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期三一天都沒有課，夏良收拾好東西便去了蘇月娥工作室。

蘇月娥租了兩個門面，門面都不大，左邊用來當學生練習室，右邊則擺放刺繡作品。因為門面在景區附近，近幾年門面租金水漲船高，所以蘇月娥就比往年要辛苦一些。

李倩一有空就來幫蘇月娥的忙，減輕蘇月娥壓力。她主要負責教小孩子蜀綉。

得到李倩發來的消息，李城特地翹了一下午的課來工作室。他進門時，手裏提着一口袋零食。李城突然的出現令蘇月娥暗自驚訝，稀客啊！李城很少來她工作室，他來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小時候李城很乖巧，也很喜歡刺繡，不知為什麼，長大李城就抗拒起來，應該不能說是抗拒，而是放棄。

李城掃了一圈，目光鎖定夏良，她依舊很安靜地坐在一角刺繡。他剛想上前一步，但覺得不妥，於是轉身對李倩道：“給你們買的零食，可以忙完了再吃。”

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倩雖面上嫌棄，但還是內心歡喜地接過零食放在桌上。

晚上的時候蘇月娥問過李城回不回來吃飯，結果李城跟她說下午有課，現在眼巴巴跑來，還真是找話說。摘掉眼鏡，蘇月娥起身走出門，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綉布和針線，她將東西遞給李城：“你先跟着大家學習，就坐在夏良旁邊吧！”

夏良兩個字，讓李城怎麼也拒絕不起來。他接過被圓竹架扯平的綉布，然後坐在夏良身旁。

夏良今天盤着丸子頭，耳邊碎發閃着流動的光澤，她的眉眼清秀溫柔，認真起來，嘴唇微抿，就像個白瓷娃娃。收回目光，李城瞧着手裏的針線，回想着小時候是怎麼刺繡來着，分線，對，先分線。於是李城搓動着手裏的絲線，分成了三股，然後開始穿針。手裏的線明明就在那，針眼明明也在那，可他就是穿不進去。穿了幾分鐘，李城又生出放棄的心思，哎，他究竟為什麼要做這些啊！

心情逐漸煩躁，李城放下手裏的東西，開始不說話，也不動作。

感受到李城情緒變化，夏良抬眼，轉頭盯着李城。見李城一直緊皺眉頭，夏良不禁抿唇，下一秒，她伸手拿過針線，輕聲道：“穿針必須要有耐心，我剛開始也是不行，後來穿的多了，就掌握訣竅了。”夏良將分好的線捏細，然後左手將針眼抬高，右手敏捷地對準空隙，一次穿過！她側過身子，又拿過綉布。

“緞布要綳直，不然好的畫綉不出來。”

夏良的聲音彷彿安慰了他的靈魂，他漸漸冷靜。

穿好線，夏良又道：“你可以先學針法，像滾針，暈針和接針什麼的。”

李城看着夏良演示，她的手指在綉布上如蜻蜓點水一般，布上立即有了好看的色彩。李城心中一動，夏良的手指很漂亮，指如削蔥根，不，比削蔥根還要好看。

蘇月娥將這一幕看在眼裏。

綉了一上午，夏良腰酸背疼，她伸了伸胳膊，又瞧向李城的綉品，歪歪曲曲的針線就像李城瀟洒恣意的性格。偏偏李城表現的還那麼認真在刺繡，終於忍不住，夏良笑了。沒有嘲笑，只是覺得新奇。

李城看到夏良笑了，也跟着笑，但是馬上反應過來夏良可能是笑自己，便將手裏的東西扔在桌子上，一個勁地憋氣。

“你別誤會，我沒有笑你。”

李城抱胸，她當然沒笑他，她在笑他的作品。

夏良不笑了，拿起李城的綉布，開始認真端詳，最後她壓抑着嘴角笑意，故作嚴肅道：“我覺得繡的還好，很可愛。”

手裏的綉品被李城奪過，李城哼了一聲。

夏良無奈，刺繡本身就是很漫長的過程，要不有天分，要不就用時間經驗去打磨，哪有人一開始就繡的好呢？

李城看了眼牆上的鐘，起身問夏良：“你中午在哪裏吃飯？”

被李城一提醒，夏良也跟着起身。

“你在哪裏吃飯？”李城再次問了一遍。

夏良回道：“我隨便在外面吃點。”

“到我們家來吃飯吧。”李城真誠邀請。

李倩悠悠飄來，扯着李城小聲道：“哥，我們去吃缽缽雞，街對面那家缽缽雞特別好吃。”

