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拒之門外

第七章 拒之門外

落日猶如車輪一般向著西邊駛去。警車停在了房產中介大樓的門口,刑警從車裏走了出來,車門被狠狠地摔了一下。

宋科賢辦公的地方位於大樓的三層,他這會兒正和吳春秀打字聊天,內容無非還是關於那套存在爭議的房產。隱約間宋科賢注意到,周圍的同事被先後叫去了領導辦公室,而當他們回來的時候,又都會止不住朝他看上一眼。大伙兒的神情怪怪的,似乎是在故意躲着他。正當宋科賢納悶的時候,他也收到了領導的“邀請”。

剛跨進辦公室的門,宋科賢便驚掉了下巴,因為刑警們的突然造訪。繆義欣之所以把會面地點選在這裏,就是為了對嫌疑人形成震懾。因為在上次的走訪調查中,宋科賢說了謊。

房門被“啪嗒”一聲帶上了。不過也就一兩秒的時間,宋科賢便恢復了鎮定,他如同招呼老熟人一般和“繆義欣”客套起來。

“哎?繆警官,您怎麼跑這兒來了?有事兒招呼我去您那兒就成啊。這位帥哥倒是頭一回見,怎麼稱呼啊?”

“我姓柳。”柳川嶸的回答簡潔幹練。

“宋科賢,知道我們這次為什麼來么?”繆義欣直接發起了攻勢。

“是不是案件有了重大進展?”

“案件重大進展是建立在事實和證據的基礎上,你明白嗎?”

“呵呵,這話怎麼說啊。”宋科賢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有些人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上次你說案發當日去了朋友袁軍昊家裏是吧?”

“是啊。”

“你們倆一起喝了啤酒?”

“對啊。”

“因為喝酒上頭,當晚對話的具體內容你還記不清了?”

“一點不假。”

“可是據反映,你是公司的業務骨幹,更是酒桌上的常勝將軍。一斤白酒於你而言好比砍瓜切菜。而且你為了顯示自己的酒量,飯桌上只喝白酒,啤酒基本是不碰的。”

“呵呵,那不是在外人面前討生活嘛,和自家兄弟就不需要考慮面子,喝點啤酒也挺好。”

“是嗎?恐怕你10號當晚根本就沒有去過朋友家,也根本就沒喝過什麼啤酒。你之所以聲稱喝的是啤酒而非白酒,是因為:白酒可以長期保存,通常也不會一次性喝光。即便兩人喝完一瓶后新開第二瓶也是喝一部分留一部分。有些人甚至還有收集高檔酒瓶的習慣。我們去袁軍昊家走訪,要是沒有發現酒瓶,就會意識到你的謊言。相反,啤酒通常不會留到下一頓,喝完的酒瓶也不會刻意留存。所以那天你才謊稱自己喝的是啤酒。”

“這……這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警官同志,你說的只是推理,也不是證據啊。”宋科賢扮演起了竇娥,可是繆義欣是個明察秋毫的包青天。

“你別一會兒黃河,一會兒青天的。實話告訴你,我們就是剛從袁軍昊那裏過來的。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哥們一周前患上了痛風,這會兒是不能喝酒的。治療痛風的藥瓶就放在他家的桌子上。”

宋科賢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副被逼至角落退無可退的表情。他大腦思考的速度逐漸被耳邊繆義欣的語速所碾壓。

“故意提供虛假口供,刻意捏造不在場證明可是犯罪。袁軍昊他已經招了,現在輪到你了。我們今天來可以盤問你,也可以拘捕你,還是當著你同事的面兒。”

話音落下,現實世界裏一片寂靜;可是宋科賢的心理防線轟然坍弛,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巨響。

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坦白,我交代。10號當晚,我的確沒有去袁軍昊那兒。前兩天繆警官前腳剛離開我家,我後腳也跟着出了門。我一邊下樓一邊撥通了袁軍昊的電話,拜託他幫我做個證。之後,我就急急忙忙追上你,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

“因為在電話里,你來不及和袁軍昊詳細串供,所以你就謊稱因為喝酒上頭記不住當晚的聊天內容,就是為了避免言多必失,是不是?”

