案?犯了什麼法?不給你能把我怎麼樣?”
汪士奇一下被問住了——他確實不能把對方怎麼樣,也從來沒見過這麼不配合的人。
“行了行了,趕緊出去吧,再鬧外面要叫保安了。”菁醫生站起來轟人,不由分說的把汪士奇推到門口。對着個細胳膊細腿的女孩兒,汪士奇就是有通天的火氣也不好發作,被人直通通的把門摔在了臉上。他摸摸鼻尖,左右一轉臉,那雙寒星似的眼睛突然就盯到了小護士身上來,過於明顯的侵略性讓小護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剛想跑,一股怪力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臂。
“警警警警警察叔叔對不起!”雖然並沒有做錯什麼,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道歉,對面的聲音倒是客氣起來:“嗨,小妹妹別怕么,問你點事情。”他熟極而流的攬住了女孩的肩膀,把她帶向走廊盡頭的窗邊,其他幾個同事半是羨慕半是起鬨的沖她偷偷比大拇指,小護士一臉生無可戀,她覺得自己的腿軟得快化了。
“沒別的事,就是有點問題要問胡勵勤胡醫生,但是吧現在怎麼都找不着他人。”汪士奇拿出了自覺最親和友善的表情:“不知道你這邊能不能幫忙查一下他住哪呢?”
“我又不是醫生,跟他也不熟,我不知道……”
“誒,怎麼會呢,”汪士奇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護士小姐個個神通廣大,哪個人的八卦打聽不到,一個地址還不是小菜一碟。”
小護士被他亮出的犬齒嚇得發抖:“醫生的地址……都在內部通訊錄里呢,可能……”
“所以,能不能替我去看一眼呢?”汪士奇舉起拳頭故作可愛的一揮:“加油呀。”
“……好,好……”
“等你消息。”
小護士如蒙大赦,逃命似的飛奔而去,汪士奇摸摸下巴,感嘆自己這張臉關鍵時刻還是挺實用。
幾分鐘后,汪士奇手裏多了一張便簽紙,胡勵勤的住址就寫在上面。
汪士奇把油門轟到最大,一路朝着目的地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