“老吃外面不行。”李城說完，蘇月娥也沒忍住抬頭瞧他，小子可以啊，平常也沒見他有這覺悟。

李倩癟嘴道：“在家裏吃，難道你煮飯？”

“我煮。”李城目光堅定。

忽然，李倩和蘇月娥對視一眼，不是李城煮不煮飯的問題，而是飯能不能吃的問題。

見狀，夏良趕緊擺手：“不用麻煩，我先走了。”話未說完，卻被李城拉住胳膊，李城表現地很有自信，一字一句道：“我煮飯還不錯，你可以放心吃。”

蘇月娥樂了，她忽然想看看今天李城能弄出什麼么蛾子來。於是她看了一眼時間起身道：“行，今天就你煮飯，你準備煮什麼菜？煮好了給打個電話，我和你妹妹再回去。”

頓時，李城慌了，沒想到蘇月娥真讓他一個人煮，但他面上依舊鎮定，不僅鎮定，還十分熱情大方地問夏良喜歡吃什麼菜。

既然可以點菜，李倩歡快舉手道：“我想吃糖醋排骨。”

李城瞪大眼，心想你過來湊什麼熱鬧，還想吃排骨。

還是夏良解圍說：“排骨一般要早上去買，中午的排骨有點不新鮮而且中午超市一般排骨都不剩了。”

“瞧瞧，這才是會做飯的。”李倩心裏嘀咕着。

既然下不來台，李城索性挺胸抬頭，鬥志昂揚：“我去買菜。”

“我跟你一起去吧。”夏良主動開口。

受寵若驚，李城心想這是個好兆頭啊。

離開時，李城特意囑咐李倩：“待會兒把零食抱回去，萬一夏良想吃呢。”

真的是舔狗，李倩白了眼。

兩人在超市裏開始閑逛，準確的是，只有李城一個人在閑逛。他正絞盡腦汁地在想今天中午吃什麼。而一旁的夏良則很有目標，先選了幾個大土豆，再買了精瘦肉，可以做個土豆肉絲。

夏良問道：“家裏還有蒜嗎？”

“啊？”李城懵了。

夏良拿起蒜頭，晃了晃。

李城點頭，好像有吧。

“家裏有姜嗎？”

“有吧！”

“蔥呢？”

“這個肯定有，我媽在種。”李城拍拍胸脯。

夏良笑了，又買了一把鳳尾放在購物車裏。李城跟在夏良身後，剎那間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若干年後他們是不是也會這樣一起買菜？

買好菜，李城路過水果區，忽然拉住夏良問：“你要吃什麼水果？”

夏良剛想說她不吃，但轉念一想，問起了李城：“你喜歡吃什麼水果？你妹妹呢，還有蘇老師喜歡吃什麼水果？”

問她們幹什麼？他明明問的是她，不過李城還是老老實實回道：“我妹妹喜歡吃荔枝，我媽喜歡吃車厘子。”

“你呢？”夏良的尾音微挑，牽扯着李城的心臟一角，他愣愣地瞧着眼前姑娘，頓時口乾舌燥起來。

“我什麼水果都喜歡吃。”

夏良哦了聲，低頭選起水果。

買好東西，兩人來到收銀台前。櫃枱打出價格一百三十五元，李城打開手機準備掃碼，誰知夏良迅速報了電話號碼。

“夏良，我來付錢。”付錢體現了一個男人的尊嚴，李城瞪着收銀員，打開軟件，舉着讓收銀員掃。

“我有超市的會員，可以打折。”

“打折也不行。”李城像個孩子，非要等收銀台掃了他的錢才肯提東西走。

犟不過李城，夏良垂眸，將東西都裝在口袋裏，還沒來得及提，口袋又被李城搶走。

李城穿了件黑色寬鬆的運動衫，夏良發現李城真的很喜歡黑色。第一次見他，他也是穿的黑衣服。

提着口袋，李城低頭瞧了眼夏良，開始尋找話題：“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很好啊。”夏良回道。

兩人又沉默下來。

走到小區門口，李城刷了卡，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門口的玉蘭花落了很多朵，留在枝頭的花花瓣也已經泛黃。夏良心想，這花花期真短。打開門，夏良望着屋內熟悉又陌生的環境，暗自驚訝，她根本沒有想過會來李城家吃飯，但不知道為什麼事情竟然發展到了這麼一步，她的舉止好像沒有經過思考一樣，難道她不會覺得尷尬嗎？

李城立在廚房裏，眼裏滿是糾結疑惑，顯然他不知道怎麼開始煮飯。

夏良嘆了一口氣，走進廚房，將掛在門后的圍裙自己套上，又拿出買的菜，一邊打開水龍頭一邊對李城說：“你先壓乾飯吧，你會壓嗎？”