“嗯……”

“那10號案發當日晚,你究竟在哪裏?宋科賢,我最後一次提醒你,這次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說。”繆義欣的目光如探照燈一般,照得對方無處藏匿。

“當晚我和一個客戶吃了飯。”

“那你為什麼一開始謊稱去了朋友那裏?”

“因為那客戶是個女的……”

“你們為何在一起吃飯?”

“她的房子遇到麻煩向我求助,我也想找個人訴訴苦……”

宋科賢滔滔不絕地說著當晚吃飯時發生的事情,模樣形似上了年紀的長舌婦。只不過他還是刻意隱晦了自己教唆對方實施房屋抵押的事情。

“你的女人緣可以啊,妻子跑了,你還有心思和別的女人廝混?”

“別提了。倪仙燕當晚不也是去找了她的老相好么?”

“那你找的這位也是你的老相好咯?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吳春秀。口天吳,春天的春,秀麗的秀。”

“吃飯過後你們去了哪裏?”

“去了一個酒店。”

“哪個酒店?”

“紫淵山莊。”

原來宋科賢和吳春秀在案發當晚也去了紫淵山莊,這一消息石破天驚,也讓兩位刑警聽得血脈噴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柳川嶸已是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可繆義欣的臉上依舊一臉狐疑。

“我們查找過10號當晚入住酒店的客人,並未發現你的名字,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有兩個身份證。這年頭個人信息泄露得太容易了。只要肯花錢,開房記錄都是可以查到的。所以我為圖保險起見,就找人幫忙又弄了一個身份證。”

“保險起見?你這是違法犯罪知道么?”

“那開房記錄有些還是從你們公職人員手上販賣出去的。”宋科賢很不服氣,可他的話音卻是唯唯諾諾的。

“別扯遠。你們在酒店裏遇見倪仙燕他們了嗎?”

“碰見了。”

“什麼時候?幾點?”

“我們入住后快10點半的時候,又下了一趟樓,剛好她架着前夫要上樓。於是就在電梯口前遇見的。”

“後來呢?”

“後來我們三個就發生了一些口角。”

“你們三個?”

“嗯。因為靳鴻儐看樣子是喝的不省人事了。一直沒有插話。”

“你們三個又是怎麼吵的?”

“倪仙燕罵我是不要臉的東西,說吳春秀是不要臉的。然後吳春秀反擊說她既不要臉又立牌坊,喜歡吃回頭草什麼的。反正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話語。”

“那你呢,你又說了什麼?”

“我說倪仙燕是潘金蓮……可我那也是一時情急么,畢竟她和靳鴻儐都摟在一起了,換做是哪個爺們兒能不生氣呢?”

“之後呢?”

“之後我和吳春秀又回到了房間。”

“幾點回去的?”

“11點不到吧。”

“你們住幾樓?”

“508的套間。”

“套間?真是有錢啊。”

“圖個面子唄。”

“為什麼你和倪仙燕都會選擇在紫淵山莊幽會?那酒店離市區那麼遠。”

“我們家有兩張紫淵山莊的高級會員卡,不過是不記名的。我和她一人一張,用着特別便宜,所以就……”

“這卡是哪兒來的?”

“不知道,倪仙燕搬過來的時候就帶着兩張……”

“那後來呢,你和吳春秀回房之後有沒有去過倪仙燕的房間?”

“沒,絕對沒有。我對天發誓。繆警官你這次可真得相信我,我全都老實交代了。倪仙燕的死和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從宋科賢嘴裏蹦躂出的字句都披着信誓旦旦的外衣。

“有人能證明你們一整晚都在5樓里嗎?”

