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西安之變(二)
“陛下,就是這個人。”龔宇把眼前的漢軍鑲白旗都統李豐指給霍崇看。
霍崇瞅了瞅龔宇,覺得這傢伙定然不會是為了一個狗屁滿清都統就跑來。這次被俘的清軍有快20萬,裏面有好幾萬八旗。還有在山東欠下血債,不少地主老財……哦,前地主老財咬牙切齒的聲稱要將其食肉寢皮的愛新覺羅·巴賽。
都統,抓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幾百。總之,根本上不了檯面。
這李豐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見到霍崇之後就垂手站立,低着頭。聽龔宇介紹了自己,李豐立刻咕咚就給霍崇跪下了,大聲喊道:“陛下,我乃是漢人。我乃是漢人!”
“哈?”霍崇被這一幕弄得有些訝異。
李豐看來在滿清那邊馴化的很懂得奴才該有的模樣,腦袋頂着地面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陛下,我祖上就是漢人。是被滿清裹挾,給編進了八旗,成了旗人。可奴才……可我就是漢人,聽我的姓,就知道我不是滿人!”
之後李豐又說了一番,都是試圖證明他是漢人後裔,並非滿人後裔。此時決定追隨漢人的皇帝霍崇,請求霍崇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
霍崇心中有點亂,扭頭看了看龔宇。龔宇笑道:“陛下,臣也覺得這人說的莫名其妙,仔細想想又覺得這人也不是在胡說八道。這才把這廝領來給陛下看看。”
霍崇有些不知所然的點點頭,又問了李豐姓名,這才問道:“李豐,可你是旗人。”
“陛下,八旗乃太祖……乃是努爾哈赤整頓編製,分別以牛錄額真、甲喇額真、固山額真為首領。初置黃、白、紅、藍4色旗,編成四旗。丁壯戰時皆兵,平時皆民。我祖上乃是大明漢人,被滿人捉了,編入八旗。在八旗旗籍的就是旗人。可我祖上是真正的漢人。關外生女真也被滿清叫滿人,可他們又不是八旗。陛下,旗人大多不是滿人,滿人大多隻怕也不是八旗。奴才知道錯了,還請陛下給奴才戴罪立功的機會!”
聽着李豐這番話,霍崇難免有些被打動了,提起筆將李豐所說的‘旗人大多並非滿人,滿人大多也未必是八旗’這具頗有衝擊力的話寫下來。這才看向李豐。
就見這廝腦袋依舊死死頂住地面,霍崇不喜歡這樣的模樣,就讓李豐起來。又讓警衛員給了李豐凳子坐。
李豐額頭都有些青紫,千恩萬謝的坐了四分之一個屁股。霍崇對此非常不喜歡,不等霍崇說話,就聽龔宇喝道:“讓你坐你就坐,坐實在。這個樣子,想裝可憐么?我華夏朝對狗奴才大概就一殺了之!”
聽龔宇呵斥,李豐立刻蹦起來。不過他畢竟當了這麼多年官,很快就反應過來龔宇在說什麼,見霍崇一聲不吭,李豐趕緊說了幾句指責自己不識好歹的話,小心的整個坐在凳子上。
不過坐的穩當還是舒服,李豐這麼一坐,雙腿微微分開,雙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的狀態看上去立刻好上許多。至少沒有那種令霍崇厭惡的奴才相。
霍崇這才問了李豐幾個問題,李豐趕緊挑重點回答,“陛下,滿清那邊的官員日子過得很慘,自從逃到西安之後,俸祿說是減半,其實就不發了。只是給些口糧。家裏人少的還好點,家裏人多的,幾乎是要去街上要飯。自從陛下沒收官員土地,他們的家人只能千里迢迢的前往西安。到了之後這般樣子,都整天哭着說,這是要餓死認了。就算是死,還不如死在家裏。起碼死了之後能埋進祖墳……”
看來李豐對滿清的失望絕非是被俘之後才突然有的,聽他這麼講,當滿清逃到西安之後,這個旗人中的不堅定份子李豐就感覺到滿清不斷走向覆滅時候帶來的痛苦,大概可能或許就有了其他想法。
幾乎是同時,高龐的老丈人陳銘泰身前跪了好幾個人,高龐不得不讓警衛他們給拉起來。幾人也不坐,直接抹着眼淚哀求高龐能夠下令允許他們全家回來。這些人與陳銘泰也算是沾親帶故,都是官員家屬。他們在西安受盡了苦,此時再沒有以前官員家屬的那股子士紳范兒,都一個勁的哀求高龐允許他們回家,哪怕是死在家裏也行。