“會，當然會。”李城趕緊用瓜瓢去盛了一碗大米。

洗好菜，夏良又拿出瘦肉，準備切成細條。

李城見了，用胳膊肘頂開夏良，拿過夏良手裏的菜刀，怎麼能讓夏良切菜呢，她那雙漂亮的手是要拿繡花針的。

十分無奈，夏良去洗另外的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夏良餘光掃着還在切肉絲的李城，不禁搖搖頭。

“還是我來吧，你給蘇老師打電話說她們可以回來吃飯了。”夏良說這話時很自然，連她自己都有些震驚，彷彿這種感覺已經排練了很多年。

李城很聽話，放下刀，洗了手就拿出手機打電話。

夏良接過菜刀，繼續切肉絲。切好后，她將肉絲裝在小碗裏，再放上澱粉、豆瓣醬、生抽、醬油、雞精、鹽、姜、蒜片，雞蛋液。腌制完成的夏良將小碗放在一旁，準備切鳳尾，抬頭，發現李城正倚在門框上專註地盯着她。

意識到自己在別人家裏做飯，夏良臉微紅，但她並沒有表現出窘迫。

李城知道自己可能“露餡”了，他根本不會炒菜，連電飯煲煮飯他都不知道會不會煮好。夏良沒有拆穿他，給足了他台階。李城默默走在夏良身後，爭取在夏良有需要的時候給她搭一把手。

“蘇老師和李倩怎麼說？”夏良問道。

李城回道：“她們說她們正在收拾東西，等會兒回來。”

夏良輕輕嗯了聲，小小的身影獨立又美麗。李城好想抱抱她，想親親她額頭。

“幫我拿個盤子！”

“好！”

“你端出去的時候用盤子蓋住，不然菜涼了。”夏良囑咐道。

李城稍息立正，敬了個禮，回道：“YES，Madam。”

嗯？夏良有些疑惑，總覺得Madam這個詞怪怪的。

還在收拾東西的李倩有些不放心，她問蘇月娥：“媽，哥真的會煮飯？”

“怕啥，夏良不是在旁邊嗎？”蘇月娥說完，目光微滯，要是夏良也不會做飯怎麼辦？他們倆不會把廚房炸掉吧！在蘇月娥眼裏，李城和夏良還是兩個未經人事的小孩子。

“快，我們趕緊回家。”蘇月娥拉着女兒，心裏十分忐忑，廚房燒了沒關係，可別燒着她的屏風和綉品。

兩人緊趕慢趕回到家，發現廚房不僅沒燒，桌上還多了幾盤菜。

夏良和李城一人端着兩碗飯，站在客廳里。

蘇月娥眨了眨眼睛，壓下即將湧上臉的震驚，這都是她們兩個做的？迅速回過神，她將手裏買的餃子放進冰箱，然後坐下來，接過李城遞來的米飯。

“小夏，謝謝你啊，我們是主人家還讓你一個客人做飯。”其實夏良和李城離開店的時候，蘇月娥就讓李倩給李城發消息，說讓他們在家裏先等着，然後她買餃子回來吃，誰知道李城裝作看不見，非要表現他自己。蘇月娥拉過夏良，她真是越看這個孩子越喜歡。

夏良擺擺手，眼神望向李城：“主要是李城在做，我打下手。”

“他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嗎？”蘇月娥瞪了李城一眼，又滿眼和藹地瞧着夏良，要真是她媳婦，那就是老李在天上保佑。

李城刨着米飯，時不時看一眼老媽和夏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李倩也不吃醋，她寧願夏良多分走老媽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想着，李倩主動誇起了夏良：“你簡直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被幾人連番誇，夏良實在是不好意思。

蘇月娥瞧着桌上的菜，一盤土豆肉絲，一盤鳳尾，一盤生薑肉絲，還有一碗西紅柿雞蛋湯。菜品色香不錯，吃起來味道也可以，看來夏良在家裏沒少自己煮飯。只是這米飯，太稀軟了，這米飯一看就是李城的傑作。

“夏良，你父母忙不忙？”蘇月娥問道。

夏良回道：“他們很忙，尤其是考試的時候。”

“你爸爸媽媽都是教什麼學科的？”

“我爸教語文，媽媽教數學。”

聽到夏良的話，李倩瞪圓了眼，夏良確定沒說錯？很少有男老師教語文，女老師教數學。察覺到李倩的驚訝，夏良笑道：“我爸一直都在教語文，他很喜歡國學之類。我媽媽數學從小就好，大學專業還學的是數學，所以她選擇當數學老師。”