“這……沒有。這怎麼證明。這真是的……”宋科賢故意把話說得陰陽怪氣,彷彿對方要他證明哥德巴赫猜想似的。

“你和吳春秀回房后都做了什麼?”

“睡覺唄,那天我在餐廳里喝了不少白蘭地,睡醒后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警官,你們問這個不就是要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么?我都通通坦白了,那些和案情無關的細枝末節就別問了吧。”

“和案件有沒有關係,你說了不算。對於你提供的信息,我們都會去核實,你沒說的,我們也會調查。所以不要抱有僥倖心理,真相總會大白。你們發生男女關係了嗎?”

“好…好像有。好像又沒有。要不你們還是問她去吧。”宋科賢故意把話說得模稜兩可。此時的中介已然沒有了往日的神氣,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晚上9點多鐘,宋科賢賴在沙發里還在為白天的事兒犯愁。警方這麼快便懷疑上了自己,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傍晚的時候,吳春秀又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說不定她的這通話已經被警方盯上了。真是一個沉不住氣的女人,宋科賢暗自埋怨道。此時,門鈴驟然連響了三聲,正在吞雲吐霧的房主被驚得一身哆嗦。

“誰啊?怎麼不說話?”

門口沒有回應,只是那門鈴還在倔強地響着,一聲比一聲急促。宋科賢沒好氣地將煙掐滅,起身拉開了防盜門。站在面前的居然是靳鴻儐。

“你來幹什麼?”宋科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說話間他用眼角把對方全身上下掃了個遍。

“我想接走孩子。”靳鴻儐話語如同他的為人一般直白。

“孩子先放我這兒吧。這個……撫養權要由法律來裁定。你放心,我不會虧待她的。等倪仙燕的遺產程序走完了,咱們再商量。你先回去吧。”

如果說倪仙燕活着的時候,宋科賢對於靳鴻儐的厭惡還是隱隱約約的、藏而不露的;那麼此時此刻他的敵意則是裸露的,不加修飾的。他是鳩佔鵲巢的那隻鳩,於鳩而言,恨不得將鵲趕盡殺絕。因為只有鵲死了,人們才會徹底遺忘那座巢究竟是哪只鳥兒的。

“那讓我看看我女兒吧。”靳鴻儐的態度毫不含糊。

“靳主任,你要搞清楚,這是我家,不是菜市場,更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因為比靳鴻儐高出一頭,說話間宋科賢的姿態是居高臨下的。他本是一頭狼,一頭披着羊皮的狼。狼就是要嗜血的。

“你……你是不是在屋裏抽煙了?”靳鴻儐邊說邊又湊到宋科賢跟前嗅了嗅鼻子。

“哎?你是城管大爺還是社區大媽啊?難不成我抽煙還礙着你了?”

“我女兒還不到兩歲,你就在屋裏抽煙!”

“你女兒的卧室里開着空氣凈化器,你就別找茬了啊。”

“不行,我要看她一眼,和她說上幾句話就走。”

靳鴻儐說著就想往裏硬闖,宋科賢則用身體擋在醫生面前,他的身板好似一堵牆壁一樣。大夫使了勁地往裏擠,卻被宋科賢雙手一推,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生疼。

宋科賢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矮個子如此不經碰撞,他賊喊捉賊地嚷嚷了一句:“你快起來,別碰瓷啊。你女兒這些天睡得香着呢,你就別去吵着她。”

沒想到這話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靳鴻儐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他像被打了雞血一般青筋畢露,眼瞪如牛。醫生一股兒地站了起來,衝到宋科賢跟前,一手擰住了對方的衣角,一手攥拳揮在了半空中。雖然他的“袖珍”身材被對手不留情面地放大了,可對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所震懾。

“干……幹嘛,想打架啊?你可是讀過書的人,別有辱斯文啊。”

靳鴻儐咬了咬牙,一把將宋科賢推開。對方撣了撣衣服,又用挑釁的目光瞅了大夫一眼,傲慢的姿態躍然紙上。

“我說靳主任,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你這又是何必呢?誰都知道,這孩子是有她媽一份遺產的。你說你,這麼猴急幹嘛?你是文化人,吃相別太難看了。孩子肯定會還給你,她這麼個屎尿俱全的玩意,我也伺候不來,是不是?要是等她長到秀色可餐的年紀,你想要我還不見得肯撒手呢?”