高龐之前在禮部組織生活裏面的‘務虛會’上和其他禮部成員討論過滿清的局面,大家分析中,財政方面的人認為滿清西安朝廷的財政應該到了近乎崩潰的局面。其他人並不認同。
畢竟大家出身比較低,皇帝冬天做啥呢?大概用金斧頭砍了柴火,烤芋頭吃。這樣的話聽在大家耳朵里,是真的有種真實感。
既然不知道朝廷怎麼一個運作,便是現在當了官,成為華夏朝廷社會管理體系中的一員。大夥還是覺得,既然皇上擁有天下,那麼皇宮裏面必然是堆積了無數金銀珠寶。如果這些人看過點戲,就覺得一顆珠子就能價值連城,賣幾顆珠子,保不準就能湊夠一年的軍費。
既然是務虛會,高龐當然不會批評誰。大家只是平等討論爭論甚至有點小爭執。最後誰也沒能說服誰。
此時聽着滿清這邊的財政果然到了崩潰的邊緣,高龐心中着實歡喜。霍崇在禮部的培訓中心說過,任何王朝的崩潰都是從財政崩潰開始。滿清當然不會例外。當滿清手裏沒錢,那幫拿錢辦事的狗腿子們自然就離心離德,加上幾次大戰役打垮了滿清這麼多的精銳,滿清的解體速度只會更快。
光顧着心裏高興,高龐就沒有把這幫哭訴哀求的傢伙放心裏,直到聽見老丈人用力咳嗽一聲,高龐才不得不把心思從這裏面抽出來,不過此時心情還是過於激動。高龐丟下一句,“給他們安排個住處,吃點東西。”說完,起身就走。
剛出門,警衛員跟出來問道:“要不要守住?”
“派人監視。不許他們出門。”高龐丟下話就走。這個消息得和禮部總支部商議,江浙官員數量不少,絕大部分都逃去了滿清那邊。後來分土地的時候,家人也跑了。此時終於有人開始迴流,這個事情可不能當做沒看到。
然而高龐剛開完當天的會議,警衛員就來報告,“總督,那些人被陳鹽務給安排了。還不讓我們守門。”
老岳父安排了那些人的住處不奇怪,畢竟老岳父也是個念舊的人。不過不讓人守門,這就有些過了。高龐不相信老岳父是個糊塗人,就到了老岳父這邊詢問。
陳銘泰聽了高龐的詢問,淡然答道:“既然要他們回來,總不能天天派人堵着他們的門吧。與其以後放鬆,不如現在就大大方方。若是他們有什麼異動,按罪處置就好。”
見老岳父說的風輕雲淡,高龐也不知道該稱讚還是該反駁。不等高龐說話,陳銘泰跟着說道:“高龐,你現在趕緊召開禮部會議,請陛下登基稱帝。當此之時,滿清剩下的只有一個虛名。但凡是知道真實樣貌的,無不明白滿清已經完了。此時陛下登基,昭告天下,使滿清中本就動搖之人更早明白,他們的末日已經到了。”
高龐有點遲疑。不過轉念一想,突然就振奮起來。無論如何,霍崇登基是個大事,更重要的是,這的確能鼓舞士氣。就高龐所見,這幫江南文人雖然對實質上的華夏朝廷已經有了點敬畏,甚至想撈好處。但是他們心中還是認為華夏朝廷不過是一群造反的人而已。滿清才是這些人現在心中的正統。
高龐與老岳父正在商議之時,龔宇把一份報告呈給霍崇。霍崇一看,不禁微微皺眉。畢竟當皇帝這件事雖然是這個時代的傳統,但是霍崇還是對當了皇帝之後造成的政治路徑有很大的不安。如果可以的話,霍崇還是想搞共和國。
“陛下。臣已經做了問卷調查。設定的題目內在邏輯判斷都寫上了。當下朝廷內雖然禮部已經有眾望所歸的意思,但是大夥對我華夏朝廷還是信心不足。提起滿清,就想起朝廷。所以臣請陛下登基,以壯我軍心!只要陛下登基,頒佈檄文。向朝廷,向禮部,向我華夏軍講清楚,滿清不過是群盜匪,趁李闖滅亡大明之際禍亂華夏。不過是沐猴而冠,賊子得勢。連如何稱呼滿清,臣都已經想好了。就稱其為賊清。”
“賊清,呵呵。”霍崇笑出聲來。這個尖銳的稱呼讓霍崇想起了‘蔣匪’。不管21世紀有那麼些人一個勁美化光頭,霍崇覺得蔣匪這個詞絕對沒用錯。
不過不管龔宇怎麼儘力說服,霍崇還是免不了遲疑。好在龔宇卻沒廢話,把該說的說完了,他就撤了。
不等霍崇心中有個定數,高龐為總支部長的浙江禮部為首,浙江文官全部署名的勸進表就送了上來。
隨即是江蘇、山東、河南、安徽、福建。各個支部乃至華夏朝廷的官員全部上了勸進表。
各個軍區畢竟是軍人,沒這麼多想法。得知了文官和禮部都上了勸進表。立刻以軍人的速度跟進。河南、河北、山東、安徽、福建、江寧等戰區都上了勸進表。
霍崇心中無奈。這幫傢伙們簡直是瞎鬧騰!
