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4、要困死在這裏了
殷三郎帶來的壞消息是上面的戰爭越來越白熱化,勢均力敵有得好打打,而且主戰場正漸漸往我們頭頂移,我們必須得繼續呆在這裏,直到他們打完了才能出去,不然很容易變炮灰。
我們全都望向傅城,擔心他的傷勢撐不到停戰,但林涯把過脈以後說狀況還好,應該沒問題。他說他拿的那些葯雖然沒有正式投放市場但都是幾十年臨床實驗下來效果最好的。
殷三郎突然問林涯葯還有沒有,林涯點頭,然後有點疑惑地上下打量他,猛地發現他腰裏有很大一片血跡,因為他穿着一身黑色,加上在通道里弄得灰頭土臉,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
林涯趕緊扶他坐下,撕開衣服查看,是刀傷,不是太深。問他怎麼弄的,答說回來路上碰到幾個散兵,打了一場。林涯小心翼翼給他上藥包紮完以後問他不會暴露蹤跡吧。他說不會。
殷三郎說著話看了林涯一眼。我知道這一眼的意思是他把碰到的那幾個散兵全料理乾淨了,因為礙着我們在場,不想說太血腥的事,所以只跟林涯用眼神交流。
在研究中心的地下部分原本就沒有時間概念,更別說現在被困在逃生通道裏面,我們除了耐心等待只能耐心等待。
有一陣子,槍炮聲越來越響,把頭頂的泥土震得颯颯往下落,我們不得不抱着腦袋往角落裏蜷縮,生怕突然天塌地陷,全部活埋。後來有一陣槍炮聲突然又遠了,但沒多久又近了,完全分析不出外面的仗到底是怎麼個打法。殷三郎說這是山裡,多樹多石多水多險地,易守難攻,很不好弄。我聽得心裏發涼,萬一他們打上幾個月,這原本用來逃生的空間,可就直接做了現成的墳墓了。
蘇醒時不時抱我一下,我總跟他笑,想讓他別擔心我,但自己也知道笑得越來越難看越來越緊張越來越虛弱。因為即使小海和老懶有心想救,只要戰場還在我們頭頂,他們便救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裏面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有那麼幾次,呼吸會突然很困難。
起先修子瑞還經常會問我些關於外面的問題來活泛氣氛,但漸漸的,她也沒力氣了,懨懨靠在殷三郎懷裏,原本活潑潑的眼睛也越來越暗淡,一副神遊太空就算睜着眼睛也並不一定看見什麼了的樣子。
幾個男人倒很堅強,一直小心地照顧着我們,他們基本不吃什麼,儘可能把食物和水留給我們兩個女人,當上面動靜太大時,就把我們護在懷裏,還常常說安慰的話,說天塌下來必然有他們頂着,男子漢大丈夫,天經地義的事。有一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夢見了什麼,醒來的時候滿臉眼淚,林涯挪過來捏捏我的手,說你這麼了不起,把多少人做不到的事情都辦成了,苦盡甘來,以後老天一定會厚待你,所以別哭。他不說什麼還好,一這樣說,我哭得更厲害,生怕他所說的苦盡甘來再也不會來。
空氣真的越來越稀薄。
然後殷三郎不讓我們睡了,迫我們打坐,要求我們跟他的節奏呼吸。我知道殷家有一門絕學叫“斂息法”,能通過調整呼吸方式和節奏使身體達到醫學上所稱的“假死”狀態,以抵禦極寒或流沙等死境,但這絕學和彈鋼琴一樣,需要日久年深的訓練才能有所造詣,哪裏是說學就能學會的。
但再不相信,也還是跟着殷三郎試試,總好過真的這樣不掙扎就窒息而死的慘境。
起先一會似乎有效,感覺呼吸不那麼困難了,手上也稍微有了力氣,但也只是很短時間裏的好過,漸漸又開始不舒服了。加上頭頂震動極大,感覺好像真的天崩下來了一樣,完全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我因為天生體質不同,還算是好的,最糟的還是傅城和修子瑞,已經沒什麼人樣了,時不時就頭一歪要暈過去。
按我們現在的體力,就算馬上選擇另外一條通道往外逃,能全部活着逃脫的希望也很小了。
其實也不完全是空氣越來越稀薄的問題,還有逼仄空間帶來的心理壓迫和這茫然無期等待所產生的絕望情緒,這些都很難解決。
只有殷三郎保持着清醒和冷靜,時時刻刻注意頭頂動靜,給我們鼓勁。林涯也還好,輾轉着照顧我們幾個,堅決不讓睡,話里透着狠,不能睡,睡過去就可能死了,想想前面多少險境都過來了,死在這裏能甘心嗎。