李倩問道：“那你爸爸媽媽管你管的嚴嗎？”

說到嚴不嚴這個問題，夏良覺得分情況。“他們其實挺鼓勵我多看多學多培養興趣愛好，唯一比較嚴格的地方就是一直教導我做人要有原則有底線，不能隨心所欲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聽到這裏，李倩覺得她們都是一樣。說實話，她不喜歡被壓迫的環境，要是蘇月娥一直要求她拿高分，成為眾人眼裏的優異學子，她一定會崩潰。所以當蘇月娥有點把文化繼承人的位置傳給她時，她很惶恐。她還有很多新奇的事情沒有探尋，不想被家人拘泥在一個環境裏。

吃完飯，夏良上樓去看蘇月娥以往的綉品，有芙蓉鯽魚、熊貓與竹、牡丹春色等等，每幅作品形象生動，令人眼前一亮。綉品上一針一線，盡顯功夫，就像畫作，只有內行的人一看就知道這畫好不好，好在哪裏，不好在哪裏。

二樓牆上除了有綉品之外，還有蘇月娥獲獎時的照片以及獎盃，其中有一張照片距今已經二十年。照片上的蘇月娥身穿深藍色旗袍，踩着黑色小皮鞋，和有關人員提着將近兩米寬的綉品。那時蘇老師皮膚白凈，眉眼彎彎，渾身上下透着溫柔賢良的氣質，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那個年代的照片質量不好，畫質不清晰，可照片上的人卻明媚地耀眼。回想起那日蘇老師拿掃把打李城的混亂場景，夏良又瞧着照片上的蘇老師，不禁感慨蘇老師這些年肯定吃過一些苦頭。

夏良很佩服蘇月娥，因為有時候如果一個人單憑喜好去做一件事，還長達好幾年，那麼很容易會放棄。而對於蜀綉，蘇老師堅持了一輩子。

瞧了眼時間，五點多了，是時候該回學校了，夏良便拜別蘇月娥，準備離開。

蘇月娥喚住夏良，又將白日裏李城買的零食以及下午夏良去超市買的水果遞給李城，並囑咐李城：“你送小夏回去。”

夏良幾番推脫，還是不行。

“走吧！”李城接過東西率先走了出去。

夏良臉微紅，她沒想過還從蘇老師拿東西回去。

兩人走在小路上，空氣里飄來莫名的花的甜香。夏良想起剛才在樓上看的那些照片，不禁猜想關於蘇月娥那個年代的故事。她又不敢提及李城爸爸，只問李城：“蘇老師平常除了蜀綉都有些什麼愛好？”

李城將口袋換成右手提，方便自己靠近夏良一些。他大咧咧回道：“蘇老師愛好就是跳廣場舞。”

“廣場舞？”夏良覺得不可思議，印象里她覺得蘇老師應該是喜歡讀書看報喝茶聽小曲兒練太極。

“你別看蘇老師平時刺繡的時候一絲不苟，她可是她們那一群跳廣場舞夥伴中的中流砥柱呢。”李城說完，又補了一句：“廣場舞，蘇老師簡直可以一個人solo全場。”

“噗嗤”一聲笑出來，原來蘇老師還有這一面。

看到夏良笑，李城心都跟着顫，他忽然對夏良說：“夏良，我們報名了籃球比賽，好像要在你們學校體育館打。”

“真的嗎？”夏良腦海中閃過一道光。

“到時候我來找你玩。”李城笑道。

涼風拂過心頭，夏良點了點頭。

剛走進學校大門，李城的微信就發了過來。

“到了嗎？”

夏良握着手機，心想李城是專門在計算時間嗎？上地鐵，走過多少站，從站口到校園大門口步行的時間…不知為何，心暖暖的，夏良打字回道：“到了。”

等了十幾秒，微信欄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夏良露出笑容，先回道：“謝謝，早點休息。”

手機那頭的李城看了消息半天，心裏一涼，夏良是不想和自己聊天嗎？他剛才做了什麼令夏良討厭的事情嗎？萬般糾結下，李城還是簡短回了句：“早點休息。”

一回寢室，夏良連忙跑到張燕床邊，湊上前問道：“你上回是不是說有籃球比賽？”

張燕從電視劇里抬眼，疑惑道：“對啊，怎麼了？”

“什麼時候打？”夏良眼裏流光溢彩。

張燕想了想，“好像是周末，你不是說你不去看帥哥嗎？”

床上的蔡文靜撲騰坐起來，嘻嘻笑着：“怎麼會有人能抗拒帥哥的魅力呢？”

夏良哭笑不得：“是是是，我就是去看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