就這麼一遲疑,第二份勸進表就送了進來。
軍人畢竟是軍人,這股子爽快勁就在這裏。大概是他們覺得一份就夠了,又讓文官們搶先。這次各戰區雖然還有點慢,卻也馬上跟進。
霍崇無奈,將禮部成員都召進京城。高龐等人見到霍崇,卻不說話,都看向了禮部尚書羅義仁。羅義仁上前一步,雙手將一份東西遞到霍崇面前。
霍崇打開一看,這乃是以禮部為首,全體禮部成員,全體軍隊,全體文官一致簽字。
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簽了。上面滿滿都是各個行政單位,以省為首,下頭各個州府全部簽字蓋章。禮部則是各個總支部為首,各個支部在自己所屬的總支部下籤字蓋章。
軍隊則是以軍、師、團為單位。全部簽字蓋章。
羅義仁見霍崇稍稍瀏覽過,立刻大聲說道:“陛下!臣等請陛下登基,大明覆滅。以崇禎計,九十載。以永樂計,七十餘載。以鄭明計。五十載。天下無主久已。我華夏兒女盼天子出,如大旱之望雲霓。今陛下誅賊清之主,滅賊軍匪屬。天下歸心,萬民仰望。此時乃當仁不讓之機。臣等皆請陛下即皇帝位,以張試聽,以明天理。使我華夏億兆兒女有主,是夷狄知我華夏有人。萬望陛下順天意,聽民心。”
霍崇無奈的嘆口氣。本想着和這幫混蛋商議國家的大事,不成想這幫混蛋這就三請了。
瞅着羅義仁,霍崇很想知道這招是誰想出來的!不過面前的這幫傢伙中,讀書人還不少呢!只要是個讀書人,就很清楚這套玩意。
實在沒忍住,霍崇嘲諷道:“你們這是要三辭三讓么?”
“三辭三讓”源自於周泰伯讓位於季歷事,後人稱為盛德。也就是說,群臣上表,請霍崇即位。霍崇要以自己德行不足之類的屁話應對一下,之後群臣再來第二次。霍崇也請辭第二次。群臣來第三次,霍崇還是要請辭。
最後群臣信誓旦旦的再來一次,霍崇就只能勉為其難嘍。
從曹丕代漢以後,三辭三讓變成了一種禮制。禮制的意思大家應該都懂,不管大家樂意不樂意,該做還是得做,不然相當於手續沒做完。
後來搞到古代除了禪位,封爵要三辭三讓,就是官員申請退休,按照禮制,皇帝也應該三次下詔挽留以表示尊敬。
羅義仁一聽,當即表示反對,“陛下,此乃是群臣三請,何來陛下三讓。我等皆是誠心誠意,陛下又不是讓賊清禪讓,何用推辭。便是答應下來,才有陛下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劍號令天下的豪邁。那些文人,就讓他們說去吧!”
高龐立刻跟着大聲說道:“陛下,臣觀陛下還是遲疑。然此事何須遲疑,只要陛下答應,那些唬人的東西,臣可以去編排這齣戲。”
“你也知道是演戲么?哈哈!”霍崇總算是被逗樂了。
之後霍崇讓一眾禮部核心成員坐下,便將共和制與選舉民主制度講給眾人聽。什麼叫民主制,什麼叫共和制,這些內容禮部的人都學過。霍崇說完,羅義仁當即問道:“難道陛下要用票主制度不成?”
霍崇搖搖頭,“怎麼可能搞票主制度!”