真不甘心啊。
突然有一瞬間我恍惚看見老懶了,剛認識的時候,他有點懷疑我是“上帝之手”案件的兇手;後來又有點懷疑我是喬蘭香;再後來……
再後來,他才終於想起我是他記憶里那個美好的小小姑娘,月光底下赤裸着身體游泳和奔跑的女孩子,人魚樣美麗。
我是他少年時代唯一的美好。
我曾以為我還會繼續是他生命里的美好,直到地老天荒,可是……
正想得亂,突然聽見一陣異樣的聲音,先是嘎的一聲,然後嘣的一聲,響得有點驚天動地,在逼仄的空間裏很嚇人。是從逃生通道那個洞裏傳出來的,像是什麼金屬斷裂的聲音。
傅城抬起頭,用儘力控制但還是顫得厲害的聲音說:“完了,出口處的接合板斷了,近的這個出入口打不開了,我們……”
最後咽回肚子裏的那句話是“我們要被困死在這裏了”,但因為到底還有另外一條通道,話還不能說絕,所以又咽了回去。但誰都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狀況絕對支撐不了他爬十幾天的狹窄通道,兩天都支撐不了,他很清楚這點,突然一下反倒平靜了。
那是放棄最後一絲希望的平靜,有種愛咋咋滴的勁,萬事萬物都隨便了,看得人心疼。
但是有一會,他的眼睛裏突然冒出一點光,神情里又浮起一絲努力想活下去的心勁,我想他肯定惦記着跟陸運衡發過的誓,想活着出去完成他完成不了的心愿,照顧好他的家人。
可是好難。
傅城說接合板被壓斷,我們要被困死在裏面的時候,我的腦子是糊塗的,好像還沒反應過來死到底是什麼意思似的,修子瑞明白了,但沒什麼大反應,只怔怔地看殷三郎。
殷三郎很鎮定,好像不覺得有多嚴重,他問傅城接合板斷掉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傅城有氣無力回答說:“從裏面沒辦法可想,你出去過應該知道,上面是塊大岩石,用鋼條把重量撐在滑軌上面才保證既能順利開啟入口又能掩人耳目。接合板一斷,滑軌就不能正常工作,岩石壓下來就把入口徹底堵死。除非外面有人來救,而且還得是好幾個人帶着工具來救,否則真是一點辦法都沒。你把我們的地點告訴外面的人了嗎?”
殷三郎搖頭:“沒有,但我沿路留下了記號,有心找的話應該能發現。現在我們得表決一下到底是留在這裏等人來救,還是爬另外一條通道出去。“
傅城想也不用想,說他留下。
其他人都不言語。
我們實在狠不下心把傅城一個人留下來等死,但大家都留下來的話,生還的希望又太小,首先無法肯定常坤他們能不能打贏上面這場混戰,其次還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打多久,再次,就算常坤他們打贏了,也沒法保證能發現殷三郎留下的記號找過來。
所以思來想去,怎麼都不合適,只能沉默。
最後殷三郎作主,走,大家都走,他打頭,其他人中間,傅城墊后,用繩子拴在他腰裏往前爬。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通道太窄,只夠一個人爬,萬一傅城死在路上,會堵死後面人,所以讓他墊后,萬一他不行,把繩子割斷別人還有活路。
這似乎是死地里唯一的生機了。
殷三郎問傅城行不行。
傅城已經完全無所謂了,說:“行,有什麼不行的,你們怎麼行怎麼來,不用太管我,我早好幾年前就是個死人了,能掙一掙也好,不能掙也沒什麼不甘心的。”
於是大家休整力氣做準備,燈和工具都上身,林涯囑咐大家任何時候都不能用火,因為我和蘇醒身上可能還殘留着易燃物。
出發前我用力抱抱蘇醒,跟他說:“你可一定一定要活着出去,見着老懶,告訴他我愛他。”
蘇醒狠盯我一眼,凶極了:“你自己跟他說!”
凶完以後表情又突然柔和下來,問:“老懶是誰?”
我抿着嘴笑:“你妹夫。”
他摸摸我的頭,又問:“好看嗎?”
我認真點頭:“好看,英俊極了。”
這時殷三郎幽幽飄過來一句:“嗯,確實好看,像條英俊的沙皮狗,還是瘋的那種。”
幾句話下來,氣氛一下輕鬆了許多,然後,殷三郎佈置順序,他頭一個,子瑞緊跟,然後是我和蘇醒,林涯在後,用繩子牽着最後的傅城。他問我們有沒有意見,我們都低頭不語,有想法也不能說、不忍說、不該說,所以最後就這樣定了。
殷三郎第一個鑽進去。
我們依次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