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恨(1)
“是故七情相佐,七脈縱橫,心智不分,乃凝於成。”鍋子背着手,抬頭看天,嘴上誦道。
“錯啦,又錯啦,是‘心智不分,乃凝於神’。”夏採薇又糾正道。
二人從山谷中祭拜完江圍,回到鎮上休整一晚,打算明日再去鐮刀岡上查看。趁着晚上的機會,鍋子向夏採薇請教武學之道。於是,後者便教給他一篇《演武論》,這《演武論》講的是如何調節心神,整理吐納,以更好地開脈,最適宜初學者,也可算是整片大陸上的武者幾乎都要修習的一本書。
雖說這本《演武論》在江湖上流傳甚廣,但一般的練武之人還是避免將這本書的內容泄露給別人。所謂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江湖上的每多一個武者,自己也就多了一個對手,到時候自己無論做什麼也會多個人來競爭。
不止如此,這《演武論》雖說人人都學,但每個人所學的版本卻都略有不同。彼時信息流通不發達,書籍也沒辦法統一出版,因而同一本書流傳着流傳着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變化。
有的版本經過某些武林中大佬的解讀,變得更加通俗易懂,也更加便於旁人學習。而有的版本經過居心不良之人的惡意篡改,反而會增加很多無效甚至有害的內容。
因而這《演武論》雖然人手一本,但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手上的版本是“最正確的”,自然不肯輕易教給別人。不過武學界達成的一個共識則是當今江湖上流通的《演武論》版本成百上千,而真正的“原版”實際上已經淹沒在了“盜版”的汪洋大海之中,甚至已經失傳了也未可知。
夏採薇如今教鍋子的《演武論》是她的家傳版本,她的父親是一位奇人,在鑽研武學方面有極高的造詣。因此鍋子現下雖然渾然不覺,但實際上他此刻他的學習起點已經優於江湖上九成以上的人了。
《演武論》雖有兩千言左右,但算不上艱深難懂,鍋子天資聰穎,很快便能背個七七八八。但當中“心智不分,乃凝於神”一句,他卻總是背錯,弄得夏採薇也是大搖其頭。
“實在對不住啊,夏姑娘”鍋子撓了撓頭“我也不知為什麼,每次背到這裏順口就把‘神’說成了‘成’。”
夏採薇耐着性子解釋道:“背誦的基礎是理解,我來解釋一下‘心智不分,乃凝於神’這句話的意思好了。所謂‘心’就是情感、情緒,‘智’就是一個人理智。所以這句話說的是在修習時,要進入一種感性和理性交融的混沌狀態,才能更加集中精神在吐納和修行武功之上。”
“原來如此。”鍋子點頭道。
“若是按你背的‘心智不分,乃凝於成’,豈不是成了只要進入那種混沌狀態,修習自然而然就可以完成,這可就本末倒置了呀。”夏採薇續道,說到這裏,她忽然心念一動“等會……”
鍋子道:“哦,夏姑娘,你這麼解釋一下我就明白了,夏姑娘?你怎麼了?夏姑娘?”他突然發現夏採薇楞在了原地。
夏採薇只比了個手勢讓他暫時不要同自己說話。
“心智不分,乃凝於成?”她嘴上喃喃道,把鍋子剛才背錯的這句話又反覆吟誦了幾遍。
夏採薇雖說只開了兩脈,但她家學淵源,遠比一般的武林人士來的更有見識。這句話乍聽起來像是本末倒置的胡扯,但她自己解釋了一番之後竟忽然覺得好像有幾分道理。再仔細一想,開脈的瞬間所謂的情緒激動,其實是“心”達到極限,而“智”被抑制的時刻。
既然如此,將“心”與“智”混為一體,心即是智,智即是心,那豈不是處在何種情況下都可能開脈?如此說來,只要使得心智不分,豈不就是“成”了么?