“那共和製為何就不能有皇帝?陛下這邏輯不通啊!”羅義仁大聲問起霍崇來。
霍崇愣了愣,自己被古人說邏輯不通,這還真的很少見。
羅義仁朗聲對着禮部骨幹們說道:“陛下深恨吃人的舊制度,深恨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大家都知道吧。”
眾人都點頭。
“陛下或許是擔心,等陛下歸天,太子繼位,太子再把封建皇帝那套拿出來,我華夏再回到封建那套。背叛了陛下的理念。大家覺得呢!”
這次眾人無人敢說話,不少人瞠目結舌,就差額頭浮現出‘羅義仁你好大膽’的漢字來。
然而羅義仁明顯是不怕的,他繼續大聲說道:“要我說,這都是陛下想太多。當今天下,陛下不稱帝,百姓就不明白換了人間。陛下稱帝之後,我等禮部成員都會輔佐陛下將其做好。然而陛下若是不稱帝,便如面對一座空中樓閣。天下人不覺得樓閣是陛下的,陛下如何繼續向前走。所以,臣以為,陛下當仁不讓,萬不可推脫。當今天下就是這樣的天下,陛下為天子,就得順應這個天下不可!”
聽羅義仁把話繞回到正確的道路上,眾人都鬆口氣。霍崇雖然還是不舒服,卻也不得不承認羅義仁所說的不是沒道理。在滿清這時代,就算是搞出來了共和制,選舉國家元首。只會造成巨大的混亂。
而且這時代與清末不同,清末時候傳統遭到了全面反思,甚至是打倒。所以共和制就是順理成章。
這種時候就算是搞了共和制,霍崇也不認為自己建立的華夏朝廷會如滿清那幫喪權辱國。既然國家都不可能遭到嚴重損失,國家制度的全面改變反倒成了動亂之源。
想到這裏,霍崇嘆口氣,對高龐說道:“高龐,你來辦此事!”
高龐聽聞這差事交到自己手裏,無比高興。看着高龐滿臉喜色,霍崇命道:“不許鋪張浪費,另外,按照我華夏朝的規矩,官員送禮收禮,都是違法。這個你定要給人人都宣傳到!”
“遵旨!”高龐笑的臉都要變了花朵。
華夏坤隆九月初十,西曆1733年。霍崇自祭拜了朱元璋的陵墓,在墓前領了華夏朝大都督職務后。終於在徐州登基,自此華夏朝建立。
在霍崇宣佈稱帝的詔書中,又宣佈錢清為齊王。以彰顯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平等理念。
這邊雷虎已經趕回到徐州,見到錢清,面紅耳赤的問道:“你真要嫁給陛下么!”
錢清一愣,隨即有些慍怒。然而過了片刻,錢清臉上不禁露出抱歉來,錢清盡量柔聲說道:“老虎,你放下我吧。”
雷虎聽到這話,更是激動起來,“我能放下,早就放下了!清兒,論才幹,我知道比不了陛下。可論對你的真心,我絕不輸陛下!為何就不能是我!為何!清兒,不管你與先生如何,我都不在意,若是不能把心思說出來,我只有死了。再說,若是你肯跟我,我什麼都不想。只會對你好!”
錢清一時間感動的眼角都濕潤了,誠懇到如此卑微的請求,錢清不能不感動。然而正是如此,錢清卻不得不嘆道:“老虎。先生對我而言乃是靠山,是頂樑柱。他……就是我當家的。並非你不好,不是你對我不好。然而我心中就是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先生。你……你……你明白的。你一定能明白。”
雷虎聽到這話,心中竟然空蕩蕩的。他完全不想明白,然而這個比喻卻讓雷虎明白了錢清的感受。對雷虎來說,錢清不也是那個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下的人么!
自從看到錢清的那一眼,雷虎突然覺得人生就有了光彩。倒不是雷虎想從錢清這裏得到些什麼,只是在錢清身邊,就感覺又溫暖又開心。
雷虎再忍不住,在這絕望中,雷虎卻突然想到了一絲光明,他說道:“我會等你的。我會一直等你,到死為止!”
說完,雷虎轉身就走。在這巨大的悲傷中,雷虎再也不能忍受面對錢清帶來的痛苦,除了逃跑,他別無他法。
看着雷虎的背影,錢清眼角還是不禁淌下一滴淚水。連忙擦了擦眼睛,錢清對着雷虎逃走的方向怒喝道:“傻瓜!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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