面對宋科賢的浪蕩模樣和狼子野心,靳鴻儐盡量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後者丟下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便轉身下樓了。宋科賢見人影漸遠,朝樓道啐了一口口水:

“媽的,跟我斗。老子能玩兒死你。”

離開了房產中介,兩位刑警又馬不停蹄地造訪了吳春秀。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銷售員被警察問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儘管如此,她也有個相當厲害的本事——只會說“是”或者“不是”。雖然宋科賢先前的口供在她這裏被一一證實,可是那些宋科賢沒說的,女方也愣是一個字都沒交代。

當刑警拋出那句“你們當晚除了聊天都幹嘛了?”的提問時,吳春秀居然給出了和宋科賢一樣的回答:“你們去問他吧。”

這會兒,繆義欣和柳川嶸正在街邊吃着大排檔。幾杯啤酒搭配烤串,算是一天辛苦奔波后的犒賞。不過有的人只要心裏擱着事兒,喝酒都喝不痛快。眼看酒杯里的泡沫就要溢了出來,柳川嶸趕緊把嘴湊過去,嘬了一口。

“繆隊,你那番關於啤酒白酒的推論可又讓我學了不少。”

“你小子,少拍我馬屁。”

“嘿嘿。這腰子烤得真不錯,你嘗嘗?”

“我血脂高,吃點烤韭菜和烤土豆就成。”

“姓宋的那小子今天算是栽了。他說的多半應該是真的吧?”

“今天我們突然造訪,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看來他的確存在婚外情的行為。”

“這事兒碰巧又給倪仙燕知道了,夫妻矛盾升級,這便有了殺人動機。”

“對,宋科賢即便再次撒謊,也不該在男女的問題上刻意編造對自己不利的謊言。”

“他很有可能事後去了倪仙燕的房間攤牌,一時衝動就把她給殺了。”柳川嶸想像着案情,說得煞有介事。

“別忘了那個吳春秀。”

“嗯……宋科賢和倪仙燕早就貌合神離,而吳春秀則是想提前上位。所以他們兩人對倪仙燕一人,這樣勝算更大。”

“先讓技術科的同事去508套間,看看有沒有血漬殘留。”

“已經通知下去了。”

“去外地調查的小李他們有結果了么?”

“還沒有什麼突破性的發現。”

繆義欣聽了這話,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消失的屍塊和作案工具一直都沒找到。如果兇手果真是外地的房客,那麼他們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前就必須遺棄屍塊,畢竟這些東西無法通過安檢。像是人手一類的器官組織,一旦被丟棄便應該很快被人發現。不過專案組一直沒有收到類似的線報,屍塊究竟丟在了哪裏?

阮淮冰所住335房門上的膠漬經過技術科的檢驗,並未採集到任何指紋,不過卻發現了一些紙屑成分。考慮到兩道膠漬間的間距,刑警推斷曾經有人用透明膠帶或是膠布把紙巾一類的東西貼在了房門外,目的是要遮擋335房間的貓眼,阻止房間裏的人觀察走廊的情況。此舉怕是犯人為了掩人耳目,但邏輯上似乎存有悖論。因為遮蓋貓眼的操作比直接進入336房間要更加惹人注意。既然如此,犯人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呢?越是想不明白的地方,越是隱含了破案的玄機。

儘管案情一時半會兒間還沒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可繆義欣卻是個不肯服輸的漢子。刑警打了一個飽嗝的同時又打了一個響指,真正的鬥法不過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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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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