其實,無論任何領域,那些看似基本的東西往往蘊含著深刻的道理。夏採薇此刻隱隱約約察覺到的,恰是千百年來多少武學宗師也參不透的“大道”。她雖資質過人,但畢竟年紀尚輕,只能領悟到一個大概,卻說不出具體的奧妙。
夏採薇開啟兩脈有段時間了,近些日子來她自覺進境放緩,應該是遇到了武學障,若是不能開第三脈的話,恐怕難以突破。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由“神”變作“成”,其實讓她對武學有了全新的領悟,對開脈大有助益。
夏採薇思索片刻,便知道“心智不分,乃凝於成”似乎才是“更對的說法”。她向來敢想敢做,不屈從權威。雖說家傳版本是前人智慧的結晶,她自己也很有自信,但沒準鍋子無意間背錯的這個法門恰是《演武論》的“原版”。
想到這裏,她不禁將鍋子上下打量一番,只覺得自己的運氣當真不錯。雖說教學相長,但鍋子實際上對武功一竅不通,夏採薇也不指望真的能和他探討出什麼對自己有用的東西。但不曾想這人無意間“背錯”的東西卻給了自己重大啟發,說來二人研討一番,倒是她自己的收穫更大。
“嗯……鍋兄弟,我仔細想了一下,你還是按照你原來的說法背吧,‘心智不分,乃凝於成’。”夏採薇道“這中間的奧妙我一時也還沒完全想明白,你先這麼記着,等我完全想通了,再與你分說。”
“好。”鍋子並未多問,有個開了兩脈的高手願意提點自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自己照做便是。他全無武學上的見識,問東問西的不僅顯出淺薄,還浪費別人的時間。
鍋子又將《演武論》背誦幾遍,夏採薇見他短短的時間內居然記得一字不差,心中暗自佩服。要說這人不是練武的材料?誰信呢?
二人又寒暄幾句,鍋子又道了謝,便各自歇息,為明天去鐮刀岡做準備。
鍋子回到糧店躺在自己的小隔間,卻總也無法入睡。他一閉眼,腦海中竟全是夏採薇的一顰一笑。
他暗中告誡自己必須要冷靜,說起來人家夏姑娘不僅是天人之姿,而且心性極佳,古道熱腸,還是位開了兩脈的年輕高手。而自己不過是個不會武功,在糧店打雜的粗人罷了,哪裏配得上人家?人家願意幫忙報仇,甚至教授武功,也僅僅是因為人好,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還是趁早去了非分之想,老實做人罷了。
如此自怨自艾一番,鍋子的心情倒是平靜了許多,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晨
“鍋兄弟,這岡上強人橫行,恐怕有危險,你當真要同去?”臨行前,夏採薇再次確認道。
鍋子正色道:“那強盜的模樣只有我見過,如果我不去,怎麼指認呢?”其實他還有半句話沒說出口,那就是“讓姑娘隻身犯險,我卻在家中等現成的,怎麼能行呢?”
但自己根本不會武功,同去反倒可能成為累贅,所以這後半句話自然也就說不出口了。
二人在鎮上的驛站乘車來到離鐮刀岡二里地的山腳下,再要靠近,那車夫卻是死活不願了。他們別無他法,只得下車步行。
轉了幾個山坳之後,只見一處陡峭的山崖從平地上驟然升起,宛如一把鐮刀倒插在地面上,鐮刀岡因是得名。山崖的最高處,一條瀑布自山而下,現在離雨季還有幾個月的時間,瀑布的水量不很大,遠處看去只有細微的一條。
山崗之上遍地都是五顏六色的野花,若是山峰再平滑些,倒是有幾分像一塊巨大的鵝卵石。
此地絕景讓人很難將它和兇惡的強盜聯繫在一起。事實也是如此,對於鐮刀岡來說,強人橫行也是近百年才有的事。在這之前,此地名原叫“青鋒岡”,是午國北部的名勝,不少文人騷客曾在此留跡。
不過鍋子眼下可顧不得欣賞美景,他的心現在砰砰直跳——和一個年輕姑娘,來挑人家強盜的一整個山寨,無論怎麼看都像是自尋死路。換了半月之前,他是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事情會有這種發展的。
“一會兒若是見了山寨,你只遠遠觀望即可,我自去叫門。”夏採薇叮囑道。
鍋子覺得若真是這麼做,那自己可算是一無是處,既然不能打,為何不動些別的腦筋呢?想來岡上強盜人多勢眾,自己無論如何也該提供點助力才是。
一念至此,鍋子道:“夏姑娘,我有一計,也許有些用處……”
“這辦法的確可以試試,只不過對你來說有些危險。”夏採薇說著,便按照計劃將腰上寶劍遞給鍋子“小心,這劍有些溫度。”
鍋子前一刻還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直到他小心接過夏採薇的佩劍,才發現這赤紅的劍身摸起來不知為何有些燙手。鍋子久在灶台之側,天天與火打交道,要經受住這比人體略高几分的溫度倒是不難。
“夏姑娘,這劍是……”鍋子奇道。
“我這劍有些來歷,乃是家父昔年行走江湖時他人所贈。據說百年前流岩山噴發之時,一位能工巧匠藉著岩漿噴涌而出的地底材料熔鑄而成。”夏採薇解釋道:“至於為何百年過去劍身還能有如此溫度及其它妙用。我不懂鑄劍,也就說不清其中緣故了。”