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回家
瘋老頭看似瘋癲不正常,也很邋遢。但是有一點,他說出來的話他會兌現。
就像他答應明天帶我去城裏,在第二天早晨,我做完早課,他就帶着我出了門。
依舊是那輛“鳳凰牌”二八自行車,我坐在後面,瘋老頭在前面騎車。
“師父,我們騎腳踏車去城裏嗎?”
我在後面實在太無聊,得找點話題聊聊打發一下時間。
“騎車去城裏?你個憨頭巴腦的。”瘋老頭似乎不想說話,簡簡單單的用方言回答了我的問題后就不再言語。
而我被他罵了一句,也有些意興闌珊,只能把頭側着趴在他背上。
“覺得悶,就用我教你的法子,把道德經給我背一遍。”
“師父,你就不能教我些別的啊,道德經我都很熟了。”
“很熟?那裏面所有的道理,你都明白了?”
“咳咳......道可道,非常道......”我可不敢再頂嘴了,趕緊背誦道德經。
於是村子兩邊都是在田裏干農活的人,這一路上,誰都能聽到,有個傻子在自行車後面,不知道說些啥東西,說的還挺大聲。
到了鄉場,瘋老頭直接騎車把我帶到了一座看上去像是機關大院的房子前,把自行車隨手一放,就牽着我的手進去了。
“陳師好!”
“陳師,您咋來了?”
“陳師......”
這個院子裏的人,看到瘋老頭,都紛紛打起來招呼。而瘋老頭則一言不發,偶爾點點頭,算是回應了,活像一個老幹部似的。
院子不大,很快,瘋老頭和我就穿過了院子,來到噴着綠色油漆的大門面前。
瘋老頭敲了敲門,來開門的人我居然認識,是朱勤壽!
“呀,秦壽叔叔,你咋在這?”我故意把“秦壽”兩個字咬得很重,主要是這一路上背誦道德經,讓我有些乏味了,我想逗一逗朱勤壽。
朱勤壽聽出了我話的意思,咬着牙笑了起來,掐了掐我的臉,然後正色對瘋老頭說道:“陳師,您要的東西我們都準備好了。”
說完,朱勤壽就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了瘋老頭。
瘋老頭看都沒看,直接拽在手裏,說道:“那就出發吧。”
瘋老頭牽着我的手,在朱勤壽的帶領下,我們從院子的後門出去。
我原本以為是要坐那種像公交車的大巴去城裏,沒想到出了後門,我就看到一輛汽車!
各位別笑,那年代,雖然汽車不多,但也不是什麼驚奇的玩意兒。
只不過我農村出來的一個小屁孩,每日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和雙腿,哪裏見過城裏的汽車?更何況是面前這輛,紅旗汽車!
看到我大驚小怪的樣子,瘋老頭一把把我攆進了車後座,接着他自己也鑽了進來,而朱勤壽坐在副駕駛。
我對車子裏面很是好奇,一直趴在駕駛位的座椅後面,眼睛碌碌的盯着方向盤。一直在想,這麼笨重的東西,咋能跑起來?
車子啟動,我鼻子裏突然聞到一股讓我作嘔的味道,那是汽車的汽油味。
我極度不習慣這味道,胸前悶悶的,胃裏不停地翻滾着胃酸。
終於,在一次顛簸的時,我再也忍不住了,趕緊把頭伸出車窗外,吐了起來。
“正一,來,喝口水。”
朱勤壽一邊笑着,一邊遞了個水壺給我,我趕緊接過來,抱着水壺猛地灌進嘴裏。
瘋老頭原本在看檔案袋裏的文件,看到我這樣,笑着哼了一聲,那神情別提有多驕傲:“鄉巴佬,哼。”
我倒是想和瘋老頭頂上幾句嘴,但是一開口,胃裏的胃酸就好像找到了一個口子似的,一個勁兒往我喉嚨上涌。
我還沒說話呢,就“嘔”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等終於到了城裏,我感覺胃裏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嘔出來了,又不敢喝水。
我被朱勤壽扶着下了車。
抬眼一看,一條比鄉場寬了十幾倍都不止的大馬路上,各種穿着花花綠綠衣服的年輕人,褲子是當時最流行的喇叭褲,還有幾個小青年的肩膀上還扛着一個大箱子。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磁帶雙卡錄音機。
一棟很漂亮的複式小樓映入我的眼帘里。
“走吧,你爸媽就住在這裏。”瘋老頭一邊說著,一邊牽起了我的手,帶着我走了進去。而朱勤壽則上了車。
我爸媽住這裏?這麼漂亮的小樓是我家?
我就這樣呆若木雞的被瘋老頭一路帶到了家門口。
瘋老頭敲了敲門,從門裏傳來了一個大嗓門喊着:“哪個哦?(誰呀的意思)”
一個婦女一邊把手在圍裙里擦了擦,一邊開了門。
就在門開的一瞬間,我和那婦女都愣住了。
“媽!”我激動地喊道。
沒想到這還真的是我家啊。
沒錯,開門的就是我媽,她正在廚房做菜,聽到敲門聲,手裏的油都來不及擦,就出來開門了。
“猴啊,你咋來了?”
沒錯,猴是我的乳名。
說起這個乳名,還有個往事。
我從小身子就不好,常常生病,如果不是瘋老頭住我家,一直在幫我調養,我爸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是有一次,瘋老頭出門買貨去了。而我在屋裏不聲不響的發著高燒,我爸媽趕緊請了村子裏的土郎中來看。
吃了葯,各種冷水敷腦門的降溫,還花了兩天的時間才退的燒。
後來我媽和村子裏那些婦女聊天聊起我,人就說,小孩從小身子不好,得取個賤名,名字越賤就越好養活。
回了家,我媽越想越對,和我爸兩人一合計,看到我比普通嬰兒還要瘦小,跟個猴子似的,於是我就有了個乳名,叫猴。
或許是緣分,瘋老頭被人叫做小猴子,而我的乳名就叫猴。
“桂芳,不讓我們進切?(進去的意思)”
我朝思暮想着放假去城裏找爸媽,如今實現了,我原本想撲到我媽懷裏撒個嬌的,結果就被瘋老頭給打斷了。
“快,進來進來。我在弄飯,你們恰了啵?(你們吃了沒的意思)哎呀,家裏謬么的好菜(家裏沒什麼好菜的意思),你們等哈(等下的意思),我去買點菜。”
我媽因為太過開心,說話已經完全亂了套。
我媽邊說著邊從門旁邊的鞋櫃裏拿出拖鞋,讓我們換上。
“老張呢?喊他弄點好酒。”
瘋老頭到了我家倒是和回了自己家一樣,往沙發上一躺,老神自在的拿起茶几上放得煙就給點上了。
我媽則在廚房裏忙活了一陣,然後挎着菜籃子出來,說道:“老張還沒放工(下班的意思),中午他回來恰飯個(回來吃飯的意思),陳大哥你等哈,我去買些菜,再買瓶好酒。”
瘋老頭走到茶几前面的柜子前,一邊擺弄着什麼東西,一邊不耐煩的朝我媽揮了揮手。
我媽趕緊開了門,準備出去買菜。
臨關門前,我媽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朝屋裏的我喊了一聲:“猴啊,茶几下面有些恰個(有些吃的的意思),你先恰啊。”
“好哦。”我回應道。
然後就從茶几下拿出一木頭紅漆的果盤,裏面有八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裏都放了不同的零食。
我就一邊吃着零食一邊看瘋老頭在擺弄的那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